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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报告45|死后,余生

上海手牵手 上海手牵手生命关爱发展中心 2022-09-22

45

死后,余生

作者/徐璐

第24期手牵手临终关怀志愿者


最近听到好友传来的消息,一位高中校友的妈妈过世了,因为感冒,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去医院。好友很感慨,说你能想象吗,人突然就没了。寒假里我和好友遇到过这位阿姨,很美很年轻,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她就去世了。这件事很大程度上触动了我,让我拖了许久终于提起笔来写这篇“观察报告”。

 

我选择“观察”的是一段回忆,这段回忆是我自己的经历,之所以选择这段回忆是因为这是我与死亡离得最近,也是接触最久的一次,它对我的影响太大太远,太过深刻了。

 


在我12岁的时候,发现脑中长了一个“小东西”,其实它只折磨过我一次,就是头晕加恶心,只有一个下午而已,之后再也没招惹过我,但因为妈妈的警觉性最终发现了这个“小东西”。然后我就住进了医院,在医院里待了整整一个月。 我们那层病房都是脑部的问题,算是比较重点关注的病区,而我住在一个比较大的病房,大概有10个人左右,来自全国各地,可能是同病相怜的缘故,所以大家相处地都非常好。刚住院是要检查身体各项情况以及调节身体状况,所以我从住院开始大概一周的时间里,每天的任务就是吃药,各种各样的药,从第一天的两三颗到后来的一袋药,吃到麻木。
在这之间有一个让我记忆非常深刻的事情,有一天早上是安排了胸透之类的检查,然后是有护工来病房用轮椅把我从病房推到门诊部,这之间是有一段路程的,所以一路上我感觉到了许多目光,但我还不觉有异,但当到了检查室的门口,有很多人在排队做检查,就看到我穿着病号服,坐在轮椅上被推过来,一时间很多人都看着我,我就在这段时间里感觉到了太多怜悯的目光,一点不夸张,当很多人用那种眼神看着你的时候,或许他们是出于善意,但是我却觉得很不舒服,这种感觉很奇怪吧。 


手术


当身体准备好了就开始安排手术,手术前还有一项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术前谈话。其实说白了就是把手术中所有可能出现的不好的情况提前告知家属,也是给家属一些心理准备吧。过了挺久之后我妈妈才告诉我,医生说手术过程中会控制把呼吸停掉,所以是没有呼吸的;然后会把一根长长的管子直接从喉咙插进胃,可能会损害到嗓子和胃,但都是无法避免的;还有醒不过来的概率啊,等把所有情况都说完,就会让家属签一份同意书。
我妈说她根本拿不起笔,是我爸签字,我妈说这辈子没看过你爸手那么抖过,听到所有结果,对他们的冲击其实很大吧,但都没表现给我过。我还记得签完字他们回来,脸上看不出一点事儿,还笑着和我聊些有的没的。其实我一直认为他们可以非常坦白地告诉我,让我也有一个准备,不然万一真没了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告别都没有。
所以我觉得很多时候在死亡面前,家属和旁人承担了太多的责任和压力,或许他们觉得直接面对这个话题对病人是伤害,但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是不知道,毕竟自己的状况自己不可能一无所知,隐瞒或许会让我们更焦虑,更无所适从,很多时候只能选择骗家人,骗自己。    
我手术的那天早上,护工用病床把我从病房推到手术室,爸妈也只能陪我到手术室门口而已。我被推到一个准备室,谁也没有,我就一个人躺在那儿,看着白白的天花板,脑子里空空的。过了一会儿就被推到手术室,我躺在手术室的病床上,看着很亮的灯,听到护士准备东西,镊子剪刀等等金属碰撞的声音,都在我耳朵里被放大;一会儿护士就来和我讲话,把一个类似呼吸面罩的东西,让我吸了两下,我就完全没有意识了,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而我也丢失了两天的记忆,什么都不知道,仿佛“死亡”了两天,这种感觉很奇妙,我不知道要如何描述,可能这种感受真的是经历过的人才明白。我后来想,如果我没有醒过来,其实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毫无感觉,没了就没了。
我第二天下午醒的时候是在重症监护室,需要观察一天,那家属也只允许在窗外看一眼,我爸妈后来还问我有没有看见他们,但其实因为我麻醉根本没醒,所以什么都不知道。中途醒了一次还是因为胃太难受,要呕吐。醒的那一会会儿我是感受到身体插满了管子,从吸氧管到尿管,身体完全不受我控制,无力感。等到我终于从重症监护出来,我似乎是战胜了死神,获得了新生。 

康复


我从小是比较懂事和早熟的孩子,我的性子也是属于那种比较沉,不是活泼的孩子,所以我打小其实就很不喜欢在人前过多表现。但在我手术之前的时间里,我妈说我就像变了个人,很活泼,我会在病房里给病友们唱歌,讲笑话,演小品,我又是病房里最小的,所以大家都很疼爱我,我就像是病房里的开心果,调节整个病房里的气氛。但这不是我,我后来有思考过当时自己变化的原因,我很清楚地知道源于两个字:恐惧
我恐惧病房和整个楼里弥散的那种气氛,它很压抑,压得我难受;我恐惧死亡,我害怕我的手术没成功,我会醒不过来;我害怕如果我性子还是那么沉,爸妈会更担心我,所以我竭力地装作根本不是什么大事,装作不知道,装作不担心,装作一个开心果,去让所有人开心,但其实内心的无助挣扎谁也不知道,谁也不能说。我想这或许就是死亡所带来的“破坏力”吧,由于不坦然,由于不明说,由于你只能放在自己心里,默默承担,所以它会无形地压垮你,哪怕你其实可能没事。
我是非常幸运的那一个,暂时战胜了死神,又活了这么久,但还有很多人没有。我记得有一天傍晚,隔壁病房的爷爷大喊医生,我好奇就溜过去趴在门边看,靠门口的那位奶奶,突然情况恶化,七窍流血,我毫不夸张地讲真的是七窍流血。可能因为我比较小,情况又比较乱,没人顾得上我这个小孩儿,所以我就静静地趴在门边看着她的生命在我面前消逝,当你真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对于我来讲冲击还是很大的,但是我也出乎意料地淡定,可能是在医院里看了太多,听了太多,所以我觉得死亡是很无奈又正常的一件事情,每个人的终点都是死亡不是么,只是出于不了解和恐惧,所以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
而让我去接受消化死亡这件事情,是自己亲自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加上看到的听到的,才有了一个淡然的我。这样的经历不会是每个人都有的,也不可能让每个人体验,不现实。何况我是幸运地活了,如果我没有的话,我就是抱着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离开这个世界的,而且都没人知晓,所以我很能够理解到一些临终病人的心情。

后记


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其实在十年里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叙说过或者自己完整地回忆过整个过程,或许我在逃避一些什么。借这次机会,我终于能够坐下来,细细地写下自己的回忆和思考,写下自己那些曾经无法诉说也不愿诉说的痛苦和恐惧。 
我本来以为我能够非常平静地写下这段回忆,但是写完这篇我花了很长时间,在写的过程中我停了很多次,很多时候写一段,就写不下去。原因是好多次写一点回忆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很多次地在写的过程中流泪,大哭,所以我断断地写了很久。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眼泪好像就是不受控地往下流,可能是想起那时候自己的恐惧,心疼家人的付出,还有为那些故去的病友。 死亡真实地发生在我们的身边,我们无法避免,我们能做的可能就是陪伴他们,看着他们的眼睛,握着他们的手,微笑着告诉他们,没事儿,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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