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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次创业的“妇科圣手”被抓了丨人间

池洪波 人间theLivings 2021-10-23


“他妈的,我当了十来年的学徒才出师,开出的药方少说也有上万帖,还比不过几个乳臭未干的实习医生?”叶医生脸色涨红,有些失态,“还不如去做生意,起码众生平等,一不看学历,二不看出身。”


配图 | CFP





2018年夏天,胡哥找到我,希望我能帮他打理几天已经开张2年多的医馆——原先的经理离了职,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他的本职工作又不便在生意场上露面,就把目光投向了我。胡哥的理由很充分:“这间医馆你有半成股份,总不能光拿分红不出力吧?”那时候我的小服装厂的生意正值淡季,确实没有日夜留守的必要,最后只能点头应承下来。谁知道第一天去医馆上班,就闹了个大乌龙。医馆刚开业时我去过几次,在市中心的步行街上,名头虽唬人,但究其根本不过是面积稍大一些的中药铺罢了。我只记得门头挤在两家小饭店中间,和街头巷尾的小药店没什么两样。可那天我走到记忆中的位置,却发现眼前的医馆相当气派,3间连着的店面一溜儿打通,外墙用仿古的青瓦覆盖,抬头就能看到一块鎏金牌匾,上面的大字晃得人眼直发晕。我左看右看,给胡哥打了电话再三确认地址。几年工夫下来,小小的中药铺在胡哥的经营下,扩张的速度居然如此之快!胡哥在电话里听了我的奉承,话语间是掩不住的得意:“我安排了人出来接你,你在外头稍等一会儿。”很快,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从医馆大门口跨出来,张望了一阵子便注意到了我,问我是不是“池总”。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什么总不总的,小工厂而已。”白大褂就笑:“生意人嘛,讲究个排面。”他说自己姓叶,是医馆的医生,这几天兼做代班经理,临了嘿嘿地憨笑,说终于等到了新经理,这几天他忙得团团转。我有些尴尬,忙说自己是个临时的,顶上来过过账而已,还要请他这位专业人士指教。叶医生摆摆手,带我去办公室,准备交接工作。一路上我们经过数台宽大的药柜,几个负责抓药的小姑娘聚在柜台后面,好奇地盯着我。叶医生朝她们挤眉弄眼,说我是新来的老板,可别轻易招惹,几个小姑娘立即收起散漫的神色,纷纷忙各自手上的活儿去了。我心想:叶医生的人缘还蛮好的,一点架子也没有。做了简单的工作交接,我提出要先去医馆的仓库看看。胡哥交待过,经理的工作内容其实并不多:第一件要事就是“盘库”,每周一次;第二件就是过账,有空就做。仓库设在办公室边上,中间用两道卷闸门隔阻。刚一迈进去我就傻眼了——我从没想过一间药材仓库里居然有那么多活物。满地的小蟑螂在脚步声中四散奔逃;指甲盖那么大的飞虫密密麻麻地伏在各式草药上,人来了也不起身;阴暗的角落里更是窸窸窣窣的,显然是鼠类。我冷汗直冒:“咱们这仓库有老鼠?”叶医生只顾开灯,头也没回:“没办法,后门对着川菜馆的厨房,也不知哪里钻进来的,抓也抓不完。”    “那这些虫子——”“不碍事,从药材公司运来时就有了,不影响药效。”叶医生答得云淡风轻。我随手掂起一包饮片,发现包装表面有些湿漉漉的,像是受了潮。叶医生凑上来闻了闻,看看我,意味深长地说:“这应该是老鼠尿,明天得把这些药拿出去晒一晒。”我立即觉得肚中翻涌,脊背升起一股恶寒。洗了手回到办公室,我一时竟有些发愣,叶医生察觉到了,过来拍拍我的肩,像是在开导我:“药材库都这样,习惯就好,更脏的也有呢。”我撇撇嘴,心想:这差事,可没胡哥说得那么轻松。




