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1 沁园春

镇子口的那棵老槐树又开花了，满树雪莹莹的白，空气也染上了略带一丝清苦的槐花芳香。小孩子们在腰间挂一个布袋，两手抱住树干，两腿在树干上一蹬一蹬，就像壁虎一样游上树去捋槐花。捋下的槐花拿回家，烧一锅开水焯一下，再放清水漂着，每天换水漂去苦味，大约三天之后就可以捞出来挤干了水炒食，味道又好又败火。

每天傍晚从滕州城回来，玉珊就抬头看看这棵老槐树，看看满载而归爬下树来的孩子，就不由得想起叶一钒来。和泽乡人最先是从叶一钒那里知道苦槐花可以吃的，去年初夏叶一钒从寄宿的寸家去益民中学，路过这颗老槐树的时候，惊讶于像是一夜之间突然绽放的满树繁花，转回家就拎着个竹筐和布袋来了，他把布袋挂在腰侧，敏捷地上了树，捋下槐花就往布袋里装。乡人问：“叶老师，你在上面干什么呢？”“捋槐花！”“要槐花做什么呢？”“做菜吃！”乡人越聚越多，都在树下好奇地仰头看，看这个从江南来的斯文书生居然为摘苦槐花爬上了树。叶一钒把布袋里装满的槐花倒在竹筐里，再爬上树去摘，直到装满了一竹筐。三天之后，大石巷里的所有人家都吃到了叶一钒送来的味道鲜美的炒槐花，这道美食一经传开，镇子口的老槐树可遭了殃，不到繁花落尽结出绿荚，花就被乡里的孩子捋得七零八落的了。

想起叶一钒，玉珊的脸就有些发烫，同时心里有些甜又有些酸。有多久没去益民中学看采芹了呢？二哥这一出走音信全无下落不明，父亲的身体渐渐的弱了，玉珊只好放弃原本打算去益民中学做义务教师的想法，帮父亲打理滕州这边的生意。因为经常往滕州跑，她去益民中学的时间就少了，常常是采芹到她家来看她，这样，她见到叶一钒的机会就只能是去姐夫家看大姐和小图南了。见到叶一钒，两个人也说不上几句话，叶一钒又总和希砚哥一起，玉珊便有些苦恼。

大姐有些猜出她的心事了，有一天她们两个在花园里逗小图南的时候，玉弦突然说：“玉珊，你到我家来，除了看盼郎，还为了看别人的吧？”玉珊把头一低，脸上却飞来两朵红云：“哪有啊，除了看南南，就我的亲姐姐你啊！”

玉弦微微一笑，用手向远处一指：“我猜你是看他！”

远处凉亭里，叶一钒和希砚正在兴致很高地谈论着什么。

玉珊脸更红了，头埋得更低，却说：“净瞎说，他怎么会有南南和你好看！”顿一顿，又问：“你怎么知道？”

“你和他一处说话脸就红，我就知道了。”玉珊没有说话。

玉弦又说：“我也常常见他在偷偷看你呢，连你不开心了都能比我先看出来。他和他哥一个样儿，心细着呢。”玉珊乍听一喜，继而有些失望。原来大姐说的是希砚哥啊。

玉珊想和大姐说说自己的心事，这时候家里的丫头找来了，告诉玉珊老爷让她赶快回家。玉弦一看丫头的神色不对，觉得家里一定有什么事，就把小图南托给婆婆照看着，和玉珊回了家。

才进家门，看到来自缅甸邦坎博都矿山的徐经理，玉弦和玉珊就知道缅甸矿山那边一定是遇到麻烦了。徐经理告诉两姐妹，在缅甸的英商对缅方官员和中方外交官实行威逼利诱，三方在矿主不在场的情况下擅自签改了采矿条约，邦坎的修路权就落在了英商手里，他们要把路筑在矿区里，想以此阴谋霸占张家矿山。

张祜文因为宝辰的出走一直闷闷不乐，再加上生意上的操劳，身体本来就有些不支，才听徐经理说起邦坎矿山的麻烦，又急又气就落下了病，可是他没有让女儿看出他的病态，当务之急是尽快处理缅甸方面的事。全家商量来商量去，又去找亲家讨主意。寸容大说：“事关重大，亲家公宜亲自走一趟邦坎，至于境内的生意，有玉珊暂时接管，寸家也定会帮忙照看，亲家公大可放心。”主意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鸡刚叫过头遍，张祜文就带着几个随从上路了。在出门的时候，玉珊注意到爹微微地趔趄了一下，她眼疾手快急忙扶住，爹却说：“没事的，刚才一下子没走稳，步子有些踩虚了！”说完对她笑了一笑。玉珊就觉得爹完全没有必要解释的，更没有必要对她那么一笑。爹莫非是身体有恙瞒着她们？

放好了行李，玉珊注意到父亲上马的时候脚踩在脚蹬上，爬到一半却有些下滑，似乎体力不支，挣了一下才勉强够到了马背跨上去。

送父亲出了镇子，看着父亲在路上越走越远消失在晨雾中，玉弦突然问玉珊：“玉珊，你有没有觉得爹像是生病了？”

玉珊就把刚才所见详细地说给了玉弦。姐妹俩在大槐树下紧握着双手，心里更加的忐忑不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