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圣城音乐家 ▎拉萨古乐囊玛堆谐史话（四）
拉萨古乐囊玛堆谐系列
点击图片阅读
▼
那琴声阵阵的圣地 ▎拉萨古乐囊玛堆谐史话（二）
多仁·丹增班久▎拉萨古乐囊玛堆谐史话（三）
在近五百年的时间里，来自克什米尔地区的穆斯林群体在拉萨及卫藏各重要城镇定居生活，在拉萨地区的穆斯林群体被称为“拉萨卡其”（ལྷ་སའི་ཁ་ཆེ།），这一群体在拉萨城东有着自己的礼拜堂，在城郊也有着自己的陵园。
拉萨卡其商人（20世纪初）
他们主要以经商为生，其中不乏商贾大家，经常出入于拉萨的上流社会，因其在各方面的贡献，在1650年五世尊者亦将城西的箭达岗园林（རྐྱང་ཐང་སྒང་།）拨给久居拉萨的穆斯林群体以供礼拜。
五世尊者
（20世纪末安多强巴绘）
箭达岗园林中的纪念亭
（2020年作者摄）
这一群体中也有擅长歌舞艺术之人，他们在拉萨囊玛吉度【详见文章：那琴声阵阵的圣地 ▎拉萨古乐囊玛堆谐史话（二）】中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饶塞·阿卜杜拉·拉赫曼便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位。
饶塞·阿卜杜拉·拉赫曼
（20世纪初）
饶塞·阿卜杜拉·拉赫曼，我们经常根据藏文音译将他称为饶塞·阿杜热曼（རབ་གསལ་ཨབ་ཏུ་ར་མ།），他居住于八廓街东南部的拉萨卡其聚居地——饶塞。
饶塞地区的礼拜堂
（来自抖音）
这位乐师生卒年不详，他活跃于十九世纪后期和二十世纪早期的拉萨城区，因极高的艺术造诣成为囊玛吉度的领班（འགོ་འཛིན།），培养了包括阿觉朗杰（ཨ་ཇོ་རྣམ་རྒྱལ།）在内的诸多囊玛堆谐名家。
他的生平事迹大多埋没于浮尘，只有一首名为《饶塞·阿杜热曼》的囊玛流传至今，讲述着他在一百年前的一桩往事。
1910年代的一个晚冬，祈祷大会临近之时，按照惯例，三大寺中近两万名僧侣要前往拉萨市区，并在八廓街中居住，而大会期间地方政府下辖拉萨市政厅（朗子夏 སྣང་རྩེ་ཤག）的行政权需交付于哲蚌寺的僧侣执事。
（1940～1950年代）
为了给数量庞大的僧侣准备相应的起居地，各大寺院会在八廓街中租借或者征用部分民屋，其中不乏诉讼争议，但因寺院作为彼时的特殊阶层，在这些诉讼中总是处于上峰，当时色拉寺下部僧院便在饶塞地区强行征用了拉赫曼的家，虽然他拿着房契前往市政厅起诉，但房子最终判给了下部僧院。
祈祷大会期间的八廓街
（1940～1950年代）
祈祷大会期间的大昭寺
（1938年恩斯特·赛费尔等摄）
后来在囊玛吉度其他成员的帮助下，拉赫曼在八廓街找到了新的寓所，生活虽然逐渐安定，但是拉赫曼不满于当时官僚之贪腐，行政之不公，况且当时拉萨地区经常出现讽刺时事的歌谣，于是拉赫曼便将这种反讽乐词用于囊玛的曲调，创作了囊玛《饶塞·阿杜热曼》。
རབ་གསལ་ཨབ་ཏུ་ར་མ།
བུམ་པའི་ནང་གི་བུམ་རྫས།
བོད་ལ་ཁྲིམས་ནི་མི་འདུག
ཐུགས་བསམ་བཞེས་རོགས་གནང་དང་།
དེང་དུས་སྦྲང་ཆར་སིལ་མ།
བབས་པ་ཙམ་གྱིས་ཡག་བྱུང་།
ནང་མ་༼རབ་གསལ་ཨབ་ཏུ་ར་མ།༽
