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03 伤情怨

一场大火一夜天的功夫让尹家西园的两进房屋都变成了烟熏火燎的残垣断瓦，尹家的祖宅就只剩东园还完好如初了，家人全都挤到了东园里住下。如花见东园里突然来了那么多人，受到了惊吓，再加上一连几天不见添香，病情便加重了，满园里见人就拉着叫“添香”，找不到添香就哭闹，后来不找添香了，就只是没完没了地唱滇剧。

如玉守在大姐身边，听着大姐婉转清越的唱腔，心里无比悲苦。下人们都说那场大火和添香有关，那么，添香是不是葬身火海了？在如玉心里，添香是那么勇敢，敢用一场大火来为自己不公平的命运抗争，而自己呢？从添香偷来的那封信里，她已经明白四年来收不到子建的信是因为全被二姐暗中拦截了，读着那张泛黄的却深情款款的信笺，她除了躲着别人整夜整夜地掉眼泪，还能怎么样呢？她不是采芹，也不是添香，她是养在白瓷盆里被刻刀精雕细琢的那株水仙花，开得再灿烂也是园艺师傅的灿烂，完全不由她自己。如玉把那张信笺紧紧贴在胸口上，闭上了眼睛。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转眼二十天过去了，如风距离和泽乡是越来越近了。这一趟拜寿真够折腾人的，有那么多的三姑六婆叔叔伯伯要一一去会，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要守到，其实被三太爷强留在丽江的那几天无非就是会客，吃酒，闲聊，打麻将，唯一不同的一点就是今天在四叔家，明天在三伯伯家，如风硬是耐着性子把尹家在丽江的亲戚都走过来了应酬到了，三太爷才很不舍地放他离开。一路上如风想的都是添香的眉眼添香的一颦一笑。自从十岁那年大姐把她带回家来，他们就一处玩一处闹的，小时候他们是多么要好啊，他教她认字、背唐诗，她就教他做马豆哨、用棕叶编蚂蚱，她不小心跌了碗被母亲罚跪了，他就偷偷往她膝盖底下塞棉垫，他在学堂里刚发现忘记带本子了，她拿着那个本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就跑到教室门口大声喊他了。他们在一起扮家家酒的时候，如风就喜欢让添香扮新娘子，如风毫不怀疑他长大了以后会娶别人做自己的新娘，他从来没有想过爱情会以什么方式到来，好像从他想恋爱开始，就发现自己已经在恋爱着了。

站在凤惜街自己的家门口，如风大睁着眼睛打量着拾掇过的被烟熏过的一堆堆残砖断瓦，若是没有奔出来迎接自己的家人，他几乎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家。在爹娘的解释下，他明白了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家里真的遭遇过一场很大的火灾。他颤抖着嘴唇，艰难地问：“大姐……大姐她……怎么不见？”听娘说大姐在屋里，又隐隐听得远处大姐的唱腔，如风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来。穿过月牙门进到客厅，如风把此行经过详细地汇报给爹娘，把三太爷送的礼物一一分发了，把丽江亲戚的问候一一传达了，终于领得娘的一声“风儿累了，回房歇着吧”，便退出客厅，绕个弯就去找大姐了。

尹太太没想到如风再转回来的时候会变成那样。他脚步趔趄，无精打采像是害了一场大病，全身上下只有眼睛是活的，眼睛里像是燃着两股小火苗，刺乎乎地直逼着尹太太的眼睛。“娘，添香呢？您把添香怎样了？”如风的逼视让尹太太有些心虚，她硬着头皮说：“添香没能逃出大火。唉，真可怜！”如风腿脚一软就势靠在门边，尹太太急忙上前来扶，他用力甩开她的手，拼命摇着头，眼睛里有泪流下来，冷笑了一声，说：“你骗人。添香是被你活活逼死的！”说完就顺着门框滑到地上，不省人事了。

如风一直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口里咕噜咕噜地说着胡话，尹太太凑近他干裂的嘴唇去听明白了，他翻来覆去只说一句话：“添香，等着我！添香，等着我！”尹太太吓坏了，趴在如风身上大哭起来。如风醒过来是在四天之后了，可是除了眼睛是睁着的，和昏迷时也没什么两样。尹老爷把镇里的名医请来看过了，把县城里的名医请来看过了，医生看过面色把过脉之后都先后摇着头，说是左不过这一个月了，只管开些人参啊灵芝啊之类的保命进补的药。吃完几个医生的药，如风的病情不见一点好转，尹府上下依然愁云笼罩。尹太太烧香拜佛，去深山里请独龙族的端公神婆来跳大神，去诸天寺捐钱买替身，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了，尹家唯一的儿子却仍然气息奄奄。最后尹太太和尹老爷商量，说：“几年前算命的就说如玉和如风属相相克，这不如玉才回家几年，家里就出这么多的事。倒不如和伍家商量一下，让如玉提前过门的好，一则算是给如风冲喜，二则咱家都这样了，伍家也没提出退婚，算是好的，拖长了保不定人家不愿意了。”尹老爷救子心切，想想太太说的也在理，就亲自登门找伍家商量去了。

晚饭时候，当如玉从父亲口中得到婚期提前的消息，知道十天之后她将成为伍家的新娘，她像往常一样放下碗，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地从餐桌边走开，在父母的视线里回到自己的闺房。才掩上房门，她摇摇欲坠的，早就成了泪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