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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报告55|记一场葬礼

上海手牵手 上海手牵手生命关爱发展中心 2022-10-26

作者:铁剑

第15期死亡咖啡馆中国带领人学员

作为一个重要的晚辈(媳妇),目睹了这几天湖北某乡镇的治丧完整过程,记录下来:一是,悼念老人,二是,生的人姑且当成死亡的盛典(游戏)吧。

Day 1

到医院时,老人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约半小时,我进去看了她最后一面,嘴巴张得老大,典型的老人的薄薄的嘴唇,显得干涸枯竭,整张脸都有些褶皱地、微微有些往一边倾斜,感觉走的时候有抽搐和迟疑,或者是努力做什么动作……血氧浓度下降、各种生命体征极速下降,医生把病人家属请出病房,就地抢救,接着就宣布了死亡。



我握着她的手,还有温度、柔软和无力的、肉和皮分离的,能感觉那些皱的皮在我手心里散成完整的一张,被我揉捏着;眼里看着张嘴斜字脸的老太太,心里有那么一丝丝难过。医生说,老人走的时候没有痛苦。

 

一群人在病房内外,有家属(女儿)在痛哭流涕;等着灵车过来——请了丧葬一条龙,流程是:


简单的擦拭身体,大红衣服,上身三件套,下身两件套,左手黄布握元宝,右手带金戒指,脚上白袜绣花布鞋,头戴黑色绣花帽,腰带、绑腿等;整个病床从专用的电梯运下来,冰棺(天气太热,可以减慢尸体的腐烂)在下面等着,床和冰棺并排,几个儿子帮忙把老人抬进冰棺,再运上灵车(130货车),货车里可以跟1-2个家属,然后运回灵堂所在地(当地老家)。



简易的灵堂,搭在院子里,白色的方方正正的搭的帐篷,帐篷外是白色的对联,中间的挽联上写着老人的名字,正中放着冰棺,照片、香、纸钱等,门口放着两个垫子,方便人祭拜,旁边放着几张椅子,守灵的人可以坐着。


33陪着我过去,先是绕着冰棺一圈,瞻仰老人的仪容仪表,其实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头被蒙着;说是冰棺,其实能见度也是很低,只能知道里面的老者着红衣红裤;接着跪在垫子上烧纸、跟着磕了三个头,有的家属或亲朋这个时候还会和老人说几句话,“我来了”、“你走好”之类的。

 

音乐,对,这时候是有音乐的,常规的葬礼用曲,循环的播放。

 

晚饭时分也是有人守灵的,其他人送饭过去,守的人可能也吃不下。晚饭过后,其他亲属各自散去;直系血亲仍然守在灵堂内外,这叫守夜。这时,他们会聊一聊各自记忆中老人的事件、翻看老人的相册、手机里的照片、视频及她留下的物件,也是一个留念了。

 


已经天亮了,大概6点多,守灵的人已经筋疲力尽,另一波赶丧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今天晚上是正席,稍晚再继续记录。


DAY2

这篇等了三天才写,刚开始以为自己可以以观察者的角度记录,后来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因为自己的角色卷入,这场丧事习俗的记录就没有那么中立了,中间有委屈、抱怨及不可理解等。


第二天倒真的没有太多事情,几个儿子各自接待亲朋好友;老人的朋友一律由老二接待,似乎是父辈就定下来以后亲戚都由二哥来通知。


每天带袖章的晚辈,儿媳女儿女婿带黑色袖章,孙子孙女孙媳孙婿等带红色袖章;还有️个规矩是未过门的孙媳妇需要批着红色的腰带。


女儿、媳妇需要送礼,由家里人去接礼;


于是一堆人浩浩荡荡地,拿着房子、车子、洗衣机、元宝、花圈、纸钱,后面还拖着宰好的整头猪、羊,送进灵堂所在地——说是,本来是需要女儿从自己所在地把这些东西一路送过来,到了当地由家里人来接——为了节省人力等,这次是当地采购,街道对面就是“二货”的店,于是拿了就直接送过来。


大嫂的娘家人送了一堆烟酒,还有用人民币贴的“寿”字(我在想,这么对待人民币,是否属于违法行为)。听说,其实只是为了“炫耀”送的是大礼,钱后期还是要从棉被上取下来的。


大概当地的习俗就是这样,外姓人(女儿、媳妇家)需要送礼。这时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妥的地方,后面的剧情就更让我有点莫名了。


当天有农村乐队包场,说是乐队,其实也就三个人,一个负责吹唢呐、一个吹笙,上午唢呐是主场;下午的时候有一个女的,穿得比较鲜艳、带首饰的,她是主唱,会唱一些类似《渴望》、《烛光里的妈妈》之类的歌,也可以点唱(还可以这样操作?是的。)


