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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尸肆虐,极北严寒是最后的屏障 | 科幻小说

游荡 不存在科幻 2021-02-06

12月,不存在科幻的小说主题是「冬日暖阳」。我们会带来适合冬天看的小说,或有冬季元素,或治愈温馨。

昨天的科幻小说是一个关于电影宅的故事:当我们遇到来自另一个平行世界的音像店时,会有什么有趣的发现?

这里没《公民凯恩》,终结者不是施瓦辛格!| 科幻小说

今天这一篇讲述了当瘟疫肆虐,低温的北方成为最后希望时,人类如何在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中生存下去。

游荡 | 漂泊了半个中国现定居家乡,博学广趣的思维多动症者,爱好读书、做梦、旅行、足球。驻扎贴吧和知乎,曾作《剑网3的正史和野史》等文章。


美好的冬天

全文15200字,预计阅读时间34分钟

天色昏沉。

林海仿佛从冬眠中被强行唤醒。

全身都是僵硬的,没有任何知觉,和一具真正的冻尸没什么区别。

只有被冻得迷迷糊糊的意识,在提醒他又活过了一个寒夜。

经过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生死搏斗,林海才终于脱离了床——同时也是他的桌和灶。他牙齿打着鼓点,用全部力气揪掉毯子,点燃早已熄灭的灶火,往里扔了两条木柴,把一盆硬邦邦的东西甩在刚刚搁屁股的地方。

在极度的严寒之下,火不再是红黄色,而是泛出蓝汪汪的光,像是鬼火。不过火光还是渐渐传出暖意,那盆冰块也慢慢化开,终于变成了一盆稀薄的米汤。来不及烧滚,他就把那盆米汤胡乱灌进了喉咙,然后一边咳嗽一边狂喘。

到这时,他才终于算是活了过来。

稍稍定了定神,林海开始干活。

他一只手拖起随时像要散架的步枪,另一只手从乱得像茅草的胡子上抹下刚才沾上去的米汤,认真舔得干干净净。

每个哨所都有三件东西比哨兵的生命重要。第一件是枪,第二件是柴火,第三件是温度计。

每天要做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打开树上的百叶箱,查看气温。

箱门被冻得很结实,林海下意识地就想用枪托去砸,却及时刹住了动作,小心翼翼地把枪放在一旁,转头从地上捡了块石头。

“咣”的一下,箱门歪在了一边,他凑过去,仔细辨认着指数。

现在气温-17℃,昨夜的最低气温达到了-25℃。

虽然已是3月底,但中西伯利亚的严寒还是差点把他冻死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哨所。

不过奇怪的是林海却傻笑了两下,反而松了一大口气,就像之前一直有人用枪顶着他脑袋,现在拿开了一样。

他活动活动手指,在同样破破烂烂的记录本上歪歪斜斜画下数字。

这些小小的运动,就让他感到非常疲惫,于是这个被寒冷和饥饿折磨得半死不活的人,靠着树坐下来发呆。

这里是无边无际、无穷无尽仿佛海洋般的黑松林,即使是晴天,高纬度低矮的太阳斜射到森林里来的日光也是虚弱黯淡的。不过地面上没有融化的积雪让林间明亮了不少,不至于太过阴暗。

四周杳无人迹,安静寂寞得让人崩溃,偶尔蹦出的猞猁和雪兔都可以让他兴奋一阵子。不过现在这些小动物已经极少见到,它们多半已经在夏天的时候成了人类或者丧尸的食物。

林海望着天空,开始想家。

林海的故乡在中国辽宁省,小时候他一直觉得那是很北的地方了,尤其是有一年冬天父母带他到海南去旅游之后。

但是现在,连辽宁也在非常遥远的南方了。他正身处西伯利亚阿尔丹河流域附近,目光所及的最南端,是延绵无尽的外兴安岭。

如今他真正的家在北极圈内,北冰洋岸边,一个叫做季克西的小城市。虽然是座小城市,但那里挤的人比当初故乡的城市还多。他在那里有一间小小的屋子,屋里几乎啥都没有,可总比现在这个破哨所好些,更何况还有他的妻子,邬丽娅。


二十年前,全球性的丧尸危机横扫了人类所有宜居区域。

丧尸的成因至今没有明确解释,只知道在危机全面爆发之前,已经有一个相当长的感染潜伏期,因此当二十年前那个初夏的第一例丧尸出现时,他周围的人一大半其实都已经被感染,开始了不可逆的丧尸化进程。

不过和以前流行的丧尸电影里不太一样,这些丧尸并不像那样腐烂而狰狞,只会渐渐失去血色,肌肤越来越苍白,最后变得像是一块走动的橡胶。

越来越多的丧尸汇成一股洪流,跨地区迁徙,席卷全世界。

之后的情况很糟糕,人们不了解丧尸病毒传染途径,也无法检测正常人是否已经被感染。人群中任何一个人,不需要接触丧尸,都随时可能变成丧尸。于是幸存者人人自危,不信任任何人,包括他们自己。

