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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晓明:走近桂子山上的那棵大树——怀念恩师邢福义先生

谢晓明 语言战略研究 2023-03-15

2023年2月6日,著名语言学家、华中师范大学教授邢福义先生因病在武汉逝世,享年88岁。本期特推送华中科技大学谢晓明教授《走近桂子山上的那棵大树——怀念恩师邢福义先生》一文,以示追怀。

哲人其往,遗泽长存,邢福义先生千古!


走近桂子山上的那棵大树

——怀念恩师邢福义先生


文丨谢晓明


先生离开我们已经有些时日了。这些天来,我一直不愿相信先生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我竟日昏昏沉沉,情绪低落,始终无法静下心来写点纪念先生的文字。我总觉得先生还活着,像一棵树,挺拔在桂子山上。

走近先生,始于1998年。其时我在湖南师大攻读硕士研究生,因为仰慕先生的学问,准备报考先生的博士,斗胆给先生写了一封自荐信,没想到很快就收到了先生的回信。信是用软笔写的,字略大,很有艺术感。先生在信里说,他隔年才招一次,99级他不招生,建议我报考其他老师。(这封信我保存了很多年,可惜2018年搬家遗失了。)我为自己和先生无缘很是失落了一阵子。

2000年10月,华师语言所举办汉语重叠问题国际学术研讨会,吴启主、鲍厚星、储泽祥三位先生率领湖南师大汉语言文字学专业首届7位博士生参会。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邢先生,先生身材适中,说话脸带微笑,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每次走近先生,我的心跳都会情不自禁地加快。这次会议,先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已年过花甲,但是神采奕奕,风度非凡。那时的我觉得先生就是桂子山上的一棵大树,挺拔伟岸,郁郁葱葱!

2002年5月下旬,我的博士学位论文答辩,先生是答辩主席。答辩前一晚,我正在宿舍准备答辩材料,储泽祥老师来电话,说他在邢老师的房间里,邢老师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博士后。当时博士就业比较容易,我已经与一家省级行政单位签订了就业协议。但是,我在电话里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且搁下电话后心情大悦。原来,先生一直记着我啊!更让我感动的是,先生周日从长沙返回武汉,次日上午我就接到了华师人事处的电话,通知我尽快去学校办理进站手续。

就这样,我从岳麓山来到了桂子山,一步步走近了桂子山上的那棵大树,在这棵大树的护佑下学习工作了20余年。20年中,我在先生身边,跟着他学习做学问、编杂志、办会议,成家生子,忙忙碌碌,却始终觉得日子踏实,现在想来,都是因为有先生在啊!

先生治学严谨,对语言事实的敏感异于常人。举两个我所经历的事例。2002年10月左右,有次单位会后聚餐,先生那天兴致颇高,破例出席了。席间,有老师提到“生前”“死前”的时间表达有点意思,大家讨论了几句就转移了话题。没想到,先生对这个问题追踪研究并写成了文章。2003年《中国语文》第3期发表了先生的文章《说“生、死”与“前”的组合》,文章运用句管控理论,讨论了“生前”“死前”的表达问题。文章事实清楚,逻辑严密,读来深受启发。还有一件事,让我记忆尤深。先生有次去西安出差,回来给我们聊到在西安饺子馆吃吉祥饺子的故事。他说:饺子下到一口沸腾的大汤锅里,服务员说需要客人自己捞取才吉祥,捞到1个代表“一帆风顺”,2个代表“好事成双”,3个代表“三英举义”,4个代表“四季常青”,5个代表“五谷丰登”,6个代表“六六大顺”,7个代表“七星伴月”,8个代表“八仙过海”,9个代表“天长地久”,10个代表“十全十美”。一桌客人都是年岁较大的知名学者,大家听了谁也不好意思捞取,万一一个也没捞着呢?这时候服务员又说话了,说一个也没捞着,代表“无忧无虑”啊!先生说得绘声绘色,开心得像个老顽童,并说汉语数字表达的文化寓意真是值得研究啊。我在先生身边20年,像这样的事例还有很多。先生的言传身教深深地影响着我,让我慢慢学会了如何对语言问题进行观察整理和分析研究。


