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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火》:赛博时代的“那喀索斯”

老吕 in UK 科幻研究在伦敦 2021-12-17

再次感谢多才多艺的白乐寒老师来参加我们的活动!!

同上期一样,老吕的故事短评《赛博时代的那喀索斯》放在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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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们将在12月应Tilted Axis出版社邀请,与知名作家颜歌进行线上座谈。我们会聚焦颜歌的《异兽志》,其英文版于11月刚刚出版。由于临近圣诞,活动时间会有所提前,具体细节老吕会另发推送,大家敬请期待!

研讨回顾(略有删改)
嘉宾:白乐寒
老吕:
首先,非常感谢白乐寒老师能够接受我们的邀请,来参加研讨。我们这次讨论的作品是她2017年在《科幻世界》发表的《扑火》,其英文版也在去年九月刊载于Clarkesworld,由作者本人翻译。如果读者有时间阅读这两个版本,就会发现作者修改了英文版的标题,并没有将“扑火”直接译入英语,而是改为“Amorville”,也就是 “爱之城”(City of Love)。所以我们今天的第一个问题是,您为什么在英文版中使用“Amorville”作为标题?其中传达了哪些含义?
白乐寒:
“Amorville”这个标题致敬了戈达尔的电影《阿尔法城》(Alphaville)。它讲的是在一座被机器统治的城市中,人们不能有情感,否则就会被处死。男女主人公在邂逅中懂得了爱情的意义,于是试图逃离这座城市。我觉得《扑火》和《阿尔法城》的情节很相似,当然也有着决定性的不同,这可能就是因为我们的生活比起浪漫的电影来要讽刺许多吧。
《阿尔法城》也是一个常见的科幻典故。比如说在《攻壳机动队SAC》中,人们用化身形象在虚拟城市中讨论得热火朝天,那个虚拟城市就叫做“阿尔法虚拟城”。豆瓣也上线过一个叫“阿尔法城”的虚拟城市,人们可以在里面逛街、居住、交友,可惜这个实验没几年就失败了。
取名为“Amorville”的另一个原因是,故事的男主角叫丹尼·慕容·阿摩耳(Danny M. Amor), “Amor”是爱神丘比特的拉丁语名字,“Amorville”就是爱神之城。至于这个爱神是真是假,又到底要不要逃出这座城,就看我们女主人公自己的选择了。

作者白乐寒还亲自为故事设计了封面图,发布在自己的个人主页上(链接在【阅读原文】)
老吕:
谢谢您的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有关于人们的情感。一般来说,人们的情感和情绪都有一个附着的对象,即便在科幻小说中常见的“跨种族爱情”中,不管爱情的对象是外星人、怪兽、机器人还是僵尸,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感情的对象是一个实体。但在《扑火》中,主人公爱上的实际上是一个虚拟的形象,没有任何实体,请问在您看来,这样的感情是真实的吗?这是不是说在故事预设的场景中,人们的情感也已成为市场和资本所操控的对象?
白乐寒:
我觉得那样的感情是真实的。在我看来,人始终有去爱的需求,去爱就需要一个爱的对象,只不过这个爱的对象可能是多种多样的。写完《扑火》后,我第一时间发给了我朋友,她说:“这不就是我吗!”她对现实中的恋爱失去了信心,就把情感寄托在了二次元纸片人身上,并且一点都不觉得遗憾,其实我非常佩服。前不久还有一个“假靳东”事件,有人通过AI换脸制作短视频,冒充靳东,骗得了许多大妈的爱慕。很多人嘲笑那些大妈,我却觉得这则新闻令人心酸,因为它就是真实版的《扑火》。大妈们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爱情是什么,这时候出现了一个量身定制的爱的对象,她们明知是火坑也要往里跳啊。
虽说爱的对象是多种多样的,但在我看来,真正令人满足的爱还是需要一个他者。“他者”就是与你不同的人,一个独立的个体,一个独特的灵魂;相比之下,明星、纸片人还是停留于幻想之中,是自身的一部分,那样的感情就更像自恋。不是说爱自己不对;但对我而言,只爱自己还是有几分空虚。爱还是要两个人才能实现。
没有他者的感情也是最容易被操控的。技术越发达,就越容易制造出完美的爱的对象,这个不仅在科幻小说里,在今天的社会里也已经比比皆是了。

