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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十娘|高潮 · 前夜

渡十娘all 渡十娘 2020-11-13

—公众号里的《纽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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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Sunny

编辑|渡十娘 Eric.T


 



宁宓已经很久没有高潮了。

 

宁宓的高潮被突如其来的新冠以及随后的一系列纷乱无序搅黄了。所以她想,无论如何,今晚,在大选揭晓之前,她需要有一次全身心忘我的高潮。



2020年真的是很魔幻。从最初担心国内亲戚朋友,到最后自己也不得不被迫留在家里,宁宓的焦虑是一点一点淤积起来的。先是因为佛洛依德的事情,莫名其妙就有人上街了,然后听说还有人开始打砸抢。那段时间她很紧张,因为路边常有些teenage小孩无端就会冲着她开过的车傻笑尖叫,直到后来越来越严格的禁足,才慢慢看不到他们了。期间她去悄悄买了支小枪防身:枪证是早就考好了的,只是自己住的地方还算比较安全也就渐渐淡了买枪的念头。这会儿,感觉“屋顶上的韩国人”时代仿佛就在眼前了。微信群里竟然还出现了一个“武工队群”:全程不许人讲话。群规是:任何人只有需要救命的时候才发声,然后大家一起前往救助。

 

宁宓的老公刘伟是三月份开始居家办公的。刘伟是本地一家高科技公司的高级工程师,标准“码农”出身。只是经历了那么多年,刘伟已经不是普通码农,他掌管着公司不小规模的一支码农团队,享受年薪的同时还有股权分红。这让他们一家人的生活过得还算滋润。加上和所有在"螺丝壳里做道场"长大的上海女子一样,善于节俭的宁宓同时善于投资理财,一来二去,也算小康有余了。

 

刘伟的专业其实是化学,清华才子。他当初来美国的目的就是要攀登诺贝尔高峰的。可惜没多久一切就被打回原形:没有身份意味着没有工作;没有工作,意味着没有身份。这就跟小猫玩自己的尾巴,团团转着就是逮不到。好在刘伟足够聪明,趁着互联网热潮,迅速又拿了CS的硕士。所以毕业的时候他是以这个身份才顺利找到工作的。至于化学,现在只剩下教儿子做小实验的作用了。



宁宓嫁给刘伟的时候不是没有犹豫过:但这个男人很踏实,说一不二。大家都在异乡,不容易。她是文科生,留在美国的希望更渺茫。她又不愿意嫁老美,更不会喜欢那些Chinatown的老广们。权衡之下,已经在大公司工作的刘伟前途昭然,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们的大女儿刘弭是千禧年诞生的。那一年,他们贷款在近郊买了第一套大约两千多尺的房子。宁宓以为,日子就这样了。直到儿子刘可可诞生。四口之家随后又搬了更大的房子,儿女双全,幸福美满。

 

如果不是因为新冠,此时他们应该在迪斯尼陪儿子可可过万圣节周末。但现在——宁宓想,无论如何,日子除了防疫之外不能就陷入单调乃至乏味啊。都说距离产生美。这大半年呆下来,夫妻俩24小时生死不离,后来渐渐发现连放P的节奏都快一致了。宁宓有点愠怒,这真的TMD太无趣了。

 

最要命的是女儿刘弭被学校赶了回来:整天除了窝在房间上网课就是跑到地下室看半天电视。到吃饭的时间不知从哪儿蹦出来张望一下:大部分情况她是不吃宁宓做的中餐的。偶尔会捧场吃个西兰花炒虾仁,要不就是把酱油倒在米饭里拌一拌。她嫌宁宓炒菜太油,说了很多次都无效,最后只好自己罢餐。所有蔬菜她都是水里一煮,然后拌点橄榄油要不Worcestershire就算完事了。有时候还会心血来潮做点她不知道哪里看来的菜谱上的玩意儿让宁宓指(赞)点(美)。宁宓总是有求必应,感觉自己跟女儿之间的距离因为这一小口并不十分美味的食物变得亲近了很多。

 

