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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矿山整体退出：历时三年，有企业仍没有拿到一分钱补偿

高倍镜 2022-04-07

作者 巫英蛟 刘虎



秦岭，横贯东西，全长1600公里，主要位置在陕西省南部与四川省的交界处，民间称它为中国的“龙脉”。
 
3月18日，位于秦岭南麓的陕西省汉中市，市财政局发布的消息称，该局与市自然资源组成联合督导组，对矿业权退出补偿资金支出进度较慢的县区开展了重点督导。
 
“督导组对勉县、宁强县和略阳县秦岭地区矿业权退出补偿资金管理拨付，补偿资料归集、退出补偿工作的推进情况进行了全面了解，并就加快后续工作进度提出了具体要求。确保按照省级主管部门的要求保质保量完成退补工作任务。”


 
 
01

“国家级贫困县的唯一大型工业企业”
 

从2019年12月至2020年8月，汉中全市秦岭区域累计关闭各类矿山113个。由于政府补偿没有兑现，其“后遗症”一直持续到现在。近日，笔者对其中留坝县一家矿产企业进行了走访调查。
 
2005年初，陕西省汉中市和汉中市留坝县政府将所属汉中地质大队的《留坝县八卦山银锑矿探矿证》，对外进行招商引资。
 
早在2007年福建商人林国营就受汉中市政府和留坝县政府的热情邀请到留坝县考察， 就八卦山银锑矿开发进行多次磋商，直到2009年4月双方才在第十三届中国东西部合作与投资贸易洽谈会，也即西洽会上达成协议，林国营和时任留坝县谷县长签订了《关于留坝县闸口石九子沟银锑矿开采投资合同》，成立汉中福顺矿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福顺公司”），并用1600万元有偿取得了当时不在任何保护区范围内的八卦山银锑矿探矿证。

第十三届西洽会签约合同封面。受访者供图。
 
随后，福顺公司开始四处筹集资金投入此矿山的勘探、论证、审批等工作。同时也对周边环境和道路、水、电设施等进行了前期改造和施工，合法取得采矿证。
 
其后，福顺公司继续投入大量资金，于 2013 年建成了 97 万方的尾矿库及相关配套设施及生产线，该生产线及设施经过试车生产，日加工处理矿石能力达 200—300 吨。

2017年，陕西省由当时的省委书记和省长带队赴粤港澳地区投资招商会，再次跟福顺公司签署了利用福顺矿业尾矿生产石英砂的投资合作协议，即《留坝县九子沟银锑矿尾矿综合利用项目投资协议》。
 
据了解，福顺公司的尾矿库引进了拥有国家发明专利的先进工艺。福顺公司的尾矿中石英占约90%，通过浮选石英回收率约80%～90%，可年产约10万吨石英砂。如此，福顺尾矿不用输送到尾矿库，3元/吨处理成本可节省，一年节省36万元。石英砂产品年销售额将达到上亿元。
 
“专家结论是：工艺先进，效果理想。”林国营称，他们还找了专家仅对采矿证范围所涉及到的矿体资源储量估算，按每年开采 6 万吨计算，矿山服务年限为 13.4 年，矿山潜在价值 45 亿元。
 
林国营说，由于矿山建设涉及政策、法律规定多，政策性强、审批复杂，加之技术、环保方面要求高，实际操作中不可预见因素太多，导致建设周期变长。比如，8 公里的矿山乡村道路原计划半年修完，实际却修了整整3 年。“严重耽误我们建设生产，矿山建设项目直至 2019 年 3 月才全部完成。” 
 
“正是这两个政府牵头的协议，把我们一次、二次地‘招’到留坝县投资，先后实际投入资金1.4亿余元。”林国营说，政府拿着地勘机构的勘探资料，以银锑矿石为名招商。把资金引到当地以后，又称该矿富含石英砂，再次让福顺公司投入更多资金。
 
