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荣耀》：一流话题人设，二流故事的胜利丨一酱专栏

《黑暗荣耀》第二季席卷了大家的朋友圈。

爽是真爽，爆也是真爆，在奈飞非英语电视剧集收视榜中连续两周登顶。

韩剧这两年和奈飞合作的剧集，都有一个共同点：基于普世价值的低门槛话题剧。

《黑暗荣耀》有几个主要关键词：女性复仇，校园霸凌，贫富差异；其中还贯穿着豪门出轨，吸毒杀人，财阀教会丑闻，巫师迷信这些自带吸睛的词。这些点都非常普世，理解门槛非常低（几乎不需要），便于吸收最大范围的观众，进行更大范围的传播。

除此之外，《黑暗荣耀》的人物塑造，或者说人设也是相当出彩的。女主文东恩，反派的五人恶人团，配角大婶，都让人印象深刻。

但第二季也有一些争议。作为一部女性复仇作品，女主最终完成复仇，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男主的助力；过多的浪漫爱幻想，以及针对女性反派的荡妇羞辱，也被认为削弱了作品本身的力量。情节上不太经得起仔细推敲的地方也是争议之一。

这就让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针对类型创作而言，人设/话题比故事剧情更重要吗？

针对这个问题，和大家聊聊我的想法。

首先，我认为，《黑暗荣耀》属于人设大于情节，情节相对人物塑造是要弱的，但气氛的营造又给二者加分，达到某种均衡。

先来说人设。除了刚才提到的话题或者说概念，对比同类型，《黑暗荣耀》的人物塑造确实可圈可点。

和去年上线的同类霸凌题材《猪猡之王》（共 12 集）相比，《黑暗荣耀》，特别是第一季节奏相对慢一点（毕竟复仇还没开始），并不以复仇时的暴力血腥带来爽感，而是花了很大力气来塑造人物。

先说女主。作为校园霸凌的受害者，文东恩称得上「美强惨」，穿黑色背心、袒露伤疤的出场足够让人印象深刻。不断重复「妍珍呐」的内心独白，更是成功营造出暗黑复仇氛围，在网络上掀起「妍珍文学」的模仿热潮。

文东恩的复仇女神人设，比较值得称道的是，（前期）不（特别）开金手指，主要靠自己稳扎稳打。苦心孤诣，冷静残酷，魅力爆表。

学棋，是编剧安排很妙的一处设计。情节上，直接解决女主如何与两大男性角色产生联系的问题；人物塑造上，下棋步步为营、诱对方入我瓮中的特性，既吻合苦心复仇的主题，也和女主的气质适配，有种双关表意的味道。当然气氛营造上也是一绝，多少人喜闻乐见致敬《花样年华》的片段，换个场景，可能就不是那味儿了。

再说五人恶人团。可以说他们恶得各有特色，恶出了各自的风格。

如果说孙明悟、崔惠廷作为帮凶，他们的恶有趋炎附势、从中获利的理由，那么朴妍珍、全在俊、李莎拉的恶，则是毫无缘由的，来自有钱阶级对底层的轻蔑。

编剧通过语言和种种细节，生动揭示出这种来自阶级的恶意。

朴妍珍作为首恶，恶意中除了肆意妄为，还表现出一种「天真」，说着最自然的台词，做着最邪恶的事，制造反差。

还记得妍珍第一次霸凌东恩时，是怎么开场的？

「我讨厌消毒水的味道，但厕所卫生又轮到我打扫，你能不能帮我？」

这类台词太多了，「帮我试试卷发棒的温度」「多亏你，我才知道月租房的含义。你的生活真像童话故事啊！」

她所有的行为，都让人深切感受到上位阶层对底层人民赤裸裸的漠视。

观众为什么会被妍珍这个反派吸引？

我想除了蛇蝎美人的反差张力，她做恶时的那种天真烂漫、有恃无恐，被发现后的我自有理、绝不认错，作为反派的自我修养还是过关的（虽然第二季结尾略有降智）。

我之前也有过疑问：编剧为什么不给妍珍的恶一些解释的理由？为何会恶？

我们只能从她的母女关系里找到一些痕迹。威胁受害者一家，做完坏事去巫师家睡觉，制造假车祸亲手杀掉勒索人的妈妈，就像妍珍的成长镜像。

另外，不得不提，几对母女关系的刻画也是本剧塑造人物时很有意思的点。

反面的母女关系，除了监狱母女林妍珍和妈妈，东恩和妈妈的关系刻画也有妙处：当年你在退学申请上签字，今天我送你进精神病院；你用血亲绑架我的，今天我用血亲身份奉还。妈妈可以说是东恩唯一的弱点，这项复仇破除了东亚推崇的和解，也是本剧一大爽点。

与之对比的正面形象则是尹昭熙的妈妈和姜贤南。虽然有二元对立的简化嫌疑，但这五对母女关系还是形成了某种对照，加深观者的印象。

相比很多真正以情节脑洞取胜的烧脑复仇剧，比如《越狱》，《黑暗荣耀》的情节其实并不能算多么出彩，缺乏真正让人眼前一亮的诡计设计，有些地方还经不起推敲。

比如，最被诟病的，男主的金手指。编剧把他的身份设置为首尔著名私立医院的院长儿子，有才到可以把女主从围棋小白教成能让众人惊叹的高手；有钱到为了拿到孙明悟的尸体直接买下殡仪馆；为了攻破朴妍珍的心理防线，直接开整形医院。

我当然理解，最擅长塑造霸道总裁的金编剧这样做，是为了满足观众的浪漫爱幻想。我们不去分析这背后的深层心理，只从情节推进上来看，这样难道不会简化女主复仇的步骤，削弱复仇的力度吗？让女主用男主的钱解决问题，不正是浪费表现她头脑、更进一步塑造她形象的机会吗?