层出不穷的假冒明星诈骗事件暴露出更深层次的社会问题
Angela:
我很同意您刚才讲的,我们生活中,粉丝在追星时显示出的疯狂激情,在某种程度上,就体现出了这种自恋的过程,也就是情感的自我投射。我知道在韩国,明星的首饰、发型和服装,粉丝是有一定话语权的。经纪公司会发起投票,以此决定明星在某一次演出时的互动方式与穿着打扮。这样一来,明星实际上也可以看做由粉丝定制的商品符号。《扑火》这个故事里我最喜欢的桥段是Eva在谈论前男友工作的图书馆。图书馆中收藏了旧时代的老电影,虽然收录齐全但基本无人问津。Eva流连于这些馆藏之中,一时间竟分不清她究竟爱的是前男友本人还是这间图书馆。这个安排我觉得很巧妙,因为这些旧书与旧电影,实际上帮助Eva建构了她的身份,她通过图书馆,看到了自己内心的需要,这以后面她在虚拟空间与阿摩耳的约会前后呼应。
Polina:
我对故事里提到的各种食物很感兴趣。我注意到Eva为了升级她的造梦机器,只有委屈自己的晚饭,选择便宜的套餐,“人造肉”就是选项之一。但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环保套餐”实际上是某种较为奢侈的选择,比如最近比较流行的“植物汉堡”(Beyond Burger)。请问您可不可以简单谈一下故事中这些人造食品与天然食品不同的含义?
白乐寒:
故事中的城市是灰色的,放眼望去都是人造的、虚假的、冷冰冰的东西。而橙子之类的天然食品是一抹亮色,对主人公而言,它象征着难得可贵的几分真实,非常迷人,却也代价高昂。相比之下,人造肉就像是现代的城市生活,一切都短平快,没多少营养,也没多少余味。

日复一日毫无新意的都市生活正消解着“食物”与“现实”的本真性
老吕:
这里让我想到了,故事里有一个桥段是Eva的相亲。他们约在了一家高档餐厅,食品都是天然且昂贵的。但在这家餐厅里,前来相亲的小伙儿却对Eva说:“你还不懂得爱情只是短暂的幻觉吗?幻觉过去,人还得继续生活。既然都要结婚,我从一开始就要预防这个错误。我会结婚,我会负责,但我有权爱上任何人,我的妻子也一样。戏台已经搭好,就差一个演员了。”
在这个社会中,婚姻只是一个“戏台”,双方在这场戏中各取所需,谁认真懂了感情谁就输了。无独有偶的是,在大卫·哈维的《新自由主义简史》中也有相关的论述,他写道:“(……在新自由主义社会中)婚姻被理解为一种短期的契约安排,而不是一种神圣的、牢不可破的联系。”这里我能够感觉到一种反讽,在一个最高档、最“自然”的餐厅里,男生似乎提供了一种最不需要感情的婚姻邀请,这是不是您有意的安排呢?
白乐寒:
确实如此。在那家高级餐厅里,举目皆是奢侈的、“天然”的东西,女主角也因此产生了一种幻觉,向往起了一种“真实”的感情。然而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天然”不过是人造的“天然”,最多也只是一种仿真,因此那男生能给她的最多也就是一场戏,一种合作关系。
这里我并不是想要批判开放式关系。我相信随着社会的发展,我们会找到越来越多不同的亲密关系模式。在故事里,那个男生说的是真心话,他是真心信奉那种模式,只不过他为此利用了女主。女主成天泡在虚拟实境里,就是为了追求一份“真实”的感情,你说不谈感情,来谈生意,那她肯定觉得受到了侮辱。只可惜现实生活中,还是谈生意的人居多。

在《新自由主义简史》中,大卫·哈维也简略地谈到了市场逻辑对人们婚姻观念的影响
Angus:
我前段时间刚刚重温了《黑镜》,在我之前做的一期播客中,我也同夏笳老师聊过《黑镜》对她的作品的影响。虽然《黑镜》每一集都讲了不一样的故事,不过这些故事还是体现出了某种共通之处,都探讨了资本与科技对人们生活的挤压。在很多传统的科幻小说中,先进的技术往往在某个实验室秘密研发,然后为政府所垄断,成为治理术(governmentality)的重要方面。但在我们的现实社会,技术迭代日益加速,像虚拟现实这样的新技术也会被包装成各种精心设计的商品,成为资本流动与市场竞争的基础。这正是《黑镜》所关注的焦点,也成为它的特别之处。在我看来,您的故事《扑火》也体现出了技术与消费之间的关系,因此也体现出了《黑镜》的某些特征。我想请问,您会不会认为这样的特征将成为当下科幻小说的主流话题?
白乐寒:
我非常喜欢《黑镜》,尤其是前两季,也从中学到了很多。比如第一季第二集那个骑自行车赚点数的故事,把当今社会技术对人的统治描写得淋漓尽致。还有第二季第一集,女主用过世男友的社交账号复制出一个“假男友”的故事,也很引人深思。在《黑镜》中,技术的影响更像是自下而上的,新技术的到来并不引人瞩目,却席卷了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如今我们常说“科幻现实主义”。现实主义在我们的印象中往往是写实、纪实的,和“幻想”不沾边,然而时过境迁,我们的现实已经越来越科幻,科幻也越来越现实。《扑火》写于2017年,短短三年多时间,里面的许多想象就已经成为现实。比如电子诗人、电子画家,假靳东成真了,无人车上天了,外卖小哥在“高技术、低生活”中挣扎。生活如此,文学也自然会越来越关注这个主题。