据了解，该矿山成为国家级贫困县--留坝县的唯一大型工业企业。正当福顺公司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厄运却接踵而至。
 
 
02

政策一变又变，矿山惨遭关闭

 
林国营称，福顺公司开始采矿仅 8 个月就遇到了史无前例的新冠肺炎在全国蔓延。“举国上下因防疫需要而停工停产，我们自然也不例外予以停产。”
 
2020年 2 月，陕西省自然厅下发了《关于当前疫情防控期间勘查许可证采矿许可证延续有关事项的紧急通知》，称：在当前疫情防控期间，凡省级颁发的勘查许可证和采矿许可证，自 2020 年 2 月 1 日后到期的，在按要求报告后，其有效期自动延续至疫情防控解除后 3 个月。疫情防控解除后，市、县自然资源管理部门要及时通知相关矿业权人，凭《通知》尽快申办延续登记手续。


陕西省自然资源厅。巫英蛟 摄

“从省厅《通知》中我们清楚看到，省政府对合法取得采矿证是认可有效的。”令林国营不解的是，留坝县政府却以采矿证到期为由通知其停工停产，“不知省、县规定哪个说了算？”
 
留坝县政府这一举动给福顺公司造成不小的经济损失。但真正引来灭顶之灾的是陕西省接着又出台了两项新的规定。
 
2019 年 12 月 1 日，陕西省出台的《秦岭保护条例》中规定，海拔 1500 米至 2000 米属限制开发区，2000 米以上是禁止开发区。
 
“该规定说限制开发区内不新设采矿权。我们的矿山虽然海拔在 1770 米，属限制区内，但我们2007年就招商引进来了，早就有政府颁发的合法采矿手续。”
 
然而，2020年5月，陕西省政府又将 1500 米以上改为重点保护区，并要求涉矿企业于2020年底前退出，这就意味着福顺公司必须关闭。这一规定出台后，福顺公司于当月就被关闭。
 
“作为弱势一方，补偿问题还没落实清楚，政府就要求先关闭，钱的事后面在谈，根本没得商量余地。”林国营说，“政府以招商引资的名义，将我们引到到留坝县投资搞了矿山建设，现在又说关就关，既不尊重历史，也不尊重现实，让人无所适从。”

留坝县政府。巫英蛟 摄

早在2017年，福顺公司就与深圳中金华创基金管理有限公司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欲在公司正常生产一年后开展上市筹备工作。在福顺公司的简介中还提到，要充分利用石英提纯专利技术，发展留坝县的石英产业，为地方经济发展多做贡献。
 
福顺公司这一愿景随着一纸文件化为泡影，接下来只能争取合理补偿，减少损失。
 
 
03

关于补偿，“一矿一策”难落实
 
 
2021年7月13日，陕西省财政厅和陕西省自然资源厅联合出台《陕西省涉及保护区矿业权退出补偿资金管理办法（试行）》（以下简称《补偿办法》）。
 
《补偿办法》提出了名为“一矿一策”的方案，即：尊重矿业权依法设置的客观事实，区分不同类型，不同情况，逐矿施策，充分保障矿业权人的合法权益。
 
福顺公司认为，就具体补偿细则来说，《补偿办法》与其提出的“一矿一策”方针自相矛盾。
 
“现有规定只强调了退出机制中的矿权范围内矿山建设所产生的费用进行补偿，而将矿山建设所涉及的公路、水电、通信等设备设施排除在补偿范围外。”林国营说。
 
八卦山银锑矿项目由于受地形地貌条件的限制，客观上在矿体分布的区域内，根本无法集中建设和安装矿山建设所需的选矿场、尾矿库、炸药库、员工宿舍、水电设备设施和运矿所需的道路等。只能根据当地条件，因地制宜的在周边修建、安装上述设备、设施等。
 