医馆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前厅分成了两个部分,一边立着几个巨大的药柜,卖传统的中药材,另一边是玻璃柜,卖盒装的中成药与滋补品。如果有病患来寻医,则请进后厅,那里常年有中医师坐堂——叶医生是医馆的“流量明星”,他出生在一个中医世家,家学深厚,无须打广告,也不用做营销,大批病患就会慕名而来。他在哪里坐诊,哪里就是福地。每周我去医馆3次,每次呆上两三个小时,人事与杂务熟悉之后,有时碰上叶医生得闲,我就在后厅的诊室里与他聊天。等他忙起来,我就找张凳子往后一坐,充当无声的背景墙。一开始,在叶医生诊疗时,我都尽量回避,毕竟他专攻妇科。但后来却发现女患者们似乎不以为意。叶医生也感叹,说现在的病人镇定多了,往前翻10年,她们面对男性妇科医生的时候总是扭捏不安,可现在就算20岁出头的姑娘说起病情,也很自然。叶医生十分贴心,碰上极少数的薄脸皮、还没开口就红了脸、说话声音细如蚊蝇的患者,他总会请人到窗边去,和患者一起假意看外面的风景,避开远处候诊者的耳目,等对方慢慢放松了心情,再与之轻声交谈。我上下打量叶医生,打趣说他是托了相貌的福分。他40岁出头,留个劳改头,颌间青光闪闪,长得颇像电视节目主持人刘仪伟。叶医生是典型的居家型的男人,外表、气质都没什么攻击性,女患者也多半愿意对他放下戒心。坐在诊室里,我偶尔会遇上叶医生的熟客,就觉得很有趣。有一对姓张的夫妇久婚不育,检查之后发现双方都有些小毛病。张太太在后厅一坐下便指责丈夫无能,声如洪钟;张先生往往也不甘示弱,一一细数妻子的不合作。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种种细节又听得我极尴尬,只好起身悄然离去。可叶医生却见怪不怪,他一边安抚两人,一边大笔一挥,轻轻松松就开出上千元的药方——中药方灵活,贵有贵的开法,便宜有便宜的开法。碰上经济拮据的普通人,叶医生就拿出几套备用的便宜的方子,不会难为他们。经过一段时间的耳濡目染,我对那几套药方也信手拈来,有时开玩笑说要拜叶医生为师:“毕竟艺多不压身嘛。”叶医生听了就笑,接着紧抿嘴唇说我没吃过学医的苦,当年他学徒的时候,没少让祖母扇嘴巴。“这是门手艺。”叶医生的面色突然严肃起来。“我就是想学也不够格,悟性太差。”我被弄得很不自在,自嘲起来。“那倒不见得,学医跟学木匠、泥瓦匠差不多,并没有高到哪里去,我才中专毕业哩。”叶医生指着墙上的锦旗,下面挂着他的医师执业证的复印件。我顿时来了兴趣:“胡扯,这年头,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看门的多半都是个硕士,你一个中专生也能拿执业证?”“那得是中医,还要师出名门,这叫绿色通道。”叶医生神秘一笑,接着又问,“你真想当医生?”“不想。”“这就对了,我也不想。”他认真地说。叶医生早就不想当医生了,更准确地说,他打一开始就不想当医生。叶医生的祖母吴老太行医超过60年,专攻妇科不孕不育症,治好了很多人,据说早年还进过京,所以在本地乡间享有盛名,有“送子娘娘”的美誉。作为“送子娘娘”的传承者,叶医生从小闻着中药味儿长大,对这门终身制的职业有着天然的抵触心理。只是祖母名声在外,叶家不可避免地成为乡间的焦点,他又是长孙,在接班这件事上自然是责无旁贷。更何况,无论在什么年代,在外人看来,医生这门职业好处颇多,不仅收入高,还很受人尊敬,有什么不满意的?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最终,他还是如家人所愿成了一名医生。




