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发韩国科幻文学风潮的女性小说，究竟有什么魅力？

谈及科幻，一般人更能想到如美国等黄金一代大师的经典作品，以及席卷全球的好莱坞大片。刘慈欣获得雨果奖成功让更多读者将目光聚焦到亚洲的科幻创作上。一众中国、日本科幻创作者的优秀作品被越来越多的读者看到，科幻创作成为一个不断勃发的创作领域和市场，给科幻创作者带来了无数机遇。

但说到韩国科幻，却鲜有为人知的代表作家作品。早年的《汉江怪物》，近年的如《釜山行》《寂静之海》皆能看到韩国在科幻领域的不断尝试，但也止步于影视领域，谈及韩国科幻的代表，我们或许想不出来一个明确的对象。

然而这时，一位年轻的女性科幻女作家以一己之力打开了韩国科幻的新面貌。

韩国作家金草叶

金草叶是韩国文坛近年来最受瞩目的女性青年作家。2017 年，她凭借短篇小说《馆内遗失》和《如果我们无法以光速前行》获第 2 届韩国科幻文学奖中短篇大奖和中短篇佳作奖。2019 年，她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如果我们无法以光速前行》在韩国出版，即被韩国各大出版社、权威媒体选为年度图书，同时入选韩国文学评论家协会评出的「我们时代的小说 50 部」。

许多韩国读者正是从金草叶开始接触科幻小说，这为韩国科幻开辟了新的可能。如今，金草叶已成为韩国科幻界无出其右的领军人物，获韩国文坛权威大奖「今日作家奖」与第 2 届韩国科幻文学奖。以她堪比艺术的文字，塑造着这个时代的独特风景。

从《如果我们无法以光速前行》短篇集，能看到她创作的过人特色：

如果细究金草叶的科幻创作，你会发现她并没有开拓新的科幻母题，而是在读者熟悉的范畴内进行创作。

《光谱》《共生假说》中的第三类接触，《如果我们无法以光速前行》《关于我的太空英雄》中的宇宙殖民，《馆内遗失》中的记忆上载，《朝圣者不再归来》的反乌托邦叙事……

她依靠科幻创作中最常见的母题，也是最具深度和广度的话题开启创作，也以极具个人风格的叙事和视角来完成故事。

这为创作者，尤其是新人创作者提供了借鉴的思路。

短篇创作本就强调创意和立意取胜。怎样在有限的篇幅内，让故事易于接受，同时又呈现出独树一帜的、你个人的气质？是每个创作者从创作之初就应该思考的东西。

广受好评的《共生假说》成功做到「旧瓶装新酒」，打破了读者的阅读期待。我们期待了一个外星人殖民地球但阴谋，期待了一个即将现身与人类共存的外星生命。然而故事一转，指向了人类与外星人共生后衍生出的童年「乡愁」。

汉娜絮叨着：「祂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柳德米拉。」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想着同一处风景——柳德米拉描绘的那颗行星。那个色彩奇妙的蓝色世界，与人类共生了几万年的某种存在曾经生活过的古老故乡。

秀彬瞬间陷入一种奇妙的情绪之中，她非常怀念以前从未见过、感受过的某种东西。

（《共生假说》）

这种体验的矛盾性创造出特别的阅读体验：人们对故事包含的一切元素都感觉熟悉，整个阅读体验却又完全被颠覆。或许，这就是金草叶的小说脱颖而出的关键。

宏大的叙事落脚于私人化的情绪，浩瀚星空的遐想最后收束在天涯此时的怅惘，通过这样的方式，金草叶完成了对熟悉母题的再造，也完成了自己的风格化尝试。

从《如果我们无法以光速前行》的叙述者来看，金草叶在她故事的创作中或有意识地选择了疏离的叙述方式。在她故事中，故事的讲述者通常不是故事的亲历者，就算是亲历者，也是以一种回忆过往的方式，将故事通过闪回的方式娓娓道来。

我们知道，叙述者通常决定了看待故事的视角。在我们故事的创作中，对叙述者的选取，常常奠定了整个故事基调和气质。

一个可靠的叙述者会让故事容易得到接受和认同，而一个不可靠的叙述者则会让读者怀疑自己是否在走向作者故意编织的骗局——这样的叙事常常会打破阅读期待，从而创造出所谓「神转折」，带来刺激的阅读体验。

