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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自行车平衡原理百年之谜揭开!| 科幻小说

张帆 不存在科幻 2021-02-06

12月,不存在科幻的小说主题是「冬日暖阳」。我们会带来适合冬天看的小说,或有冬季元素,或治愈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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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一篇,是一个能够颠覆你日常认知的故事,让你对“骑自行车”这件事有新的理解。

张帆 | 兼职码字工,专业浪游者。徘徊在多重世界的叠加态,努力记录自己的所见。代表作《星空美食馆》《星潮》。


一骑绝尘

全文10500字,预计阅读时间20分钟

大西北的午后阳光炙烈。我推着自行车,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戈壁,想着自己是如何落到了这般境地。


回想起来,一切都是从那篇帖子开始的。

那天下午难得不太忙。上一波实验刚刚宣告失败,下一批实验材料还在路上。老板不在,实验室的师兄师姐也在各忙各的。我把怎么也解释不清的实验数据扔到一边,缩进角落里堆满杂物的写字台,扯过一个小书架挡住自己,准备暂时不去想怎么也不出结果的实验和更加遥遥无期的论文,专心享受一会儿摸鱼时光。

我就是在那是看见那篇帖子的。

吸引我的是帖子的标题——“困扰了科学家近200年的问题:自行车骑起来为什么不会倒?”。没有“震惊”,没有“崩溃”,没有一连串的感叹号,看来发帖的小编还没完全掌握信息时代爆款标题的窍门。

然而,作为一个有着十几年自行车驾龄的老骑友,一个以弘扬科学为己任的新时代青年,我对这个题目只有一个反应——嗤之以鼻。众所周知自行车有两个轮子,轮子转起来的时候有陀螺效应。哪怕不知道这个名词,转起来的轮子不容易倒,差不多也是个小孩都知道的常识。

压着满腔的不屑一顾,我点进那篇帖子,准备好好找几个破绽出来,敲打一下为了流量什么都敢编的小编,顺便疏解一下我压抑的心情。高精尖的实验我搞不定,在网上拆穿个标题党什么的总不算太难吧。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文章逻辑清晰,条理清楚。从自行车的起源流变一路分析到科学家的实验,人物有名有姓,配图详尽合理,还附上了一长串参考文献,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瞎编。

突如其来的挑战激发了我的斗志。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我在桌面层层叠叠文件的掩护下,拿出改论文的劲头,充分发挥了学术检索和翻译软件的强大功能,找到了文中提到的参考文献,甚至不惜动用了久违的高中物理画了受力分析图。最后我不得不承认,那篇文说得对,自行车能够稳定前行靠的居然真的不是陀螺效应,也不是科学家们后来提出的杂七杂八的其他效应。具体靠的什么?不好意思,请参见题目——科学家都没搞清楚呢。

搞明白这一点时并没有什么惊雷炸响,也没有传说中照在脸上的一束光。只是一下午折腾出这么个结果,弄得我十分泄气。当然,还有一个小小的疑惑:这么多年,我到底是怎么把自行车骑走的呢?

不过这个疑惑并没困扰我太久。毕竟,无论“实验为什么失败”还是“论文什么时候能发”,都比这个小小的疑惑重要得多。


等我钻出书架和杂物构建的小小堡垒环顾四周,才发现实验室已经没人了。到自行车棚的时候天基本上已经黑透,路灯在脚下拖出两条长短不一的黑影。车棚里车子本就不多,现在更是只剩下孤零零的一辆。我像往常一样把车子推到路边,上车前心里却不免小小嘀咕了一下。好在多年的习惯动作已经形成肌肉记忆,指引着我左脚踏上脚踏,右脚蹬地,做出了一个标准的溜车动作。

车子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一点,还没等我抬腿迈过车身,已经连人带车结结实实摔了个嘴啃泥。

趴在地上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只是因为疼,还因为完全没搞清发生了什么。这实在不能怪我可怜的脑子,毕竟自从十几年前学会骑车起,我的车技就以稳健著称。溜车摔倒这种事哪怕算不上奇耻大辱,也早被排除在思考列表之外了。