宁宓打开冰箱,她琢磨着今晚给刘伟做顿好的,最好还配点小酒。但这几十年在美国住下来,刘伟除了全熟牛排,几乎不碰任何西餐。汉堡披萨是全家旅行时才可能接触的唯一“西餐”,其他的东西一概不会碰一碰的。他坚定地喜欢自己的家乡菜,坚持“无辣不欢”的饮食境界。他们家去的最多的就是三英里外的湘菜馆,全家都可以接受的菜品是辣子鸡丁:可可喜欢里面脆脆的花生米,刘弭会挑上几块鸡丁。只有刘伟最投入,他可以把花椒混着辣椒一股脑儿吃了。所以宁宓也就照着食谱去尝试着做,不过总是不如餐馆有大油锅。炸出来的鸡外脆里嫩。几次失败后她也就收手了,但她想着法子弄了个宫保鸡丁,也算一种替代。每一次做的时候自己都会哑然失笑:这仿佛是一种宿命,没有最想要的时候,有一份替代也算实现了一点儿念想。



 

今晚,她决定做个宫保鸡丁。她翻了翻放杂料的橱:材料一应俱全。其实也没啥特别的,只是她偏爱用陴县豆瓣酱。不是因为味道特别,而是她总记得小时候姆妈三天两头在嘴上,用上海话发音发出来的调调。她不说酱,就是“陴县豆瓣”。宁宓就觉得那是一种圆圆的豆瓣,有一点辣有一点甜,很神奇。妈妈周末的时候会炒一大锅酱,里面有肉丁笋丁豆腐干丁,还有小花生。常常哥哥装了一大瓶带去学校了,剩下的就是她和爸爸妈妈一周的“小菜”——一般就是早上吃泡饭的时候的佐菜。宁宓对这个神奇的陴县豆瓣充满着童年温馨的回忆,以至于长大了去超市看到这四个字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什么圆豆瓣(上海话“县”和“圆”同音),而是四川有个地方叫陴县。

 

正在那里沉思着,可可下楼来了。宁宓连忙把冰箱关上,把蒸在煤气灶上的叉烧包拿出来。可可学校实行轮流上课制,就是一天在家网课一天去学校上学。全班小朋友被分成两个班轮流到校。今天是要上学的日子,可可很期待,一大早就自己起床穿戴整齐准备去上学了。跟去年此时赖床不肯上学宛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宁宓想,都说灾难逼人成长,孩子有时候也不能一切来得太容易,否则就学不会珍惜的。

 

自从刘弭顺利进入藤校,宁宓对这个小儿子其实无欲无求了。他们夫妻两年近三十来到美国打拼,这二十多年下来经历的风风雨雨也早就让她身心俱疲。闺蜜都羡慕她:老公已经是公司高管,女儿也进了藤校,小儿子又天资聪慧,妥妥的人生赢家啊。

 

但只有宁宓自己清楚,所有这些都只是伪装成“成功人生”的华丽外衣。在内心深处,此刻她其实只渴望一个高潮。让她能忘我疯狂一次的高潮。和绝大部分无趣的码农相比,刘伟在这方面还是可圈可点的。他很疼惜宁宓,也知道如何竭尽全力来配合她。偶尔他还会讲点黄段子来挑逗她的情绪。所以虽然老夫老妻了,但依然很注重有质量的夫妻生活。只是这段时间在家里呆久了,两个娃,尤其是已经成年的女儿就在离他们不那么远的房间里,所以他们真的很“警惕”,就怕自己太放纵了,让女儿听到了彼此尴尬。

 

她清楚地记得上一次的忘情是中国新年。那天她和刘伟都有些微醺,刘弭还没有搬回家来,可可也早就睡着了。夫妻两晚餐喝了点酒,到睡觉的点都还有些劲儿。他们彼此默契地从眼神到肢体里里外外将对方抚摸了一遍。好像山郊外失散已久的同类,突然相遇来不及靠近,只是警惕地慢慢往前然后谨慎地确定身份。宁宓喜欢这样的感觉,她很怕男人的欲望总是没有节制,相对过程,她更喜欢前戏,因为那里充满着想象力:虽然是宫保鸡丁,但因为有了郫县豆瓣的调味,她会告诉自己:这可不比辣子鸡丁差。