2004年6月我博士后出站,先生让我留校工作,负责《汉语学报》的编辑工作。《汉语学报》创办于2000年,之前是学术辑刊,每年两期。2003年先生通过湖北省委主要领导,拿到了《党建研究》的刊号。2004年下半年,《汉语学报》开始以期刊形式在商务印书馆出版,每年4期(2004年出版了2期)。我没有学过编辑出版专业,刚开始真是编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第一期编完,我自觉已经尽力了,但是商务返回的审读意见竟有足足5页纸,每页都是问题,看得我无地自容。好在先生并不责怪我,反就其中一篇文章的审读意见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他的原话大意是:办刊物要有自己的个性,不要总是跟着别人走;学术观点可以有不同,但不要轻易就否定一个学者。先生的话让我非常感动,我在后来十余年的办刊工作中,始终牢记先生的教诲。先生对我信任更是有加,除了每个季度的定稿会先生会亲自主持,日常工作和编校事务都让我负责,无需向他请示报告。这样我慢慢放开了手脚干,逐渐熟悉了办刊的流程和规律。先生对青年学者的成长非常重视,在定稿会上常说,每个学者都有一个成长过程,刊物一定要关心青年学者的成长,中国语言学必须要一代代传承和发展下去。先生不但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汉语学报》出刊后,“青年论坛”是两个固定栏目之一,专门发表40岁以下青年学者的文章。

我到华师后,和先生见面的机会虽然多了一些,但是单独见面交流的机会并不多。记忆中,先生在80岁以前实在是太忙了。他一身数任,既有自己的学术研究,也要处理单位的事情,还要应付琐碎的社会事务,更要照顾卧床多年的师母,实在是分身乏术,忙不过来。所以,先生对时间的管理极为严格:能不开的会就不开,控制每月开会的次数和每次会议的时间;非特殊情况不参加宴请,印象中先生出来参加餐聚的次数屈指可数(有几次是外地来了重要的同行学者,一次是师母去世后先生非要答谢一下帮忙的学生们)。先生常说“时间是挤出来的,要学会挤时间”,先生还说“年年岁岁,春夏秋冬”,意思是要珍惜时间,持之以恒,不要受外部环境变化的影响。这些话说易行难,须有惊人的毅力才行。而先生这一生就是凭着一股惊人的毅力走过来的,像一棵树,扎根在桂子山,几十年如一日,不管风霜雪雨还是鲜花簇拥,他始终目标如一,持之以恒,在汉语语法研究(尤其是复句研究)这块土地上深根细作,结出了累累硕果。

王玉红师妹回忆先生时提到“他的背永远是笔直的,似乎能撑起一片天”,我深有同感!每次在校园里遇见先生散步,望着先生背着手清瘦而挺直的背影,我都会暗暗感叹:先生的肩膀是能扛起天来的啊!疫情后,遇见先生的机会少了,我经常向师弟沈威打听先生的情况。去年国庆期间的6日下午,沈威告诉我先生在图书馆附近晒太阳。我立刻赶去华师,期望能见到先生。我在图书馆附近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先生,于是我就往先生家里走,快到先生楼下时,看到阿姨推着轮椅走在电梯口,先生坐在轮椅中的背影瘦削孱弱,头向一边侧倾,似乎有点困倦了。我的眼睛一酸,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实在没有勇气再上前去打扰先生。回来的路上,我满脑子里都是先生的背影,不同时期的背影!8日下午,沈威给我发来先生在家中拄着拐杖走路的视频,先生笑眯眯的,还说了两句话,看起来精神不错,我看后心情释然了许多。我跟沈威约好,找个方便的时间带我去面见先生。谁能想到,这次视频竟是我与先生的最后一面!

在我心中,先生就是一棵大树,桂子山上的一棵参天大树!想念先生的时候,就去桂子山上走一走,听听风吹动树叶沙沙的声音,那一定是先生的细细叮咛。先生永远在我心中!

华中师范大学桂子山(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谢晓明,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2002年在邢福义先生指导下从事博士后研究。

编排:韩   畅  审稿:王  飙 余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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