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中取栗：朝鲜核导“边缘政策”和氢弹爆炸后的核地位
（2017年9月3日上午，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政治局常务委员会会议决定进行氢弹试验。会后，金正恩签署氢弹试验的命令。图片来源：朝中社官网。）
朝鲜不排除首先使用核武器；对美国本土构成核威胁，还有两关待突破；半岛无核化的目标已是一厢情愿。美俄中一致不承认朝鲜“核拥有国”的地位，朝鲜决不可能合法拥核。
朝鲜持续挑衅联合国安理会决议，违背国际社会公愿。7月4日和28日发射两枚洲际导弹，8月29日发射中程导弹飞越日本，9月3日悍然进行第六次核试验。“洲际弹道火箭可携带的氢弹试验完全成功”消息震惊世界，东北亚安全框架的六个支柱国家都“火”了。朝鲜火中取栗，美国火冒三丈，俄国趁火打劫，日本火上浇油，韩国势如水火，中国赴汤蹈火。
安全恐惧：拥核入宪 并举战略
──朝鲜不惜代价拥核源于对安全的本能恐惧。首先是被两个“震撼弹”吓坏了：一、1991年苏联解体；二、1992年中韩建交。社会主义阵营“老大哥”苏联、“老大姐”中国都指望不上，金氏家族和朝鲜政权的安全保障没有了，于是拼命勒紧腰带，“急行军”拥核，以抵御美国的强大实力和压力。不足30岁的金正恩仓促执政，没有其爷爷、其父的根基、权威和自信，拥核的决心和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对下属的忠诚度恐惧，对政权的安危恐惧，对自己的未来更恐惧，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萨达姆、卡扎菲、阿萨德。萨达姆、阿萨德放弃化武，卡扎菲放弃核武，然后被美国任意宰割。
──五年前朝鲜已将“核拥有国”入宪。2012年4月13日，朝鲜第十二届最高人民会议第五次会议修改宪法，序言中表明：“金正日同志使我们祖国变成不败的政治思想强国、核拥有国、无敌的军事强国，为建设富强繁荣的国家铺设道路。”由此可见朝鲜的拥核决心、弃核之难。
──确立经济建设与核武装建设并举战略。2013年3月31日，金正恩主持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全体会议，决定实行经济建设与核武装建设并举的“新战略路线”。四年多来，金正恩利用大国隔阂和利益错位，将核导“边缘政政”（Brinkmanship）运用得炉火纯青，拿捏时机，腾挪灵活，屡试不爽。不仅牢牢巩固自身权力，而且牢牢吸引国际社会的注意力，与美国讨价还价的筹码也水涨船高，代价是朝鲜民不聊生。
──不排除首先使用核武器的可能且列出使用条件。中国原子弹爆炸后，中国政府多次声明，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首先使用核武器。朝鲜没有如此自信和策略。2016年5月8日，朝鲜劳动党第七次代表大会通过《关于总结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工作》决定书，声称“只要侵略性的敌对势力不侵犯朝鲜的主权，朝鲜不会先使用核武器，将诚实地履行对国际社会负有的不扩散核武器义务”。这句话表达三层意思：一、朝鲜核武器用于自卫，而非主动进攻；二、只要朝鲜界定的敌对势力侵犯朝鲜主权，朝鲜不排除首先使用核武器的可能；三、朝鲜有底线，承担不扩散核武器的义务和责任。
两关待破：核导合一 精确制导
──朝鲜对美国本土构成核威胁还有两关待突破。2016年1月6日，朝鲜举行第四次核试验，声称是氢弹试验。但有专家根据试验数据，质疑氢弹试验不成功，只完成第一步核裂变，未完成第二步核聚变。朝鲜第六次核试验，没有专家和国家质疑不成功，而且可能完成氢弹的小型化，解决了“打得响”。但朝鲜对美国本土尤其华盛顿、纽约、洛杉矶等大城市构成核威胁，还有两关待突破：
一、如何“打得远”。即将氢弹与洲际导弹结合，尤其是再入大气层时，高温高压高速条件下的核弹头保护。据日本雷达对朝鲜8月29日飞越北海道导弹的监测数据，弹头疑似解体，失去战斗力。二、如何“打得准”。即在上万公里的远程奔袭中，如何实现精确瞄准、精确制导、精确命中，否则越飞越偏。目前朝鲜缺乏技术手段对落点精确监测和评估，属于“打出去不管”。
──朝鲜氢弹试验决定传递四个信息。9月3日，朝鲜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批准氢弹试验，措辞为“作为达成完善国家核力量终结阶段目标的一部分进行洲际弹道火箭可携带的氢弹试验”。这清晰传递出四个信息：一、此次试验是氢弹；二、验证氢弹小型化，“洲际弹道火箭可携带”；三、核力量处于“终结阶段”，接近完成但未完成；四、氢弹小型化试验只是“终结阶段目标的一部分”，还另有目标。9月5日，朝鲜代表韩泰松在日内瓦举行的联合国裁军大会上讲话时威胁：“只要美国继续不计后果地挑衅和徒劳无功地尝试对朝鲜施压，美国就会收到更多礼物。”