忽略身上被摔出来的酸痛,我扶着车子爬起来,磨磨蹭蹭地抖掉衣服上的土。大脑经过一番努力,做出了符合逻辑的判断——可能是刚才太过心神不宁加上天太黑,没注意到地面的状况,恰好被一块小石子什么的绊住了轮子。至于为什么现在找不到这小小的肇事者?肯定是被碾飞了呗。这就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意外,而且值得欣慰的是,没人看见我摔倒的囧相。

既然搞清了原因,接下来就好办了。我先检查了下地面,确认这次不存在没注意到的障碍物,然后摆好姿势,凝神静气,脚下猛然发力。车子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一点,再次向一侧歪倒。好在这次我还算有所准备,在车子倒下的瞬间跳了下来。

现在肯定有什么不对了。

会骑车的人都知道,骑车这件事一旦学会几乎是忘不掉的。它会变成身体下意识的本能,甚至让人很难想起不会骑车时究竟是什么样子。可是这也带来了一个难题。一旦这个技能失效,我甚至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莫非真的是因为下午那篇帖子?

理智告诉我这不可能。起码我还没听说哪篇文章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些其他的例子。出过严重事故的人可能终身不敢骑车;溺过水的人也可能会患上恐水症,哪怕此前是个游泳高手。恐惧的记忆可以左右人的行为,甚至不是通过意识层面的作用,仅仅是印刻在潜意识的条件反射。

所以,我可能只是有点紧张而已。

脑子一刻没停,身体却不敢妄动。我保持着斜跨在车子上的姿势,迟迟下不了再试一次的决心。如果此刻有人路过,大概会看到一个人扭着自行车摆出诡异的造型,目光涣散,神色不定,仿佛正在苦苦思考人生。

很不幸,偏偏真的就有人路过。

来的是隔壁实验室的师姐,大方开朗还带点自来熟,像是特意为我打造的天敌。因为接不上她的话,我一般都选择绕着她走,这次看来是避无可避。人还没到,她声音已经飞到我耳边:“才忙完?吃饭了没?要不要一起?”

来不及换姿势,我抓紧她靠近前最后几秒匆匆上车,摆出一副急着去拯救世界的架势。

“不用不用。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在她不断逼近的炯炯目光中落荒而逃,等意识到时,人已经顺利出了院门,来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没摔倒,没出任何意料之外的状况,就像从前的每一天一样。


之后的两天每次骑车时我都不免有些战战兢兢,可是类似的事情却没再发生。然而,正当我准备忘记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同样的噩梦却再次上演。差不多的时间,差不多的地点,连倒下的姿势都没太大的差别。唯一的区别是这次我的膝盖上磕了个口子,疼得差点没当场喊出声。

这一次我学了个乖,借着路灯的光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把车子查了三遍。车身完整,零件俱全,轴承顺滑,无论用什么标准看都是一辆很不错的单车。

活动下手腕脚踝,我闭上眼,顺利地把两根食指对在一起。看来我的神经系统也没啥问题。

站在原地犹豫许久,我决定还是再试一次。

这次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甚至用上了初学骑车时才用的姿势——两脚分别放在车子两边。

几次深呼吸之后,看看左右无人,我用两只脚尖点着地,慢慢往前滑行。车子起先还晃了两下,眼看着速度越来越快,倒是逐渐稳定下来。我心里一阵窃喜,却不敢放松警惕,仍是死死握住车把。

“骑车回啊?年轻人就是有干劲。”

冷不防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斜后方响起,惊讶之中车把顺势歪向一边。老板开着车自我身边掠过,转头留下一个“年轻人好好干”式的赞许表情。

我一边努力稳住车把,一边挤出一个尽量显得阳光健康的“年轻人的”微笑,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在这时候摔倒。像是听见了我的心声,车子不自然地扭了几下之后,居然真的稳定下来,带着我平平安安地驶出院门。

回家的一路平安无事,怎么看都相当正常。


可惜这次“正常”持续的时间更加短暂。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栽在了宿舍门口。起床气连带着没睡醒的迷糊,让我的脸差点和地面来了次亲密接触。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退到一边,我知道已经没法继续选择无视。

俗话说得好,事不过三。三是个奇妙的数字,像是量变到质变之间那一层若有若无的界限。它是古人口中“多”的代指,也是我脑中时刻绷紧的弦。实验至少要设置三组,每组至少有三份数据。连续三次的小概率事件不会发生,连续三次的数据错误多半意味着实验出了问题。

