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3 渔家傲

益民中学其实是由和泽人集资，寸希砚和刘向才带头兴办的。

寸希砚是寸容大的二儿子，两年前从日本留学回来，一面帮父亲和长兄料理生意一面伙同好朋友刘向才办教育。寸家祖上因为是读书做官之人，一直都很重视教育，后来从商了也不忘读书办学的传统，到寸容大这一辈时寸家已经在缅甸、永昌、滕州创办了很多学堂，寸容大又号召缅甸侨民集资兴办了和泽文林图书馆。

刘向才是寸希砚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儿，他们一起念完小学升入滕州中学。他父亲本本分分开着一爿小店卖杂货，生意还过得去，可是在刘向才14岁那年因为一个同行嫉恨他家的生意好而串通左右商铺排挤刘家的商铺，迫使刘家生意萧条欠下外债，那个同行又挑拨债主逼债，趁刘家无力还债之机低价吞并了刘家铺子，刘家濒临破产。而这时候刘向才在学校里看到本班品行恶劣的同学洪光富强抢低年级小同学的东西，心里很是气不忿，就动手打了洪光富。谁想洪光富却是临乡恶霸洪世鸣的宝贝儿子，他气势汹汹闹到学校要求严惩刘向才。校长就趁机勒索刘向才的父亲，结果刘向才的父亲也是正直仗义之人，不受校长要挟，校长没得到刘家的好处却碰了一鼻子灰，恼羞成怒把刘向才开除了学籍。幸好尚义好施的寸容大帮助刘家赎回了商铺，又凭自家在商路上的名声处处照顾刘家的生意，还资助刘向才到昆明继续念完了中学随后到京师大学堂就读。

刘向才在京师大学堂好歹读了两年书又因为参加革命活动和为同学打抱不平被学校开除学籍。回到和泽乡之后当年教过他和寸希砚国文的李汝堂先生找到了他，说想创办和泽乡自己的中学。当年李汝堂在刘向才要被滕州中学开除的时候曾经找校长据理力争，力保不成之后也愤然辞职，回到寸家先人兴办的和泽小学堂授课。李汝堂先生的一句话让刘向才热血沸腾，老先生说：“咱和泽乡的孩子不能没书读！”就是这一句话，和泽乡有了自己的第一所中学。

采芹在益民中学里很快乐地教着书，玉珊时常抽空到学校里来看她。这天玉珊又蹦蹦跳跳地来学校了，手里提着食盒：“采芹采芹，王妈新做了青蚕豆酥饼，快来尝尝鲜！”见到采芹宿舍里有叶一钒，玉珊就不蹦了，显出些矜持。采芹的窗帘钩子松动了，叶一钒正踮着脚尖踩在小凳子上往墙上钉钉子，很快弄好了，玉珊干脆把寸希砚和刘向才叫过来一起坐着吃青蚕豆酥饼。

“这么香酥，王妈做的吧？大嫂也常常往家带这个饼呢！”寸希砚咬一口酥饼，咂着嘴说。

“今天沾庄老师的光，我也尝了个鲜！”叶一钒说。采芹迅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们要喜欢吃，下次我叫王妈多弄些。”玉珊说。

“叶兄，看报纸了吗？你对阎锡山电约蒋介石同时下野一事有什么看法？”刘向才边啃酥饼，边说。

叶一钒：“电约一事不过是司马昭之心，照目前形式看，阎锡山担心自己的地位也朝不保夕，势必改变策略，蒋派和阎派之间势必会打起来，其他派系也不会按兵不动。不管怎么打，这都是国家的内伤，姑且不论谁是谁非，各派系争权夺利的战争祸害的还是百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帝国主义正虎视眈眈唯恐中国不乱呢。我深恨国家内部的不团结，不团结何图富强？中国那么大国家那么多人，如果万众一心，帝国主义谁敢到中国来撒野？”

寸希砚：“是啊，人心涣散难敌外辱。我看这近百年里民族精神被外侵内乱践踏得伤痕累累的了，有时候我都怀疑我们办的教育投入到社会中，是不是就如同粒沙入海？”

叶一钒：“刚从日本回国的时候看着广州、上海乱马云鬃的，我们办的报纸刊物被四处封杀，我也怀疑过，消沉过，后来我想，即便是一粒沙子，也不可否认为一点力量，每个人都做一粒沙子，大海就是我们的。从鸦片战争以来，多少仁人志士为着国富民强的理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这当中有人弃医从文，有人弃文从戎，有人习武救国，有人教育救国，不管怎样，作为一个中国人，能够为中国的进步尽一己之力都是好的。”

刘向才：“对，少有一个孩子被赶出学校都是好的！”

叶一钒：“有一次我在上海的时候突然遇上戒严，亲眼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被慌乱的人群挤倒踩得遍体鳞伤，我救下她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她告诉我她是一个孤儿，还问我她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死了就不会肚子饿，不会冷，还可以像有钱人的小孩一样坐在教室里背唐诗。我说是。小女孩是面带微笑在我怀里死去的，也是从撒下那个谎之后，我还债一般到处辗转着拉赞助搞募捐办学校，想要为教育出一分力。我相信人生来平等，每一个孩子都有受教育的权利，都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权利。我能为孩子做的很多很多……”

三个男老师慷慨激昂谈着时事抱负，两个女老师不时往他们茶盏里续茶水，在旁边静静地听得入神。玉珊感觉叶一钒不凡的谈吐触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那个角落，那种感觉，就像落花轻轻飘落在流水之间，像青苔悄悄爬上石阶，湿湿的，润润的，轻柔无依又不动声色的。玉珊不让任何人看出她内心的触动，素手扬壶，又为叶一钒续满茶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