一般情况下点唱是需要费用的,但因为是包场,所以并没有特别收费。


这个时候庆幸略掉了一个请人哭丧的环节,本来大姐建议让唱歌的女的哭半个小时,这是葬礼的一个环节,然后所有人跪下半小时配合这场哭丧。这个环节需要陪跪这件事情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幸好几个儿子都没有同意,一则天气不好,让所有亲戚都跪着,有些人年纪还偏大,实在不妥;二则可能这也并非死者所愿。


未过门的孙媳妇披着那条红带“招摇”一下午,问何时可以解下这个“吓人”的腰带时,儿子们又商议让她拿掉了。


第二天的晚宴最是丰盛(相对中午来说,中午只有8个小盘,众人并没有吃饱),宴席摆在一个大的废弃的粮仓里,大约20桌,菜是中午的好几倍,重点还有蒸菜,这是大碗席,又叫流水席的精华、一帮人吃到爽歪歪。


宴席前,粮仓里,(灵堂的边上)还有两桌麻将。


饭后,宾客尽散。主持人(请一个当地丧葬礼仪的全套服务的负责人)说有一个仪式是需要游棺。


大家按照亲疏排好队,儿子过去把冰棺打开,把母亲的头露出来(之前头是包起来的)。


然后按照逆时针绕着棺材走三圈,瞻仰遗容,第一圈的时候需要手抓几粒发财米咽下(我实在有点吃不下,因为发现是主持人二货用手倒腾了半天的米饭);


逆时针转完后,大家又各就各位,下跪,磕头三个;


顺时针转三圈;


所有人先下跪,磕三个头。


流程结束。


这会,我的膝盖已经开始抗议(穿着裙子的我,只能光着膝盖骨跪在泥坑里——因为下雨),难以下咽的,除了发财米,还有心里泛起种种滋味。

 

33说,你再给老娘烧点纸钱,先回去睡觉吧。

 

“还要跪?!刚才不是已经跪过了吗?”

 

刚才是刚才,不一样。每天来灵堂,离开灵堂,都是要跪着烧纸、点香,磕头的,这是“基本礼仪”。

 

于是继续跪拜、烧纸、上香。

 

33觉得唢呐吹奏的一曲《梅花泪》很是能吹起他的泪,于是连续点唱两首。

 

我回酒店,打开唱吧,开始学唱这首《梅花泪》,唱着歌儿进入梦乡。

 


守夜的继续守夜、麻将的继续麻将,我拖着满身狐疑的身体、感觉累的、脏的、觉得一天下来看也看不完的西洋镜的,到处视频和照片发给老妈(老妈想看看当地的风俗),感觉这场丧礼开始有了渐入“佳”境的现场凌迟感。


第二天结束。

 

DAY3

写了第三篇算是完结篇了。

 

今天老妈从老家回沪,我去接她。回来就开始问我33妈妈那边白事的情况,于是一五一十的汇报,老妈说,是的,那些礼仪是应该遵守的,等等。反而让我觉得我之前的各种纠结和不情愿是多么的不通情达理。


我们继续聊33妈妈

走的第3天。


一大早起来,各种吃完早饭,需要完成的一个重要仪式是“烧铺”:

 

长子用一把捡挑着干草、卷着的是老人的衣物等,他走前头,所有带袖章的亲戚走在后面,浩浩荡荡地出发,走到十字路口……

 

所有人跪下,开始和着干草烧这堆旧物,称之为“烧铺”,主持人(白事请的负责人)开始说了点啥,大概意思是烧铺开始之类的,然后所有人开始一叩首、二叩首、再叩首,起身。期间有车子经过,是需要停在路边等待的,基本就是阻断交通的架势。礼毕,开始放鞭炮。

 

那场面,现在想起来特别壮观,一群人在十字路口,一路纵队跪下,齐刷刷地磕头,想想也很是拉风。我在队伍的前半部分,虽然拍了一小段视频,但如果可能我还是很想用无人机拍上一拍。后来和人聊天,这种民俗可能都能进非遗文化遗产了,后来提出异议,因为对交通有影响,所以大概没法大力推广或传承的,也许他们的下一代下下代,这种文化就慢慢销声匿迹了吧。

接下来就是老人家的尸身拉到火葬场火化。两个灵车,一个拉人和棺材,一个拉所有的花圈、纸钱及各种纸做的物件等。这会有个让我嘟嘟嘴十秒的插曲,就是儿媳需要披麻戴孝,我说的是只有儿媳需要披麻戴孝,而不是儿子、孙子等小辈都需要披麻;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几块布,被我们三个媳妇披起来。


后来我问了好几波人、包括今天问木木妈妈,说是应该披麻戴孝,可只有媳妇披着这件事情,确实第一次听说;我们当天的时候,隔壁也在火化,他们是男女老少都带了孝布的;单单我们三这样披着,就特别突兀,更何况,因为找不到麻布,二嫂披了一个白色的缎面的……