 

当然,让宁宓满意的,是每一回她都有高潮,而且常常不止一次。对此刘伟的自豪感溢于言表。雄性荷尔蒙爆棚不是因为你的coding写得多出色(当然,对码农来说那也很重要),关键是老婆在得到满足后抱住你脖子忘情的那一刻。而所有夫妻感情得以延续相处不是亲兄妹(姐弟)关系,差别,也就这么几(十)分钟了。

 

可是,郫县豆瓣断货了。因为新冠大家都只能呆在家里。很长一段时间,宁宓是不出去shopping的。她在微信群里买菜:周围的中国超市会把货品和价格列出来,然后大家每周采购一次,由商家送货上门。

 

每天一大早,刘伟上身笔挺下身穿着睡裤或者平角短裤就开始钻进家里的办公室对着镜头一个会接着一个会。这时候宁宓总是很小心:注意尽量不要让自己和孩子去打扰他。对于他的装束其实她也含蓄地提过几次,她是个完美主义者,又是谨慎的人,总觉得那样迟早一天会被人窥见。而且进进出出其实家里人看着也很滑稽。但刘伟笑她多虑,因为他知道他的同事们其实都是这个装备。

 

今天刘伟套了条薄绒裤在下面。上身还是西装衬衫。领带当然不需要,只是既然上班,要求的还是商务便装。否则也太没有仪式感了。听说硅谷有些公司永久在家上班了,宁宓说谢天谢地你们公司还没这样决定。说实话她喜欢有自己的空间,现在一大家子的家务压力都堆到了自己身上。加上不放心让钟点工来打扫,这大半年都得自己亲力亲为解决。洗衣做饭打扫构成了她每天生活的全部:仿佛这个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事”,剩下自己就是个闲人。

 

宁宓生完刘弭就辞职回家了。本来刘弭读完小学她想去找份工作的。在本镇的图书馆还没干上几天,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可可的到来让她彻底丧失了重新踏入社会的勇气。刘伟也劝她:你赚的钱还不够交税和找保姆的呢。她想想也是,便再次辞职回家了。好在现在网络发达,她常常写点东西给世界日报和各种公众号。渐渐的,也是闺蜜群里小有名气的“作家”了。尤其她这样的“藤妈”身份,随手写几段育儿经都是被推崇备至的。她比较奇怪的是,不仅这里的妈妈喜欢看,连国内的妈妈们竟然也常常私信她许多问题。这自信心也就一点一点恢复起来。

 

按理说,一会儿等可可校车来了接走他后就是宁宓的“写作时间”,但现在家里两间有书桌的房间都被“霸占”了。刘弭要每天上网课,刘伟要每天开会。宁宓只能识相地找个地方用手机写几行。但实在太费眼睛也太累颈椎了,慢慢的,就越写越少了。

 

宁宓看着刘伟进了办公室,于是照例跟进去在电脑桌上替他放了杯黑咖啡。所有他在美国已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佐证就是他戒掉了浓茶改喝咖啡了。其实茶和咖啡的差别比起大蒜来说要小很多。宁宓想到那个滑稽戏小赤佬的比喻就觉得好笑。在来美国之前宁宓在上海的文化人圈子里也算是有点小名气和小见识的。那时候小赤佬还是小混混,灵气是有一点的,但毕竟是没啥文化的那种。宁宓眼看着后来他飞黄腾达了,还假模假式做慈善。她就觉得很好笑。她去国的这些年也不知道多少这样的小赤佬转眼成了大亨了。宁宓倒不是妒忌,只是觉得自己清高得连同流不合污都做不到。还是现在这样好,什么圈子也别混。她写字写多了,自然各种协会来邀约的也多了,她都一一婉拒了,称自己就一“家庭煮妇”,除了写点做菜养娃的经验别无是处,也就别贻笑大方了。话虽这么讲,骨子里宁宓是看不上那些“业余”写作者的,自己中文系科班出身,在美国又是读的比较文学。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应该跻身在一群不知道是什么出身的人中间让人评评点点,尤其在自己籍籍无名之时。