再如，神婆的突然死亡，如果真是死于神罚，会不会削弱整部剧的合理性？

诸如此类的情节问题，都会让人觉得，本剧的情节设计离真正的佳作，尚有距离。

从情节节奏上来看，前八集节奏相对平缓，重在回忆前史，铺垫女主为复仇的种种准备。每一集前面部分，都有一段对当年霸凌的回忆。这些回忆不是按时间顺序线性进行，而是碎片式的一点点聚拢，还原当年霸凌的全貌，一步步加深印象。

作家柏邦妮把第一季这种开头方式总结为「强起」式：不管每集在哪结尾，都会把回忆霸凌放在开头部分。这样不断加力的氛围渲染就会迫使观众进入那地狱般的情境，感受东恩的痛苦。最终，在尹昭熙死亡真相的揭示那里，达到顶点。

《黑暗荣耀》 剧照

本剧最大的悬念，是东恩如何搞死五人团。除此之外，关于尹昭熙死亡的真相，也是一个贯穿始终的线索。 

第二季节奏加快后，昭熙之死的细节慢慢浮出水面。这时你会发现，即使你已猜出了个大概，依然会被编剧营造的氛围击中。

促使已经转学的昭熙被朴妍珍推下楼顶的，居然是一件撞的衫。烧掉昭熙毛衣上的毛球，和前面因撞衫逼迫脱衣的侮辱如出一辙：穷人是有罪的。燃烧着的昭熙坠落的意象，将这种侮辱放大到了极致，也把底层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气氛推到了顶点。

第二季的复仇计划中，最反转/爽的一个情节点是，朴妍珍的被「冤枉」。这属于编剧玩的一个小小的叙事诡计。在我看来，这个叙事诡计最成功的地方，不在于反派「蒙冤」的爽点，而在于助推东恩的自我救赎。

因为它还补充了一个重要信息：被霸凌之前的东恩，是个怎样的女孩儿？

在交代孙明悟死亡真相前，剧中插入了一段东恩的回忆长镜头：夏日的走廊上，奔跑的东恩拉住京兰的手，商量着放学要去喝什么汽水。可一转眼，她撞到了一个满身是血的人，那是被霸凌后的东恩。以前的东恩化作碎片，京兰也撒开了她的手。

《黑暗荣耀 2》剧照

东恩帮京兰处理凶器这段，有些信息交代得不是特别清楚（她是何时知道孙明悟被京兰补刀致死？），但直接把自我救赎的情绪拉到了极致：「我早已不在那个体育馆里了，你也可以离开那个走廊了。」

这可能是全剧最好哭的场景之一，在我心中甚至超越了房东奶奶的那句「冬天太冷了，等春天再死吧。」

东恩对当年背弃自己的朋友、下一个受害者，并不是简单的原谅与否。而是，我们都可以离开那里，继续生活下去。，我觉得，这个场景里，她基本上已完成了自我的救赎。

正是这些成功的氛围营造，引发了观众的极大共情，使得剧情上种种没来得及理清的 bug，在当时都好像可以被忽略了。

日本知名漫画家荒木飞吕彦在《荒木飞吕彦的漫画术》中列出「漫画的四大基本元素」，按照重要性排序分别为：

这四大元素相辅相成，通过「画」这一工具串联。其中某一项元素特别突出就可成为佳作；而要成就旷世经典，就需要保证四大元素间的平衡。

荒木飞吕彦的这个观点，在我们写作中同样适用。大家可以想想自己看过的故事，是不是剧情弱，人设好的故事能火；有精彩的剧情和世界观、记不住人物的故事也能成功？

举个例子，我觉得很多挺火的国产偶像剧，都是人设＞故事（以剧作为基准，先不说原著小说），比如《亲爱的，热爱的》炒热电竞男主人设，《点燃我，温暖你》黄毛叛逆学霸人设……但要你回想故事情节，看得稍久一点好像就有点想不起来，相比主角的形象，剧情并没有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后者呢，我提名《鱿鱼游戏》。《鱿鱼游戏》里的人物，除了反派和孔刘演的神秘男子，你对主角有什么特殊的印象和情感吗？但是剧中一二三木头人、扣糖饼、拔河、弹珠、过独木桥这些游戏环节你肯定记得。

所以，不管是人物，还是剧情、世界观，有一个能让你记住，这个故事就已经算是成功。

荒木飞吕彦还强调，在这四大元素中，角色与世界观尤其重要。强大的角色是作品的「终极顶梁柱」，光靠角色和世界观可以撑起一部漫画，但光靠剧情不行。

我觉得《黑暗荣耀》，其实就非常符合这条创作规律。

金编剧的长项就是人物刻画和氛围营造，相比之下，情节推进可能并不是她最擅长的。个性鲜明的人物，一开始就能抓住观众情绪的氛围场景，才是她成为金牌编剧「掌握巨星命运，统治韩剧20年」的秘诀。 

这也给我们写作者启示，不管你擅长哪个部分，也不管你有哪些弱项，有时候追求不到样样出彩，就把优点放大到极致，能牵引观众的情绪，就已经是一部精彩的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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