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报告59｜我的家族

我的家族

作者：⽻⽑/死亡咖啡馆中国带领人15期学员

分享家族中2个⼈的故事 - 我的爷爷和外婆。

爸爸的家族祖籍来⾃闽南，清朝年间移居到台湾。由于家⾥没有族谱，祖籍⽆法确认，爸爸⾃⼰也不知道，我们初步推断可能是漳州。由于爸爸⽐较寡⾔，他家族的事情⼤多都是⼩时候开始听妈妈说的，⼀直到成⼈后妈妈还是会不时的分享。

我的爷爷

爸爸的爷爷据说是村⻓，⼩时候爸爸住在⼭⾥，家⾥开杂货铺，到后来搬迁到平地后爷爷奶奶开起了中药⾏。

爸爸是家中唯⼀考上⼤学的⼈，整个村的唯⼀，算是家⾥的荣耀。听妈妈说，曾祖⽗很疼爸爸，他在爸爸的成⻓中给予的启蒙和教育甚⾄⽐爷爷都还要深远，爸爸⾮常尊敬曾祖⽗。

说起我的爷爷，⾃从我有了记忆后，⻅到爷爷都是他和奶奶在台湾南部嘉义的家中，⼀楼是中药房。

想起那栋房⼦，回忆⾥弥漫着满满中药味道。

爷爷⽪肤黝⿊，经常抽烟喝酒，脾⽓不怎么好。家⾥⼆楼的卧室门上，没有门把，只有⼀个洞，洞的周围有着乱七⼋糟的⼑痕，据说是有⼀天爷爷喝醉了发疯了似拿菜⼑追赶奶奶，对着门猛砍的结果。奶奶对他来说是⼀个出⽓筒，⼀个任劳任怨任骂的对象。

爷爷在外⾯对⼈很好很仗义，但对⾃⼰的妻⼦，就是另外⼀副⾯孔。奶奶在爷爷⾯前也不敢吭⽓，逆来顺受。

我上⼩学后，没过多久爷爷就失明了，疾病缠⾝，还有癌症。

寒暑假⻅到爷爷，只⻅他坐在⼀楼的桌⼦前，两眼空洞的望着外⾯。

病痛拖了好多年，到后来爷爷只能卧床，⼤⼩便都需要⼈来照料。当时姑姑们都不愿意给爷爷把屎把尿，妈妈主动承担了这个⼯作，让当时的爷爷⼼⾥很愧疚也很感动。

爷爷在我4年级的时候往⽣了，寒假时我第⼀次参加了传统道教丧事。

由于语⾔和距离的关系，爷爷和我们其实没有太多深度的交流，他的离世对于当时年纪还⼩的我来说，内⼼虽没有过多的悲痛，但还是会为他的离世⽽感到遗憾和难过。

我和弟弟和妈妈在聊到爷爷的时候，更多都是把他当做⼀个⾃我警惕的参照来看待 - 他的坏脾⽓、⾔语和肢体暴⼒、酗酒…之后的失明与疾病缠⾝，靠洗肾暂时延续⽣命，仿佛是对他先前种种罪业的惩罚。

爷爷和曾祖⽗，仿佛像是两个个世界的⼈。我弟弟⽪肤偏⿊，我妈妈会开玩笑说他是不是遗传到我爷爷；我脾⽓向来⽐较⽕爆，我妈妈也会说我像爷爷…

爷爷最脆弱最柔软的时候，仿佛是在卧床多年后，妈妈帮忙照顾他起居的那段时间。据妈妈回忆，爷爷感谢了她，感谢她对他⽆保留的付出，并承认了以前⾃⼰的⾔⾏，和她道歉。

最后，他在满⾝痛苦折磨中，结束了这⼀世。  

我的外婆

我的外婆是在2013年往⽣的。

她的⼀⽣，折射出旧社会和近代史的农⺠妇⼥的命运。

我妈妈有个⾮常庞⼤的家族，祖籍可追溯到⼴东梅县。外婆外公以及家族的事情都是从⼩时候到⻓⼤，妈妈都会和我们说的事情。

⼩时候我⻅到的外婆，是我们刚下⻋踏⼊乡下的三合院中，那个戴着⽃笠从⽥⾥刚回来，烫着⼩卷头，戴着⾦⽿环的客家农家妇⼥，个⼦矮⼩却动作⿇利，笑着吆喝着要赶快杀鸡给我们吃的外婆。

对于我妈妈，我外婆是严厉的⺟亲，却也是外公⾯前任劳任怨不会表达情感的童养媳、我妈妈从⼩就要极⼒保护的对象… 避免受到其他同住亲戚的欺负。

我在欧洲读⼤学期间，暑假会回到上海与爸妈同住。有⼀年外婆也来了，她的⼿得了蜂窝性组织炎，医⽣说要截肢，我妈妈不愿意，觉得太残忍，就把她接来上海给医术⾼明的中医师治疗。

