博导专访 | 王树槐：GPT与诗歌翻译批评：GPT与文学翻译之一
223-07-14 00:17 发表于河南
王树槐 | 华中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 博士生导师
英国曼彻斯特大学高级访问学者。先后承担英汉互译（包括英汉翻译、汉英翻译、实用翻译）、综合英语、英语阅读、英语听力、英语视听等本科生课程；文学翻译、翻译批评与鉴赏等硕士生课程，以及国家精品课程《英汉互译》第一主讲人。近年来，在《外语教学与研究》、《外国语》、《中国翻译》、《外语研究》、《外语与外语教学》、《上海翻译》、《中国科技翻译》、《外语教学》等外语类核心期刊和国际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60余篇，出版专著1部，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2项、省级科研项目2项。研究方向：文学翻译、翻译批评、翻译教学。
刘世界：王老师您好，很开心有这样一个机会邀请您进行专访。我们注意到您最近在翻译批评领域发表了一系列的研究文章，比如《翻译批评的跨学科综合模式：范畴与路径》（载《中国翻译》2022年第2期）、《文学翻译的叙事批评模式建构》（载《外国语》2023年第2期）、《批评话语分析路径的翻译批评探索》（载《外语研究》2023年第4期）、《翻译批评的修辞模式探索》（载《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2023年第1期）、《研究生翻译批评课程的整体主义理念：华中科技大学模式》（载《上海翻译》2020年第3期）。在今天，机器翻译和人工智能（特别是越来越强大的GPT技术），能对翻译实践起到很大的提升作用。那么，在翻译批评这一人文传统深厚的领域，GPT技术表现又怎样呢？能有汉英翻译实践那样卓越的效果吗？
王树槐：世界你问的问题非常好。根据我们的观察，ChatGPT（3.5）和ChatGPT（4.0）在语义型翻译，尤其是汉英翻译中，表现出的效果令人惊叹，很多翻译教授都自叹不如ChatGPT的译文好。但是在语用型翻译，比如需要根据翻译目的、读者审美接受、中西意识形态的差异而做增、删、改的翻译方面，GPT的能力还不行。在翻译批评领域，ChatGPT（4.0）比ChatGPT（3.5）表现得要好，它的思考要深刻一些，但是与人类的专家型翻译批评还有一定的距离。
王树槐：好的。
我们选取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的两个译文，分别是许渊冲译文和王守义、诺弗尔译文，作为调查对象。我们用译文1代表许渊冲译文，译文2代表王守义、诺弗尔译文。在调查的时候，我们不透露译者信息。我们分别给ChatGPT（3.5）、ChatGPT（4.0）同样的提示词（prompts），让它们对两个译文进行比较，或者说是“翻译批评”。
原诗：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李白
故人西辞黄鹤楼，
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
唯见长江天际流。
译文1：
SEEING
MENG HAORAO
OFF AT YELLOW CRANE TOWER
My friend has left the west where the Yellow Crane towers,
For River Town veiled in green willows and red flowers.
His lessening sail is lost in the boundless blue sky,
Where I see but the endless River rolling by.