那天,叶医生跟我说,他从来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其实一直想做点生意。本地靠近沿海,历来重商,做生意是很多人的职业选择。许多父母对孩子的学习成绩看得比较轻,认为经商比读书更有前途。到现在仍有许多孩子高中毕业不愿去读较差的大学,早早工作、做买卖。这股风气越刮越盛,最后导致很多人为了赚钱走上歪路。不过只要最后赚到了钱,旁人也不会指责,反而会觉得有本事。闲聊中得知我有两家运营成功的零食铺,叶医生的眼睛立刻就绿了,盯着我,笑嘻嘻地说:“咱们交流交流。”叶医生说他曾经创业两次,第一次是做餐饮业。2年前,他买下了一个早餐店,稍加改造后推出港式包点。因为定位高端,价格高昂,这个创业计划很快失败,他整整亏掉了20万。第二次是开一家男装店。他先加盟了杭州的一个服装大牌子,请了4个店员,又散出去无数的优惠券,结果仍然没有撑过6个月。说到这儿,叶医生面色凝重:“在商场打过滚才知道,这玩意有多邪乎,当初有一家卖男装的,就开在我边上,现在人都开出3家分店了。”“男装,港式包点,新手入门的两个深坑都让你踩上了。”我强忍着笑,眼泪都憋了出来——餐饮业与服装业是最需要投资者的基本功与耐心的,叶医生是个优秀的医生,但他前期对行业了解不够就贸然行动,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你这么缺钱么?”我开玩笑问他。我看过医馆的账,叶医生每年光拿到的分红都有10多万,加上月例固定的诊金,林林总总该有20多万的收入,他在镇上的卫生院还有一份薪水,更别提他有时还去邻县的个体诊所跑兼差。“我欠着杭州银行600万的房贷。”叶医生吐吐舌头。杭州市区的房子,是叶医生为儿子读书买的,妻子也搬过去陪读了。说起这套房子,叶医生一脸的幸福:“儿子将来上个杭州的大学,再娶个杭州的媳妇,就是个正宗的杭州人咯。”我说这压力太大了,“那可是600万”。叶医生倒是想得开,说人往高处走,当一辈子医生也就那几个活命钱,不如搏一搏。“你是不知道,我在这行当算是做到头了。”叶医生恨恨地说,“镇上的人都说我风光,天天去市里坐诊,轻轻松松一年就拿几十万,但真正市里的人,谁瞧得起你?”叶医生半是唏嘘,半是咒骂,说前些天文明办弄了个先进工作者表彰,年纪大的坐一拨,年纪小的坐一拨,他的座位居然在最后边,比卫生院的小主治医生还靠后。再往前数几年,叶医生去附医参加草药交流会,几个实习医生挤兑他,说他是土郎中,登不得大雅之堂。“他妈的,我当了十来年的学徒才出师,开出的药方少说也有上万帖,还比不过几个乳臭未干的实习医生?”叶医生脸色涨红,有些失态,“还不如去做生意,起码众生平等,一不看学历,二不看出身。”行医与经商,隔行如隔山,做生意虽说是为了赚钱,但生意本身也算是一门手艺,讲究全身心投入,细水长流。光在外头砸钱买人,自己在办公室坐等收钱,这种生意当然是无法长久的。我劝叶医生要调整心态,还是小心为上。叶医生听了死命点头,但我心里明白,这些话多半进不了他的耳朵,他脑子里的生意经正火热,哪容得外人阻拦。“你说说,现在有什么生意好做?”叶医生满脸堆笑,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有啊,好做的生意多的是,都写在刑法里了。”叶医生没理会我泼的冷水,依然满目憧憬着:“等咱交了好运,嘿!”


过了几天,叶医生兴冲冲地找我,一开口就问凉茶生意有没有前景——他的朋友在江西讨债,只拿回一条罐装饮料的流水线,想找他合伙办一个凉茶厂。“这年头还有拿流水线顶账的?那玩意儿根本不值钱嘛。”我有些讶异。“没办法,能拿回来一点是一点。”叶医生也笑,“你说说,江西那边的厂房多得要命,设备也齐,办个凉茶厂有戏嘛?”我不置可否,问他有没有饮料行业的人脉,懂不懂快消品的经销网络。叶医生摇摇头,只一个劲地说自己和那个朋友是老关系了,兴许值得一试。我劝他谨慎投资:“走错一步,满盘皆输,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叶医生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神色复杂:“是啊,走错一步,满盘皆输,我祖母就没看明白这一点。”20年前,叶家在本地乡间的中医里独占鳌头。市里卫生系统的领导曾找到吴老太,提议将叶氏诊所并入卫生院,让普通医生有一个交流学习的机会,但吴老太藏了拙,一口回绝。当时,叶家的竞争者还有邻镇的马家,同样也有传承了几十年的老牌。之后,马家人接受了领导的这份提议,从此又是拿市府津贴,又是被提拔进了市医院,一路高歌猛进,成了本地民间中医的代言人。而叶家渐渐没落,几个后代只在各个卫生院里小打小闹,连市医院的门都摸不到。看叶医生有些心神不宁,我隐隐有些担忧。