──朝鲜下一步核导计划预测。笔者根据以上分析推测：按照目前的技术进度和政治外交环境，朝鲜核武库任务接近完成但未完成；还需再进行1-2次核试验、2-3次洲际导弹试验，然后暂停核导试验；执行所谓的核导“冻结”计划，维持“拥核”现状，等待美国开价和谈判；最极端的挑衅还在后面，即不止于前六次的地下核试验，而是进行一次洲际导弹的空爆核试验，落点在西太平洋关岛一带，彻底验证“打得响”、“打得远”、“打得准”，也是为了炫耀核武力。
──核导技术极可能有外来技术援助。自第四次核试验以来的不足两年，朝鲜核导技术突飞猛进。此前中短程导弹发射经常失败，如今突然试射成功多个型号中远程导弹；此前氢弹试验是否成功还有争议，如今不仅研发成功，而且声称小型化成功。其研发进度和技术突破令人生疑，让所有大国的情报部门大跌眼镜。极可能有外来的技术援助，而且来自前苏联地区的概率最高。
苏联解体后，核专家、核设备、核图纸、核原料管理失控，核工厂穷得揭不开锅，为核技术走私扩散留下巨大后患。朝中社2016年4月9日报道，朝鲜日前在西海卫星发射场成功进行了新型洲际弹道火箭大功率发动机地上点火试验。2017年8月14日，英国智库“国际战略研究所”的导弹专家指出，朝鲜最近发射的（注：洲际）导弹采用了前苏联液体燃料发动机“RD250”的改进型，有可能通过黑市从乌克兰国有企业“南方机械制造厂”等获得。俄、乌两国政府因此开打“口水仗”，均未否认朝鲜导弹发动机源自此型号，却急于推脱己方责任，均声称朝鲜导弹发动机“来自对方”。让人诡异是否“此地无银三百两”。
试探红线：有冲有缓 内外有别
金正恩既是抢新闻头条的高手，也是大国平衡的高手，更是利益最大化的高手，狠辣但不莽撞，细腻但不拖延。
──第六次核试验曾踩“刹车”。2017年4月15日，朝鲜未在“太阳节”进行第六次核试验，未向金日成诞辰105周年献礼，外界松了一口气。这并不意味着金正恩服软，更不是心慈，而是他对刚上任、不确定性强的特朗普底牌和套路不清楚。
这四个多月，特朗普和美国向世界传递的混乱信息，纵容了金正恩的胆量和冒险。其一、擅长推特治国的特朗普，在推特上的发言身份主要是个人，而非美国总统；更多的是情绪宣泄，而非政策宣示；其二、4月美国“卡尔·文森”号航母战斗群、核潜艇大兵压境，最后闹出个乌龙，特朗普和美军的信誉、战争意志欠缺；其三、缺乏政治经验的特朗普，治国能力、声望魅力不如曾做州长的克林顿、曾做参议员的奥巴马，受到司法、立法、媒体（第四权力）的制衡，内耗内斗不断，辞职的高官顾问接二连三，至今政府高层空余职位一堆，找不到合适的人为他分忧；其四、朝核危机期间，特朗普自乱阵脚，考虑废除美韩自由贸易协定等，和盟友闹不和，对朝压力也分散；其五、8月15日，白宫前首席策略师班农接受美国政治季刊《美国瞭望》采访时，抖出美国不会对朝动武的底牌和原因，极可能是促使金正恩下定尽快氢弹试验决心的“临门一脚”。
──氢弹成功爆炸后并不高调。处于漩涡中心的朝鲜，正在冷静观望评估国际反应，尤其是美国和安理会的下一步制裁。分析朝鲜9月4日至6日的官媒报道，有以下信息值得关注：其一、发表《洲际弹道火箭可携带的氢弹试验完全成功》声明的不是朝鲜政府，而是朝鲜核武器研究所这一技术单位；其二、氢弹试验成功后，并未在平壤组织大规模的群众集会庆祝；其三、舆论内外有别，相当克制。
以朝中社官网中文版为例，氢弹试验成功的消息发布后，9月4日至6日有52条新闻，仅有4条涉及氢弹，其中2条直接相关、2条间接相关。分别是“平壤市民皆大欢喜 衷心祝贺核科学家（09.04）”、“《劳动新闻》斥责美国和南朝鲜傀儡的侵朝战争演习（09.05）”、“主体式热核武器的爆炸声将更响亮地传遍世界（09.05）”、“朝鲜外务省痛批美国热衷于反朝制裁活动（09.06）”。以《劳动新闻》官网中文版为例，氢弹试验成功的消息发布后，9月5日至6日有21条新闻，没有一条涉及氢弹。
但据朝中社官网“报刊新闻目录”索引，朝鲜主要媒体尤其是《劳动新闻》都有国内反响报道，例如4日《洲际弹道火箭携带用氢弹试验完全成功引起各界热烈反响》、6日《洲际弹道火箭携带用氢弹试验大获成功的消息引起各界强烈反响》，《劳动新闻》官网中文版却不刊载。
──朝鲜无意主动军事攻击。朝鲜人民军战略军发言人8月8日声明，朝鲜人民军战略军正在慎重地考虑用“火星－12”型中远程战略弹道火箭对关岛周边进行围堵射击的作战方案。这是典型的心理战术，是对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麦克马斯特的威慑迅速进行“反威慑”。8月5日，麦克马斯特表示：“为铲除朝鲜的核力量，正在准备包括预防性战争（preventive war）在内的所有选项。”朝鲜清楚美国的实力和自己的软肋，会不断试探美国底线，但不会轻易开战，更不会主动攻美，招来美军报复，自寻死路。同理，只要驻韩美军不撤，朝鲜就不敢再主动跨“三八线”武力求统一。