人类社会就此全面沦陷。

最终挽救了残余人类的,是冬天。

早在危机爆发之初,就有人发现,南半球丧尸感染率要远低于北半球。

于是,不明真相的人们出现了两种逃亡路线,一种是向北奔向西伯利亚、冰岛、格陵兰,一种是坐飞机、船向南逃往澳大利亚、新西兰、阿根廷、南非。

惨烈的丧尸战争从夏天持续到了冬天,在两个方向上,人类都濒临绝境。

在南半球的冬天过去后,丧尸开始大规模爆发,挤到澳大利亚的3亿人才发现已经无处可逃。

在北半球,丧尸潮正在吞噬西伯利亚,超过5000万难民逃到了库页岛,还是个孩子的林海就是其中之一。

在这个挤得人满为患的狭长的岛上,中俄日韩联军与丧尸展开最后的决战,连阿留申群岛的美军基地都派出轰炸机助战。

林海至今仍清楚地记着那场战役的残酷,丧尸的执着和人类的不屈都表现得淋漓尽致。那时每个士兵脖子上都挂着一颗手雷,一旦发现自己出现变异征兆,就冲进丧尸群引爆。

战役开始时,岛上人类与丧尸的比例是5000万:1万,数量上有绝对优势;可两个月后,双方数量已经基本相等,显然人类又要输了。

但是那时冬天来了。

那年冬天来得很晚,但终究是来了。

当时精神还没崩溃的人发现,当气温低于0℃之后,丧尸就失去了活动能力,而且人类的感染率也急剧下降。

最终,当那一年的大地和海洋全面冻结的时刻,人类迎来了大翻盘,一具具被冻成冰坨的丧尸在铁锤、铁锹下被砸成碎片。

虽然两年后,人类还是最终放弃了库页岛,前往更北方的聚居区,但毕竟生存了下来。从此他们把曾经厌恶的寒冬称为“美好的冬天”,气温越低就越轻松,气温越高就恐惧。

林海无比清晰地记着,当时瑟瑟发抖的父亲把身上的破羽绒衫扒下来,裹在儿子身上,说:“冻死,总比被丧尸吃了强。”然后他微笑着长眠了,与西伯利亚的冰雪融为一体。


有动静。

二十年来的逃亡生活已经把每个人磨炼得如同丛林中觅食的雪兔一样胆小敏感。

这是身为猎物的自觉。

林海迅速握紧枪,躲入大树的阴影,屏住呼吸,以免喷出的白气被看到。

不过,森林里出现了一面晃动的小红旗,让他放松下来。

那是中队长阿拜。

整个西伯利亚前哨警戒线从东方的鄂霍茨克海一直延绵到中亚附近的鄂毕河,长达5000公里,每两个岗哨之间相距1公里。10人为一小队,100人为一中队,1000人为一大队。

阿拜上尉就是这100公里的最高长官,他是个哈萨克斯坦人。

“中队长,来巡岗?”林海摇摇晃晃来到他跟前。

阿拜摇摇头,脸色冷峻:“有命令。”

林海却盯住了他手里的一块小牌子,心里一抽搐:“谁没了?……”

阿拜摸摸手里的牌子,放进了棉衣口袋:“是达木丹,刚才我经过他的岗哨,发现他已经冻硬了。也许是昨天,也许几天前就冻死了……”

林海沉默了。作为一个哨兵,最常见的死法就是被冻死。每年,这一万名哨兵都会冻死上百个,如果遇上寒潮,数字可能翻一番。

不全是因为天冷,也是因为他们缺少被服、缺少粮食,甚至没有完整的避寒之所。

这只是人类末日之中的一个小小缩影。

自从危机之后,躲到北极圈的人类就过起了“候鸟”一样的生活。每年冬天,从北冰洋到中国黄河流域,大地被冰雪覆盖,丧尸消失无踪,胆大的人组成探险队南下,到各个城市搜寻遗留的物资,运回北方聚居区。后来,这变成了军管会官方组织的战略行动,目标也从一些生活用品,变成了工厂设备,再后来,人们干脆在冬天回到原来西伯利亚的矿区,全力开采石油、煤,恢复了少量的初级工业。

夏天,西伯利亚的气温上升到了10℃以上,大批不知疲倦的丧尸如潮水般向北推进,人类那时就将工具设备埋入地下十米的永久冻土层,然后仓惶逃回北极圈,祈祷下一个冬天赶快来临。而在地球另一面也差不多,那里的人们冬天会前进到五大湖区,夏天则龟缩在格陵兰岛。

南进北返的过程中,最苦的就是一万名前线哨兵。军管会在西伯利亚南方建立了这一条漫长的警戒线,每年南进时,哨兵最先出发,为大部队探路,然后在冰天雪地里守着一个个破烂的小窝,每天记录气温,警戒着南方。而到北返时,他们是最后开拔的,为了给资源采集部队争取最多的时间,往往要等第一个丧尸出现在视野中,他们才紧急报告,然后一边作战,一边跟在大部队后面慢慢撤退。

南下和北上的路,都有2500公里,他们每年从9月份就开始出发,到11月才会基本到位——当然,每年都有人永远都到不了位了。最后,他们会在4月中旬左右像逃难一样往北退却,到6月份才会回到北冰洋岸边。

当哨兵们回到聚居区的时候,没有一个不是胡子拉渣、臭气熏天,和乞丐完全没有区别。

没有人心甘情愿去当前线哨兵,但是为了生计,每个活着的人类都在拼命,他们也别无选择。

不过林海有点不同,他当哨兵的理由是因为邬丽娅。

邬丽娅是个昵称,全名邬丽亚娜·弗拉基米罗夫娜·卡卢金娜,也是个军人,而且军衔比他高得多。她的祖父就是前苏联军人,祖母是个东德科学家——那个时候,前苏联的科研队伍往往和军队密不可分;她的母亲也是个军人,父亲则是个旅居海参崴的日本人。林海常常怀疑,她们家是不是有祖传的混血爱好,所以才会答应嫁给了他。