或者,意味着新的规律。

眼下我有两个选择:第一,坚持认定摔车就是个意外,自己则是特例中的特例,是走在路上都会被百万奖金砸到头的概率终结者,开启了某种奇怪光环的故事主角;第二,找到这个规律。

作为一个笃信自己车技的铁杆车友,一个坚定的科学青年,做出选择并不困难。

只有实验才能给我想要的答案。


作出决定的第一步,我去医院做了次全面体检。确保实验必需仪器——我的身体和大脑运行良好,是实验需要遵循的基本守则之一。同样检查过的还有我的车。我暗戳戳地把它借给别人骑了一下,没有收到任何有问题的反馈。

实验地点选在离宿舍不远的小公园。这里地方不大,人气也不怎么旺,只要错开一早一晚的散步高峰期,几乎见不到几个人影。蜿蜒的小路把本就不大的公园分隔成几块,树荫带来恰到好处的遮蔽,给我提供了不受打扰的绝佳所在。

设计实验倒是让我颇费了一番脑筋。之前的摔车毫无规律可言,这就意味着所有可能的影响因素都要考虑在内。经过几番详细考量,最终确定下来的方案每天分早中晚三次进行,每次都有三组不同的路程、速度、路况和骑行时间。为了形成对照,我甚至设计了单独将车子推出去的分组,以排除我这个车手的干扰。

实验的过程实在乏善可陈,唯一让我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累。这绝对比在实验室里做做检测费劲儿多了。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坚持了下来。

然而一番折腾之后,实验结果却很难让人满意。无论我换用怎样的排列组合处理数据,都没法在摔车和某个具体的因素之间建立相关性。

换句话说,实验很失败。

还真是……很符合我的风格。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我和实验是不是有什么仇来着。

但是实验也并非全无结果,起码我确定了两件事:第一,不论何时何地,不论什么状态,哪怕正骑到一半的时候,我都有可能从车上摔下来;第二,这概率远比我预想的要高得多。

看来在原因找到之前,我和自行车的缘分怕是要到此为止了。


老板发来的出差通知恰到好处地拯救了我,让我得以暂时从一团乱麻般的思绪里抽身。也许出一趟远门正是我现在需要的。

然而刚一出门我就开始后悔了。出差依旧难熬,而指望靠出差缓解心情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候机厅里,永不停歇的广播声混杂着辨别不出的食物气味,活像是把人扔进了煮过头的火锅底料里。我戴上耳机,假装隔绝掉外面的世界,努力让自己沉浸在手机推送的消息中。

这时候我看到了第二篇帖子。

第一时间吸引住我的依然是标题:“困扰科学家们的难题:飞机为什么能上天?”相似的标题,同一个作者,看起来倒像是一个系列。鉴于之前那篇帖子给我造成了巨大的困扰,点进去之前我着实犹豫了一下,可是依然没斗过自己的好奇心。

和之前那篇文差不多,文章里塞满了繁复的受力分析图、数不清的人物姓名和一串长长的参考文献。这一次我没试着去求证,而是直接跳到了最后的结论部分。

“……工程师知道如何设计飞机能让它们飞起来,但是方程式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产生升力。我们熟悉的‘伯努利理论’和牛顿定律,都只能解释其中的一部分。空气动力学家们并没有达成一个一致认可的理论。于是最终我们发现——没人能解释飞机为什么停在空中。”

在闷热的候机厅看完文章,我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登机通知在耳边响了又响,我被汹涌的人群推搡着上了飞机,直到坐到了座位上才来得及仔细回味这这些文字之外的含义。

我猜我的脸色看起来一定非常不好,连坐在我身边的阿姨都开始嘘寒问暖,还给我讲她第一次坐飞机时是多么紧张。换做平时,我可能会带上耳机或者假装没听见。但是现在,她絮絮叨叨的声音倒是带来了某种奇异的安慰。

“年轻人要相信科学,你看我坐了这么多次飞机,也没见它掉下去不是?哎,我说你是不是恐高啊,要不我们换个位置?”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位置靠窗。