旁边有个老人家还一直在提醒,回来的时候可别披在头上,要披在肩上等等。


然后就这样上了灵车。


人和棺的那辆车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装纸品(祭品)的车,在后面就跟着十来个私家车,一个车队,所有车都打着双闪,一路缓行,路上唢呐手继续吹奏哀鸣,一路走的时候,头车会边走边扔一些纸钱。


直到车子开进火葬场,等待排队。


在火葬场:


伴随着军乐演奏的、火葬场有主持人的固定仪式的,先绕棺一圈与亲人告别(这个有点类似游棺),然后所有人三鞠躬(是的,在殡仪馆,磕头已经变成了鞠躬),然后工作人员开始清场,锁门,后面的应该就是把尸体推进炉膛里烧成灰烬了。


我们一帮人又等了很久,一堆堆地坐在殡仪馆广场前的台阶上,这个时候白事主人家开始和大家聊天,我于是找了一处地方,闭上双眼,开始打坐:静心的、放下一些杂念和想法的、暂时去放空自己的想法和情绪或者自以为是的我慢(傲慢)的。


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骨灰盒被长子抱了出来。然后车队再上路,运往公墓。


接下来就是白事一家提前给公墓方预订的流程仪式了,正规的、“文明的”(此处没有跪,哪怕是在墓碑前)、安静的奏乐的、默哀仪式:


一行人排成两列在香炉前对着遗像鞠躬,然后长子或长孙抱着骨灰盒,到已经收拾好的墓碑前,低下身去,擦拭墓碑里面、并轻轻地把骨灰盒摆在里面,接着可以在骨灰盒里再放上其他你觉得需要陪着死者的物品等。


墓碑的四周搭了一个架子,墓碑上有好多鲜花围绕的,由墓地的工作人员带领的,大家一起为死者默哀等,这时我看到老人的几个孙女都有些肩头微颤的在无声的哭泣,老人的女儿痛哭的嘹亮嗓音又穿透出来,我有些出戏的,那块麻布太厚,到墓地时已经接近中午,我满脸憋得难受、汗就沿着额头一直这样冒出来。


默哀仪式结束后,所有人需要退场,工人进场封住墓碑。


然后,亲属中选五个人来烧香,三个儿子、女儿、长孙,儿子女儿们每个人给妈妈说一句话;接着由长孙或长子在墓碑一侧为所有亲属除去袖标(孝字标),而我们三个披麻的此时就可以褪去这块布头了,当然去除之前,每个人是需要在墓碑前三鞠躬的(这里已经很难听见叩首的字眼了。


然后回家再招待一段午饭,结束。


收拾场地、流水席撤席、所有物品还原,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有老太太永远的离开了大家,然而又更多的留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至此,流程算是告一段落。

前面姨夫去世的时候,我表姐她老公,也就是死者的女婿提早回来了,说是要么出葬(火化)的当天返回,要么就要呆够七天(头七);想起我也是当天晚上返沪的,但却是歪打正着地遵从了这个规矩。

 

木木妈妈说,我姨妈一直很怕一个人生活在那间屋子里,因为姨夫的去世,她想让我妈一直陪着她。我说,这有什么好怕的,是亲人去世,又不会怎么样;想那时我还握着郭老大人的手,握着刚走(去世)一会还有着余温的手,看着有点吓人的她的斜着的一张脸、嘴还微张着,我也从没觉得害怕,不知道老人家们怎么就觉得害怕呢?木木说,其实她也怕。


我鼓励她说:那么从现在就开始练习,不要怕,不怕死人、也不怕死亡,最后可以面对自己的死亡,这才是人生的终极课题。

 

后记

这篇记录刚好过去一年,婆婆的新年也已经过了;去年给公公在上海一处香火比较旺盛的庙宇请了一个排位,今年可以让郭大人与王大人排位写在一处了(庙里规定新年不能写在一起,需要另外请排位)。也许这也是在活着的人的心里划了一个句号。


分三次写的治丧文本后来就没有特别拿来看过,直到我7月参加手牵手的死亡咖啡馆带领人的培训,需要交一份“我的清明”的小文,才想起空间里发布的这几篇小文。

 

“我的清明”的作业不能算过关,却让几篇记录的文字一年余再浮出,再看过,就又洒了不少眼泪,那些个所谓的“委屈”、“跪”,似乎都随风飘远了,更多的是对已故人的思念,想着她的好,她的宽厚,她的温婉慈祥,她走的时候可能带着的遗憾、不舍,还有她在我的PAD上划的那个“水”字。

 


🌹感谢老黄,因为这次带领人学习的因缘,把我拉回记忆的前线,捡起思念。


🌹感谢33,这篇小文的背后的默许,“改改错别字”。


🌹感谢我自己,情绪涌动的时候,还可以码字;码字的时候,还可以哭。


🌹也感谢那些个真实的生命,曾经来过、又走了,不曾带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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