他觉得邬丽娅哪方面都比他强,包括当兵。加上她在军中人脉很广,所以提拔也很快。他们家那间小公寓,如果没有邬丽娅也许根本申请不下来。

但是很快就有人说,林海是个吃软饭的,能娶到这样的老婆走了狗屎运了。

其实这年头结婚的人真的寥寥无几,因为随时都可能死掉,所以人们只找伴侣,不敢结婚,林海和邬丽娅算是异类。

林海觉得自己真是走了狗屎运,但是绝不能容忍“吃软饭”的说法。他选择当一个哨兵,为了躲开各种流言和非议,为了证明自己,为了邬丽娅。

只是这样一来,一年中他们只有夏天的少数日子才能在北极团聚。

所以林海不像别人那样热爱“美好的冬天”,他期盼的是夏天,他想念着家。


“把东西收拾一下,马上跟我走。”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林海有点疑惑。值勤期内没有特殊情况,哨兵绝不允许离开岗位,因为一个哨兵看守一公里的森林已经是很困难,一旦有丧尸从缺口悄悄爬过去,那就是灾难。

“我一早上接到电话,有一支搜寻队在第20防段附近呼救。”

虽然镇守着南部前线,但哨兵还不是走得最南的人。西伯利亚地区本来物资就少,经过十多年的搜刮,基本找不到什么了,所以每年会有几支搜寻队越过防线,到更南的城市摸些东西回来。听说他们最远的甚至走到了蒙古乌兰巴托和中国吉林。

可是今年天还很冷,这么早回来有点不太正常,发生了什么事?

枪、干粮、望远镜,没有别的东西了,林海跟随阿拜离开哨所。曾经的公路现在都变成了羊肠小道,两人踩着厚厚的积雪,翻越茫茫山林。路上会遇到其他的岗哨,他们只是互相打个招呼,最多的一句问候就是:“哟,你还活着。”每个人都病恹恹的提不起力气,除了活着,他们已经失去了所有目的,也失去了所有感情。

路上,阿拜又挑了一个兵跟着,是朝鲜人金兴一,他的枪法很出色。

他们经过了两座小城镇,但是现在都已被废弃,在入夜时分找个过得去的房子胡乱睡了一晚上,这比睡在森林里的哨所要舒服多了。

第二天,他们又翻过了几座山岭,来到了西伯利亚三大河流中的勒拿河的支流——阿尔丹河。阿尔丹河从外兴安岭发源,向北流淌,在西伯利亚内陆重镇雅库茨克附近汇入勒拿河,流向北冰洋。

阿尔丹河现在已经完全冰封,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看起来和一条宽阔的公路没什么区别。

阿拜弄来了一辆事先准备在这里哨所的雪橇——缺少汽车时北方冰原最方便的交通工具。然而这个雪橇没有一群欢快的狗狗拉着,那些狗多半早已成为人们的食物。眼下拖着这架雪橇的只有两条精神萎靡的老狗,是作为军用品才从厨房里逃得一命的幸运儿。

三人坐上雪橇,一边赶着雪橇犬上路,一边拿出木棒,像撑船那样使劲向后推着冰面。

雪橇这才快速地沿着河面前进了。

一小时后,阿拜示意停下,他们已经累到几乎虚脱。

“应该就在这一带了,我们沿着河边往前搜。”

他们腿都是麻的,只能慢慢爬起来向前走去。

忽然,林海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

他猛然扑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向后退。

“什么?”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差点开枪。

阿拜不愧为老兵,沉着地说:“是冻尸。”

一具丧尸被冻在了冰里,但是手向上抬起,有半只手露在冰外面,刚才林海踩到的就是这半只手。低温下,尸体被冻得脆硬,两根手指被踩掉了。

其实冻尸并不罕见。总有些丧尸夏天向北走得太远,以至于冬天到来时来不及逃回南方,被冻僵在西伯利亚的山林里。遇到雪地里、冰河里有失去行动力的丧尸,人们一般会立即把这些冻尸敲碎,以免第二年开春这些丧尸再度活动起来。

不过现在,他们根本没时间,也没这心情把冰里的冻尸刨出来。

搜索并不顺利,他们找了一大圈,连个人影子都没找见。

这意味着那支搜寻队凶多吉少。

林海爬到一棵树上,用望远镜四处瞭望。

“没有。没有人,连会动的东西都看不到……等等!”

他们握紧了枪。

一个东西缓缓从树丛里走了出来,是一头鹿。

他们放下了枪。

那头鹿悠闲地往前走,直到林海的树下。

金兴一首先大叫了起来:“不对,那不是鹿!鹿不是这么走路的!”

他是个山林猎人,对动物很了解。

林海仔细一看也发觉了,那头鹿移动的时候步伐怪异,身体扭曲,似乎像蠕虫一样蠕动着。更惊悚的是,那头鹿走到树下竟然没有停,前足抱住了树干,开始往上爬!

林海立即拉枪栓,瞄准,扣发。

咔哒,枪卡壳了。

“妈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他怒嚎,想起这枪都几年没开过了。

“砰”,金兴一开火了,一枪打断了鹿的一条前腿,不愧是好猎手。

鹿从树上摔了下来,但是高高抬起头,继续盯着林海,无声地长大嘴巴,脖子竭力向空中延伸。

“砰”,又是一枪,这是阿拜打的,直接削掉了鹿的头。

没有血。

林海爬下树,小心查看,发现鹿脖子的伤口里不是骨肉,而是一种凝胶一样的物质,微微蠕动着,他毛骨悚然。

这就是“丧尸”。


其实,这次危机中人们变成的到底是什么并没有定论,只是人们被危机以前的大量丧尸类影视游戏给洗脑了,就管这种会传染、会吃人的东西叫丧尸。

但人们发现,被感染后的丧尸,一开始和人类的外表没什么区别,不会腐烂,只是外表越来越苍白,皮肤渐渐变得如同胶状。随着感染的时间越来越长,丧尸的体表特征渐渐消失,像是渐渐熔化的蜡像。6年份的丧尸,鼻孔和耳孔位置会封闭起来,眼神空洞,只留少数头发。到12年份时,丧尸面部已经非常模糊,只能看出眼睛和嘴的位置三个凹坑,皮肤也泛出浅蓝色的光泽,毛发完全消失,看着像是一块大凝胶。

