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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式再思考|媒介、艺术与空间|美学与政治|阿多诺导读系列第七讲|03

回声·EG| 院外 2023-12-25

编者按|
本次推送的是阿多诺导读系列讲座的拓展部分,涉及了艺术史、建筑史以及媒介理论中对形式的讨论。在之前的导读以及相关文本中,我们看到阿多诺用碎片化策略挑战了哲学的非历史和基础主义倾向,还看到他对哲学前辈卢卡奇、布洛赫的批判,指控他们有一种源于观念主义的乌托邦倾向,这种批判还延伸到了本雅明身上。而另一方面,阿多诺对于大众艺术和流行文化的批判态度,似乎在寻找一个人类经验中难以寻觅的“真艺术”的标准。对于阿多诺来说,可以称作艺术的事物,应对了已然发生或将要发生的社会政治转型。而用麦克卢汉的话说,真正的艺术家是那些能够迎向技术、并且觉察感知变化的专家。那么艺术何以可能?这个问题可以归结为特定历史条件下对于“形式”以及作为形式的媒介的再思考。院外将分五期推送。

对话|夏凡×王家浩×周诗岩    责编|姜山

第七讲|形式再思考|媒介、艺术与空间|03|2015
本文5000字以内接上期
王家浩:

阿多诺主要的工作就是对艺术的实践或者艺术的行动在当时的条件下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那么对艺术研究来说,该怎么办?对艺术作品来说,该怎么办?这里我引用了杰姆逊的一句话。杰姆逊认为艺术作品(历史上的文化对象)是对(特定的历史条件中的)社会矛盾的(无意识的或政治性的)想象性解决。括弧中的都是我加的。他这句话本身很简单,“艺术作品是对社会矛盾的想象性解决”。这其实同样也符合阿多诺的判断,换言之,艺术并不可能直接解决当下的现实问题,但是由此能不能像阿多诺所推崇的那些艺术家做到另一种极端,也很难,没几个人能做到。所以对大量的艺术作品而言,杰姆逊的这个判断是可以拿来运用的,拿来展开研究和分析的。因为它有两个分析的层级。一个是当时的社会矛盾,这个矛盾就是阿多诺说的,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和解的。但是能在哪里和解呢?大量的艺术家通过什么去和解呢?在作品中。通过作品,把矛盾再作品中想象性地解决了。而另有的艺术家,包括阿多诺在内,可能要求的并不是解决,而是暴露它,展示它。但这只是少部分人。所以,阿多诺并不是精英主义的,而是少数派。所以能够符合阿多诺这个少数派要求的艺术作品的确是少之又少的。大量的艺术作品想去解决。但并不能直接解决,并不是指干预艺术或介入艺术,而是想象性的解决。这里的艺术作品作为历史上的文化对象,并不是我们认为的,好像还能扯出一条艺术史的线索。事实上,它已经是宽泛的大众文化工业里面的产品了。当然它还是打着艺术作品的名义。所以杰姆逊能够把这个分析推广到更大范围的大众文化产品当中去考量。


我觉得这一点对文化研究非常重要:社会封闭在所谓艺术圈中的所谓艺术作品,对它所处的这个社会的矛盾的想象解决。而阿多诺要求的是先暴露。但是反过来说,杰姆逊也拉开了距离,这一距离就是想象,解决的想象。艺术说到底是个体行为嘛!从社会政治经济的角度来看,写作的成本最低,建造的成本最高。前面提到的森佩尔、包豪斯设想的那种建筑动用的社会成本是最高层级的。当只有一支笔和纸张的时候,你所能做的也只能通过想象来解决你所身处的这个社会的矛盾。这种解决在杰姆逊的分析中是无意识的。换言之,你并不完全知道你在解决的是怎样的社会矛盾,你的作品似乎是有意识的要去揭露,但实质上可能就是无意识地在遮蔽。作品不是想解决矛盾,它其实是想躲开矛盾。或者说,它想去解决矛盾,却用了另外的方式。所以这不是所谓的玩一个游戏,在游戏中解决。所有解决是无意识的。我认为杰姆逊在《政治无意识》中提出的这个观点是承接在阿多诺的批判之后的。如果用阿多诺的标准去讨论艺术作品,那么符合阿多诺要求那样的艺术作品实在是少之又少,艺术研究就没事儿可干了,而杰姆逊这条路径是可以做的。


我此前谈到的线索就连起来了:从森佩尔开始,对设计师的理解是从艺术家中断裂出来了设计师(他称之为工业艺术家),到了阿多诺,大众文化工业兴起之后的艺术家,再到杰姆逊,对大众文化工业中被奉为的艺术作品的分析。我认为杰姆逊还是走在阿多诺这条路上的,但是他并没有对艺术的行动提出更高的要求。



夏凡:


我简单概括一下王老师讲的东西。当然我不可能概括得了,现在我的脑袋和大家一样晕。我觉得我们今天讲的东西只是一个开端,一个非常重要的开端。它会打开我们的视野。我们过去对艺术、风格、形式这样一些东西的思考,会通过我们引入新的人物、新的学科,进行重新思考。最重要的并不是思考的内容,当然思考的内容也很重要,可是当你再去思考形式本身的时候,可能这个再思考本身的意义就已经很大了。我简单地来谈一下我刚才的一些理解。我们这个课程实际上是从阿本之争开始的,阿多诺和本雅明争论的是“一种不被反动派利用的艺术如何可能”,由此有了介入艺术和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也就是布莱希特和本雅明这一方,和自律艺术,即阿多诺这一方的争论。那么这个争论再往下推一下,就变成了“一种不被文化工业收编的形式如何可能”的问题。方才王老师讲了很多,艺术家你的形式可以变来变去,但最后结果都是很惨的,都是会被资本收编,因为它“只要最新,不要最好”。所以你的风格,style,到最后都成了“国际范儿”,成了一个品牌,一个“卖”字。这是蛮可悲的一个问题。但是阿多诺早就看出了这个趋势。所以我们最重要的是寻求一种不能被大众文化工业收编的形式。这当然是很难的。而具体这个形式是什么,反倒是次要的。
周诗岩:

刚才王老师和夏老师在他们的介绍当中已经部分解决掉了一个问题。关于形式,尤其是现代艺术史中关于形式的几个重要节点,里格尔,沃尔夫林,他们已经在反的,就是形式是一种精神性的东西。或者,沃尔夫林已经在质疑里格尔,形式是一个意志的问题。那我们引入的是什么呢?就是技艺啊,材料啊,刚才森佩尔这条线上面;或者说,技术。形式和技艺、材料、技术的关联就破掉了封闭在一个体系之内的形式意志或者说艺术的意志这样一个事。沿着这条脉络,我提供的是这学期讲的媒介理论当中的一个参考的进路,一个参照系。


还是回到麦克卢汉最重要的文本《理解媒介》,我来打开这样一个视域。麦克卢汉的“媒介”这个词,基本上我每节课都要重复地用不同的方式来解释他这个media到底是什么意思。合着今天的议题呢,我就再点一步:麦克卢汉的媒介与内容的关系也好,与题材的关系也好,我们可以用“形式和内容”这样一对关系来帮助我们去理解。其实麦克卢汉自己在行文当中也有透露出来,他有时候就叫“媒介形式”。比如说电影,我们一谈电影,尤其是谈到具体的电影的时候,我们脑海中的往往是它呈现出来的内容,所以他有的时候会谈到“电影本身的形式”。他要谈的是电影本身的形式,以区别于“电影内容的形式”,避免一听“电影”大家就联想到电影内容的形式。这是他常常要做的区分。有些地方他也会说,媒介的构形能力正是媒介本身。他这个“构形”,用的词是formative,就是“使之成形”的这样一种能力。媒介本身就是这样一种能力。这也是麦克卢汉从不同角度希望大家能够触及到他关于媒介这个问题的内在线索是什么。他讲的媒介是媒介的内在的构形能力。如果还以为媒介的影响是媒介的有形的内容对人的影响,那么人就会“处在媒介形成的囚禁使用者的无墙的监狱”。说“无墙的监狱”,是因为我们意识不到这种构形能力,这种无形的、不那么可见的、比较内在的构形能力的话,我们就意识不到我们常常意识到的部分可能是被媒介塑造的。这个话有点儿绕。“我们常常意识到的部分”是内容嘛,当我们意识不到“我们常常意识到的部分”、内容的部分是被媒介塑造的,然后我们就进入了无墙的监狱。“无墙的”就是我们看不到墙,它不可见,你意识不到它;“监狱”就是说我们并不自由。我们很多的理解,我们很多的条件反射式的感知其实并非自由的,而是被塑造的。在这个点上,他实际上已经切入到我们刚才谈的形式,也就是和作为内在结构的形式的关联。所以,有时我们可以把“媒介”延展出来,就是“媒介形式”,以区别于我们常常联想到的媒介的内容,好像媒介就成为内容的载体。


我之前上课提到他关于内容的那段著名的比喻,他说内容好比滋味鲜美的肉,涣散了思想的注意。在这样一个著名的比喻之后,他就谈到作为形式的媒介。他说“媒介的影响之所以非常强烈”,他用的是effect,效力、影响,“恰恰因为另外一种媒介变成了它的内容”。也就是说,内容在吸引你,同时用呈现内容的形式施加影响。一方面,“滋味鲜美的肉”也就是内容在吸引你,在涣散你的注意力,涣散你的思想的集中力,然后媒介那部分不可见的开始施加于你。接着他就说,“电影的内容是一部小说、一个剧本或一个歌剧,但是电影这个形式的影响和它的内容没有直接关系。文字或者印刷的内容是言语,但是读者几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印刷这个媒介形式”。所以有时他谈媒介,为了让人们更清楚地知道他在讲什么,他会加上“形式”。它是一种形式能力啦,其实是构形能力。