换完位置她安静下来,看了一会风景就歪到一边开始打盹,留我自己在那继续忐忑。一面安慰自己飞机失事这种小概率事件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一面不断回想起无缘无故摔倒的自行车。

胡思乱想之际,身下的座位突然开始摇晃,机舱里响起熟悉到几乎能背过的广播: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受气流影响有些颠簸,请不必担心,在座位坐好并系好安全带,不要在客舱中站立或走动……”

身边的阿姨似乎被广播吵到,侧了侧头换了个方向继续睡。我则捏紧了座椅的扶手,在一众淡定的成年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像个被游乐园的高空设施吓坏的小朋友。

颠簸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这颠簸非但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严重。

旁边的阿姨拉下了遮光板,我看不清机舱外的情况,但想来天气应该不太好。

又过了一会儿,颠簸依然没有停止。这下连阿姨也睡不安稳了,迷迷糊糊地开始抱怨,“过山车吗这是?飞行员技术行不行啊?”

我想说这事儿和飞行员的技术其实没多大关系。不过没等我开口,飞机上的广播再次响起:

“现在是机长广播:各位旅客,很抱歉地通知您,由于天气原因,我们的飞机即将于备用机场进行降落。请您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打开遮光板,将座椅靠背调直。请确认所有电子设备处于关闭状态。后续航线安排将根据天气情况决定,给你的旅程带来不便,在此深表歉意。”

广播快要结束时,阿姨已经打开了遮光板,我依稀看见不远处黑压压的云层。客舱的灯光已经被调暗,人们此起彼伏地抱怨还没有停歇。一道闪电忽然从黑云中钻出,刺痛了我的双眼,也将整个机舱照亮了一秒钟。

人群嘈杂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阿姨回头看了看我,像是想说点什么。不过最终她也没有开口,而是像我一样死死抓住了座椅扶手。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客舱中始终保持着这般诡异的寂静。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倒是让我显得没那么特殊。不过,显然我们担心的状况还是有着微妙的差别。

我等待着飞机最终失控掉下去的瞬间,想象着自己的生命会在哪里戛然而止。

然而这一刻并没有到来。

起落架触到地面的时候,整架飞机似乎都发出悠长的叹息。乘务员不停地告诉我们可以前往某个柜台办理手续,等待天气转好时给我们安排新的航班,航空公司还提供免费食宿。但是不少人像我一样,默默拖着行李离开了候机厅。


给老板打电话简单说了下情况,当然只说飞机临时改了航线,别的没提。想不到一向严厉的老板这次意外通情达理,爽快地同意了我改高铁的计划,还答应帮我向会议主办方请个假。

挂上电话我才隐隐约约想起,之前好像谁说过老板有恐飞症来着,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亲自出差,就算去也是尽量高铁。难怪。

不过以我现在的年纪,恐飞症实在是个不大合适的毛病。别说世界这么大,我还想着到处逛逛,就是将来去应聘,也不能告诉人家因为害怕坐飞机所以拒绝出差吧?

况且,这次的事情和摔自行车还有明显的区别。

显而易见,我的实验大法这次是没有用武之地了,好在查资料大法尚且可行。飞机事故多半是大新闻,多少总能查到些记录。

看了一堆事故报告之后,事情却越来越扑朔迷离。事实上,大部分飞机事故都是事出有因,无非天气、机械故障甚至人为失误。曾经盛行一时的神秘失踪传说其实数量极其稀少,且大多发生在十分久远的年代。种种迹象表明,就算人类真的不知道飞机飞起来的原理,无故坠机的概率也无限接近于零。

所以这次临时改航线真的只是因为天气,和我没什么关系。但这也意味着,我更没法找到其中的规律。

苦思冥想之际,我忽然灵光一闪,为什么不问问作者本人呢?