丧尸化大约十年之后,它们的身体组织逐渐液化,就不再用嘴进食,而是用身体的任意一个部位融合、吞噬食物。再这样下去,也许他们最终会变成一大团变形虫一样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身体的液化,所以丧尸在冰点以下会很快结冰,这就是他们害怕寒冷的原因。

“妈的,是一头丧尸鹿,看起来已经丧尸化很多年了。”林海喘息着咒骂起来。

“什么?!这么冷的天,丧尸怎么会到这儿来?”金兴一无法接受。

谁都无法接受。二十年来,“美好的冬天”已经成为幸存的人类最大的信仰,如果这个理念被推翻……

阿拜皱着眉,边观察边说:“内部已经完全变异了,但是外面的皮毛却仍然保持原样。我猜测,丧尸捕食了这头鹿,侵蚀了它的内部,却故意保留了外皮毛,这样它就能够用毛皮保暖。该死,这些丧尸好像越来越聪明了。”

林海听了不禁汗毛倒竖——那些丧尸正在想办法适应环境!

会不会有一天,丧尸只同化人的内部,外表还和普通人一模一样,然后混入人群?

阿拜走上前去:“我们把这头鹿带回去,研究所那些变态的科学家一定会给不少赏金。”

“不,别靠近它,离开!”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呼喊,是个女人。

***      ***      ***

林海突然像是中了一枪,摇晃了一下,手里的枪都掉了。

相反,阿拜和金兴一立即端起了枪。

这是身为猎物的反应。

树丛里跃出了一个矫健修长的身影,那个年轻女人一身军装,腰间别着两把锋利的哥萨克马刀,消瘦的面容威武而冷艳,斯拉夫人的相貌中似乎还有一些东方人的特征,只是脸色苍白得有点像丧尸,尤其是在一头淡金色头发的映衬之下。

林海的心脏快蹦出来了,他想对两个战友高呼 “放下枪!”但是现实却是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邬丽娅就像是突然从天上掉到了他面前,让他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不过意外、吃惊什么的都不重要了,林海此时只想为这次奇妙的重逢欢呼!

但是,一个小小的细节改变了一切。

金兴一移动中踩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是被他们忘记了的那个打掉的鹿头。

突然间,断头脖子里蹦出一团半透明胶状物,裹住了金兴一的脚。

“啊,不!不!”金兴一疯狂地往树上踹,但是那团口香糖一样的东西不但没有掉落,反而渗入了破烂的鞋和裤子。

他感觉脚开始麻木。

在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林海和阿拜除了大喊他的名字之外束手无策。

这时,林海感觉一道寒光掠过他面前,险些刮掉他的鼻子。

那个俄罗斯女军官闪电般冲到跟前,马刀一挥,一刀剁掉了阿拜的脚踝。

惨叫声中鲜血喷溅,林海拿起衣服就要把断腿包扎起来,却被邬丽娅一把揪住了。

“不要碰他!”

“他在流血!”

“不行,只能让他自己包扎!他可能已经感染了,你碰他就感染两个人。”

惨叫声渐渐停了下来,金兴一的鼻子像风箱一样发出窒息般的喘气声。他哆嗦着说:“不好……我感觉全身在失去知觉,我、我被感染了……”他的声音变成了哭调。

阿拜面色阴沉,嘴角抽动着,终于说:“给他一枪。”

林海默默捡起了金兴一的枪,上膛。虽然这个时代的人们早已麻木,但是要对还活着的同伴开枪,还是让他的手颤抖。

林海忽然想起了被冻死的达木丹,那个蒙古大汉原本非常开朗,后来就是因为杀掉了自己那只相依为命的狗,于是开始酗酒,经常醉倒在雪地里。

邬丽娅皱皱眉:“让我来。”说着拔出手枪。

枪声在山林间回荡,金兴一睁着眼倒下了。

阿拜的怒意转眼变为悲哀,问她:“你就是发出呼救信号的邬丽亚娜·弗拉基米罗夫娜·卡卢金娜少校?”

“是的。”她的声音沉稳冰冷,不像是个刚杀过一个人的女人。

“你好长官,我是编号1850,警戒线中队长阿拜。他们是我的兵,林海,还有……金兴一。”他指指死去的手下。

“我知道你们。” 邬丽娅的脸色稍稍柔和,“林海跟我说过你们的事,每年夏天的时候。”

“这么说……你就是邬丽娅。”

林海的脑子很乱,好像所有的脑细胞都揉成了一团乱麻,不,是两团,而且搅在一起,堵塞了他的脑回路。他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但邬丽娅猛地扭过头,集中全部注意力听着什么。

林海也察觉到了,那是一种仿佛来自地底的低沉轰鸣声,正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脚底也开始感觉到微微的颤动。

“不、不!来得太快了!”邬丽娅从开始保持到现在的高傲冷静,一下子全都消失无踪,她突然狂叫道:“跑!跑!”

林海和阿拜两个大男人根本一个字都不问,立即就跟着她开始飞奔。

这是多年来身为猎物的本能。

身后,河岸边的冰层发出“咔咔”的碎裂声,冰层下传来“咚咚”的撞击声。

林海知道现在慢一步可能就是生死之隔,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一头巨大的面团一样的东西,从河边的破洞钻了出来,大小像一辆汽车,但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生物。

那东西爬行着前进,把岸边金兴一的尸体吞没了。

旁边那只无头丧尸鹿,竟突然跳了起来,挣扎着向树林里爬去。但是面团怪物身上忽然伸出一条触手,像青蛙的舌头,一下把丧尸鹿卷住,也吞入了体内。

“那个怪物……捕食丧尸!”林海被骇住了,脚步不由地慢了下来。

突然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捏住他的肩膀,把他一把甩到雪橇上。

“发什么呆!”