饶塞·阿杜热曼
胜似宝瓶内藏
卫藏无有法度
恳请诸公鉴之
待等春雨绵绵
吾以衷心谢之
囊玛《饶塞·阿杜热曼》
头两句中，拉赫曼将自己的才华比作殊圣宝瓶的装藏，而后直言此地无有法度，希望世人能够垂怜反思；曲末之时，为了感谢资助自己安置新家的吉度成员，拉赫曼将他们比作及时春雨，以示感激不尽。
雨中圣城
（2019年作者摄）
在旧时的周末，囊玛吉度的成员会拿起乐器在八廓街弹唱巡游，此时八廓街的居民和转经信众便会跟在吉度成员之后伴唱伴舞，当时囊玛《饶塞·阿杜热曼》作为新出曲目经常在八廓街演奏，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首囊玛逐渐传到市政厅官员的耳中，他们便将拉赫曼传唤到朗子夏市政厅，质问他为什么说“卫藏没有法度”，拉赫曼回道：
我并没有说
卫藏无有法度
（བོད་ལ་ཁྲིམས་ནི་མི་འདུག）
我说的是
供香无有香气
（སྤོས་ལ་དྲི་མ་མི་འདུག）
在拉萨方言中，“卫藏无有法度”和“供香无有香气”是十分相像的谐音句，加之囊玛唱腔舒缓，这两句经常被听众弄混，因此面对官员的质问，拉赫曼便以这句唱词进行了新的解释：“供香和宝瓶皆为佛堂圣供，虽说供香无味十分可惜，但这一句也不至于冒犯诸位吧……”
冲赛康广场
画面左侧不远处便是朗子夏市政厅
（1938年恩斯特·赛费尔等摄）
在听到这种解释后，市政厅的官员便质问其他吉度成员，他们也都是这般说辞，最后只得停止对拉赫曼的质问，而这首囊玛名曲也得以流传至今，广为传唱。
（1930年代）
阿觉朗杰（ཨ་ཇོ་རྣམ་རྒྱལ།1894～1942），是20世纪最著名的拉萨囊玛堆谐表演家之一，他师承拉赫曼，而后担任囊玛吉度领班，这一时期也是拉萨囊玛堆谐发展的巅峰期。
1894年，朗杰出生于西藏东南部的塔布朗地区（དྭགས་པོ་གླང་། 今林芝朗县），父母以伐木为生，朗杰在襁褓中时因父母疏忽，被乌鸦啄去了双眼，自此失明；当时的塔布地区流行扎念琴弹唱，朗杰的父亲及伯父向他教授了扎念琴民歌的弹唱，又因家中贫寒，父母只得在日间将朗杰送至道路旁乞讨卖艺，而后在日落时领回家中；正所谓祸不单行，朗杰的父母在几年后相继因病去世，朗杰开始由伯父收养。
朗县山林
（微博：裴裴小憨憨）
某日，一位来自拉萨的客商在得知朗杰的情况后心生怜悯，便和伯父商量将朗杰带往拉萨，在1910年代早期，朗杰正式来到拉萨，并由一对善心的私塾教师夫妇接济照顾，这期间朗杰平日里在路旁弹唱卖艺。
几年后的一个盛夏，拉萨市民照例会在城南的园林中露营消夏，朗杰也在园林中弹唱家乡民歌，当时的囊玛吉度领班拉赫曼在听见朗杰的琴声后，爱才之意顿起，便将朗杰接往自己的住处，并正式教授他拉萨囊玛堆谐，不久之后，天赋极强的朗杰便掌握了几种囊玛堆谐必备乐器。
夏日林卡图（布达拉宫壁画）
随着时间的推进，朗杰在吉度以及拉萨地区的名声越来越大，他被拉萨人冠以“阿觉”（兄长）的尊称，后来他成为了吉度中的器乐老师，随着拉赫曼等老一辈乐师的故去，经过吉度众成员的推举，阿觉朗杰在1930年代正式成为囊玛吉度的领班。朗杰时期的囊玛吉度日常详见文章【那琴声阵阵的圣地 ▎拉萨古乐囊玛堆谐史话（二）】
1930年代囊玛吉度著名成员表演照
左起：1阿觉朗杰、2萨迦啦、3阿克巴
英国专员斯宾塞·查普曼在拉萨居住期间曾经拍摄了囊玛吉度表演的珍贵影像，同时在他的日记《圣城拉萨》中进行了细致的记录。
