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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垒生《瘟疫》:在黑暗中呼唤光明

老吕 in UK 科幻研究在伦敦 2021-12-17

再次感谢燕垒生老师参加本期的研讨!

《瘟疫》一直以来都是我非常喜欢的故事,不过直到上周末的活动我才知道,原来《瘟疫》的创作历程可以追溯到80年代!(震惊

And,老吕这次的短评叫做《石像、权力与资本的实质吸纳》,稍有点长,也写了挺久……希望大家可以喜欢!后台回复“瘟疫”即可看到~



研讨回顾(略有删改)

老吕:

首先,让我们欢迎本期嘉宾燕垒生老师!非常感谢燕老师接受邀请,来参加我们十月份的研讨活动。一直以来,“瘟疫”和“疾病”便是非常重要的文学题材。在今天看来,《瘟疫》这篇小说很有前瞻性,虽然发表于2002年,但其中很多的细节,与我们当下的疫情不谋而合,包括人们对于病毒本身、以及人们对于患者的态度。请问燕老师,您当时为什么要写一篇以“瘟疫”为主题的小说?是受哪些方面的启发?

燕垒生:

感谢“伦敦中国科幻协会”的邀请,能与大家交流《瘟疫》这篇小说,我也非常高兴。《瘟疫》虽然正式出版于2002年《科幻世界》的十月刊,但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末就已经基本成稿。那时候我在上大学,小说的初稿还是我手写在一本笔记本上。在2000年,我先将小说发布在了天涯论坛,当时也激起了网友比较热烈的讨论。

《瘟疫》的灵感来源主要有两个,首先对我影响最大的,是一篇苏联的微型科幻,即伊戈尔·罗索霍瓦茨基(Igor Rosokhovatsky, 1929-2015)的《沙漠奇遇》(Desert Encounter, 1961),其中文版发表在《科幻世界》的前身《奇谈》。故事里一位考古学家在沙漠里发现了两座石像,感到非常惊喜,于是在其中一座石像的脚后跟处敲下了一小块石头,带回实验室进一步研究。几年之后,考古学家重返此地,发现石像的表情发生了变化,流露出愤怒、痛苦的情绪,仿佛想要把手里的某个东西扔出去。于是考古学家发现,这些石像很有可能是活的,是某种外星生命体。它们对时间的感知与人类相比大不相同,但他们却与人类一样拥有生命。这篇小说比较短小,情节也相对简单,给我留下的印象却非常深刻。

《沙漠奇遇》的英文版于1968年收录于这本册子里,反响强烈

另一部对《瘟疫》启发很大的是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1877—1962)的著名长篇作品《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Narcissus and Goldmund,1930),这本小说以中世纪为叙事背景,讲述了黑死病肆虐时期的一段故事。大家也知道,80年代末大学校园的整体氛围比较压抑,当时我也产生了某种“末日”的既视感。于是,我也把来自这两部作品的灵感结合起来,写下了《瘟疫》这篇小说。借此机会,我其实也表达了对未来的希望,也是一种对光明的呼唤。所以,小说的总体基调虽然比较灰暗,但在其中我还是融入了些许乐观的元素,在绝望中孕育新的期待。

《纳尔齐斯与歌尔蒙德》中的黑死病背景也为燕垒生提供了创作灵感

老吕:

谢谢燕老师!除了“瘟疫”一词之外,“变成石像”同样也在许多经典的宗教、神话和童话故事中有所体现,包括《圣经》中留恋于罪恶之城索多玛的罗德妻子,希腊神话中的美杜莎,甚至还有奥特曼。请问您为什么要选取“石像”这个概念作为故事的核心?

燕垒生:

选择“雕像”这个意象,更多的是美学上的考虑。您刚才也提到,历史上文学传统中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叙事范式,不仅包括希腊神话中的美杜莎,而且在中国的语境下也有很多这样的描写。我在上小学的时候,语文课本中有一篇课文《猎人海力布》,故事讲到,海力布拥有一颗宝珠,可以听懂各种动物说的话,但他不能将这个秘密告诉其他人,不然的话他就会变成石头,不能复生。

类似这样的意象还有很多,不一而足,不过这些作品中大都没有解释为什么会变成石像,显得比较“超自然”,没有切实的科学依据。于是,我在构思《瘟疫》的时候,想从科幻的角度着手,为这一现象构想一种科学上解释得通的说法。这能让故事更加饱满,也可以为“疫病”这个主题增添一些美学色彩,毕竟真正像黑死病这样的疫情非常可怕,会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研讨之后我仔细想了想,我小时候好像也学过这篇课文

老吕:

《瘟疫》中人们对于病人的态度很值得思考。故事讲到,“他们不再是人了。它们既然成为另一种形式的生命,那就是一种异类,当他们威胁到我们时,我们有权消灭他们。”请问燕老师,这种对异类和他者的本能惧怕,是不是也是人类中心的一种体现?

