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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十娘|中篇小说《海棠》(之一)

渡十娘all 渡十娘 2021-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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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佛花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佛花,文学硕士,深圳麦哲伦书吧创始人。爱美,爱吃,爱时尚。做过老师,当过记者、编辑。十二岁开始发表作品,却写得少,疏懒随性,胸无大志,唯愿此生如梦,长醉不复醒。




第一章

打一开始,海棠就知道他是有家室的。


衬衫干净整齐,西装头,小肚腩,背部浑厚有肉,半框眼镜后,一双轻微浮肿的眼睛——怕是鸾凤缠绵需索无度导致的肾虚吧。


反正,这是一个生活稳定有人伺候的男人。未婚男子身上盘桓的青涩气息和慌里慌张,他没有。只有婚姻,有度有节的婚姻才能养出这样的男人的体格和气质。


未婚男子,不管如何穿山渡水千帆过尽,始终是男孩。


“在干嘛呢?”他微信。

“查房。”

海棠拍了一张病房的照片发过去。


眼科医院,少血腥恶病,相比于别的综合医院,简单干净得多。

冬天一来,病房大多空着。

335房是唯一一个住满人的。


一个六十岁的退休老太和她的女儿女婿。


三张小床之间,两个床头柜,摆满了东西。水果、手机充电器、吹风筒,以及几支蒙牛优酸乳。


小夫妻三十出头。女婿很体贴,买早餐、午饭、水果,陪老太太做各项检查。上午十点,做女儿的要么还在赖床要么在慢吞吞地化妆。


女人就这样,仗着有人宠,有风使尽艃。有谁天生风风火火的呢?不过是无人可靠,凡事自己来,日久天长,不风火也不行了而已。


“妈,您要不要喝点酸奶?”男人问老太。


老太朝海棠投来询问的眼光。


“没问题,可以喝的,阿姨。”海棠边说边给老太滴眼药水,同时也看了那女婿一眼。


眉清目秀清清爽爽的一个男子,身材保持得不错,隔着衬衣仍旧依稀可见隆起的三角肌和胸大肌。


“谢谢宋医生啊,辛苦了。”女婿对海棠点头致意。


爱屋及乌吧。否则,哪个男人会如此殷勤地伺候起丈母娘来?


手机一震,微信来了——

“病房很热闹啊。”后面缀了个红唇表情。


“是。三张床都住满了。女儿女婿陪老太太做白内障手术。”海棠用的是陈述句,表面上不咸不淡,事实上却说得详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详细。


手机又震了,是个表情图,一个简笔画小人儿,双手举着一个爱心,爱心里几个字:宝贝,我想你了。


这是他的惯用图片。

事实上,他从未这么说过,也从未喊过她的名字或是别的。

连昵称也没有。


叫老婆?不。他不会那么蠢,蠢到给她不该有的希望和暗示。

叫宝贝?也不对。说不定那是他老婆的专宠。

直呼其名又显得生分。

索性省了。


再亲密,再你侬我侬耳鬓厮磨,在称呼上也不过是“你”“我”而已。

换作从前,海棠会回复:我也想你。

但是那天,海棠没有。


出门之后,她听见女儿在洗手间里喊女婿:

“宝宝,我不想出门,你看妈要吃什么,打包回来好了。”

“肠粉吧。”老太太说。


女婿爽利地出门了。一个“宝宝”就把男人哄得屁颠屁颠鞍前马后。

——换作我妈躺在这里,他会来吗?

永远,不会——海棠心知肚明。

只有蠢货才会对无望的事情满怀希望。


删掉对话框,把手机塞回白大褂的口袋里。

口袋大,手机一坠到底。

空空荡荡。一如人生。

  

海棠二十八岁。是大家关心的剩女。

不少人明面上是关心,实际上是八卦。


生活本就无聊,不八卦一点别人的七荤八素简直就活不下去了。背地里嚼舌头的人不少:该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要不怎么会连个男朋友也没有?


“八公八婆多得是,蟑螂老鼠灭绝了,这些人都还在的。管不了那么多,随他们说去!反正咱也没什么需要跟别人交代的!”闺蜜杨梅敷了一块芝麻糊一样的黑色面膜,慵懒地躺在沙发上,好言相劝。一个“咱”字用得,也算是用心良苦。可话背后到底也是轻薄的——一个女人,一把年纪还吊儿郎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算什么呢?