译文2：
seeing meng haoran off
my old friend leaves Yellow Crane Pavilion
he is going to the east
sailing to Yangzhou in March
while blossoms curl like smoke on the river
how far away the lone sail
fading into the clear blue sky
only the Yangtze river remains
it is flowing at the edge of the world
我的提示词（prompts）是：
唐代诗人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通过描写黄鹤楼边长江的景色，抒发了自己对远去扬州的友人依依不舍的情感。请阅读这首诗的两个英语译文，然后从意象、情感、韵律、主题四个方面来做出评价，并表明你认为哪一个更好。
我们先看ChatGPT（3.5）的评论：
对于这两个译文，我们可以从意象、情感、韵律和主题四个方面来评价。
意象：译文1呈现了黄鹤楼、长江和广陵的景色，使用了“烟花”、“扬州”、“碧空”等词语来形容，并描述了孤帆远影和长江流动的场景。
译文2也展示了黄鹤楼、长江和广陵的景色，使用了“柳絮”、“烟花”等词语描绘春天的景象，同时描述了孤帆远航和长江流动的意象。
情感：译文1在诗中表达了诗人对友人离别的依依不舍之情，通过描绘黄鹤楼、长江和广陵的景色，表达出深深的思念之情。
译文2则通过简洁而凝练的语言，传达了相伴之情和别离之感，诗人对友人的思念和祝福也通过行文透露出来。
韵律：译文1在使用了押韵的方式上比较规范，例如“楼-州”、“空-流”等，使整首诗的韵律感比较强。
译文2在押韵方面较少，但其自由而流畅的表达方式，以及对字句的巧妙运用，也赋予了诗歌一种独特的节奏感。
主题：这首诗的主题是诗人对友人离别的情感表达。两个译文都通过描绘黄鹤楼和长江的景色，传达了诗人深深的思念和离别之情。
综合来看，译文1在使用押韵、韵律方面更为规范，能够体现出原诗的节奏感和韵味。而译文2则更注重传达情感和意象，使用了简洁而凝练的表达方式。两个译文各有特点，很难进行绝对的优劣比较，选择哪个更好取决于个人的喜好和阅读体验。
我们再看ChatGPT（4.0）的评论：
这是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原诗以及两个译文。现在我将从意象、情感、韵律和主题四个方面对它们进行评价，并提出我认为哪个更好。
原诗：
意象：原诗通过描写黄鹤楼、扬州和长江等景物，展现了一幅江南风光的画面。黄鹤楼、孤帆和长江等形象使人感受到广袤的自然景观。
情感：原诗表达了诗人对离别的情感，以及对友人的依依不舍之情。情感较为深沉和哀婉。
韵律：原诗采用了五言绝句的形式，每句四个字，押韵工整，节奏感明显，具有一定的韵律美。
主题：原诗主要表达了离别和友情的主题，通过描绘黄鹤楼和长江，突出了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纽带。
译文1：
意象：译文1使用了现代化的词汇和表达方式，将黄鹤楼、扬州、长江等地标和景物描述得较为直接。它通过“lessening sail”和“endless River”等形象描绘，表达了离别和时间的流逝。
情感：译文1传达了一种淡淡的离别之情，以及对时间和距离的感叹。情感较为平静，没有过多的情绪色彩。
韵律：译文1采用了较为规整的押韵和节奏感，使诗歌具有一定的韵律美。
主题：译文1主要表达了离别和时光流转的主题，通过描绘黄鹤楼和长江，突出了人与自然、人与时光的关系。
译文2：
意象：译文2使用了较为简洁的词汇和表达方式，将黄鹤楼、扬州、长江等地标和景物描述得较为朴素。它通过“blossoms curl like smoke on the river”和“the Yangtze river remains, it is flowing at the edge of the world”等形象描绘，呈现出一种宁静而壮丽的场景。
情感：译文2传达了一种深情的离别之情，以及对友谊和自然的珍惜之情。情感较为温暖和感人。
韵律：译文2采用了自由诗的形式，没有明显的押韵和节奏感，更加注重表达情感和意境。
主题：译文2主要表达了离别、友谊和自然的主题，通过描绘黄鹤楼、扬州和长江，强调了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纽带。