燕垒生:

当时在刚开始写《瘟疫》的时候,的确思考过人们对“异己”的排斥。这似乎是人类的通性,中国自古以来有一种说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古人看来,异族人的一举一动总是别有用心,我们总是以恶意揣测他者的心境。那时候我就想,如果真的有一种外星生命,和人类完全不同,那么人类首先总是会把它们视为某种潜在的危险,避之不及。所以,我在《瘟疫》里确实融入了对“人类中心”的思考,希望人们可以正视不同、尊重不同,对异见者不必视为洪水猛兽。

在典型的瘟疫叙事中,对病人的“他者化”显而易见,而历史上经典的医生形象也就变成了某种象征符号,代表了以“自我”为中心的权力关系

诗琦:

刚才听燕老师说,小说一开始发表在天涯社区,请问您如何看待像“天涯”以及其它网络文学论坛对您创作的影响呢?

燕垒生:

我注册天涯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天涯刚开站不久,大概是1999年。一开始的时候,我发布了不少旧体诗,还没开始写小说。之后,我发现大家在论坛上畅所欲言,发布的作品形式也很丰富,所以我也开始时不时发表一些小说作品。我玩论坛的初衷是为了练习打字,当时的主流输入法还不是拼音,是“五笔”,比较难,所以大家还是得花些时间熟悉相应的输入规则。借练打字的机会,我便把自己之前的作品都放到论坛里分享给大家。

当时在论坛里发表作品的网友们,还都是比较传统的文学爱好者,写的诗歌和小说也都有严肃文学和主流文学的影子。天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算是网络文学的开端,但和现在的网络文学比起来,完全是判若云泥的两种形式。在当下的语境里,天涯的现状不甚乐观,说明当年的论坛定位早已不适合目前的时代发展。我自己也都很多年没有登陆过天涯论坛了,不知道那里现在是什么样子。属于bbs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也很少有人会在论坛发文章了。

天涯社区近年来连年亏损,其文学版块也与20年前截然不同,在新兴媒体的冲击下,以天涯为代表的的bbs似乎已入黄昏

Angus:

我对《瘟疫》中的一个情节很感兴趣,疫情爆发之后,“国家”的概念也受到了冲击。故事说,“不管意识形态如何,国体如何,在这场瘟疫面前人人平等。在这种情况下,形成了世界大同,实在是种很奇妙的现象。”在很多其它科幻作品中,我们也经常可以看到从民族国家到世界政府的转变,这种转变有的时候是正面的,全世界得以联合起来抵御灾难或是外星人的入侵;但也有很多时候是负面的、废托邦式的。请问燕老师,您对于这样的转变有没有更加深入的思考?

燕垒生:

这个问题我们应该从政治学和社会学的角度来看待,之前咱们讲过,我最早开始写《瘟疫》的时候是在80年代末,当时我在思考,如果政府的权力是无穷无尽的,没有任何限制,那么这个文明的未来很有可能会走向自身的黑暗面,典型的例子就是《星球大战》中的“银河帝国”。其实《星球大战》系列国内引进得很早,在70年代就陆续有了中文版,我最早看的版本是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当时我还在上小学。读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到了人类技术如此发达的未来,居然还有某种“帝国”的存在?为什么还有一个如此专制的政权?后来我慢慢理解,即便在现实当中,如果一个政府的权力没有制约,它到最后总会走向一种帝国式的专制。所以很多时候,我们需要尽量避免一个政权堕入其黑暗面。在写《瘟疫》的时候,我内心的想法也比较矛盾,虽然专制的种种缺点我们很容易看到,但在特定场合下,一定程度的集权还是显得至关重要,甚至迫不得已。当人们面对大灾大难,集权所带来的效率某些时候会带来更多的机会。

说起来,《星球大战》在上世纪70年代就通过小人书的方式引进国内,大家翻一翻自家床底或者壁橱,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Angela:

我对小说的结尾很感兴趣!故事最后,未来的新人类重新发掘了疫情时期的人类雕像,并且从艺术的角度对这些雕像进行鉴赏。我注意到,那时的人们采取了很多量化的技术方法,来衡量“远古”文明的先进程度。这其实让我想到自己。我平常也在从事艺术策展的相关工作,这个领域里的很多人还是非常保守,即便掌握着能够引领未来的种种技术,但还是痴迷于反复诠释过去的主题。扎根历史当然是所有人需要做的功课,不过我们也需要超越历史,来书写我们自身的时代。所以请问燕老师,您在当时为何要刻画一个这样的结局?