胡哥虽然总不见人影,但他的商业嗅觉相当灵敏,对市场风向摸得一清二楚。这家医馆出售的滋补品主打阿胶、高丽参,也卖燕窝、花胶之类的普通补品,还有品牌药酒和蛋白粉,应季的时候还会进一些膏方,利润很丰厚。我对那些膏方一直颇有微词。从一家专做代工的小作坊进的货,广告上吹得神乎其神,但光鲜亮丽的包装底下不过是廉价中药的大杂烩,而且不好保存,极易发霉,买家又多数是肠胃欠佳的老年人,我一直很担忧潜在的法律风险。叶医生知道后安慰我,说咱们这儿的人对中医格外宽容,治疗成功送一面锦旗,叫几声好,治疗没有成效,也只会怪自己运气不好。“西医就比较惨,稍有不慎,人直接打上门来,生拆了你”。一次,胡哥进了一批玛咖淫羊藿胶囊,数量还不少。当时国内的“玛咖风”已经退烧,许多药店都在折价清仓,我找胡哥问缘由,他摇摇头又指指头顶,说是某位大人物关照过的,无法拒绝。没几天,玛咖公司的业务员就送来许多PVC的广告立牌,印着一些类似“重振男人雄风,威猛一夜不停”的广告语,再配上肌肉虬结、搔首弄姿的洋模特,实在恶俗得很。我做主,将立牌统统退了回去,业务员不解,我只好解释:我们医馆虽小,装修却典雅庄重,走的是传统路子,这些立牌放在这里会影响医馆的形象,“真要打广告也不难,玛咖虽然不是中药,但淫羊藿是出了名的嘛,养五脏、益精气、固气血、补肾阳,你看,这行做广告没问题,但不能过了火。”我说得煞有其事,把业务员唬得一愣一愣的。叶医生在后头听得津津有味,说我“出师了”。第二天,业务员果真送来一批新的立牌,外围换成了红漆的实木框,里头还镶了一块透亮的玻璃,文案从原先露骨的话,变成了《本草纲目》上几句似是而非、虚无缥缈的文言文。配图简约,是一盒躺在参茸上的玛咖胶囊——尽管这种胶囊里根本没有参茸的成分。我将立牌摆到柜台上,旁边又用玛咖胶囊的盒子垒起一圈,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最起码比那几个洋模特好看多了。我问叶医生,这些玛咖到底有没有效果,叶医生拿起盒子一阵研究,末了点点头:“安慰剂也有安慰效果,何况里头还加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突然问我对中医怎么看,我说以前觉得是玄学,“现在来看,连玛咖都能搅和进去,简直是魔幻主义”。叶医生就笑:“不要想太多,就是一门生意。”过了一会儿,他悠悠叹了口气:“做生意可真难。”


