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01 扫花游

金色的阳光里，玉珊靠在伊洛瓦底江边一棵巨伞一般撑开的大芒果树下看寸希砚帮她挖那棵开花的植物。

热带的阳光是灼人的，这个玉珊第一次到缅甸的时候就领教过，她自认已经完全适应缅甸的炎热气候了，没想到今天会在挖花草的时候突然间中暑晕倒了，若不是恰巧遇见来散步的寸希砚，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在太阳地里晒干蒸发掉了。玉珊用麦秸管吸着竹筒里的鲜芒果汁，满心感激地看着太阳地里流着热汗刨植物的希砚，发觉他好像瘦了很多。玉珊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颊，刚到缅甸的时候，三哥宝阳也说她瘦了，那么，自己确实也瘦了，难怪那么弱不禁风的。

玉珊正感叹着，希砚把那棵开花的植物完好无损地刨出来了，连一绺须根都不曾损坏。他手托那棵开着淡蓝色雀嘴形小花的植物到江边抓一团湿泥把根糊起来，走到芒果树下用事先准备好的芭蕉叶包裹好了，递给玉珊。两个人沿着江边走回八莫小镇。

玉珊把新挖来的植物很小心地种在庭院里，看着满满一院子从山野中移植回来的花草悠然自得抽枝吐苞，玉珊心里又甜蜜又惆怅，甜蜜的是满园的美丽接受了她，惆怅的是人远天涯心牵念，越美丽越寂寞。寸希砚当然看见了玉珊的惆怅，有那么一瞬，他有揽她入怀的冲动，想用自己温暖厚实的胸怀去抚平她的忧伤。

这时候玉珊说话了，她说：“希砚哥哥，你可以帮我照管这些植物吗？我明天就要离开八莫了，三哥在密支那有些麻烦事，我回去帮他。”

换寸希砚惆怅了。寸希砚说：“我会帮你照顾好它们。你去了密支那就不回来了吗？我担心你的这些花草会因为想念你而枯萎。”

玉珊说：“我会回来的，过十天我就会回来。我喜欢八莫，它让我秘密又安全。”

从和泽乡逃到缅甸，玉珊就希望把自己放置到一个既安静又显得闹腾的可供她随时参入和逃逸的空间里，这几个月来她换衣服一样在有张家“宝泰”号分栈的各个商业区流转寻觅，密支那、萨万、本坎、隆肯、莫宁、八莫、抹谷，最后又回到了八莫。她喜欢这个从江边渔村发展起来的商业小镇，有着商业区应有的繁华与喧嚣，又有些江边渔村的土腥味和水气，内里是奔涌流淌的，而看上去却有秋水的质地，这是与和泽乡有几分相似的。

玉珊喜欢在这个熟人不多的小镇上像缅甸少女那样身穿轻薄衣裳脚登漆成鲜艳颜色的木拖鞋，把涂着寇丹的脚趾头裸露在阳光里，有事了到店铺里玉石作坊里转转，没事了一个人窝在庭院里给花草浇水修枝，或者背个大斗笠去山上江边寻找奇花异草，或在缅甸特有的金色佛塔群中来回游荡。她有意把日子过得很慢很慢，日子慢下来，记忆也就拉长了，一拉长就少了些肝肠寸断而多了几分悠悠昧昧，就像往中药里兑了水，苦味是淡了些，把它喝完所要的时间也就长了些。

寸希砚在第二天早晨送玉珊坐上了开往密支那的火车。看着火车缓缓驶出站台，寸希砚叹了一口气。这几个月以来，他习惯了做玉珊的影子，当玉珊在各个商业区流转寻觅的时候，他踩着她的脚迹一路呵护，她在本坎的时候他就到了萨万，她到了抹谷的时候他正好到达八莫，她从抹谷转回八莫的时候正好在车站遇到要前往抹谷的他，玉珊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呀！砚希哥哥，原来你也在这里！”玉珊一句随意的感叹，会让他感动一辈子。现在，玉珊又随火车走了，他觉得他的爱情就像是行踪不定的火车，他唯一能做的只是不断地辗转在各个站台守望，如果一定要找出让他一路坚持的理由，那就是他始终相信站台是为火车而设的。

张家在缅甸的“宝泰”号总栈就设在密支那，这是个人口仅次于京都曼德勒的繁华城市，张家“宝泰”号在密支那最繁华的商业街上。玉珊到达自家商铺门口时宝阳早提着行李候在那里了。

“玉珊，我马上要去邦朗！”宝阳说。他简单地把遇到的麻烦向玉珊说了。邦朗的那提矿山埋药炸矿坑的时候一个缅甸矿工不小心把上衣忘在危险区里了，上衣口袋里装着刚买的还来不及带给女儿的拨浪鼓，矿工看看埋药的矿坑离自己放上衣的地方很远，想着应该没什么事，就偷偷折回先前劳动的矿坑去取，结果被炸飞起来的石块砸死了，这本没有什么，按矿事条约赔偿就是了，可是几个英商趁机调拨缅工闹事，说张家不等矿工撤离危险区就炸矿，置缅工死活于不顾，现在邦朗那提矿山的缅工正闹得一团糟。而宝阳刚答应亲自护送一批毛玉前往边地小镇甘拜迪，一时分身乏术，只好让玉珊代往了。

宝阳说：“玉珊，边地偏荒路又难走，你千万要小心！”

玉珊说：“我会的，三哥你就放心吧，跟着走商队我也不是头一次了。倒是邦朗那边很难办！”

宝阳说：“我会处理好的，英商那边无非是想从混乱中摸点好处，至于缅工，我会尽力安抚好他们，设法把事故伤害减到最少。”

兄妹俩在密支那大街上依依惜别过了，宝阳便动身赶往邦朗，玉珊装点好毛玉，带着商队朝边地小城甘拜迪出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