“在进餐前、进餐中及进餐后都有乐队演奏音乐，乐器是三把装潢奇特的弦乐器，还有一名满脸胡须、头戴土耳其甜帽的拉达克人（阿克巴）吹笛子。乐队由一名盲人（阿觉朗杰）率领着，他甚至在噶伦面前吸烟，这是他享有的罕见特权。其中一种乐器令人难忘，因为弓子在两个弦中来回拉动，在我听来是汉族音乐。
1930年代囊玛吉度著名成员表演照
右起：1佚名穆斯林乐师、2回回乐师阿麦热、
3阿妈益孜、4领班阿觉朗杰、5乐师阿克巴
在听音乐的过程中，三个“姑娘”前来伴舞，一个年约50 岁，另外两个年轻一些。舞蹈演员随着音乐的节奏踩踏硬木板，偶尔向前踢出一只脚。舞蹈表演过后，沉寂了一会儿，她们又引吭高歌，边唱边来回摆动胳膊。出于尊敬，她们把丝绸长袖盖在双手上。由于某种原因，她们不敢正视政治专员和夏卜拜（噶伦的雅称）这样的高官…”
1930年代囊玛吉度著名成员表演照
右起：索朗吉宗、普布卓玛
阿觉朗杰同时也是著名的词作者，我们现在能欣赏到的诸多著名堆谐像《阿觉德》和《阿觉索朗多杰》等都出自阿觉朗杰之手。
ཕ་རིའི་སྤང་གི་ལྡེབས་ལ།
草甸柔软 远山青青
མཛོ་མོ་སྤུ་སྐྲ་ལེགས་པ།
黔牛性灵 光泽熠熠
མཛོ་མོའི་རྭ་ཅོའི་གཡས་བསྐོར།
可怜轭绳羁之黔牛困
རྭ་ཐག་མེད་ན་དགའ་བ།
但愿终能解脱逍遥行
སྟོད་གཞས༼ཨཇོའི་ལྡེ།༽
堆谐《阿觉德》拉萨北山的曲桑和帕崩岗，是山水皆具、柳林茂密的修行圣地；20世纪30年代，帕崩岗活佛经常在这里讲经，彼时听者满座。
富商公子桑多仓•司曲啦在—次听经会上和贵族出身的美丽尼姑色金·强巴旺姆邂逅相遇，两个人很快坠入爱河，在圣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成为一段冲破封建藩篱的爱情佳话，在人群的褒贬非议中，阿觉朗杰通过这首堆谐倾诉着心中的赞许与祈愿。
北山桃花
（2020年友人拍摄）
ཤར་ཆེན་ལྕོག་གི་གཡོན་བྱས།
东大堡之左侧
བསྟན་མ་ལྕོག་གི་གཡས་བྱས།
地母堡之右侧
མཛེས་པའི་གསེར་སྡོང་ཆེན་པོ།
仰观殊圣金塔
རྨ་བྱའི་སྒྲོ་ལས་མཚར་བ།
胜过孔雀之翎
སྟོད་གཞས་༼ཨ་ཇོ་བསོད་ནམས་སྟོབས་རྒྱལ།༽
堆谐《阿觉索朗多杰》
1933年藏历十月，十三世尊者圆寂，摄政王五世热振活佛在布达拉宫地母堡（拱卫布达拉宫的四个堡垒之一）的东侧主持修造了一座辉煌的金灵塔用于保存和供奉他的法体，塔名格列堆觉（དགེ་ལེགས་འདོད་འཇོ། 妙善聚欲）。
妙善聚欲塔
（收录于《中国古代建筑——布达拉宫》）
当时一位名叫索朗多杰的裁缝，他是阿觉朗杰的学生，被征调到布达拉宫，参加修造金灵塔的工程，主要是缝制灵塔殿里的绸缎制品。每次从工地回来，都要向阿觉朗杰描述修造金灵塔的情形；金灵塔竣工之时，阿觉朗杰为表心中虔敬以及对参与修建灵塔人员的谢意，谱写了这首堆谐。
作者介绍
བོད་སྐད་ཀྱི་ཐད་སྦྲེལ། CHARU1607
客服微信：charuspace
未经作者允许请勿随意印刷转载 后果自负
合作及投稿微信：charusp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