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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耿:追忆我与邢福义先生的师徒缘

王耿 语言战略研究 2023-03-15


2023年2月6日,著名语言学家、华中师范大学教授邢福义先生因病在武汉逝世,享年88岁。本期特推送邢福义先生弟子、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王耿副教授《追忆我与邢福义先生的师徒缘》一文,以示追怀。

哲人其往,遗泽长存,邢福义先生千古!


追忆我与邢福义先生的师徒缘

文丨王耿

一、缘启

当我还不知道语言学为何物的时候,便听闻了邢先生的大名。

那是2003年,我还在读高二。有一天,我父亲兴高采烈地递给我一张合影,眉飞色舞地跟我介绍:“前几天我在武汉梦天湖宾馆听了一位重量级专家的讲座,讲得实在太有意思了,这位专家名叫邢福义,八十年代我在华师念函授时就学过他的教材。”我接过照片,望着照片上居中的那位谦谦老者,莫名觉得亲切,没想到八年后,我竟成了他的博士生。我父亲是一名语文教师,当时也在华中师大文学院主办的刊物《语文教学与研究》做编审。时任主编晓苏老师为提高编辑们的业务素养,便邀请邢老师给杂志社工作人员作了一个讲座。也就是从这个讲座合影中,我得知了语言学家邢福义先生。

前排右二为邢先生,后排右一为本文作者王耿的父亲

时至今日,我始终认为,我和邢先生的师徒缘分便肇始于这张并没有我的合影。

二、缘发

2004年,我填报高考志愿时征询了晓苏老师的意见,他说:“你性格内敛沉静,不适合学文学,反而适合学语言学,华中师大汉语言专业有邢先生坐镇,实力雄厚,就报汉语言系吧。”我听从了晓苏老师的建议,最终就读于邢先生创办的中国第一个汉语言系。

大一刚入学,辅导员何小红老师便邀请邢先生在田家炳楼给我们汉语言系04级新生做了一个讲座。当时邢先生早已不给本科生、硕士生上课了,所以能和他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同学们都很兴奋。作为班里的宣传委员,我自然而然地承担了撰写新闻稿的任务。在这个追忆邢先生的时刻,请允许我全文转录如下,以期还原当时的美好:

邢福义教授与汉语言04级新生见面

2004年12月11日上午8时30分,著名语言学家邢福义教授在汉语言04级30名同学期待的目光中走入田家炳楼报告厅,为同学们作了关于“培养思辨习惯”的报告。

邢教授虽然年逾古稀,却依然精神矍铄。他主要谈了四个方面:首先,处处皆学问,即关心身边的语言现象,这会让思路得到充分打开;其次,既学又问,即学会质疑权威,要有开拓创新的勇气;再次,找到自己,即发现自己的优缺点,在研究中形成自己的风格与特点;最后,追求自立,要有决心,有信心创造自己的理论而不要盲从一些自外国引进的理论,同时克服民族自卑感与文人相轻的习惯。这样,才能对自己思辨能力的培养打下良好的基础。

见面会持续了两个小时,邢教授坚持站着为同学作报告,语言风趣幽默,引起同学们阵阵欢笑。同学们也从邢教授的讲解中明晰了语言学发展动态及自己今后发展的方向,受益匪浅。

我现在才发现,囿于当时我和邢先生的距离感,新闻稿里对其称呼用的是“教授”,而非“老师”或者“先生”。

时至今日,我始终认为,能有幸撰写这篇新闻稿,冥冥之中,似有安排。

 三、缘近

2008年,我跟随文学院刘云老师攻读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硕士学位。随着学习的深入,我接触了认知语言学、功能语言学、生成语言学等多种西方理论,让我目不暇接,无所适从,将来到底研习什么理论,我也无法确定。有一天在校园散步,闻着晚桂的香味,我突然意识到,身边的语言学大家邢先生的著作都还没看完呢!何必舍近求远呢?于是我搜集了邢先生所有的著作,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在阅读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了“主观视点”一词,好像和认知主义的“主观性”有所联系。后来,我又读到李宇明老师为《20世纪现代汉语语法八大家——邢福义选集》所写的《跋》,其中谈到:“在许多重要的研究工作中,关于主观视点的论述最具理论色彩……邢先生所讲的主观视点,已经深入到说话人语言使用的心理、旨趣和关照点,这种主观视点的主导作用,不仅适用于复句,而且也适用于所有语言现象,具有普遍的理论意义。”李宇明老师的论断让我对“主观视点”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于是我整理了邢先生文章中所有与主观视点有关的片段写了一篇读后感《主观视点与实证方法》,提交给我的硕导刘云老师。真是贵人相助,刘云老师读后将这篇文章转发给了邢先生,于是促成了我和先生的第一次面谈。