金草叶在表题作《如果我们无法以光速前行》一文中精妙构想之所以得以实现，正是她对叙述者、叙述距离、叙述方式巧妙把控的体现。

电影《降临》

金草叶以一对一口述的方式，创造了一种疏离的叙述视角，通过以往昔亲历者的角度讲述。既为故事带来了冷静客观的气质，又用记录的形式强化了故事的代入感。

口述的方式将经验的私人性、叙述的距离感、科幻的史诗感交织在一起。随着讲述的一步步推进，又交杂着对故事背景的旁白，故事沉重的悲剧性随之显现：

「以前，『分别』不是这个意思。那时，分别的人们至少在同一片天空下，在同一颗行星上，呼吸同样的空气。可是，现在人们分别后，甚至不在同一个星系之中。几十年来，知道我遭遇的人总是安慰我：『尽管如此，你们依然身在同一个宇宙中。』但是，如果我们无法以光速前行，『身在同一个宇宙』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我们无法以光速前行》）

正是对叙述视角的深思熟虑，让金草叶的科幻同时兼具了日常与宏大共存的质感。

金草叶小说中日常与宏大是如何做到的？就金草叶的科幻创作面而言，她的科幻点子全是出自生活日常。《馆内遗失》来自于她在图书馆勤工俭学的经历：「如果未来某一天，图书馆存放的不再是书籍，而是人一生的记忆，那又是会是什么样的？」

这其实是科幻创作的常见出发点：「如果......会怎样？」

如果世界末日了，世界会怎样？如果外星人降临地球了，人类会怎样？如果 AI 占领了世界，社会会是什么样？

科幻常常以技术的发展、理性的逻辑为原点，生发出绚烂的幻想和缜密的故事。而金草叶在技术和逻辑之外，还加入了她关于日常的想象。或者说，她眼中的科幻未来，也是日常的，是离不开人情和社会的。

所以在她的小说中，最终落脚的都是人的情感，而非技术的革新，她笔下的宏大，是人性的宏大。她想要描述人的生活状态、人内心情感细微的悸动之处，科幻不过是她的工具。

《馆内遗失》以逝世母亲的记忆从「图书馆」遗失为引子，打开了女儿智敏的寻找之旅，她在寻找丢失的母亲记忆的途中，重新认识了逝世的母亲，达成母女间的理解。

应该说什么呢？智敏不想说「对不起」或者「原谅妈妈」之类的话。

......

「不论我说什么，也无法真正安慰妈妈过往的人生。」

智敏向前走了一步。视线躲向别处的银河，终于正面看向了她。智敏知道。

「但现在......」智敏来见她，只想说一句话，「我可以理解妈妈了。」

（《馆内遗失》）

金草叶的科幻设定都来自日常，这种日常背后是跨越题材和文类的，对小说所探讨主题的诠释。从广义的小说创作中来看，她是关怀人类而非星空的那一类科幻作者。

女性是金草叶小说中无法回避的主题，她的作品多少带有女性身份的探讨。她的小说创造出了众多丰富生动的女性形象，若要论金草叶小说中的女性主义，首先就要从这些形象入手。

《关于我的太空英雄》，宇航员姑妈和「我」的母亲带着各自女儿，四个女性在一起生活；《如果我们无法以光速前行》，女性科学家为了人类未来与丈夫和儿女分离；《光谱》，在外太空迷途的生物学家外婆和外星人建立羁绊；《馆内遗失》，与母亲决裂的女儿在母亲逝世后试着理解母亲......

金草叶的小说将女性置于行动的主体地位，让女性角色不再局限于单一的社会身份。她不是母亲或女儿，她的生活方式不受制于男性或者家庭，她可以是一个置社会于首位、而家庭于第二的科学家，一个拒绝责任、叛逃的宇航员，一个只是她自己的人。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馆内遗失》。小说中女儿为了找回图书馆中遗失母亲的线索，第一次试图去了解母亲的一生，正是这场行动，让她意识到，母亲在成为母亲之前，也有着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职业。故事的最后，母亲的记忆被找回，她选择了理解母亲，即使那并不代表原谅。

通过这样的科幻故事，金草叶将女性关系娓娓道来。

金草叶畅想的科幻是：「如果女性意识已然觉醒，我们该如何去自由的实现自我，去打破、创造新的社会身份和关系。」

我想，这正是她创作中更进一步的地方。

金草叶在采访中曾谈及创作的初衷：「希望这些故事一定要被读到，哪怕只有几个人。我想写的故事还没有诞生于这个世界上，我想这是每个创作者的巨大原动力。」

对创作者来说，坚持写作是万事的第一步。就算起初没有读者，也要将自己当作自己故事的第一个读者，一步步完成自己的故事。

「刚开始创作科幻小说时，我接触了许多中国科幻作家的作品。那些作品向我展现了陌生而辽阔的世界，我至今依然记得当时所感受到的快乐。若是《如果我们无法以光速前行》也可以让各位感受到某种心灵的震动，并记住这些有趣的故事，我会非常开心。」

——金草叶寄中国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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