杨梅和海棠,当然不是“咱”。


杨梅所到之处向来热闹,男人们围着她团团转,像蜜蜂围着花儿一样。可她精明,知道女人青春易逝宝刀会老,在乱花渐欲迷人眼之际,狠下心来找定一个男人,过起了善男信女的生活。


海棠很少异性缘。二十出头那一年,天桥上算命的大胡子握住海棠的手,说:“感情线短,桃花弱,晚婚命格。还有一句不知当说不当说… …”大胡子神色凝重,略有迟疑。


“尽管说吧,师傅。”

不过糊口罢了,果真有道破天机的能耐,怕也不会在这天桥上风吹日晒骗饭吃吧。姑且听之好了。


“双鸟离飞之相,恐情路坎坷啊。”

嗨,坎坷就坎坷吧。来世为人,谁又能一帆风顺呢。那时的海棠年轻气盛,无所畏惧。


后来海棠再特意去了几次天桥,却再没见到算命的大胡子。茫茫人生,聚散皆无常,算得了别人命的人往往算不了自己。


 “还是找个人吧,也别眼界太高啦,好歹冬天有人暖被窝,来大姨妈有人递水送药,下雨打雷有人抱一抱,碰上个蟑螂老鼠也有人出马消灭,至于换灯修马桶这类事情连物业服务都省了——全是男人一手搞定。”杨梅偶尔也会转换话风,和别人一样一口咬定海棠是因为心高气傲才导致的孤身一人。


海棠不是孤身一人,却和孤身一人没什么区别。认识数年,一年十二个月,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头疼脑热,却依然形单影只,自己料理自己。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谁的诗句?记不清了。反正独来独往惯了。


可有时候海棠觉得这样也不赖。见惯了在婚姻里烟熏火燎是非不断的人,反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清净。


一朝嫁作他人妇,终日柴米油盐酱醋茶里泡着,如何能够逃出生天?只好认真庸俗下去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何苦左奔右突执于前程?何况这前程于一个女人而言不过是一日三餐相夫教子罢了。


像父母一样又如何?都是文学教授,算是才子佳人珠联璧合,大半辈子下来,却依然烽火连天争战不止。


“我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我他妈的才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两个文学教授吵起架来一点都不文雅,和村夫野妇毫无二致。若硬要找出差别来,那就是妈妈自杀前好歹还会留下遗书。


“妈妈无法继续了,请你们原谅我。妈妈犯的最大的错误是把你们带到这个世界却无法继续陪伴你们。”


那一年,海棠十岁,哥哥海岸十四岁。


再后来的事,海棠忘了。海棠只记得一个人的身体里原来有那么多的血——妈妈割腕自杀。好在那天海棠发烧,请了病假提前回家,然后,妈妈被救了回来。


连死都肯,却不肯活。

至于爸爸,胡子拉渣,头发凌乱,眼窝深深塌陷,像一棵遭了台风的老树。

海棠不知道该同情谁。


妈妈捡回一条命之后,父母的交锋变得少了,气氛却很压抑。每个人都小心翼翼,避免踩雷。


后来的事,海棠忘了,只是她很早就知道——所谓日久天长,不过是忍罢了。把自己忍老,孩子忍大,把理想、激情、海阔天空忍成日复一日的死水微澜。


忍是什么?心头上一把刀。

一把刀戳到心尖上,很多东西就灭了。

灭了之后,只剩生活。

也只有灭了之后,才能够生活。

有些事情,无需别人教育,你自己就突然懂了。


但世上的事永远如此:懂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劳燕分飞的人再多,也不妨碍每天都有人喜结连理。说到底,一生太长了,长得只能用很多的俗气、烟火气才能填满。


“人活着,不都图个圆圆满满么?”——隔三岔五,小姨的电话就打过来,有时是在夜里,有时是在白天——“你妈在你这个年纪,你都四岁了。”


一个女人,有男人,有儿女,就是圆满——谁管它真假呢。假戏真做,做着做着,就惯了。


婚嫁一事,小姨比妈妈盯得紧。小姨知道,有些话,做父母的不好开口。即便开了口,也总是不得要领难抵主题。即便得了要领抵了主题,海棠也不见得真听进去。


小姨是知道海棠的。


的确,好几次,妈妈一张口,海棠差点脱口而出:你和我爸倒是顺时应物了,那又如何?这辈子过得还不够呛?