“如果简单地采取一刀切的处理方法，势必会严重损害矿业权人的合法利益，有违法律的公平原则。”林国营表示。
 
另一方面，上述选矿场、尾矿库、炸药库、员工宿舍、水电设施和运矿道路等，在选址时就充分考虑了既要符合安全规定要求，有利于生产，又需方便职工工作和生活方便等因素，并在修建前就报经了政府相关部门批准，修建安装完工后也通过了政府验收，在程序上完全符合要求，属于合法的建设项目，理应受到认可和保护。
 
笔者于2022年2月下旬前往矿区实地调查，发现即便不考虑安全因素，其陡峭崎岖的地形地貌也注定无法集中修建矿区所需的硬件设施。在矿区甚至没有手机信号，询问得知福顺公司自己花钱建了光纤和无线信号基站。

2022年2月，早已关闭的矿区被大雪覆盖，成了秦岭深处的无人区。巫英蛟 摄
 
福顺公司于2021年10月向陕西省自然资源厅书面反映了该情况。陕西省自然资源厅于同年11月4日向汉中市自然资源局发函称：“汉中福顺矿业有限公司报来《关于用事实求是态度搞好补偿工作的意见》，根据厅领导‘对材料所反映问题，要认真对待，妥善拿出意见，取得成效’的批示精神，现将此函转发你局，请你局……做好矿业权人工作，其他事项协调地方人民政府妥善处理。并认真核实所报材料内容，结合有关政策，提出相关处理意见。”
 
五天后，留坝县自然资源局向汉中市自然资源局发函称：“按照省厅《关于征求汉中福顺矿业有限公司来函处理意见的通知》(陕自然资财发[2021]11号)文件要求，局领导高度重视，立即对汉中福顺矿业有限公司提出的有关意见进行了讨论和研判。”
 
留坝县自然资源局称：一、矿区范围内的退出补偿按《补偿办法》实施，待评估结果出来后与该公司签订补偿协议；二、对于矿区范围外的投资建设补偿意见，福顺公司反映情况基本属实，但因《补偿办法》只明确补偿矿区范围内的投资建设，建议将通往矿区的水、电、道路计算在补偿范围内，同时考虑到福顺公司实际情况，矿区范围外的尾矿库、选矿厂等矿山附加产品，也是企业的一项重要资产，应适当给补偿，补偿程序及方式由省厅确定。
 
也就是说，留坝县自然资源局认可福顺公司的矿区范围外的投资建设补偿诉求，但具体如何补偿推给了省厅。
 
令福顺公司哭笑不得的是，陕西省自然资源厅最终又把皮球踢了回来。同年11月22日，陕西省自然资源厅向福顺公司发函称：“市级政府是保护区矿业权退出工作的责任主体，县级政府是保护区矿业权退出工作的实施主体……因此你公司所反映的矿区范围外的矿山建设投入成本补偿的特殊问题应与矿山所在地县级人民政府协商，由县级人民政府按照‘一矿一方案’要求，在与你公司充分协商基础上，确定补偿金额。”
 
无奈，福顺公司只得又找留坝县政府协商解决。“县政府不接招，他们说让关闭并发文件的是省里，当然应由省里决定如何补偿。”林国营说，时至今日，省、市、县三级政府相关部门仍然没有确定其巨额投资的补偿方案。


福顺公司委托陕西旺道矿业权资产评估有限公司对采矿权和实物资产进行了评估，评估结论为：资产总计约3.1亿元。
 
陕西省自然资源厅的文件规定，对于关闭矿区后的环境治理恢复和土地复垦等，均由矿权人负责。笔者在矿区发现，已经被封的矿洞口前面的土地，均种上了密密麻麻的树苗，这笔钱最终也是落到福顺公司头上。

矿洞口前面的土地已种满了树苗。巫英蛟 摄
 
林国营称，其公司尾矿库也被留坝县政府以生态治理的名义独揽过去，将尾矿拉走卖掉了。“任何人去拉都不行，必须政府处理。他们卖掉后的钱，一分都没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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