中医师保住了外婆的⼿，但同时妈妈也得知了外婆得了抑郁症。

在那⼏年间，妈妈陪伴着外婆，我的房间给外婆住，她每天带外婆出去散步，做饭给她吃，帮她洗澡… 打⿇将时也带外婆去。在家⾥外婆⽆事可做，就看电视，即便听不懂，光看画⾯也经常能够看的哈哈⼤笑，⾃说⾃话。我在上海的时候，也会拿⾃⼰的绒⽑玩具逗逗外婆。

外婆⼀只⽿朵⼏乎是聋的，听说是当时⽇军的⻜机扔了⼀颗炸弹下来，外婆被爆破声震聋了⼀只⽿朵，所以我们和外婆说话都要挑对的边，提⾼声量和她说话。在上海那⼏年，外婆感觉很开⼼也很滋润，满满的还出现了⼩肚腩。

到后来，外婆的抑郁症演变为妄想症，半夜经常会⼤叫，⽩天会幻想胡乱说话，到最后我妈妈出于不忍和不舍，只能把她带回台湾，让她住进了疗养院。

后来爸爸开始也⽣病，妈妈分⾝乏术，⼼⾥⼀直对外婆充满愧疚，让她待在⾮⼈性的地⽅。

有⼀年我和妈妈去疗养院看外婆，当时出来的外婆头发很短，⼈⽐之前更瘦了，她看着我们说：“你们是谁？”，当下充满了⼼酸。过了⽚刻，她看着妈妈说：“噢！你是我的⼥⼉”，妈妈顿时就哭了。

没⼈能料到那是我最后⼀次⻅到外婆。之后外婆在机构⾥往⽣了，因为在国外的原因我没有参加她的告别式，是妈妈张罗的。

外婆在我⼼⾥是⼀个对孙辈很好，只会夸赞的⼈，但对于⾃⼰的⼥⼉（妈妈）是严厉和不愿称赞的。

尽管童年很⾟苦，妈妈也从来没有怨过外婆，对她充满孝⼼，毫⽆保留的付出和照顾。

外婆劳动了⼀辈⼦，⼿指都变形了，我很敬佩她的坚韧，但她⻓期压抑⾃⼰，不会表达⾃⼰的感受和情绪，也让她晚年饱受抑郁症之苦，她的慷慨热⼼的为⼈，也被⼀些贪得⽆厌的亲戚所利⽤占便宜，她也不懂的保护⾃⼰，⽽是⼀味的付出。

⾟勤的劳动，可能是她对这段传统旧社会般的婚姻关系唯⼀的承诺。

有⼀年暑假，我在外婆房间和外婆睡了⼀晚。房间⾥满是尿壶的味道，我和外婆在蚊帐⾥，语⾔的关系实在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如果可以的话真的很想和她聊聊天，问她乡下的⽣活。

很幸运妈妈让外婆免于⼿被截肢的痛苦，爸爸也很⽀持让外婆和我们在上海同住好⼏年。在外婆⾝上，我看到了妈妈对她的爱、奉献与和解。

在外婆离开上海后，有天我们发现有妄想症的外婆在我房间的各个地⽅藏了钱，当时的她可能想着随时都有⼈会来偷她的钱…连我送给她的⼩鸭⼦玩偶的肚⼦⾥，也藏了钱币。

到最后外婆终于也摆脱了苦痛，相信她去了⼀个更好的地⽅。

现在，外婆的照⽚和外公以及其他先辈，悬挂在祠堂的墙上，和其他⼈唯⼀不同的是，外婆的肖像照是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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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了爷爷和外婆的故事，⼆位都不能免于病痛之苦。

这两个故事给我的感受是，⼀个更多是警惕，⼀个是⼼疼和缅怀。

⾝处疾痛中，每⼀天每⼀秒，都是煎熬。我们如何照顾、陪伴和关怀当事⼈，我看到了⾃⼰⺟亲的以⾝作则：她放下爷爷以前对她的态度，在他卧床的时候亲⾃照顾他的起居；她和外婆和解，全⼼为她准备休养的环境…在疾病⾯前，我看到⼈的脆弱和不堪，也看到了妈妈超乎平常的⼒量，后来她照顾并陪伴⽣病的⽗亲更是体现出了悲壮的精神。

我虽没有参加外婆的告别式，但可以得知的是相较于爷爷传统道教丧事的喧闹，妈妈让外婆的告别式宁静和庄严。⼈⽣有⼏个⼗年？好好对待⾃⼰的家⼈，⽆需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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