 

没办法,上海人对“家庭出身”这件事弥之坚定。就算她在美国要嫁刘伟的时候,姆妈也是劝过她的:门不当,户不对呀。以后你要后悔的。姆妈是老派上海大小姐。自己当年就看中“出身”嫁了个南下军人。这辈子,始终就是在对大蒜味的抵御和接受中慢慢走完了全程。宁宓想,幸好我们在美国,这大环境也些许让刘伟“洋气”了一点,否则,她大概跟姆妈一样,会跟大蒜头作生死搏斗。好在北美大蒜头真的不臭,她竟然还渐渐爱上了它们。不管做啥菜,先用蒜蓉爆个香。

 

八点十五分,可可的校车准时把他接走了。宁宓长长松了口气,决定下楼去追个剧,然后中午炒个饭把家里的父女俩打发了。自从被闺蜜米歇尔安利了一个叫小美的锅子,她确实觉得自己的厨房工作轻松了很多,至少油烟少了很多,每天按按按钮就把菜做了。

 

从上个月开始,宁宓大着胆子去超市购物了。她看着每个人都很认真地戴着口罩就觉得很好笑:当初嫂子从国内给他们快递了很多一次性口罩,还抱歉说N95完全买不到也出不来。宁宓笑说,不用不用,这里戴口罩会被人打的。没想到话音刚落,州州县县就都发了行政令:必须在六英尺的社交距离之外,加上佩戴口罩。一时间本来认为“戴口罩就是病人”的老美瞬间变成了“不戴口罩就是在传播病毒”。很多人就连出门遛个狗都整整齐齐不忘佩戴口罩。只是她也没看见有警察或者什么志愿者一个一个查的。Costco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工作人员巡视提醒大家,现在都养成习惯了,不戴口罩上街?你有没有试过不穿鞋子出门的?


所以一切就是一种习惯。或者是约定俗成。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竟然用几十万人的生命代价做了佐证。她本来对总统还是有些好感的,虽然很多人喜欢恶搞他。但在宁宓认为,作为总统言出必行应该是可以加分的。但在口罩这件事上,宁宓觉得商人毕竟是商人:商人的强大目的性会把政客的伪善与狡诈暂时掩盖了。但只要一旦萌芽,便一发不可收拾。

 

在这个问题上,她和刘伟第一次产生了分歧。刘伟也不算他们说的川粉,但他似乎很兴奋川粉们的行为,觉得那是华裔的一次“政治觉醒”。那天本来她也是做了宫保鸡丁的,但不知怎么最后竟然变成两个人面红耳赤的争吵了。吵到最后,宁宓觉得跟这样理工直男癌患者无法讲清楚,便索性自己先闭了嘴。刘伟借着酒劲去touch她,她身体虽然被挑逗得痒痒酥酥的,脑子却在紧张地盘算着刚刚刘伟的话:我是支持川普的。那种什么非法移民还有穷人,美国就是对他们太好了。完全应该让基因优质的人移民美国,以后最好先做DNA测试,IQ测试,然后打分。否则美国迟早会变成南非。



宁宓很崩溃。她以为他们在美国这么多年应该早就不会再有“丛林法则”这样的思想了。她常常看国内公众号写的底层劳动人民的一些无奈,但每当她想表达"不公"时,她朋友圈里的那些"成功人士"总是会笑话她:改革开放那么多年,邓小平都不能救他我们有什么办法?!一付得意便猖狂的模样让宁宓特别不爽。仿佛这是一个完美的体制,有人贫穷落后甚至被淘汰都是活该。