离我们这家医馆不远,还有一家规模不小的药铺,经营中药材兼坐堂,几乎是一个完备的小医院了。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几位专家常去那家药铺轮值,要是哪天排到名医坐堂,药铺便门庭若市,挂号的人能排到店外去,好不热闹。胡哥说那是莆田系的资产,背景雄厚。“莆田人除了做男科,还开着中药店?”我好奇地问。“我也是听一个领导说的,八九不离十,再说了,一样都是创收,还分什么中西医?”胡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莆田系一旦举起资本的大棒,在市场上便罕有敌手。那家药铺甚至说动了省内一家医学院,在店门口挂上了一个“中医学实践基地”的牌子。揭牌的那天,我和叶医生都挤进去凑热闹,那块金漆漆的牌匾被挂到门楣上,底下便响起众人热烈的掌声。“你跟老胡说说,有没有办法也弄一个?”叶医生盯着那块牌匾,随口问我。我也觉得脸上无光,但胡哥的能耐我一清二楚,他连医专的门都摸不到,更别说一家正儿八经的医学院了。“倒是你,有没有相熟的医生朋友,有空去探探路,看能不能想个办法。”我说。叶医生没接我的话茬,盯着牌匾若有所思。没过几天,叶医生神神秘秘地找我,说牌匾的事有眉目了。我大喜过望,忙问他是哪一家医学院,哪怕医专也行,是真有实习生过来呢,还是就管发个牌子?“不是医学院,也不是医专,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叶医生神秘一笑,从背包里掏出一块牌匾。我一看就傻了眼,这块牌匾虽说一样也是金漆底,红木框,中间写着“中药文化学习基地”的名号,但落款字号却极小,扭扭捏捏地挤在角落,凑近一看,是市郊一所小学的名字。“我在网上研究了很久,有些机构常用这种办法打幌子,不算违法,我想了想,差的也不算远,聊胜于无嘛。”叶医生打趣。“叶医生,有进步、有进步。”我朝他竖起大拇指,他嘿嘿地笑。看来,叶医生逐渐摸到了做生意的门道,哪怕是旁门左道。最终,我们把这块“金字招牌”挂了上去,还刻意钉高一些,寻常人若不仔细看,绝看不出内里的“玄机”。




3个月后,胡哥找到了新经理,我的服装工厂也开始忙碌起来,便极少到医馆去了。没过多久,叶医生也离开了医馆,据说他朋友的凉茶厂有了眉目,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创业了,于是先向卫生院请了长假,又和各个合作的医馆说拜拜。丢了“流量明星”,胡哥很苦恼,在我耳边抱怨了多次,但我们都知道叶医生不甘心一直做医生,他憋了那么久的生意经,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此后,医馆的生意一直没什么起色,胡哥无奈,又请了一对在本地很有名望,专治鼻炎的父子来坐堂。家乡俗语有云:“中医创收三大宝,妇科、鼻炎、壮阳药。”相比妇科,鼻炎专科的创收能力并不逊色,只可惜这两位大神心气高,觉得给的分红不够亮眼,没干多久,便另谋高就了。过了些日子,胡哥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市里要有大动作了。果然没过多久,市里下了文件,要整合本市的中医药资源,打造一个高标准的中医药文化小镇。经过胡哥的一番运作,我们医馆也赫然列在收编名单之中。胡哥得了大好处,整日喜气洋洋的,眉毛翘得老高,说年底要办一场息业酒,犒劳犒劳我们这些“功臣”。叶医生也从江西赶了回来,半年不见,他模样大变,原先一脸的拉碴胡子剃了个精光,还穿起了白衬衫,打了领带,像年轻了10岁,再也找不到半点“刘仪伟”的影子。他亮出腕上的表,是一块劳力士绿水鬼。胡哥带头起哄,说叶医生一定是发了大财,必须给老同事们发红包表表心意。叶医生也不谦让,在微信群里连发了十几个满额红包。那天的酒席上宾主尽欢,大家喝得很尽兴。散场后,我问叶医生凉茶生意如何,他摇摇头,说早不做凉茶了,有两个行业巨头对决,哪轮得上小公司趟浑水?他没干几天就看出苗头,早早换了投资方向。我好奇问他现在做什么生意,叶医生眨眨眼,不肯说,最后等他脸上露出些不自然的神态,我就识趣地闭了嘴。


