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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伍迪·艾伦（Woody Allen）总是在片头用同一种字体，大概是电影界人尽皆知的事了。当影院的灯光次第暗下，荧幕上出现微微晃动的黑底白字，仿佛向左倾斜，但确确实实又稳定立在荧幕中央的 Windsor 字体，是艾伦向无声电影时代的无声致敬。

Windsor 字体片头集结，伍迪·艾伦超过 30 部电影都使用了 Windsor 作片头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1975 年，艾伦正和字体设计师艾德·本格特（Ed Benguiat）在同一个新泽西餐厅吃早餐。

“我要拍一个新片《爱与死》，你觉得……你觉得什么字体适合片头？”艾伦用一贯神经质的口吻询问这位伟大的美国设计师。

“Windsor 字体。我打赌你会喜欢的。”

艾伦喜欢它，就是这样。Windsor 成了他电影的标志，粗糙的、有些不平衡的衬线体，像极了艾伦的黑色厚边框眼镜，伴随着古老的爵士乐曲调，快节奏到有些神经质的对话，与忧郁相伴的幽默。一切古怪离奇的元素混合在一起，构成了艾伦独一无二的电影风格。

《傻瓜入狱计》中的艾伦（Take the Money and Run，1969 年）图源：Wikipedia

《三体》作者刘慈欣曾说：他的所有作品都是对《2001 太空漫游》小说的拙劣模仿。那么是否也可以这样说：当代所有的科幻电影都是对库布里克所执导的《2001 太空漫游》的拙劣模仿。凭此一举囊获四座奥斯卡奖杯，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就是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导演。

《2001 太空漫游》的海报

当回想起这部伟大的科幻史诗，除了缓缓流动的《蓝色多瑙河》，人工智能 HAL 闪烁的红色 LED 灯，人类之渺小和宇宙之浩瀚，被不少人忽视的是贯穿整个电影的字体，那就是 Futura，一款名叫“未来”的著名无衬线字体。从主视觉海报到片尾字幕，乃至飞船内部的仪表盘，都使用了 Futura 的各种版本，可以想见库布里克对于这款字体的青睐。

《2001 太空漫游》的飞机舱门

《2001 太空漫游》的片尾字幕

17 岁就担任库布里克助理的托尼·弗里温 (Tony Frewin) 说过：“他爱 Futura，同时也是 Helvetica 和 Univers 字体的追随者，因为它们简洁、优雅。”

库布里克喜欢简洁、优雅，只因他是个苛刻的完美主义者。最近在伦敦举办的库布里克逝世 20 周年回顾展中，一份笔迹显示，库布里克曾与《闪灵》的海报设计师索尔 · 巴斯（Saul Bass）有过数个回合的纸上交流，最终海报经历了 300 多次的修改。可以想见，他对电影中出现的每个要素都有严格的掌控，当然包括重要的视觉元素 —— 字体了。

《闪灵》（Shining）海报

在《2001 太空漫游》中大量使用 Futura 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因为库布里克在做前期调研的时候，发现阿波罗登月计划中的官方字体正是 Futura。无论是从视觉效果还是从历史因素，从这部史诗巨作开始，Futura 成了库布里克电影的常客，其高度几何化的造型也正是库布里克严谨性格的真实写照。

阿波罗登月计划文件

套用一个或许早已过气的电影理论，伍迪·艾伦和库布里克都是不折不扣的“作者导演”：所有电影有明显的个性标签，总是展现出同类风格和关注。

艾伦的电影贯穿了美国知识分子强烈的虚荣以及自卑的双重心理，喜叹世态炎凉的文艺青年们都爱看他啰哩啰嗦的自白；库布里克的电影看似类型多变，但不变的是他对电影精准的把控，对宇宙近乎冷漠的理性，真正的影迷们绝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将电影艺术做到极致的男人的作品。

天生知识分子面相的伍迪·艾伦

21岁的库布里克

因此，他们会在电影里反复使用同一种字体也不是一件稀奇事了。作为重要视觉元素的字体在电影里承担的角色往往会被我们低估——作为片头，作为片尾字幕，作为海报主视觉；而一个好的作者导演会善加利用字体在影片中潜移默化的作用。字体就像一个催化剂，促使每一个观众在电影中发现导演的个性。

《西力传》（ Zelig ）的片头和片尾，使用 Windsor

有人曾这样描述艾伦和 Windsor：“每年夏天，当我坐在电影院看到 Windsor 出现在新电影的大屏幕上时，我都松了一口气——这种一致性让人感到舒适，像是与老朋友安顿下来的感觉。”

我们为什么要看电影？

《西力传》中，主角西力能够像变色龙一样模仿周围的人群

在艾伦的 Windsor 里，我们看到的是嬉笑怒骂里的社会百态，回想起自己生活里的种种私人体验。我看《西力传》的时候，就想起小时候妈妈总拿我和班级第一名比较，于是我暗地里也开始模仿她，羡慕她，甚至嫉妒她。回忆会突然涌了上来，不肯散去。

《2001 太空漫游》中 HAL 眼中的人类

在库布里克的 Futura 里，我们看到的是自我的渺小和未来的深不可测。当我看到人工智能 HAL 背叛了人类，我不禁看了一眼电脑闪烁的指示灯，此时的我像在看陌生的物体一样，在看着我的电脑。我成了局外人。

电影的字体悄无声息地表达着导演的风格。我们以为看到的是别人的独特个性，但寻找的其实永远都是自己的痕迹。  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