核不扩散：严重冲击 但未摧毁
──朝鲜自愿弃核概率极低。换而言之，随着朝鲜氢弹爆炸成功，半岛无核化的目标已是一厢情愿，几乎不可能实现，除非朝鲜政权更迭、美朝建交且签署和平协议。按照以往的记录，即使有巨大的利诱，精明的朝鲜照拿不误，然后坚持“拥核”继续套取利诱。2017年8月7日，朝鲜政府针对安理会2371号决议声明，“只要美国的反朝活动与核威胁持续不断，不管别人说什么，朝鲜绝不会把自卫性核遏制力作为谈判条件，不会在已选的国家核力量强化道路上退让半步。”
──美俄中一致不承认朝鲜“核拥有国”的地位。2012年5月30日，朝鲜官方网站“我的祖国”刊登修订后有“核拥有国”序言的宪法全文，美国政府当日迅速回应，绝不会承认朝鲜“核拥有国”的地位。2017年9月6日，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与韩国总统文在寅会晤后共同会见记者，俄罗斯总统普京表示，“俄方不承认朝鲜拥核国地位”。同日，在中国外交部例行记者会上，有记者提问“中方是否认为印度、巴基斯坦和已经进行了六次核试验的朝鲜是核武器国家？”，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回答：“对于哪些国家是核武器国家，国际法有明确规定。”发言人所说的“国际法有明确规定”，主要指《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第九条：“本条约所称有核武器国家系指在一九六七年一月一日前制造并爆炸核武器或其他核爆炸装置的国家”。实际上间接、清晰表明了中国政府的立场，不承认印度、巴基斯坦、朝鲜的“有核武器国家”地位。
──朝鲜决不可能合法拥核。所谓“合法”拥核，即享受安理会五常大国的权力和地位，以“有核武器国家”身份加入《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印度不可能，朝鲜更不可能。美俄中三国不仅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而且是《条约》界定的合法“有核武器的缔约国”，其他两大国英、法，也是美国的盟友。依据《条约》第八条第二款，这五个“有核武器的缔约国”对《条约》任何修正案都有否决权，即对任何一个国家“合法拥核”企图都有否决权。目前及可以预知的将来，地球上没有第六个国家具备超级实力，能够将“拥核”合法化，能够毫无顾虑地单方面迫使安理会五常，在共同的核心利益上一起为其让步（对《条约》的分析，详见拙作《朝核危机：中国的第三个“投名状”》）。
──奇葩的朝鲜是核不扩散特例。9月3日，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谴责“朝鲜是唯一一个继续打破不进行核试爆规范的国家，“又一次严重违反国际义务、破坏国际核不扩散和裁军努力的行为”。11年来，安理会至少通过9个制裁朝鲜核导的决议，文号分别为：1695(2006)、1718(2006)、1874(2009)、2087(2013)、2094(2013)、2270(2016)、2321(2016)、2356(2017)和2371(2017)号决议，收效甚微。
由于闭关锁国的朝鲜对外依存度小，对自身安全和政权安全的本能恐惧，不顾民生一意孤行拥核，大国不和执行制裁决议乏力，未能形成团结、一贯、强硬的压力，所以未能阻挡朝鲜核导研发的步伐。朝鲜反而轻视安理会及其决议，这也是国际社会罕有的特例。2017年8月8日，朝鲜亚太和平委员会发表声明，指责安理会2371号决议“是朝鲜人民不共戴天的敌人美国强盗主导炮制的犯罪文件”、“还不如一张废纸”，指责安理会“更是已放弃保障世界和平与安全的固有使命和任务，沦为沾染极端的偏见和不义的恶鬼工具、听美国等大国的哨音起舞的木偶”。朝鲜此类言行，其他国家包括“核门槛地区大国”如日本、韩国等不敢学，不敢做。《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对朝鲜失效，仅为特例，依然有生命力和约束力，依然是全球核不扩散机制的基石，不必杞人忧天引起连锁反应。
（2017年9月7日05:55一稿，20:21修订，【山水微言·150】。本文为《朝鲜氢弹炸响，六国都“火”了》系列四篇之一朝鲜篇，美国篇、俄日韩篇、中国篇待续。）
点击标题阅读作者以往文章：
版权声明：“山水微言”评论（微信号：SSWYPL）均为一人原创，欢迎长按二维码图片关注切磋。个人转载请保留“山水微言”署名，机构转载需先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