邬丽娅拉了他一把。

但是她自己也很慌,林海差点就摔在她明晃晃的马刀上了。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这才听到两条瘦狗狂乱的吠啸,阿拜抓紧缰绳,正极力稳住它们。

远处那团怪物迅速往回爬,又滑进了冰窟窿。

林海突然明白为什么怪物能到这么冷的地方来了,因为大河的冰层下有未冻结的水流,它可以在水下生存,就像北方冬天的鱼一样。

“快走!”三个人急忙划动雪撬。

冰下有道影子在接近。林海仔细一看,是刚才那个怪物,它不再是刚才岸上那一大团,而变成了鱼雷的形状,快速向这里游过来。

这些家伙比想象的更聪明。

三个人两条狗都疯狂地在冰面上扑腾,雪橇的速度上来了。

但是那条白色的怪物也不慢,飞快地扭动身体前进,那是某种鱼的游法。

要命的是,这家伙似乎不知疲倦,而三个饥肠辘辘的人很快就会筋疲力尽。

正在林海感到绝望之时,那怪物忽然停了下来,似乎发现了新目标。

是之前他们碰到的那具冻尸,吸引了怪物的注意。

在怪物围着冰里的冻尸打转的时候,雪橇终于甩开了距离。

“那到底是什么?”林海突然发现自己声音都变调了,急忙咳嗽两声。

“你见到我之后发呆这么久,第一句说的话就是这个?”邬丽娅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是现在她无心生气。怪物已经消失在后方,她苍白的面庞稍稍放松,神情但却越来越凝重。

***      ***     ***

进化,发生在宇宙的每个角落,发生在自然界每种存在。

“丧尸”也在进化。

第一阶段,世界陷入危机的初期,被感染的丧尸仍然保持人类的外表,吞食其他人类和动物;

第二阶段,周围的生物被消灭殆尽,剩余的人逃到了极地高寒地区,丧尸们失去了食物来源,他们靠消耗自己身体成分来生存,体型变得越来越小,但是这样支撑不了多久;

很快第三阶段来临,他们开始互相吞噬,数量越来越少,体型越来越大。他们的形态已经不再固定,可以根据需要改变形体,吞噬的方式也变成了融合,大个体将小个体捕获,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说着,邬丽娅反复深呼吸,喷出的白气在空中迅速变成一片片冰渣,落在林海脸上,让他的胡子有些痒痒。她打了个比方:“现在这些丧尸就像是涡虫。”

阿拜问:“什么是涡虫?”

邬丽娅答道:“是一种低等无脊椎生物,很小,像是一小块扁扁的肉片。涡虫没有吃的时候,它就会先消耗自身的细胞,身体缩小到原来的几十分之一,有食物的时候再重新长大。这东西再生能力非常强,切成几段,就会长成几个涡虫,甚至切成上百段都没有关系。把头和身体切开,头就会长出身体来,而身体会长出头来,更奇妙的是,长出来的头还拥有原来的记忆。更更神奇的是,一只涡虫吞食掉另一只涡虫的碎片,甚至会获得另一只涡虫的部分记忆。”

“自然界就是这样,什么奇怪的东西都不奇怪。”阿拜拉着缰绳,控制两条气喘吁吁的狗沿河道转了个弯,“可长官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因为我的父亲三上左京博士是个生物学家,曾经的西伯利亚丧尸研究所长。”

“曾经?”林海发现邬丽娅的表情有些异样,“为什么这么说?”

邬丽娅把脸转过一边:“父亲在这次任务中去世了。”

林海印象中的三上左京是个典型的日本男人:谦逊、敏感、固执,偶尔的神经质,外在谨慎而内心胆大。不过,这些性格只是在极少数场合才会显露,绝大多数时间,他只是个在研究所废寝忘食疯狂研究丧尸的“变态科学家”,林海见到他的次数比见到丧尸还少。

林海可以感觉得到,三上左京对这个女婿并不满意,他觉得女儿的选择有些过于冲动了,结婚前,他严肃地对小两口说:“文明的本质,是用理智控制本能。”但他对女儿的爱终究占了上风,没有阻止他们的婚姻。

正是三上博士首先提出了丧尸进化的理论,并且做出了演化模型。为了验证他的观点,他力排众议组织了这次科学探险远征,亲自带队。

他证明了自己的正确,但同时丢掉了所有队员和自己的性命。

“那现在南方是个什么状况?”

邬丽娅深吸了一口气。

“南方已经是巨兽的世界,越接近热带的地方,怪物越庞大。知道为什么刚才看到那些怪物冬天还没过去就跑到北方来吗?不是因为觅食,是因为有更庞大的猎杀者在后面追赶它们。你们无法想象我们看到了什么,我们这次一直南下到了渤海边,我们看到,就在海里,比蓝鲸更巨大的东西在海面下搏斗厮杀,掀起滔天巨浪。而在更远的南方,那里的怪物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我们无法想象……”

两个男人陷入沉默。

邬丽娅则不管他们,一口气继续说下去:“而且,这些软体生命随着体型越来越大,智慧水平也越来越高。它们已经知道,即使在零摄氏度以下的寒冷地区,也可以通过躲在水下的方式避免冻僵。这意味着什么?就是说,连我们的北极基地都不安全了,怪物会从海里游到北冰洋,突然出现在我们脚底下!”

“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去哪里?长官?”

“去雅库茨克前进军总部,让司令下达总撤退令,我们要准备最终的决战了。”

忽然,阿拜停下了雪橇。

邬丽娅急问:“为什么停下?”

“长官,从这里到雅库茨克,再下达命令到前线,起码要半个月时间。可是那个怪物已经在我们身后不远了。哨兵根本来不及撤退,就会变成食物,我们应该马上告诉他们。”

“警戒线长5000公里,怎么来得及通知?”