这些年她总是隔个一年半载就要回上海住个十天半月的。给她的感觉是:亲戚朋友同学都很有钱,但好像越有钱压力也越大。大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豪和莫名其妙的紧张。一边展示着生活的奢华一边焦虑着转瞬即逝的无奈。这种复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被敏感的宁宓捕捉到气息里:他们一方面在宁宓面前有一些赶上浪潮的优越感,一方面又毫不掩饰羡慕宁宓孩子进了藤校。当然,那些自己孩子也在美国的就只剩前一种情绪,她们像教科书一样教宁宓如何鉴赏上海这座城市的新文明:从下午茶到展览到本世纪末私房菜到私密聚会。仿佛宁宓这些年去的不是号称全世界最强大的美国,而是非洲某农村。

 

如果不被仰慕,生活便失去了意义。想到某闺蜜一针见血的评论,宁宓笑了:所以当某公号秀出卧底“上海名媛圈”,拼团拍照时,朋友圈竭尽调侃,都笑得哈哈的,她却笑不出来。她觉得这些女孩子真有勇气。因为一个谎言需要一百个谎言来掩盖,如此费尽周折,最终还是会被揭破的。但毕竟自己生活在上海将近三十年,内心深处是理解这座繁华城市热爱虚荣的一面的。尤其你“出身不好”的话——那些拼团的,她相信,百分百是“外来妹”,而且也不会是什么985之类的。但丛林法则就是丛林法则,你不找到自己的强势位置,就很可能被淘汰。年轻女孩都有都市梦,怪不得她们。因为起点太低了。虽然不公平但也是无奈的。

 

那天,她没有高潮。她觉得自己一触到刘伟就会条件反射一样眼前就是一张大嘴巴和散乱的头发,赶也赶不走。更糟糕的是,刘弭有天回家塞给他们一封信,是要求给BLM捐款的。刘伟瞄了一眼,随手扔字纸篓里了:这种事情,少掺和。


 

父女俩的大战瞬间让屋顶都要冒火了。她觉得劝谁都不好。也不想让儿子小小年纪就受影响。于是把可可哄上楼,转身提醒父女俩:适可而止。弟弟要睡觉了,你们轻点。结果她就算关上房门,还是隐约听着他们一开始是英语,说着说着刘伟就用中文了。刘弭似懂非懂,但依然不依不饶不肯罢休。宁宓的耳朵就像立体声环绕音响,此起彼伏。猛然,睡似懵懂的可可问了一句:川普是坏人们?为啥啊?因为他老是说China Virus。那天Jack都取笑我了,说我带病毒。那你怎么说?我说我是生在美国的,我不可能有病毒啊。宁宓看可可很认真地回答,又好笑又担心。她嘱咐了可可一句:如果还有小朋友这样讲,你要告诉老师。

 

话虽这么说,但她也没把握老师会出面干涉。以她幼稚的对政治的理解,实在无法回答儿子这个问题。但作为一国之统,在公开的媒体上这样反反复复地说,你要老百姓,甚至一个三年级小学生不学样,真的太难了。

 

就这样,那天宁宓做了一个决定:今年大选一定要投票,不能让这样的人再当总统。因为他威胁到了自己的孩子。她觉得很好笑,以往选举都是把某个候选人“选上去",这一次,她不知道有多少人跟她一样,投票的目的是要把某个人"选下来”。她不想参与任何政治,但作为一个母亲的本能,她是需要保护孩子的。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从她注册了投票,也不知道哪里就走漏了风声,一波又一波的人瞬间不知哪里冒出来了,游说她要投川普的票。尤其在微信群里,她几乎被连番轰炸。那一刻,她终于明白,那一群被称作“川粉”的人有多么神奇地存在着:她很羡慕这些两鬓斑白的老同志们竟然在异国他乡找到了当年HWB去天安门的感觉。别人不能说一点他们“领袖"的不是。一不小心就一群人上来围攻你,让宁宓着实脑补了一下年初国内小鲜肉肖战的粉丝们是怎样一步一步毁了自己的爱豆的。


 