整理好之前的实验资料——包括详细的实验方案和密密麻麻的原始数据表格,我又仔细写下自己遇到的困扰,整篇东西看起来倒像是篇小论文。反复检查了几遍之后,我给自己鼓了鼓气,点下发送键。

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终于收到了作者的回信。

邮件既没有标题也没有称呼,要不是末尾附了熟悉的笔名,差点就被我当成了垃圾邮件。这看起来不像是特地写给我的回信,倒更像设置好的自动回复。

邮件没有正文,但是有三个附件,似乎是三篇写好但还没发上网的文章。

第一个是大名鼎鼎的双缝干涉实验;

第二个是更加大名鼎鼎的观察者效应;

最后一个没那么出名,也没有那么多实验和示意图,更多地是在分析论述。大意是说生物与其生存环境之间相辅相成的关系。以氧气为例,最早地球上是没有氧气的,生物创造了氧气,改造了地球的环境,转而又想法设法适应环境的变化,最终才产生了现代我们熟悉的21%的氧气环境和已经适应了这个环境的生物。

我承认,这三封附件里的东西很有道理,但这和我问的事儿半点关系都没有。莫名其妙,驴唇不对马嘴,完全不解决问题。好在作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留下了更有价值的东西——邮件末尾不但有笔名,还有他的详细联系方式,附带电话的那种。

拨通电话的时候,我忽然有些忐忑。该和对方说点什么呢?质问对方为何答非所问显然不够礼貌,而且看这个样子,人家显然不想在我身上多浪费时间。

没想到对面帮我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

铃声一直响到最后,无人接听。


之后的几天里,我总是时不时想起邮件的内容。有时候我觉得作者似乎自有深意,只是我没有领悟到,但更多时候还是觉得不知所云。就这么折腾了一阵子,我打算彻底放弃这条鸡肋的线索,不料却接到了对方的回电。

确切的说,是对方号码的来电。

“请问是158尾号0038的机主吗?”对面的声音听起来相当严肃。

“是。”搞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里是江城市江畔区派出所,有几个问题问你一下,希望你配合。”

“好……”这次我的声音开始没了底气。

“请您详细描述一下您和这个号码的机主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最后一次见面和电话联系分别是什么时候?”对面的问题连珠炮一般扔了过来。

就算再迟钝,我现在也知道有什么不对了。

好不容易用学术交流的借口搪塞了过去。明明说得基本是事实,我却磕磕绊绊,还带着颤音儿。好在对方似乎并未起疑,只是时不时追问一两句。

“那个,警察同志,能请问一下出了什么事儿吗?”眼看着问询就要结束,我赶紧插了一句进去。

“我们正在调查机主失踪的案子。如果想到什么新线索,请随时和我们联系。感谢您的热心配合。”

原来如此。我忙不迭地连应了几声,挂上电话时,脑子里却只剩“失踪”两个大字。

重新打开差点删掉的邮件,我盯着作者最后发来的附件出神。直觉告诉我作者的失踪一定和这几篇文章有关。可到底是如何关联的呢?按说我该把这个怀疑告诉警察,但想想警察可能的反应多半是劝我去看精神科,还是算了。

大概是出神的时间太久,不知不觉实验室又没人了。我趴在实验台上试着迷糊一会儿,可是睡得却并不安稳,总有些奇怪的梦闯进脑中。梦里一会儿是骑不走的自行车,一会儿是四处乱飞的电子。最惊悚的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群人,什么也不干,就死死地盯着我看。

最后,这些乱七八糟的元素居然被神奇地拼到了一起。无数个电子和质子聚集起来,变成我脚下的自行车。我在众人的目光中骑着车子一路狂奔,直到把所有的观众都甩在脑后。就在最后一丝目光也离我远去时,我突然就连人带车摔了出去,可是还没等落地,就和自行车一起消散,重新变成了电子云一样的东西。下一秒,闪电照亮机舱,映出许多人惨白的脸。

我猛然惊醒。

我想我终于意识到之前忽略的一个因素,像是打通了某种关卡,困扰我的问题忽然迎刃而解。

无论实验还是意外,之前所有自行车莫名摔倒的时候,周围恰好都没有其他人存在。也就是说,加入把我和自行车算作一个系统,那么这个系统缺少一个外在的观察者。

而飞机则刚好相反。飞机上最不缺的就是观察者。

至于我为什么忽然失去了“观察”的作用变成系统的一部分,大概还是要回到达那篇帖子。

看到帖子之前,“自行车骑起来不会倒”对我来说就是个常识,就像这世界上无数的常识一样,无需证明,自然成立。然而当我看过那篇帖子并且彻底理解了它的内容,这个常识对我来说忽然不成立了。于是只有我在的时候,自行车就会突然倒下。

观察者会对被观测对象造成影响,就像生物与环境的协同发展。不过在宏观世界里,这种影响显然并非完全随机,而是遵循着某种既定的规律。可以把这种规律叫做常识,或者集体潜意识。

问题是,只有自行车吗?