燕垒生: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了解过一个概念:人类的文明总是循环往复的,最著名的例子莫过于没入大洋的亚特兰蒂斯。在上一代人、上一次文明失落之后,我们现在的文明才得以显现。即便我们现在的文明因为某些原因走向衰落,我们的继承者也会在不久之后结果我们的衣钵。所以,小说的结尾主要表达的是“轮回”的概念,把故事的设定从空间和时间两个角度进行拓展,从而制造一种宏大的感觉。不过现在看来,我在写《瘟疫》的时候还很年轻,才19岁,很多想法也不太成熟,一些细节可能也经不起特别细致的推敲,大家当做一个小故事来看就好。

"文明轮回"在很多国内科幻作品中也都有体现,比如刘慈欣的《三体》、韩松的《红色海洋》,甚至网络作家猫腻的《庆余年》都有类似的元素

Angus:

有一个地方我很好奇,自去年新冠疫情爆发之后,还有没有别人问起过这篇小说?有一些作者写过很多太多作品,突然提到多年前的某一篇,他们可能一下子记不太清楚。请问燕老师,《瘟疫》这篇小说在您心中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燕垒生:

这篇小说给我留下的印象还是蛮深刻的,尤其是小说里讲到,在疫情初期,各个国家相互指责抗疫不力,这和我们的现实特别相似。所以当时很多人都想到了这篇故事,还是这是我的“预言”。当然,预言自然算不上,毕竟这都是人之常情,人们在面对利益冲突的时候,总是会从利己的角度出发,将风险转嫁到别人身上。

提沙:

再次感谢燕老师的分享!请问燕老师在未来还有没有创作计划?有哪些作品我们可以期待一下呢?我知道您在写《人之道》,请问这部作品还有没有最新的进展?

燕垒生:

《人之道》目前大概已经完成了一百万字,同时我现在还在写一部长篇的历史类科幻小说,现在也到了最后的阶段,在今年就可以完成。此外,其它的作品就是一些小短篇、小文章,毕竟我现在还需要上班,写作的时间总是断断续续,只好见缝插针,可能也没有办法思考更为长远的计划。

《人之道》是燕垒生“天地人”系列的第三部,而该系列第一部是燕垒生的代表作之一《天行健》

张睿颖:

燕老师您好!一直以来我都对您历史科幻的创作很感兴趣,目前正在读您很久以前写的《武功院》系列,其中我也发现了许多很有趣的问题。请问这个系列您还有续写的计划吗?

燕垒生:

我现在在写的这个科幻长篇,实际上就是《武功院》系列的一部分。我本来想把《武功院》写成一系列的历史科幻,不过现已完成的只有两部,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今年我想再写一部同系列的长篇小说,希望大家喜欢。


研讨回顾汇总:
28. 陈楸帆《假面神祗》:“后真相”时代的身份建构
27. 夏笳《汨罗江上》:科幻互文与“幽灵种种”
26. 赵海虹《一九二三年科幻故事》:科学奇幻与历史叙事
25. 提沙《毕业考试》:初探“后奇点”时代
24. 韩松《我的祖国不做梦》:梦游、巨怪与新时代的梦
23. 吴霜《捏脸师》:科幻中的神话与梦境
22. 未马《从前慢》:时间与情感的空头支票
21. 程婧波《倒悬的天空》:女性主义与文学“对称”
20. 颜歌《异兽志》:异兽、永安与边缘社群
19. 白乐寒《扑火》:赛博时代的“那喀索斯”
18. 慕明《涂色世界》:一切坚固的东西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17. 宝树《灯塔少女》:永生、异化与加速主义
16. 万象峰年《雾中袭来的远方》:互为远方的异托邦
15. 糖匪《无定西行记》:逆熵,复魅与空间叙事
14. 阿缺《宋秀云》:母亲、黑猫与地下室
13. 王侃瑜《语膜》:语言的围城与世界的割裂
12. 顾适《为了生命的诗和远方》:藏身海底的乌托邦
11. 陈楸帆《匣中祠堂》:复制的艺术与失落的“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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