2009年9月7日王耿在华师博雅广场偶遇邢先生

2009年4月某天,我接到华师语言所匡鹏飞老师的电话,他说邢老师想和我谈谈文章,定在4月13日上午9点,田家炳楼语言所办公室。那次见面,是我第一次单独聆听邢先生的教诲,先生没有直接谈论我写的那篇读后感,而是就语言学的现状和发展做了深入浅出的评析。由于当时我过于激动,邢先生具体说了些什么,已无法一一还原,只记得面谈结束时,邢先生推荐我阅读姚振武老师的《“认知语言学”思考》。很久以后我才体会到先生的良苦用心,原来他在教导我不要过于迷信权威和西方理论,而是要建立学术自信。这次见面,让我放弃了出国读博的打算,坚定了报考华师语言所的决心。但在当时,我并未奢望跟随邢先生读博,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年岁已高的邢先生是否还招收博士。

我第一时间把和邢先生见面的消息告诉了当初推荐我填报汉语言系的晓苏老师,他也十分高兴,当即委派我以《语文教学与研究》杂志社的名义在合适的时候对邢老师做一个访谈。后来,这个访谈录发表于该刊物2010年第4期,邢老师在访谈中提出了一个鲜明的观点“中国语言学要有一颗中国心”。

时至今日,我始终认为,我生命中的诸多贵人环环相扣,不断拉近着我和邢先生的缘分。

四、缘成

考博目标确定后,我便投入到紧张的备考中。但是在专业课复习中,我总觉得自己对问题的论述常常辞不达意,拖泥带水。后来,我意识到,靠自己理解所作的回答远不如经典著作上的词句简明扼要、切中肯綮。原著上的论述,凝聚着作者反复的推敲和深邃的思考。于是我采用了“死记硬背”的笨办法,将邢先生著作中的主要观点和论证过程分门别类,熟读成诵,如痴如狂,论述问题时尽量使用著作的原文。

可能是上天垂怜我的驽钝,2011年7月,我终于被华师语言所录取,更为荣幸地是,我被邢先生招为弟子,师徒缘成。

邢先生为王耿批改论文

跟随邢先生读博的日子同诸多同门兄弟姐妹一样,常常沐浴着恩师的雨露阳光。只是,和先生早期弟子有些不同,由于当时先生已76岁高龄,身体欠佳,很多时候我实在不忍心当面请教,怕给他增添麻烦,耗费体力,更怕自己浅陋的见解影响他的情绪。有时候偶遇先生散步,也不忍心打断他的思考。和李沛、张静等同门一样,我们更多的是通过电子邮件向先生请教问题。我清点了一下邮件,和先生的往来邮件共有250封,最让我受到鼓舞的是2019年4月2日邢先生发给我的几句话:“王耿:收到你的书和文章,十分高兴。你有追踪思考的习惯,这决定了你会有创造性的前景!祝好!”

可是,2020年12月以后,就再也没有收到先生的回复了。

时至今日,我始终认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人生中的多个偶然似乎终究会孕育出必然。

五、缘续

我的博士论文研究的是表时间位置的短语,无穷无尽的时位连缀成了延绵不绝的时间长河,此时此刻,我多想在漫漫时间长河中彻底删除“2023年2月6日”这一令人悲恸的时位!

2014年王耿博士毕业和邢先生合影

星辰陨落,山川同悲。邢先生犹如逐日的夸父,临终之时仍不忘扔出手杖,化为片片桃林,福泽后学。这一刻,我才深刻理解了“不朽”一词的真正内涵。

时至今日,我依然可以感觉到,邢先生并没有走远。多么希望,还能收到先生的邮件,还能听到先生的南味普通话,还能看到先生瘦削却笔直的背影。

先生已逝,但其语学思想必将永存,我与先生的师徒情缘也将永续……

谨以此文缅怀我敬爱的恩师邢福义先生。


弟子王耿

2023年2月18日


作者简介

王耿,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副教授,邢先生2011级博士研究生。

编排:逯琳琳   审稿:王  飙 余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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