举个例子,在第一章中,接续着电能这种形式,他就谈到了电影。在电影方面,爱森斯坦对麦克卢汉的影响大。他很推崇爱森斯坦的一本书《电影形式》,英文版是1949年。麦克卢汉用电影来谈电能带来的一种形式的逆转。我这里的“形式”常常用的不是名词,要么是形容词,要么是动词,就是形式化、构形这样的说法。麦克卢汉强调的形式往往是一种转换,到了极致就是逆转,然后他强调的是电能带来的这种对形式的逆转能力。他当然是从最基本的对媒介的解剖开始,“长期以来普及的媒介在文明中渗透着一种机械化的形式”。这种机械化的形式具体来讲就是切分形式,把事物全部切开,切成一个个小单元。切分这种形式又联系到序列作为形式,就是前后相连。所以他指出,“机械化的实现靠的是将任何一个过程加以切分,并且把切分的各个部分排成一个序列”。好,这样一种形式感,我们甚至可以连接到西方文明的基础,就是拼音字母表。这是麦克卢汉在后面的一些专门的章节中特别着重谈的。拼音字母表就是把文字、书面语言切分成最小单元,一个个字母,然后把它组装。从字母表就有了机械化的形式,这样一种对应关系。他说,针对这样一种切分序列的机械化的形式,最大的逆转就是与电能的问世相关。他说,电能打破了事物的序列。这个中文翻译得很诗意,“事物倏忽而来,转瞬即逝”,其实英文就是“make things instant”,让事物变成瞬间的、同时的、即时的。麦克卢汉从电能这样一个技术的产物一下子就看到了电能形式,电能形式就是瞬间性、同步。


在这一句的后面,他就举了个例子。在这样一种感知下面——原先是一种序列的、前后相继的,所有的理性逻辑也是从这样一个线索,就是有一个因果律,甚至有的时候我们叫做机械因果律,线性因果关系,是这样一个基本感知——而到了同时性、瞬间性,人们就不会再去问,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样一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是建基在基于序列形式的一种因果关系之上。因为是谁在先吗?是鸡在先还是蛋在先?这仿佛就有一种线性因果关系。然后你就被绕进去了,你会想,到底哪个在先呢?这样一个悖论实际上是在线性的因果关系当中,你才会觉得这是一个把人要逼疯了的问题。但是一旦到了瞬间和同步这种形式在感知当中占据主导的时候,人们就不会再问这个问题。人们似乎觉得,鸡成了蛋想多产蛋的念头,因为你是高速转在一起的。这当然是他的一个文学的比喻。他讲的就是,这是一种不做切分的整体把握。当然你同时也可以说,蛋成了鸡想多产鸡的念头,这个就没意思了,对吧,实际上结构是一样的,但这就不具有戏剧性。实际上是不做切分的整体把握,不再询问线性的前后的因果关系。它由此就呈现出媒介形式的一种演化模式。


这就回到他怎么从媒介的角度看“电影成为形式”。他说,“早先形式的性能达到巅峰状态时就会出现一种新颖的对立形式,比如说,机械化的切分性和序列性在电影的诞生当中得到了最生动的说明”。电影的诞生,我们知道,电影原来的那种胶片的方式,是由机械装置实现的。它就是一帧一帧嘛,在机械的转动当中,然后由于我们的视觉暂留的感知习惯,形成了一种连续的影像。所以实际上是机械论在一个高度发展的过程当中,就是电影装置那种机械的转轮,慢慢地、一帧一帧被切分的图像在快速地通过画面的时候,在通过景框的时候。他说,“机械论发展到极致的时候,就超越了机械论,转为了生长的、和有机关联的世界”。当你机械的性能达到巅峰状态,可以通过电能高速地来作线性运动的时候,哎,它一下子转入了它的对立的形式,也就是从机械的变成了生长的、有机的。“完全就只是靠加快机械的速度而已,电影就把我们从序列连接带入了创建轮廓和结构的世界。”轮廓,他用的是configuration,就是一下子、同时性地呈现一个外观,一个整体性;然后,结构,一个内在的部分。他认为就是这样一个感知形式的转变。他的原话是,“电影媒介的讯息绝不是它的内容提供给你的讯息,它最重要的讯息,媒介本身的讯息,是从线性连接到外观轮廓的转变”。我这里特地把“转变”加粗。因为我们在阅读的时候,看到这个“从线性连接到外观轮廓”,我们肯定以为这里边“外观轮廓”是重点。不对。这里边“转变”才是重点。形式带来的是一种转变,不是固化到一个新的、不变的、落实下来的形式。它永远都是在转换,带来的是变化。所以在电影这种媒介上,他又回到了图像那包罗万象的形式。这是他受到爱森斯坦的启发,然后把电影就是把图像它原来被切分,然后经过电能,然后再经过机械加速之后带回来的一个逆转的形式。

版权归作者所有,作者已授权发布。
文章来源|2015年“美学与政治:阿多诺导读系列”导读|第七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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