阿拜那如同老树般沧桑又麻木的脸上露出了痛苦:“至少,把这一段的哨兵救下来,他们都是我手下的弟兄……只希望我们来的怪物就那一只,没有其它的……”

林海大声道:“中队长,我跟你一起去!他们也是我的兄弟。”

“不行!”哈萨克汉子一声大吼,把林海震了回去,“这年头,我们几乎所有人都不结婚,因为婚姻关系毫无意义。每个人都随时可能死掉,人们找一个男人或者女人生活在一起,等到其中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眼泪都没有一滴,就麻木地去找新的伴侣,结婚又有什么意义?可是你不同,你结婚了。你结婚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有一天让你的老婆当寡妇吗?”

林海驾着雪橇上路,眼睛仍望着远处,直到那个略有些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仿佛融入了灰蒙蒙的天地。

这是林海最后一次看到阿拜中队长。


“邬丽娅。”林海花了好一会儿来消化刚才获得的大量信息,终于抬起了头,“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对付这场危机吗?”

“也许吧。”邬丽娅望着他,但似乎在出神,贝加尔湖般深邃的眼眸中,透出一种莫名的忧伤。

她忽然问:“我们这次有多久没见了?”

林海想都没想就说:“7个月,206天。但其实去年夏天你一直在忙,在家也没几天,是不是就在准备这次探险?”

邬丽娅仍然没有回答他,她扭过头,看着他的眼睛问:“分离这么久,你对我的感情有没有减淡?”

“怎么会呢?我每天都在想念你。”

邬丽娅笑起来,被冻得通红的脸宛如玫瑰:“探险队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怕再也见不到你,特地绕了上百公里的远路,选择从这里穿过警戒线。”

两人紧紧相拥。

 

“冰城”雅库茨克,正包裹在冰雪和寒风之中。

但街道上很繁忙,人们赶着雪橇、拉着三轮车、搬着木板箱来来往往,各国语言在空气中穿梭回荡。

此刻驻扎在城里的人多达几万,把这座世界上最冷的城市挤得满满当当。要知道在大灾难爆发前,雅库茨克也就是三十多万市民。

每年的冬天,这里就是幸存人类的世界中心。

“你去指挥部,我就不去了。”林海哀伤地看着地上。

就在雪橇到达终点的一瞬间,一条狗无声地瘫倒在地,累死了。另一条蹲在同伴的尸体前,有气无力地呜呜哀鸣。

立即有士兵小跑过来,兴奋地把那条死去的狗拎走了。

“我给你安排个地方休息一下。”邬丽娅轻轻叹息,丢给那还活着的狗一小片肉。

坐在暖和的屋里,林海麻木很久的皮肤终于开始有了点感觉。

窗外是辽阔的勒拿河,不过现在是一大片冰原。夏天的时候,这条大河的景象一定很壮观,但是他二十年来始终没见过。

这里几乎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只见过天寒地冻的西伯利亚,而不知道夏天是什么模样。他们是一群只能生活在冬天里的人。

突然,他的瞳孔一缩。

那冰面下面,有个黑影在移动。

林海扑到窗口,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先是看出一小块,然后发现那只是整片黑影的一个小角落,眼中的黑影越来越宽阔,最后他惊骇地发现那条黑影比一条船还大。

不一会儿,树木折断般的咔嚓断裂声传来,冰面上出现了裂缝,冰下的水在翻腾,有什么东西在往外钻。

这情景似曾相识。

林海大叫一声,冲出门去。

冰层像碎玻璃一样瓦解,一头半透明的“面团”怪物冲上岸。士兵们纷纷惊叫逃散,比较镇定的人开枪了,但是子弹打在怪物身上全然无用,就像小石子丢进泥潭。

怪物往前爬行着,有些人来不及逃跑,被逼到墙边进退无路,发出绝望的哀嚎。可是,那怪物竟然径直爬了过去,对嘴边的食物置之不理。

林海愣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它不是在捕食,是在逃跑。

勒拿河上的冰层整片隆起,冰雪的碎渣向四周溅落,好像一场小型雪崩。

那个巨型的黑影终于上岸了。

同样是一团冰蓝色的胶状体,但是体型远比刚才那个更大,长度超过了四十米,宽度也有十几米,高十米左右,就像是一艘潜水艇。

巨大的体型限制了怪物的速度,但仔细观察可以看出,它的身体一直在滚动,尾部不停沿着上部向头部移动,头部也在沿着底部向后移动,这样它就可以在陆地上行动了,就像是履带车。而且全身不断滚动,有效阻止了液态的身体冻结。怪物身上还不断有薄片的冰碎裂剥离下来,一开始人们以为那是粘在它身上的河冰,后来发现是它结冰的外壳,被它一层层抛弃甩落下来。

这样精巧的适应方式,让它可以在低温中活动很长时间。

前面那个怪物逃跑的速度比大家伙要快,但是很快就暴露出了弱点——耐寒性差。它一直生活在冰河下的水里以防身体冻结,只是偶尔才离开水底。但是这次面对更庞大的个体,它不得已逃到岸上。它爬过两条街,外壳逐渐被冻结,慢慢变成一个冰疙瘩。

巨型怪物追上了猎物,它直接轧了上去,完全将对方裹住。

“美好的冬天啊,那是什么?”惊魂未定的人们远远围着那巨型怪物,手里紧紧握着除了心理安慰之外别无用处的枪。

突然,那怪物动了几下,身上伸出几条触角,扫过地面,几个围观的人尖叫着被卷走,没入怪物体内。

巨大的恐慌席卷人群。

它吞噬掉了大猎物,现在开始收割小猎物了。

怪物重新开始移动。

转眼间,人类的士气崩解了。

林海被四处溃散的人撞得东倒西歪,怪物很快推进到了河边不远的T-34坦克纪念广场,在林海眼中,它已经庞大得像一座山丘,从那辆二战时期遗留下来的老古董坦克上碾了过去。