选战还没有开始,父女两的冷战倒是开始了。为了缓和家庭气氛,宁宓乘着饭店开始出外卖接连叫了几次辣子鸡丁,但收效甚微。对于政治信仰的热情与捍卫,不是几颗鸡丁可以撼动的。当然,也不能给宁宓带来高潮。

 

她觉得这个家随着深秋的到来越来越冷了。她早早开了暖气,却丝毫无法驱赶那种快要凝固的气氛。她有时候会偷看一眼刘弭的FB和Twitter。发现女儿是非常“政治正确”的:她支持BLM,支持给穷人更多机会,支持让饱受战争的难民在美国找到一个新家,支持亚裔细分让其他族裔的孩子有更多机会进名校,支持同性婚姻男女同厕,反对阻止女性堕胎……她不知道这些东西刘伟能不能看到,或者他压根没时间看也假装看不到?有一次她试探着问刘伟,你跟女儿,和解了没有?刘伟嘴角一抽,冷笑道:小丫头还小,哪天我们断了她的学费就知道别瞎起劲给什么Black人争取这个那个了。

 

宁宓心一凉:她敢打赌美国长大的女儿才不会吃你这一套。她当然也没有跟刘伟说,女儿的画现在都已经进了纽约sohu的专业画廊了。她才不稀罕你交学费呢。大不了还能跟银行贷款。以她这样的学术背景,大好前程等着呢。这一点,真的就是二代以后移民的优势。我们第一代的辛苦,最终都还是垫脚石,只是希望,不要成为绊脚石才好。

 


宁宓挑了一个好天气,认认真真把邮寄来的选票填好。本来她想往邮箱里一扔就万事大吉了。但最后她还是选择去City Hall亲自把选票投进了专设的票箱。这一切,她都没有告诉刘伟。她猜想刘伟是不会去注册投票的。他虽然嘴上一套又一套的,但其实心里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刻奉"不做出头橼子"的信条,就算在公司里受人排挤,他也是能忍则忍,最多回家跟老婆抱怨几句。如果不是因为技术过硬又勤恳耐劳被大老板赏识,早就不知道被那些狡猾又抱团的印度人挤兑到哪里去了。和绝大多数华人一样,他们家一向对政治都是很淡漠的。她知道自己在刘伟眼里就是个“文科傻妞”。

 

但这一拨政治热潮来得有点瘁不及防,也不知不觉影响到了他们的家庭生活。这大半年来,他们的性生活每况愈下。起先大概是新闻看太多了,宁宓一躺下来,眼前晃来晃去的就总是那夸张的头发和大嘴让她不能集中思想享受当下的愉悦。当她终于不再幻看的时候却又发现刘伟总是那么心不在焉:似乎有很多的一言难尽,又急切渴望着能在身体的愉悦中解脱出来。每一次,都那么潦草完事,弄得宁宓进退两难。她猜想他也许也在经历一种撕裂。她忽然就起了怜悯之心:这二十多年来,他要顶着又瞒着多大的压力才一路走到今天。无论他怎么想,都有他的道理吧。


 

就这样,宁宓假装了第一次高潮。然后,接二连三。慢慢地,她竟然似乎已经忘记了真正高潮的滋味了: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老公不再觉得难堪。刘伟似乎也没有察觉,甚至也很享受她的“享受”,于是他们和好如初。

 

如果不是因为米歇尔,这件事情也许就这么慢慢被淡忘了。问题是,米歇尔那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住了,用她安利小美的劲头拼命跟她安利川普。起先宁宓是很克制很有礼貌地回复着。她也不想去因为政治见解得罪米歇尔。没想到老太太越说越起劲,让宁宓宛然就惊觉身边还潜藏着一个昔日的HWB。等她意识到自己已被浑身点燃的时候便开始不自在了。她有点生气地警告米歇尔:我尊重你的见解,但请你也不要干扰我的选择。我之所以来美国是因为它的立国之本是“人生而平等”,如果你还要继续去诋毁别的族裔来证明你强大或者支持川普就是为了让他跟GCD继续“战斗”下去,那么请趁早把我拉黑吧。没想到,米歇尔恶狠狠地都来一句话:你应该滚回中国去。