《黑镜》的前两季是大家公认的经典
Ruiying:
在《扑火》中,女主角Eva非常依赖于由高科技带来的虚拟空间,而她在对待自己的感情上却显得比较传统,由此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张力。请问白乐寒老师,在您看来,科技的发展会不会为人们带来新的情感类型和相处模式?
白乐寒:
我觉得这是必然的。我听过一个节目,说从社会学的角度看,现代人在经历新旧两种爱情观的冲突。一种是旧的、男主外女主内的爱情观,一种是新的、强调自我实现的爱情观。而我们前面也提到,互联网还在给我们带来一种后现代的,乃至超现实的价值观。现实风云变幻,人们也会在这种冲突和融合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观念,当然这个过程可能是痛苦的。
《扑火》的女主角就在这些冲突的价值观中挣扎,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现在想来,她追求的是“他者”之爱,当她发现她爱的不是另一个人,而只是自己的投影时,就只能幻灭了。

故事中Eva的感情,经过了阿摩耳的影射,又回到了她自己本身
Angus
我注意到在《扑火》中,你引用并致敬了许多经典的电影桥段,我能认出其中一个,即让-雅克·阿诺(Jean-Jacques Annaud)的《情人》(L'amant),但其它的不太确定。可不可以请您给我们介绍一下,您在故事中都提到了哪些电影?
白乐寒:
很多读者都对作品里致敬的电影感兴趣,那我就来揭秘一下。除了《情人》(1992),还有《罗马假日》(1953)、《远大前程》(1998)、《罗密欧与朱丽叶》(1996)、《银翼杀手》(1982)和《阿尔法城》(1965)。为了写这个故事,我可看了不少老电影。

在故事高潮部分,Eva选择了《情人》作为自身情感的宣泄
老吕:
在故事刚开始的时候,Eva在为很多电子宠物写广告词,其中有一种宠物是电子羊。熟悉科幻小说的朋友一般都知道,“电子羊”是菲利普·迪克创造的重要意象,他的《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吗》也被视为经典中的经典。所以,我想了解的是,菲利普·迪克是不是对您的写作产生了重要影响?除他之外,您还有没有在其他作家那里获得灵感?
白乐寒:
我最喜欢的科幻电影就是菲利普·迪克原作的《银翼杀手》,它的风格、它最后的独白,都无比美丽。科幻作家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阿西莫夫和弗诺·文奇。我还深受博尔赫斯、卡尔维诺、安吉拉·卡特、爱丽丝·门罗等“纯文学”作家的影响。
说起灵感,《扑火》的诞生也十分有趣。那时候共享单车盛行,我站在超市门口,望着那车山车海,突然想到,如果爱情也能够共享呢?于是就想出了《扑火》的故事。写完一看,这不是科幻吗?我可以投给《科幻世界》呀?这就是我与科幻创作的结缘。

白乐寒想象赛博世界的灵感来源受到《银翼杀手》的影响
Angela:
再次感谢白乐寒老师今天带给我们的精彩分享!在结束之前,可以请您再介绍一下您正在构思或酝酿的新作品吗?
白乐寒:
我正在写一个中篇系列,叫做“他者三部曲”。第一个故事是一个关于赛博朋克的终结的赛博朋克故事,讲的是在一个没有他者的时代,我们如何重新寻回彼此,将于明年刊登于《科幻世界》。第二个故事发生在末日废土,第三个则是个爱情故事。
小时候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我与世界”,现在这个问题变成了“我与他者”。我希望这个三部曲能够帮助我自己,或许也能帮助读者,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白乐寒的新作《丰饶海》便是“他者三部曲”故事之一,封面图照例是作者本人的绘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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