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可不必嘲笑她的恋爱脑
前几天一个新闻，放在疫情的当下看，觉得有几分荒诞，也有几分励志和喜庆——
“脑瘫诗人”余秀华和她的90后小男友结婚了。
这事引发的不仅是祝福，更多的是质疑和嘲讽。
很多人认定小男友就是图余秀华的名气，或者觉得余秀华是“恋爱脑”，被小鲜肉骗了。
女方更有名气、更有钱，但年龄更大，相貌不占优势，身体还有残疾，恰好踩中了传统男女关系的几大雷区，是情感博主看了要直呼“姐姐快跑”的类型。
我刚开始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倒不是我认同传统的婚恋价值观，而是因为在余秀华的诗歌里，一直在那么强烈地渴望爱情。而众所周知，一个渴望爱情的女人，在爱情面前做出的决策，多多少少会有点不理智。
“爱是我心灵的唯一残疾”我对他说
这时候宇宙次序又一次混乱，我一边理
一边哭
我不再练习说话。不再跳进月光
不再总想把手上的疤痕掩盖
我知道，直到我死，都不是时候
那么疼。血肉模糊却是伪证
我不再练习说话。仿佛又一次改邪归正
仿佛又一次自投罗网
可是后来陆续看到她的一些采访和言论，感觉这点担心有点多余了。
在和俞敏洪一起做的直播里，她直言不讳地说“小杨30岁了还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像个傻X。”
别人说杨储策不过是图她的名气和钱，她满不在乎地说：“两性关系的本质不就是有所图。”
有人说他们俩早晚会分手，她就在微博上调侃：“分手了就去他家门口烧冥币。”
而杨储策发布的视频中这样说余秀华：“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她会打着降龙十八掌来接我。”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直观的感受，小杨可能在身体和外貌上占优势，但在阅历、内涵方面，余秀华是有绝对优势的。
关于她的结婚，到现在为止依然争议很大。有些人竖起大拇指叫好，有些人嗤之以鼻。但我觉得这件事最大的意义，是余秀华把婚恋偏见狠狠地踩进了土里，并给所有人上了有关于爱情的一课。
我之前对余秀华本人并没有了解太多，认识她是因为她的诗歌。
早在《穿越大半个中国来睡你》之前我就在看她的诗了。有一段时间余秀华诗集甚至是我床头读物。
喜欢看她当然是因为她写得好，与其他任何噱头无关。当年对余秀华本人一无所知的时候，读她的诗，感受到的是清新纯粹的美和热烈的哀恸。
我最喜欢她的一首诗是《日记：我仅仅存在于此》 ：
蛙鸣漫上来，我的鞋底还有没有磕出的幸福
这幸福是一个俗气的农妇怀抱的新麦的味道，忍冬花的味道
和睡衣上残留的阳光的味道
很久没有人来叩我的门啦，小径残红堆积
我悄无声息地落在世界上，也将悄无声息地隐匿于万物间
但悲伤总是如此可贵：你确定我的存在
才肯给予慈悲，同情，爱恨和离别
而此刻，夜来香的味道穿过窗棂
门口的虫鸣高高低低。我曾经与多少人遇见过
在没有伴侣的人世里
我是如此丰盈，比一片麦子沉重
但是我只是低着头
接受月光的照耀
——《日记：我仅仅存在于此》
《再见爱人》里，郭柯宇读的那首《面对面》也是余秀华写的。她的声线和余秀华的诗配合得特别好，将绝望的质问，化为细腻的哀伤。
很多诗歌都有无病呻吟之嫌，余秀华的诗有直击心脏的力量。
在她成名之后，很多人都津津乐道于她诗里大胆的情感表达和小黄文，忽略了她是一个文学天才的事实。
当年《诗刊》的编辑“在一个昏昏欲睡的中午看到她的诗，就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睡意全无。”她的第一部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创造了出版界的一个奇迹：从确定选题到下印厂，仅仅用了9天时间。
写诗的人不少，没有几个人达到余秀华的水准。这一方面是因为她的聪明和敏锐，能准确地用语言击中那些微妙的情感，另一方面得益于她的“敢”。
不太符合审美，且身有残疾的、贫穷的女人们，绝大多数羞于提到“爱”这个词。可是余秀华的诗里，明晃晃地写着“我要爱”。
春天的时候，我举出花朵，火焰，悬崖上的树冠
但是雨里依然有寂寞的呼声，钝器般捶打在向晚的云朵
总是来不及爱，就已经深陷。你的名字被我咬出血
却没有打开幽暗的封印
那些轻省的部分让我停留：美人蕉，黑蝴蝶，水里的倒影
我说：你好，你们好。请接受我躬身一鞠的爱
但是我一直没有被迷惑，从来没有
如同河流，在最深的夜里也知道明天的去向
但是最后我依旧无法原谅自己，把你保留得如此完整
那些假象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啊
需要多少人间灰尘才能掩盖住一个女子
血肉模糊却依然发出光芒的情意
——《你没有看到我被遮蔽的部分》
《最人物》提到，有人统计过她2014年到2015年1月20日公开面世的诗里面，“爱”字出现了140多次。而那首让她红出圈的作品《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重点在“睡你”。
看过她的访谈，有一个细节我印象深刻：
