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8 摸鱼儿

月亮又圆了。

吕千秋清楚地记得他和如花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在一个月圆的晚上。去年元宵节，在大庄村钏家的元宵灯会上，钏老板请他们“棠源”戏班去唱戏助兴，唱第一出《樵郎拜寿》的时候，他就见看席上一个兰花一样优雅的富家小姐眼睛亮亮地看他唱，像是听得入迷。唱第二出《冤家配》的时候，那小姐先是听得微微点头，唱到中间一段，那小姐眉头微皱，若有所思的样子。吕千秋唱完《冤家配》退到后间休息，一个小丫头找到他，递给他一张信笺，说是她家小姐对《冤家配》其中一段唱词的修改意见：“窃以为‘水边’一段甚硬，不妨小改。”那小姐的笺语正道中了他的心事，当初他自编《冤家配》时老对“水边”一段唱词不甚满意，又一直改不好，后来虽然《冤家配》是唱红了，每次他在台上唱到“水边”一段时都会觉得好像有一根鱼刺横在了喉咙中间，顿时浮躁难安。当然台下的人看不出来。吕千秋当即回一句话让那丫头带去，“会蒙小姐解弦，敬请雅正为谢。”小丫头再送信笺来，上面是修改好的唱词： “水转沙儿水洗纱，水边姑娘贫无家，愿求得伊人共此生呀，我归渔舟你浣纱。渔舟飘摇绕轻纱，何处天涯何处家，愿求得伊人走天涯呀，处处无家处处家……”

再见到如花是七天之后，和泽乡水碓村李家老太爷的寿宴上。见到如花，吕千秋抑制不住地惊喜，内心莫名地颤抖。老太爷点戏，第一出就是《冤家配》，吕千秋一上台，全场一片响雷般的喝彩，可是他知道这一次他只为一个人而唱，专为尹家大小姐如花而唱：““水转沙儿水洗纱，水边姑娘俏如花，愿求得伊人共此生呀，我归渔舟你浣纱。渔舟飘摇绕轻纱，何处天涯何处家，愿求得伊人走天涯呀，处处无家处处家……”他看见台下的她亮亮的眼睛里有了春风细雨绿柳繁花，他和她一个台上，一个台下，于满座宾客之间对望着，对望着，心意在深情对望之中交通了，契合了，从此生出了万千相思苦痛。

他和如花的爱情最初只靠鱼雁传书，而添香就是他们最可靠的信使，后来“棠源”戏班和和泽乡的鼎丰戏楼定下合约，专门到他们戏楼登台唱戏，也迷滇剧的尹太太经常带如花、如月去听戏，他和如花才终于偷着机会私会，能够执手互诉衷肠。他没有和如花提起过的是，每次她们来听戏，她的妹妹如月看戏的表情常是恨恨的似有怨怒，奇怪的是她既然恨听戏为什么每次都来呢？

尹府里，如花得着如玉在她手心里的暗语，整个人像是又重新活过来了，到下一天早上，虽然身子还很虚弱，不时犯晕眩，不过已经能够下床了。送饭来的又换作了娘身边的丫头，房间里出出进进的是喜娘、是准备嫁妆的丫头婆子，把绣被、首饰、衣装什么的一样样捧到如花面前来讨她意思，添香、如玉却不见，难道娘发现了什么了？如花心里暗急，而外面如玉和添香更着急，本以为娘会让添香伺候如花的了，谁想如月一句话就把她们的计划弄得一下子艰难了十倍。如月说：“昨晚东南天一颗变星陨落，娘恐怕得严加防范以杜节外生枝！”明天花轿就要出门，如花要是得不着消息会再次拒婚寻死的，可是娘不让她们近前，如月又守在门口，对送进去传出来的每一件东西都严加检查，这消息如何送给如花呢？

这时候如花传话给厨房，说晚上要吃鱼。如玉纳闷，如花怕腥，往常不大吃鱼的，今天怎么……如玉稍一琢磨心里就明白了，如花知道她们不得近身，是暗示她用鱼送信啊！小时候大姐教她背汉乐府，其中就有诗句“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而这回是得烹一回真鲤鱼了。

如玉把吕千秋的亲笔信用油纸包好，让添香找机会溜进厨房，刚偷偷把信纸塞到做好了的鱼腹里，小丫头进来把饭菜端走了。

如月端坐在东园月牙门口的躺椅上，仔细看了饭菜，挥一挥手放小丫头进去，谁也没提防卧在如月膝盖上的大黑猫突然跃起，伸出爪子就往饭菜托盘里抓，小丫头慌忙把托盘举高，如月就势打了猫一下，可是猫爪子还是碰到了菜盘子了。小丫头吓得脸色发白，可怜巴巴地看着如月。如月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厨房重新做一份来，有什么要紧！” 小丫头刚折回身走出不多远，如玉又喝住她，让她索性把被弄脏的鱼盘子端下来放在脚边喂猫。

就这样，如月无意中破悉了鱼的秘密，读完信，她激动得颤抖起来，忙着把这事禀告给娘，又把信另抄写了一份，然后依旧把原信用油纸包好，放在小丫头重新送来的鱼的腹中。

如花不知道，当她喝退众人独自躲在房中细看吕千秋的亲笔信看得喜极而泣的时候，正是尹太太派亲信连夜把信的复件送到黄金来手上的时候。看完信，黄金来叼着烟斗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嘴角边浮出一个阴冷古怪的笑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