林海猛然明白了,这个家伙是要去基地指挥部。因为指挥部是这城里现在最暖和的地方,这恰恰成了怪物的最佳目标。

指挥部大楼的铁门紧闭了起来,一楼的门窗都为对付丧尸做了特别加固,这个软体的怪物无法突破。

怪物突然摊了开来,像是冰淇淋化了一样。紧接着,这团东西沿着指挥部大楼的外墙向两侧延展,直到把楼四周都围住,像是在蛋糕侧面抹了一层糖浆。然后,它又沿着墙开始向上延伸,很快到了没有加固的上层窗户。

四面八方的窗玻璃同时发出挤压和碎裂声,还有楼里的人发出的绝望的尖叫。

林海看不到楼里的情况,他只能看着指挥部的人们纷纷逃到屋顶,最终无处可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中。

“邬丽娅!”他大声呼喊。

邬丽娅扭头看了他一眼,但是她现在无暇回应。

怪物像洪水从楼梯口涌出来,楼顶上的人被一个个吞没。

“三、二、一!”几个士兵同时投出手雷,这是人类最后的杀手锏。

轰隆巨响,伴随着火光和浓烟,怪物的一部分被炸碎,无数碎渣四散飞溅,洒在人们身上。

人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但是很快就感觉到了异常。

落到身上的碎片,渗入了他们的皮肤。

“冬天在上!这东西还是活的!”人们嚎叫着在地上打滚。

怪物又蔓延上来。

邬丽娅发现,她已经是这里唯一站着的人了。

林海朝她大叫:“旗杆!”

邬丽娅一扭头,发现楼顶有一根高耸的木旗杆。她心领神会,立即抄起旗杆的绳子一头系住自己的腰,拔出她从不离身的马刀,在旗杆底端狠狠砍了几刀,丢掉刀又爬上去。

在裂痕和重量的共同作用下,旗杆倒了下去,悬到楼外,邬丽娅重重弹了一下,死死抓住绳子开始下坠。

但是她还没下落一米,身体就停住了。

怪物已经爬到楼沿,黏住了绳子。

“不!”林海绝望地吼叫,心灵如同被烈火煎熬。

悬在空中的邬丽娅已经和怪物近在咫尺。

那家伙没有眼睛,但邬丽娅却觉得,它也在看着她。

忽然,怪物体内有个什么东西慢慢浮上来,一直来到邬丽娅跟前。

那是一个牺牲者的头部,身体已经消失,但头部却保留了下来。

那颗头睁着眼睛,凝视着邬丽娅。

邬丽娅瞳孔放大到极限,整个人僵住了。

几秒钟后,怪物忽然后退了一点,放开绳索,邬丽娅缓缓下滑。

林海在地上接住了她。

怪物则完全回到了暖和的楼内,不再出来。

邬丽娅扑在林海肩头,哭得很大声。

“是的,它是有记忆的。我不知道它的记忆能保持多久,但是刚才它认出我了。”

林海惊愕道:“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是三上左京博士,我的父亲。”


两个月后。

海边有一座小城市,那就是人类最后的聚居区季克西。

丧尸危机之后,从东南亚到东北亚的大批幸存者涌入这北极圈里人烟稀少的小城,人口数量暴增百倍,之后又由于极其匮乏的资源和恶劣的环境,人口再度缩减到高峰期的三分之一。这其中的惨烈程度,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忆。

如今,这座人类最后的基地又一次乱成一团,爆炸声、呼喊声此起彼伏,绝望的人们四处奔走,却不知何处可去。

林海和邬丽娅没有回去,他们牵着手站在北冰洋岸边,一起凝望着北极的原野。

远处海边,斑驳的“现代”级驱逐舰斜躺在军港码头上,仿佛一具被掏空的钢铁尸体。在更远处的看不到的海底,“台风”级潜艇已经在海底沉睡了多年。

春天已经不经意间在荒原上浮现,一些耐寒的苔藓不待冰雪消融,就顽强地给大地染上第一抹隐隐约约的绿意。之后就可以看到漂亮的白色北极石楠、红的或黄的虎耳草花、诞生于冰河期的仙女木,还有郁郁葱葱的短叶羊茅。

远远的海边,可以看到豪迈的暴风鹱在喝着苦咸的海水,又从管状的鼻子中排出浓缩盐水。高傲而坚韧的北极燕鸥已经出现在天空中,这些不可思议的生灵每年飞过半个地球到南极去过冬,来年又飞回到北极生育后代。

即使在最恶劣的自然环境中,生命依然世世代代顽强地传承。即使一个物种消失,仍有新的物种代替它的位置。自从地球上的生命诞生,几十亿年来就再也没有终止。将来,人类也好,“丧尸”也罢,地球上的生命仍会延续下去。

冰海中传来轰隆声,那是冰层融化断裂的声音,也是海中巨兽登陆的信号。城市中开始传出奇特的轰鸣声,越来越多的人号叫着逃出城去。

美好的冬天结束了。

“这就是……人类的终结时刻了吗?”林海喃喃自语。

“人类也许是的,但人类文明也许仍有留存的机会。”邬丽娅比两个月前更消瘦了,但是目光仍然坚韧。

“这么说还有办法?”林海有些讶异,却又在意料之中,“你之前从没说过。每当我问你的时候,你也总是避而不谈,到底……”

邬丽娅毫无血色的双手捧住林海的脸,露出疲惫而温暖的笑容:“因为,当我说出来的时候,就是我们分别的时候,永远的分别。”

林海的脸瞬间失色,他觉察到了不对劲:“什么意思?”