如果整个世界都是基于“常识”构建的,那么我们习以为常的一切——自然界的法则,宇宙的常数,是不是也符合这个规律?

假如所有的法则不过是我们集体潜意识的产物。当大部分人都意识到的那一刻,世界会重归混沌吗?

“我”呢?


想到这一点时,世界忽然开始变得不一样。房间里的灯光还亮着,视线却不再清晰,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指尖敲打在桌子上哒哒哒哒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异样的触感,像是摸到实验台粗糙的内里。

我试着站起来,脚下却无处着力。想伸手扶住书架,手却不在该在的地方。一时之间,所有的信号在我脑子里似乎都乱了套,世界变成搅在一起的浆糊,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边界。

我想逃跑,想大叫,不过没有一样能做得到。像是陷进流沙中的人,所有的挣扎都徒劳,只能等着慢慢陷落。

这下子我可知道作者为什么失踪了。可惜似乎有点太晚了。

就在我彻底放弃挣扎准备迎接自己不可逃避的命运时,实验室的大门猛地打开,世界的边缘重新清晰。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注意到进来的是隔壁师姐,还有……我的老板。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师姐一只手拿着手机对着我,似乎在拍什么小视频,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环扔了过来。我接住看了看,似乎就是普通的运动手环。

“24小时监测心跳呼吸,数据随时上传到在线网站,当然是匿名的。”师姐比划了一下,示意我赶紧戴上。“或者你更喜欢在房间里安个摄像头全天直播?”

愣了一会儿,我慢慢从她话中回过味儿来,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老板。不出预料,他俩的手腕上都有一个手环。

“你们……早就知道了?”

看我终于乖乖戴上了手环,师姐把手机关了扔到一边,拖过一把椅子坐在我旁边。“我们从网站上的帖子一路追到作者,结果还是晚了一步,没想到从他的邮箱联系人里居然发现了你。好在这次反应够及时,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们的救命之恩呢。”

“你们?”这听起来可不像她和老板能干的事儿。

“对了,还没告诉你我们协会的名字,这可是个关乎世界真相的秘密组织,你现在也算是自动享有入会资格了。”她又把手伸进衣兜掏啊掏,掏出一个徽章样的东西,“欢迎加入‘学不会骑自行车协会’。”

要不是我刚刚经历过心有余悸的场面,现在绝对会以为自己被整蛊了。

见我一言不发,师姐把座位拖得更近了些。“怎么?你不会真的以为只有你发现了这个规律吧?我承认,你是有点小聪明,但是比你聪明的人也还有大把呢。作为你的入会引荐人,有什么疑问你尽可以问我们。”

有什么疑问?我可有太多疑问了!既然这么多人都知道的事儿,为什么从来都没听说过啊?就算不发科普,论文也该有好几百了吧?这么危险的状况就不能给点提醒吗?还有,这个协会的名字是认真的吗?既然让我入会我能不能提合理建议啊?

几百个问题左冲右突,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个:“那……我能在这个方向发论文吗?”

这时,一直默默坐在一边的老板终于说话了,一开口还是那个熟悉的语重心长的调子。

“年轻人,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哪。你想想,世界能维持住现在的状态,靠的是什么?是这么多年来一代又一代的人的努力。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套理解世界的标准,一套大部分人觉得还不错的知识体系。一旦我们把真相公之于众,这个体系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甚至崩溃。这意味着什么?别说我们之前那点科研成果,多少代人的心血都要毁于一旦,整个世界都岌岌可危。我们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啊。所以,我们之所以什么都不做,就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你知道对于一个科学工作者来说,这是多么痛苦的选择吗?”

