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 | 语料库语言研究的“器”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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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报1784期，《超越描写的语料库语言学》（《语料库语言学，不只是一种“量化”手段》）一文探讨了语料库语言学描写与阐释、方法与理论、现状与前景等话题，涉及语料库方法（器）和语料库语言学理论（道）的争论，关乎语料库语言学理论思考和学科发展，具有较强的时代价值和问题意识。本文以许家金教授提出的语料库语言研究的“器”与“道”为题，在以下三个方面分析《超越》一文中值得商榷的几处表述。

原文 ：《语料库语言研究的“器”与“道”》

作者 | 安徽工程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刘运锋

图片 | 网络

第一，语料库语言学是一种方法（器），还是一门道器合一的学科？

研究方法、工作范式与理论取向紧密联系。《超越》一文认为，“作为一种利用计算机辅助语言分析方法，语料库语言学能够快速准确地识别数百万单词之间的规律性”；同时又认为“基于语料库开展的语言研究已渐成主流，呈现出与其他学科交叉甚至广泛融合的局面。这样的发展趋势固然可喜，但也存在失去语料库语言学自身学科身份的危险”。

将语料库语言学视为一种方法，同时又认为其是一门以“语料库”工具和数据源命名的“语料库语言学”，这在不同的语料库语言研究者眼中具有不同含义，大致呈现出三种学术立场。

一是，语料库语言学是一套方法论，可以用于任何理论语言学；

二是，语料库语言学是一门学科，在该学科中，语料库是工具，基于语料库和语料库驱动是两种方法；

三是，语料库语言学是一种方法论，也是一种理解语言和构建理论的新科学。三者根据研究目的选择不同的“理论+方法”组合方式。

语料库语言学方法论主要采用基于语料库的方法拓展各自语言学理论，数据和理论属于“植入型”结合，可用于所有理论语言学；学科论者主要采用语料库驱动方法建立语料库语言学理论，数据和理论属于“原生型”结合；方法论与学科论兼具者采用语料库语言学原创概念或术语，又利用文本外其他学科知识或因素解释意义，数据和理论属于“混杂型”结合。

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说，道器分开，是“理在事上”，道器合一，是“理在事中”。在李文中教授看来，把事物一分为二，虚实相对只是一种认识便宜，其实，道器一体，决难分开。可见，理论与方法的结合在上述三种学术主张中各不相同，语料库语言学作为方法论与作为学科论之间存在认识差异，我们不能将三者笼而统之。具体而言，研究方法、理论取向与对待语料库数据的态度密切相关。

第二，语料库语言研究方法背后的理论取向和数据处理态度是什么？

基于语料库和语料库驱动方法体现不同的理论诉求和数据处理态度。《超越》一文说“语料库语言学的基本内涵是从一定的理论视角，通过对大规模口语或书面语真实语料进行统计分析，挖掘语言在形式和意义上的典型规律”。从一定理论视角出发符合基于语料库语言研究的“已有理论—语料库证据验证”路径，但不符合语料库驱动语言研究的“语料库数据—提出假设—建构理论”路径。

语料库“证据”（evidence）和“数据”（data）仅一字之差，但反映出两种研究方法背后不同的理论追求和数据处理方式。语料库语言学方法论利用支持其观点的语料库证据作数据，为其他语言学理论背书，唯独不承认语料库语言学的学科地位。而语料库语言学学科论通过穷尽解释所有数据作证据，提出语言学新发现，凸显语料库语言学的学科理论。

诚然，语料库驱动研究者在研究伊始不可能完全摆脱已有语言学理论的影响，但在面对语料库数据时可以采用“最小理论预设”，以最大的包容度和开放心态信任自然文本。辛克莱的语料库驱动语言研究提出“语义韵”“扩展意义单位”“短语理论框架”“意义移变单位”和“局部意义和语法”等思想，奠定了语料库语言学的学科理论基础，也增强了语料库语言学区别于其他理论语言学的学科辨识度。

第三，语料库语言学学科地位会消失吗？

随着语料库驱动研究的进一步发展，语料库语言学学科不但不会消失，反而其学科地位会更加明晰。《超越》一文总结道“将语料库语言学全然视作方法论，语料库语言学有失去学科身份的危机”。

个人认为，这应该分开论述。一方面，基于语料库语言研究的出发点是已有语言学理论，目的是通过语料库证据对其进行验证或修改以巩固其理论语言学地位。它本身不承认语料库语言学学科地位，更谈不上失去语料库语言学学科身份的危机。另一方面，语料库驱动研究尽管受到传统语言学理论的困惑，但通过采用“完全信任文本”“最小理论预设”等策略，提出真实语言使用的“词语语法”“语境共选连续统”“型式、意义、功能一体化”等思想，从而改变了我们看待语言的方式，并构筑和增强了语料库语言学的学科理论地位。

再进一步，在语料库语言研究中，语料库只是一种工具，它随着技术进步会更新、换代，甚至会以一种全新的形态出现。换言之，语料库作为工具有一天会消亡。但语料库驱动的研究范式、理念、思想等会保留下来，语料库语言学学科不会消失。这就是李文中教授所说，语料库作为工具不与任何学科绑定，包括语料库语言学。

《超越》一文讨论话题的问题意识对当前的语料库语言研究具有时代启示。2008年，西方语料库语言学界针对该话题进行了一场“训练营论争”，划分出基于语料库与语料库驱动阵营、方法论与学科论学派、方法主义者与新弗斯传统等。它体现出语料库语言研究发展过程中求同、存异、合同异的发展轨迹。在语料库应用研究阶段，一些学者在质疑内省数据方面形成“求同”的语料库实证研究思想；在语言意义研究阶段，语料库语言研究者在理论应用和意义解释方面开始“存异”而争鸣，这是语料库语言研究进入一个相对成熟学术领域阶段的自觉反思。未来语料库语言研究需要“合同异”，在差异之上寻求同源或在类同之上探求异质。这不仅是语料库语言学学科发展的必要，也是我们应对新形态语料库与深度语言研究挑战的必需，但这是渐进发展的过程。

在这个发展进程中，我国的语料库语言学研究始终聚焦于中国学习者外语语料库、中外语言翻译平行或可比语料库建设和应用，将语料库技术、方法、理论服务于本土化语言研究与教学。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存在多种研究进路、理论取向和学术立场，这是语料库作为工具在语言研究应用中的正常现象。但语料库语言学作为学科的研究是一支重要力量，认为语料库是工具，基于语料库和语料库驱动是两种互补方法，语料库语言学是一套原则、方法、程序和新研究发现的集成，具有独立地位。随着语料库驱动语言研究的持续深入，语料库语言学的学科理论和价值将会愈加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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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为社会科学报“思想工坊”融媒体原创出品，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787期第5版，未经允许禁止转载，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