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2 小重山

马队刚进入山林就遇上了瘴气。水分充足的亚热带草木一面贪婪地呼吸着，一面又肆无忌惮地排泄着，山林间就蒸腾氤氲着一团团湿热之气，这团团热气乍看像轻柔温和的晨雾，实则是凶猛的恶兽，它能让人在很短的时间内脚瘫手软委顿于地，轻则病倒，昏厥，重则立毙。几百年来远走夷方的和泽人虽然从当地山民那里学会了在热带丛林中穿梭而不受瘴气毒害的方法，但是遇上瘴气，走夷方的人一般不敢贸然硬闯，会耐下心来歇着等着瘴气淡了、消散了再继续赶路。

张祜文看看日头，算了算时间。瘴气刚生起，等它散去恐怕还得半天的时间，那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不能继续赶路，那样的话多早晚才到得了邦坎啊？张祜文仿佛看见了英商借着缅甸公路的筑路机一寸一寸拱进了张家博都矿山，英商正嚣张地挥舞着铁锹和大锤，把矿山的玉脉砸得玉屑乱溅不堪入目。想到这里，张祜文内心一阵绞痛，他决心冒着瘴气继续赶路。马队坐下来稍作歇息，随行的伙计去折来一抱当地人称作“瘴不管”的树枝，大伙儿就把瘴不管树叶先喂马吃了，再每人皱着眉头耐着性子嚼一口咽下去，咬两片叶子在嘴里，然后马队就走进山林，冒着瘴气继续行进了。

马队艰难地行进在丛林里，虽然有瘴不管避过瘴气之毒，可是那湿热之气也蒸得人马很难受。一阵阵的湿热气息扑面而来，张祜文就有些呼吸困难，一阵一阵犯眩晕，他想着可能是瘴气所致，可能闯过瘴气就好了，因为怕影响赶路，也没声张。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张祜文更加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像要漂浮起来，他努力睁大眼睛在丛林中寻找着前进的道路，可是两边的树木都模糊起来，晃晃悠悠的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在跳舞。糟糕，莫非自己中了瘴毒了？张祜文想要开口说话，才一张口，一股腥甜味涌上喉咙，眼前一黑，他一头从马上栽下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祜文悠悠醒转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竹篱扎的墙，竹条铺成的地板，摸摸身下，竟是竹席。张祜文打量了房间老半天，又侧着耳朵听了听外面的马声、说话声，才认出这是商道边上供马帮、商队吃饭歇息的驿馆。他正纳闷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玉珊端着一碗药水，掀开竹帘进来了。

张祜文很惊讶：“珊儿，你怎么在这里？”

玉珊服侍爹喝完药，才告诉爹原来她和大姐担心他的身体，玉弦就暂时回娘家挑起管理境内生意的重担，她就赶来了，正好遇到他病倒在丛林里。玉珊担忧地说：“爹，您的病情不轻，到邦坎还有好几天路程。我看您先留在这儿养病，缅甸的事就先交给我吧？”

张祜文不说话，兀自沉思。他很犯难，他知道照目前自己的身体状况来看，别说赶去缅甸邦坎不可能，就是走出这座驿馆都困难，可是玉珊还只有十八岁啊，俗话说商海沉浮暗涛汹涌，当然从小耳濡目染的经商之道她自然懂得一些，可是人心的复杂和残忍、商界的凶险和丑恶她应付得来吗？这回去邦坎不是守着经商之道三分钱买一个香菇馅儿包子五分钱买一个肉馅儿包子那样的，而是要从别人口中把属于自家的肥肉抢回来啊。

玉珊知道爹想什么，她说：“爹，您大可放心，小时候您不是说张家的孩子个个都是经商的料吗？您可别忘了我也是张家的孩子。事到如今您也只好让我去缅甸试一试了，总不能您病倒了就任人欺负任洋鬼子宰割啊。”

是的，张家的孩子个个都是经商的料。这句话祖父传给了父亲，父亲又传给了他，他们祖祖辈辈在商海里摸爬滚打，就把“宝泰”号撑起来了，后来他把这句话传给孩子们，是因为玉弦八岁就能帮他站柜台管账，宝辰十四岁就能跟着商队走夷方，而玉珊才十岁就能鉴别玉石真假和优劣。玉珊自小就聪明伶俐他是知道的，问题是抢回张家矿山可不像鉴别玉石真假优劣那么简单，她那么单纯的一个姑娘家，能应付得来吗？他更担心的是怕他的掌上明珠受到伤害啊！张祜文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才动了一下就又呼吸不畅，天旋地转的头晕得厉害。他躺回去，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他示意玉珊凑过来，给玉珊分析了目前邦坎矿山的形式，把自己料到的可能的隐患一一说给玉珊，最后他示意玉珊从他包裹里取半截泛黄的照片，对玉珊说：“玉珊，你记住，最紧要关头上你就去找照片上这个人，请她帮忙，一定要记住，是在最紧要关头！”照片上是一个身着宫廷服饰的优雅高贵的缅甸女子，缅甸女子旁边还留有一半肩膀没被撕去，玉珊看那肩膀的高度和宽度，猜想她旁边应该是一个英俊的缅甸男子。

次日，小伙计连夜去当地市镇上请来的郎中到达了驿馆，玉珊雇下郎中住在驿馆给爹治病，安排好服侍的仆人，就带着马队踏上了那条她从没有涉足过的危机四伏的商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