被他不容置疑的气场镇住,我只剩下频频点头的份儿。

“不过嘛,”他接着说,“我就知道你是个科研的好苗子,现在倒是有个机会给你。”

他发过来一个地址,我打开看见光点定位在罗布泊边缘的一个小镇。

“协会在这儿有个新建成不久的研究所,刚好需要几个学生。既然你已经入会了,还这么有科研的心,我可以推荐你过去。”

“可是我这边的论文……”我小声嘀咕。

“读了博士,论文什么的可以慢慢来嘛。”

等等,我听见了什么?博士?这意思是我直博了?忽然之间,我仿佛茅塞顿开,想起师姐去年好像也是意外拿到了直博名额,还很是让我们羡慕了一番。

“年轻人,好好干,前途无量哪。”老板拍了拍我的肩,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手续办好的话,下个月就可以过去了。对了,记得坐高铁。还有,带上你的自行车。”

就这样,我怀着窥见真理的喜悦和满腔对于科学的向往,踏上了前往大西北的旅程。


三个月后,罗布泊某秘密实验基地。

“今天下午我们有一场户外实验。那个,你,一会儿去测试一下场地。”新老板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我。

所谓测试场地,就是骑着车子在场地周围转一圈,不,应该说是摔一圈,确保实验场无其他观测者存在。

大西北的午后阳光炙烈。我推着不远万里带来的自行车,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戈壁,忍不住感慨自己万年不变的实验民工命运。

等到我顶着一头大汗折腾得气喘吁吁,老板和师兄们终于陆续来到实验场地。老板推着一辆改装过的自行车,车身侧面有两个看起来就科技含量很足的金属盒子。师兄们则费力地拖着一个巨大的充气垫。

“怎么样,今天的实验还能当车手吗?”老板的眼神充满了期待。

我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默默诅咒当初填写个人资料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勇气让我在自我推荐那一栏写上了“擅长骑车,车龄十几年”以及“吃苦耐劳不怕摔”的?

“好,就知道你能行。”老板拍拍我的肩,转头开始指挥师兄们布置实验场地。

“浮游引擎第39组实验,准备!”

所谓浮游引擎,指的当然就是那两个金属盒子。盒子里有着极其精密复杂的设计,涉及到超导效应、电磁转换、引力场作用等诸多理论,杂糅了现在世界上最尖端的科技成果。然而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无论看起来多么先进,盒子本身并不是重点。

我擦干头上的汗,跨上那辆银光闪闪改装车,打开引擎开关。车子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前行。开始左摇右晃,中间颤颤巍巍,最后终于渐渐平稳下来。

师兄们拖着充气垫,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老板紧紧攥着手中记录实验数据的笔。

深吸一口气,我加大功率。车身抖了几下,然后在所有人期盼的眼神中,一点一点地,离开地面,升向空中。

如何在不违反常识和已知科学理论的情况下创造一项新技术?答案出乎意料的简单:只要有一小撮坚信不疑的人,和大部分虽然看不懂但却坚信这群人的人。

浮游引擎,或者说正在设计中的反重力引擎,利用的正是这个原理。

我低下头,对上一张张早已熟悉的脸。师兄们紧张的表情下透出难掩的兴奋,老板抬手揉了揉眼睛,浑然不觉手中的笔尖在额头画了一个对勾。

脚下的戈壁向着远方延伸,原本看起来差不多的砾石滩随高度变幻颜色,像是活起来的印象派画作,让人头晕目眩。

我干脆闭上眼。

劲风掠过脸颊,让我回想起很多年前初学骑车的情景。像是忽然打开了一个开关,车子与身体间别扭的对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来自身体内部的本能。肌肉记忆启动,熟悉的动作行云流水般倾泻而出。

调转车把,猛踩脚蹬,车子向着斜上方稳稳当当地驶去,把老板、师兄们和充气垫都远远甩在身后。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无比确信自己绝不会摔下去,就像第一次学会骑车后再也忘不掉的那个瞬间。


(完)

编者按

也许你曾经读过那个关于“骑自行车”背后的复杂物理原理的帖子,科学的用途之一是提供对各种现实已发生事情的解释,然而大众所接受到的解释往往是简化和确定的,背后真实的学界讨论也许复杂得多,并且尚无定论。科学理论和日常现象的碰撞,这正是科幻发挥自己想象的舞台。这篇小说让我想起了科幻作家北星的“伪科幻”系列,只要我们愿意多想,日常生活中就有无尽的科幻素材。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 宇镭

题图 | 动画电影《遗迹守护者》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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