根据以上评价，我更倾向于译文2。它使用了简洁而质朴的语言，营造出一种宁静而感人的氛围。同时，它更注重情感和意境的表达，使人们更容易被诗歌所触动。然而，这仅代表个人观点，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偏好和解读。
刘世界：这个调查很有意思，看得出，ChatGPT（3.5）和ChatGPT（4.0）在翻译批评的能力、结论上还有一定的区别。那么，您在文学翻译和翻译批评领域教学、研究多年，您持着怎样的看法呢？
王树槐：这两个译文各有千秋，许老遵从“音美、意美、形美”的原则翻译，而王守义、诺弗尔运用的意象派诗歌的创作手法翻译。ChatGPT（3.5）和ChatGPT（4.0）虽然都有评价，但是我们能够看出，它们的评价还不够深刻，论证上还不够充分。
我作为母语为汉语的读者，不便做过多评价。故此我特意调查了五位美国、英国、加拿大的学者。他（她）们的母语都是英语，身份都是教师。我们用A-E来代表他们的身份：
A读者：男，加拿大国籍，文学博士（加拿大授予），大学副教授，研究方向为英语文学及诗歌；
B读者：男，美国国籍，文学博士（美国授予），大学副教授，研究方向为英语文学；
C读者：女，英国国籍，文学学士（英国授予），中学英语老师退休，热爱文学；
D读者：女，美国国籍，文学博士（美国授予），大学英语老师，诗人兼诗歌评论家；
E读者：男，英国国籍，文学硕士（英国授予），文化事业者，大学兼职导师，诗人。
他们都是文学、诗歌的行内人士。我除了请他们做出评价、选择他们喜欢的译文外，还特别调查“烟花”的翻译。我告诉他们，原文这两个字的字面翻译是smoke flower，请他们判断哪一个译文更好，同样不告诉受访者译者的姓名。
下面是调查结果：
五位读者中，一位喜欢译文1，四位喜欢译文2。
A读者评论说，我喜欢译文2：与韵体诗相比，自由体诗歌更好地表达了原文的意象。译文2的第二句he is going to the east，和第三句sailing to Yangzhou in March，比它前面的第一句和后面的第四句都要短，第三句是片段句(fragment)形式，能更好表达意象。关于“烟花”，我认为blossoms curl like smoke比green willows and red flowers要好，前者抽象、能促发思考；后者平淡，缺乏修饰感。我非常喜欢译文2最后一句flowing at the edge of the world，表达了空旷的离别情感。
B读者评论说，我喜欢译文2。首先在用韵上，我喜欢无韵体诗歌，是因为受庞德影响的缘故。green willows and red flowers只是为了押韵，我更喜欢blossoms curl like smoke，这个说法非常有新意，我从未读过。就情感而言，我认为译文2更能激发情感(evocative)，我感受到了伤感、悲凉。最后一句flowing at the edge of the world表达了无限的空间，强调了诗人的孤独，我从伤感中感受到了阅读的愉悦(a pleasing sense of desolation)。
C读者评论说，两个译文差别很大，我甚至不能确定它们是同一首诗。译文1流畅、易懂，相比较而言译文2流畅度不够。译文1的boundless和endless象征着分别的距离，进一步象征着天空的旷大和离别的虚空。关于“烟花”，我认为green willows and red flowers很好，红与绿再配上白色，是很好的缤纷色彩。我从未见过blossoms curl like smoke（鲜花绽开，如同烟雾），不能接受。
D读者评论说，我喜欢译文2。译文1阅读起来象讲一个直白的故事，而译文2更多的是比喻的(figurative)方法，更有诗意。对于“烟花”，我喜欢译文2的新颖译法。
E读者评论说，我喜欢译文2，它对场景的描写更清晰，两位诗人依依惜别的情感更加浓烈。对于“烟花”，译文2的意象更美。
刘世界：王老师您的调查确实很有启发意义。看来，不管是ChatGPT（3.5）还是ChatGPT（4.0），在诗歌翻译批评的深刻性、睿智性上，与人类还是相差较大的距离。
王树槐：是的。所以，在今天，对学生们培养批判性思维能力是非常重要的。我们要让学生能对GPT的翻译、翻译批评、乃至翻译论文写作，持着公正、睿智、深刻的评判。
专访记者：刘世界（Ethan_LSJ）
推送编辑：谈津雷
审核：周琳 段明贵 李丹
项目统筹：李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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