“她很爱美。她有一个骄傲的挺胸，和一头柔顺乌亮的长发，她努力彰显它们。麻布长裙的领口很低，大热的天却把长发披在肩上，临上场时掏出木梳又仔细梳了梳。”
很多人觉得她矫情，自作多情，却没有意识到，澎湃的情感是一个艺术家保持旺盛的艺术创作力的必要条件。最重要的是，对爱情和美的渴望，也是一个女人的生命力所在。
渴望爱情的余秀华，可能不美丽，却如此鲜活。
但她又不是一个只活在云端里的人。
这和很多诗人不一样。诗人大都是敏感的、脆弱的。譬如前段时间热播的《人世间》里的冯化成，一遇到生活，简直屁滚尿流，溃不成军。
但余秀华身上，有种相当强悍的质地。
她本人其实是一个非常彪悍的女人，字面意义上的彪悍。
微博有人骂她“最丑女诗人”或“身体残疾”，余秀华直接脏话回敬。
有人说她的诗是“荡妇体”，她说：“我就是个荡妇，你怎么着吧。”
她还曾在微博表白过李健，立刻有人批评她“你这样会打扰别人，喜欢可以放在心里。”
余秀华回怼：”日你娘。”
这种泼妇一样的勇悍大概来自于她坎坷的经历。她出生的时候因为倒产、缺氧造成脑瘫，6岁的时候才学会走路，8岁的时候才上学。
三年级的时候，别人嘲笑她拄拐杖，她一气之下扔掉拐杖，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就往前爬。
中考的时候，余秀华差了十几分，敢直接跑到市里找校长。最后学校没收任何费用，准许余秀华入学。
但因为手腕弯不了，余秀华写字很慢，她不管怎么努力，成绩始终在下滑。到了高二，她把课本一把火烧了，回家去开了个小卖部。
她爸妈给她招了个上门女婿，但精神世界不对等的两个人，根本没有爱情可言。
余秀华自述，丈夫唯一一次对她温柔，就是带她去打工的地方下了一次馆子。她挺感动，但没想到他只是为了哄余秀华去拦老板的车讨薪。
余秀华不愿意，丈夫说：“他看你是残疾人，肯定不会撞你的。”余秀华说：“那他如果真撞呢？”丈夫冷了脸。
后来她说：“原来我的命只值800块，还没一头猪贵。”
深感男人靠不住的她，曾经感到焦虑，但她干不了农活，出去打工也没人要，最绝望的时候，甚至想过去乞讨，后来发现连乞讨这个“工作”都做不了。
靠写诗赚到钱之后，她第一个想法就是离婚。付出了15万和一套房子的代价之后，终于把婚给离了。
后来记者夸赞她对婚姻勇敢，她说“我勇敢个屁。”记者夸她励志，她说：“我励志个屁。”
如果说她有智慧，那应该是底层生活磨砺出的强韧的智慧。粗粝，朴素，结实，大胆。
苦难中孵化出的人生感悟，远不止于脆弱的爱情。在和杨储策谈恋爱时，她就说过：“每个人人生的意义，要大于爱情所带来的意义。”
当很多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女性依然在爱情中踟蹰犹豫，暗自神伤的时候，余秀华已然抵达了爱情的本质。
对于这样一个女人来讲，担心她在感情里吃亏大可不必。
对普通人来说，余秀华的恋爱故事，比明星之间的分分合合更有参考意义。
很多女人的“条件”比余秀华更优越，却总是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很难像余秀华这样，坦然无惧地迎战世俗的口水，心无挂碍地享受爱情。
原因可能是她们把爱情想象得太过于完美，太过于依赖爱情，把爱情当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她们把爱情当作人生中唯一的支点，只要爱情一坍塌，人生就随之倾倒。
不过美国心理学家霍妮曾经在《爱情心理学》中提到：
“在一段亲密关系中，一方对另一方的依赖程度就是一种“权力货币”。不过，它可不像金钱，越多越好。恰好相反，依赖较少的人，往往拥有更大的权力。
一旦你为了爱和安全而依赖于他人，你就是在索取对方的能量，结果只导致频繁的斗争和冲突。最终，你会变得比原来更加孤独。”
听上去可能很奇怪，但经营亲密关系的一个关键点，就是“反依赖”，在爱情之外，找到自己其他的支点。
如果说余秀华做对了什么，那可能是她拥有除了爱情之外的坚实的支点。
她的支点在哪里呢？应该就在那些寂寞的、痛苦的日子中，写下的诗歌里。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才华”的意义。所以当有人问她“用才华换美貌愿不愿意”的时候，她坚定地回答：“不愿意”。
爱情大概是女人的通病。有人患过即愈，有人终生不愈。
很多情感博主都会告诉女人不要太感性，别把爱情当回事。
我觉得这不是药方。
没必要刻意降低爱情在生命中的比重。因为对于幸福而言，爱情就是很重要啊！
余秀华的做法最接近我认为的“正确答案”：找到坚实的支点，看清爱情的本质，然后拼尽全力，去追求爱情。
她对爱情的理解，可以贴在床头当座右铭。
“真正的归宿是不存在的。这么大一个地球，我们都只是一个过客，怎么能指望和自己同一物种的生物能成为自己的归宿呢？那些一出生就想嫁一个好男人的女人是可悲的，她来不及完善自己的生命结构，就已经取消了让自己的生命丰盈起来的可能性。”
“当真正的爱情来的时候，它是挡不住的。爱了再说，大不了受一次伤害吧。而且年轻人有几个是被爱情真正搞死的？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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