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都是女人,何苦如此残忍?


灯光下,妈妈头上新长出的一截白发格外刺眼,染发的速度已赶不上长白的速度了,黑白两色,在她头上竟分出了楚河汉界。


其实妈妈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装作不经意地说谁谁谁的儿子从国外回来,人不错,家教也好,可以见一见。


见海棠不应,她好久才冒出一句:

“广撒网,总能网到鱼吧?”


海棠终于忍不住爆笑起来:“不愧是文学教授。”


“你别笑,话糙理不糙。”

妈妈边说边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问:“几点了?你爸说了回来吃饭的,到现在还不见人!”


“爸去哪了?”

“嗨,还不是那帮子诗友!写来写去都是些屁话!”


“妈,你年轻时不也写过诗吗?”

“谁年轻时不写诗啊?”妈妈没好气地瞥了海棠一眼。


写诗的妈妈想必也曾斑斓过吧——海棠想——可到底是枯了。


无数个夜里,海棠值完班回家,见客厅的电视开着,妈妈坐在沙发上,瞌睡打得前倾后仰。


海棠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她:“妈,进房睡吧。”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尽是浑沌。不知今夕何夕。好久才缓过来说:“你也快去洗洗睡吧。”说完,转身进房了。


万籁俱寂。

爸爸在房里鼾声如雷。


海棠的心一阵苦涩。为妈妈,也为爸爸。两个厮守了一辈子的人,真正拥有过对方么?也许曾有过,可却变得如此荒凉。

 

其实海棠算是挺顺服的一个女孩儿,七大姑八大姨介绍的人,都去相了,最终却还是不了了之。一来二去,亲朋好友也就懒得再张罗了。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婆三代好。何苦操些不相干的心。至于父母,也不是食古不化的老古板,知道人生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再不济,也不能把余生用来搭伙过日子吧?


再说,内心深处,他们也不是没有摇摆过:自己好不容易熬过来的刀山火海,还非得逼自己孩子去滚一趟,给世人笑哈哈地演一出圆满的戏?


文学教授自有文学教授的思维。


芸芸众生,各有各的苦。终究都要尘归尘土归土,又何苦非要分出个是非黑白阴晴圆缺?横竖都错,也都对,还是听天由命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她了。至于哥哥,他们更是不管。男人从来就没有晚的时候。


年岁交替,春去秋来,天地渐老。


海棠晨起对着镜子梳头,偶有恍惚——从前笑,灿若桃花,脸上不见半点褶皱,现在鱼尾纹出来了,法令纹深得刀刻一般,好久都弹不回来。从前胸部波澜壮阔,挺阔浑圆得像个气球,发育时为了躲避男生的目光,海棠还故意穿一种扁平内衣,发了狠劲抑其生猛态势,现在呢?就是穿丰胸内衣也拢不到一块儿了。至于头发,更是日日掉一大把,逐渐稀薄。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是啊,杜甫说的是长江,不是人。人只会萧萧下,而不会滚滚来。就是长江也怕是有尽的时候吧。


区区肉身怎熬得过悠悠岁月?再迟,就真要孤独终老了。


转眼三十岁。


“再见一次吧,见了这个还不合适,以后小姨都不说你了。”挂电话之际,小姨轻叹一口气。


海棠爽快应承。她从未拒绝过小姨。小姨每次轻轻叹出的那口气都会让海棠心里一紧,生出莫名的亏欠感——小姨一直未嫁,五十多了,还是孑然一身。不用猜,是为了男人。


“情爱之事,要么你负我,要么我负你。不在合适之时一拍即合就只好一拍两散、各奔东西了。可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怕是这样吧——拍不能合、散而未尽。”小姨发来微信,“不要学小姨,小姨太执,执则苦。”小姨是作家,微信发得像写文章。


海棠是难过的。不知为何,小姨总是让她莫名地难过。(未完待续)


中篇小说《海棠》首发于《北京文学》2020年10月号,由青年作家佛花授权“渡十娘”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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