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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织与燃烧:段义孚的地理诠释学与地理诗学 | 社会科学报

黄旭 社会科学报社
2024-09-03

学人追忆


国际知名华裔地理学家段义孚先生于美国中部时间2022年8月10日在美国威斯康辛大学麦迪逊分校医院逝世,享年92岁。他以人文主义地理学的思想将人的种种主观情性与客观地理环境的丰富关系进行了极具智慧的阐发,并于2012年获得地理学界最高奖项瓦特琳·路德国际地理学奖。


原文 :《编织与燃烧:段义孚的地理诠释学与地理诗学》

作者 | 南京师范大学  黄旭

图片 | 网络


伟大的思想家不会划出一条完全清晰的小路,而是挥手召唤“在那里”——激励人们去探寻。他不需要指定目的地,每条思想之路的价值都在于行走其上的独特风景。华裔地理学大师段义孚先生(Yi-Fu Tuan)指向了“人文主义地理学”道路。他的写作风格具有诠释学与诗学特质,但是没有试图范式化,也没有跟随Martin Heidegger(现象学)、Hans-Georg Gadamer(诠释学)或者Gaston Bachelard(空间诗学)的脚步。相反,他以惊人的优雅揭示了人类“栖居于世”的经验模糊性和矛盾性,以及自我和世界的不可分割。


地理诠释学


自20世纪70年代起,段先生不断发展了“对在地经验的解释”:“地方不仅是一个在更广泛的空间框架中解释的事实,而且也是一个从赋予它意义的人的角度来澄清和理解的现实。”(《空间与地方》)在这段话中,“空间”意蕴着一个量化关系场、一种空间分析的建构,它将地方还原为部分,使地方从属于空间。与此相反,段先生希望地方被理解为“主导的”,它是人不可回避的行动背景。如果我们重视地方,那么最微小的东西都有很大的价值:整理屋子、逗留宠物、邻居寒暄等。通过这些司空见惯的日常,人们获得安全感,并扎根于一个近在咫尺的世界;但与此同时,对日常生活琐事的厌烦也会产生冲动,促使人们远离熟悉的事物,去遭遇新鲜的未知世界。


段先生不是那个时代唯一提出人类在地经验问题的地理学家,但与Anne Buttimer、David Ley或Edward Relph不同的是,他的兴趣是世界性的,贯穿整个人文学科。段先生在2015年却自谦地解释这种差异,称自己的著作只是个人随笔(personal correspondence)。但也许就是先生的灵性——因为他非常奇妙地将小说、散文、诗歌、科学研究、历史记载、传记和宗教中的引文和观察编织在一起。但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是一种范式,而只是描述性的心理地理(Descriptive psychological geography)(《浪漫地理学》)。他更乐于开拓进取,而不是试图将理论正式化;他巧妙而有策略地带着读者在文本与经验、表征与现象之间穿梭。这正如Hans-Georg Gadamer所言 “最好的诠释学方法就是没有方法”(《真理与方法》)。先生不拘泥于形式理论的窠臼,而在众多文本中航行。这种艺术不仅在20世纪70年代是前所未有的,在当代仍然独特。



并且, 段先生的航行不仅在文本之间,更是在人类经验的两极之间:其中,人的一半经验是以扎根性、安全性和确定性为特征,而另一半经验以外延性、扩张性和想象力为特征。一极象征着静止,另一极象征着运动,两者对立但相互渗透,体现在他的一系列著作之中,包括《分割的世界与自我》《道德与想象力》、《宇宙与炉灶》,以及最重要的《空间与地方》。两极之间涉及连续性和非连续性的地理相遇。通过这些对比与渗透,先生揭示了许多存在于世界的方式,并且提供了一个棱镜,来透视人类经验的模糊性和矛盾性,以及它们如何微妙而差异化地混合、交融:触手可及却若即若离,身在天涯却又心在咫尺(《人文主义地理学》)。


地理诗学


既然段先生寻求一种诠释与经验的混合,那么人们不禁要问:在空间与地方的体验两极之间,先生是如何定位自己的呢?他以一种自省的姿态写道:“我自己的人生道路表明,我既不是扎根……也不是被驱使去邂逅世界……然而,我不仅理解,而且能感受到这两种立场的牵引。”(《地方、艺术与自我》)这本书也阐述了他个人的恋地情结:“在我与沙漠(死亡谷)的第一次接触中,我好像遇到了我的客观对应物,没有人类社会的外衣”。在《我是谁》中,他也谈到了这种联系:“对我来说,美必须是非人的——甚至是无生命的——才能成为灵魂的慰藉,如我对沙漠的热爱。”正是在石头、光线、风和沙子组成的广袤荒凉与寂静中,他感到了安慰、养育和庇护。


甚至,段先生沿着这个思路反复探讨什么是迷失、断裂、散漫、漂泊,或者幽闭、肿胀、禁锢、困顿。《道德与想象力》《宇宙与炉灶》《逃避主义》和《恋地情结》等著作论述了这些沉重、悲剧性的主题,而《恐惧的风景》则几乎完全是围绕这些主题展开。先生承认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人与人之间联系的破裂让他着迷,重新弥合却具有神奇的吸引力,正如Gaston Bachelard在《空间的诗学》最后一章以圆的诗学缝合了对立的辩证法。毫无疑问,段先生的悲观主义是诗人的悲悯,而他的自我叙事完全是散文诗。先生接过了Gaston Bachelard(空间诗学)的火炬,佐之以自己生命经验的诗学之火,燃起地理诗学的熊熊烈焰:炉灶位于宇宙中,而宇宙在炉火中闪烁(《宇宙与炉灶》)。



段先生将自己向世界敞开,用个体的生命之光点燃了这团火焰,以一灯传诸灯,则万灯皆明。如果离开了生命之火,人们会发现所有的诠释文字只是空壳,只剩灰烬。尽管今年八月段先生告别了这个世界,最初的烛火熄灭了,但这又何妨呢?先生最初与世界的地理奇遇,是在一个早晨,他穿越生命的虫洞,在一个叫死亡谷的沙漠醒来,年轻而充满活力。


最后,受到段先生著作《回家记》与《神州》的启迪,我想以一首小诗表达对于人文主义地理学大师段义孚先生的无限哀思与崇高敬意:


      这里,不用回答我是谁

  崇高的辽阔在心中浪漫起来

  伤春悲秋,新的开始还是被遗弃的宠物?

  死中有生,生中有死,墓中的火

  子宫里的水,还是单纯的人?

  用所有的世界,试图做一个礼物的情结

  将漂流瓶投向依恋和渴望

  那看不见的自我,为恐惧而沉默

  你终于可以关上逃避的目光

  进入一个完全卸下武装的地方

  你回家了,在千年的神州


文章为社会科学报“思想工坊”融媒体原创出品,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823期第8版,未经允许禁止转载,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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