 

她彻底崩溃了。她不敢相信从国内大报社出来的米歇尔会这样跟她说话。难道跟了一个疯子偶像就要让自己也成为疯子么?还是因为自己是疯子所以要崇拜更疯狂的偶像呢?她真的害怕,刘伟有一天也会这样。她悄悄转发了两段话到朋友圈,她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刘伟:美国那么多人支持川普,真是庸众的狂欢,政治这种复杂而精密的地缘生态系统,真不是川普这样的莽夫可以胜任的,尤其美国这样的顶级国体,需要领导人有克制、宽容、博大的胸怀,有老鹰一样敏锐的视野,有狐狸一样狡黠的手段,有鳄鱼一样锐利的牙齿,这些川普都没有,川普只有鼠目寸光,只有偏执、鲁莽、狭隘和自私,可惜庸众看不到这一点,还以为他们的大统领是英雄哩。但是今天,美国有太多的一代华移民看不到这一点。他们像深夜站在內布拉斯加州机场凌冽寒风中的妈嘎(MAGA)老人,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抛弃和孤独无助;他们心中依然豪迈地幻想着,川主席正在为他们扫清路上的障碍和敌人,自己将会步步向上攀升。



宁宓自己是断然写不出这些来的。但她觉得自己已经忍无可忍。面对疯狂又咄咄逼人的这一拨人,她发现自己无论怎样妥协和退却都是枉然。他们象一群已经玩疯了的孩子,连亲爹妈叫回家吃饭都已经听不见了,哪里可能来听你的劝解?!也许是我傻吧。宁宓暗自笑笑,不置可否。随手她又在上面注明了一句:以上转载,并不完全代表本人观点。骨子里,她还是想温柔善待,尤其是家里人。世界上总有比选谁当总统更有意义的事情吧?她想,比如,夫妻间毫无介蒂与谎言的全然的一次高潮。

 

中午的时候,宁宓把一锅三文鱼炒饭做好用微信在家庭群里通知了父女俩。她已经习惯大家因为作息时间的不同午餐是没法在一张餐桌上吃的。追的剧其实并没有耐心看下去。随着选战烽烟四起,她的心也越来越焦虑——她当然不希望川普继续当选,但她更担心万一他不当选可能出现的结果。无数川粉已经向她证明了一个现实:没有最底线,只有更底线。

 

她有时候恍惚2020年是不是可以从年轮上被抹去。仿佛整个世界不过是被平移进了一个宇宙的不可知的空间。等12月31日最后一秒过去,地球又会被平移回来,人们也会从疯狂中回到现实:她希望她还是可以常常就抽空飞回上海,让她觉得世界变平的愉悦;她希望丈夫能继续精力集中解决一些科学问题,他们之间关于政见不同的谈话应该从来没有发生过:她希望女儿也别热衷于狂左,既要热爱自由平等也要多食人间烟火;她希望儿子从来没有知道世界上有China Virus这件事,让他从小到大笃定认可自己:我就是一个美国人。当然,如果没有那个可恶的virus,2020年恐怕不会是今天这样,让她悲哀而无助,充满着对不可知的未来的担忧。回顾在美国的这近三十年,即使在中美关系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她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对自己的华裔身份表示忧虑.



水斗里的鸡块已经化开了,午后的阳光洒在客厅里一扫宁宓心里的阴霾。她要趁着可可回家之前把晚餐先准备好:她做不好全家都爱的辣子鸡丁,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做好一道宫保鸡丁。她瞄了一眼酒柜,那里还有几瓶他们去年去加州纳帕旅行时带回来的葡萄酒。她挑了一瓶刘伟比较喜欢的Chardonnay。

 

2020年的这场世纪大选对未来到底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宁宓无暇去细想。她只不想一次一次被割裂,又一次一次不得不去选择。她只想回到正常的生活——说到底,这是一场正常和不正常状态之间的对决


而今晚,无论结果如何,宁宓只想重拾一次属于自己的久违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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