邬丽娅解开发带,淡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舞。她撩起头发,转过头让林海仔细看她的后脑。

那里有一个圆圆的凸起,像是一个小小的肿块,但是却隐隐透出浅蓝色。

林海露出毛骨悚然的表情。

“我知道你想到了什么,没错,这是父亲多年研究的成果,一块从丧尸组织提取出的物质。这块提取物已经用药物抑制,不具有传染性,不过仍然会和生物体慢慢融合。

“父亲这些年来反复推演论证,已经预料到了人类的结局。他最后组织这次科考探险,就是为了作最终的确认。当他看到丧尸进化的事实后,就知道人类的丧钟已经敲响。可是,虽然人类无法幸存,人类的文明却还有一点保留的希望。你应该记得,那些新生命体能够留有一点猎物的记忆,于是父亲制定了这个最终的计划。

“在探险队即将全军覆没前,他把这一小块物质植入我的脊髓,它会慢慢和我的神经相融合,获得我的记忆。而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让它牢牢地记住你。不久之后,我就会被新生命体吞噬,但是我对你的感情,会留在它的记忆中。保存我记忆的生命体,又会被更大的生命体吞噬,我的记忆也会随之传递下去……而你要尽可能地活下去,等待最后的时刻,等待它们最终的对决。那些生命体越来越大,智慧也会越来越高,但它们的本能驱使着它们不断吞噬,直到剩下最终的一个个体。那时候,如果你还活着,如果我对你的思念仍然没有消散的话,我会认出你,而这份感情会成为传承人类文明的火种。”

“可是、可是你怎么保证那时候,你的记忆仍然存在?”

邬丽娅微笑道:“我不能保证,这个计划并不是百分百会成功,仅仅是一点希望而已,我所能做的,就是用我最大的努力想你。”

林海已经泪雨滂沱,被寒冷的冬天麻木的心灵,彻底被终结和分离的泪水淹没。

一架直升飞机缓缓向他们落下。

“我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会竭尽全力保证你的安全。对不起,我没法说安慰你的话,因为你的余生越是痛苦,我们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这对你太残酷了,对不起,亲爱的。”

直升机降落又起飞,林海的泪眼中,邬丽娅向他挥着手,越来越远。他心中无数次涌起跳下去陪她一起死的念头,但是无数次被他的意志摁下。

因为文明的本质,就是用理智控制本能。


一百年过去了,两百年过去了……人类从地球上消失了很久。

一座座如小山般的巨大怪物行进在广袤的大陆,寻找着彼此,冬天不再是阻挡他们前进的威胁。他们相遇,厮杀,吞噬,大的吃小的,越变越大。

直到最终,只剩下了两只巨兽。

为了实现最佳运动能力,它们都选择把身体变成长长的蛇形,蜿蜒而行。它们的体型相差无几,都有200多米高,4000多米长,犹如两座山脉。

两只巨兽战斗的时候,犹如天崩地裂。它们在陆地上战斗,大地为之震颤,无数巨大的石块被抛向空中;他们在海里战斗,大海为之沸腾,滔天巨浪化为海啸击打海岸。

它们已经恶斗了无数次,用尽了办法,却每次都不分胜负。也许最终的结局,是再过上几百年,他们各自饿死,同归于尽。

但是其中有一个生命体,它总是隐隐觉得它还有某个使命没有完成。于是它一直在寻找,从一片大陆走到另一片大陆。

它最终找到了,人类最后的一个据点。

格陵兰岛最北端,一块不起眼的冰层。

它突然停下,因为它发现,它那宿命的对手正盘踞在那里,已经等待了很长时间。

最终的决斗时刻来临。

——等一等。

那个个体发出信号。

它们开始对话,用它们自己发明的语言。

——地球自转两个周期之前,我按照体内一些记忆的碎片找到了这里。

它挪动身躯,露出地上一个小小的通道入口。

——但是我探索之后,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埋在永久冻土层里的休眠舱,里面沉睡着一个男人类,已经很老很老了,须发全白,不知道已经冬眠了多久。我并没有犹豫,吞掉了他。这时,一个新鲜的记忆汇入我的思维,忽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哀伤,以至于失去了和你继续战斗的意志。

对面的个体接收着它的信息,身躯如波浪一样不断起伏,显示出同样强烈的情绪波动。

那个个体继续说着。

——我想,你在找的就是这个。

一个雪白的墓碑放在了它面前,上面写着一行人类的文字:

“我终于等到你了,邬丽娅。”

一个来自极为遥远的过去的模糊记忆突然清晰。

那是一种被称为爱的文明力量。

两座山脉一般的巨大生命体突然抬起躯体的前端,不断向天空延伸,直到变成上千米的擎天巨峰,然后它们一同发出长吟,巨大的声音令冰层碎裂,海水汹涌,甚至吹散了头顶的阴云。

那是地球的生命之歌。

——我们的战斗是没有结果的。这样下去,我们最终都会饿死。除非,我们能创造延续我们生命的新方式。

——是的,我们必须合作,一起创造文明。

他们走向彼此,缠绕在一起,然后又分离出很多小个体,有的飞翔,有的行走,有的游泳。那些小个体开始按照他们的构思分头工作,创造世界。

——我们应该给自己起个名字。

——我已经想好了,从我吸收的人类记忆里,我找了两个最适合的名字。从此,我叫做女娲,你就叫做伏羲。

——很好。

于是,空旷的世界开始丰富热闹起来。 


(完)

编者按

这一年多里,受到现实影响,写病毒和疫情的科幻稿件很多,不过真正搭建起一个完整的世界,构思人类和其它物种间的未来关系,还是非常考验作者的能力的。《美好的冬天》这篇小说里,人类的命运也许并不那么“美好”,但是至少我们能够留存希望。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 宇镭

题图 | 动画电影《遗迹守护者》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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