后来,听到叶医生被捕的消息时,我才想起,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到他了。胡哥说,叶医生是在家门口被捕的,在邻居们的注视下,他被七八个江西来的便衣警察按倒在地,警察们搜身的搜身,戴手铐的戴手铐,最后,他刚购置的一辆保时捷也被当作物证拉回了江西。“叶医生究竟犯了什么事?”我一头雾水。胡哥幽幽叹了口气,说是“套路贷”。我对“套路贷”并不陌生,这种非法借贷出现已久,近年来由浙江人“发扬光大”。坊间传闻,十个浙江人去赣、皖做生意,有一半都是打了非法借贷的擦边球。就连我身边的亲友,也有不少为了赚快钱走上了这条路,最后落得身陷囹圄。但我怎么都没想到,叶医生居然也跟着掺了一脚。他做医生的时候年入数十万,好歹也是个中产,做这种事根本不划算。后来我又想,这其中可能有“圈子”的原因——慕名来找叶医生看不孕不育症的病人里有很多是家产过亿的富豪,他们出手阔绰,一副千元的药开出来,眼睛都不眨。接触这样的人多了,也许叶医生会生出一些别样的想法。而且医馆里人来人往,什么样的角色都能碰到,很多事的结局可能早早就埋下了种子。还记得当时医馆的常客里有一个叫小李的人,五短身材,八面玲珑,是个能人。小李在医疗行业里做“掮客”,狐朋狗友众多,平常会为个体小诊所寻找各种稀缺的药物,合法的不合法的,统统能办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叶医生也是小李的“业务伙伴”。叶医生手头上的病人多,有不少高龄病人已确诊不孕不育,只能借助试管婴儿这种辅助生殖技术。国内做试管婴儿又不能选择性别,其中一些人求子心切,就想去国外定制生男生女、双胞胎、多胞胎。得到叶医生的推荐,小李就帮这些客户联系旅行社,对接落地医院,所有事情在一部手机里安排得明明白白。事成之后,小李会交给叶医生一笔不菲的介绍费。当时,听说我是临时的代班经理,小李还凑过来套近乎,说谁不是赶鸭子上架、外行硬充内行的,当年他医专毕业,傻头傻脑当了半年药剂师,连从业资质都还没到手。我说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做,“万一出点问题呢?”“现在人都忙疯了,没人看重那个。”小李满不在乎。我问他为什么不继续做药剂师,好歹也算是本行。小李摇摇头,毫不犹豫地说:“这年头,哪个来钱快,哪个就是本行,有副业就更好了。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指着药剂师那点工资,西北风都喝不上。”我还记得,一旁的叶医生深以为然地点头。




得到消息的那天晚上,我与胡哥结伴去叶医生的堂姐家,询问看能否帮得上忙。堂姐红着眼睛给我们讲起了叶医生外出创业的始末。那个邀叶医生合伙开凉茶厂的老板姓许,在江西开了好几家汽车饰品店,生意做得很大。但这些年同类店铺越来越多,竞争激烈,许老板资金紧张,一直在寻找新的生财之道。眼见凉茶生意搁浅,许老板决定走走偏门。经历第三次创业失败,叶医生没脸立即返回老家,在江西待了些日子。这时,许老板提议搞“套路贷”,他招募了几个当地人,以贴传单和推广APP的形式开展业务,叶医生则从家乡拉过去一位女同学做会计兼出纳。“叶医生那个女同学我也认识,在镇上的‘二小’教英语,还很年轻。”胡哥插嘴。“都是知识分子,都不缺钱。”我叹了口气。教书育人的女教师,家学渊源的中医师,卖汽车用品的老板,3个借贷行业的门外汉居然真的成了事。他们秉承“游击战术”,在江西境内打一枪换个地方,光APP就换了五六个。据说业务几乎要延伸到安徽境内,后来风声收紧,才退了回来。那段时间,叶医生时常往返于赣浙之间,堂姐一直以为叶医生在做凉茶生意,直到他一次性还清了杭州的房贷,又买了一辆保时捷,堂姐才瞧出端倪。半年前,他们仨歇了业,但法网恢恢,如今还是全都被抓。“我最气的反倒不是这个,那两个人早就将黑钱洗了白,姓许的置了厂房转给小舅子,女老师与丈夫假离婚,净身出户,只有小叶那个傻小子,以为风头过了便安全,谁知道还有秋后算账。”堂姐几乎是从牙缝里硬蹦出这句话。“那套600万的房子……”我明白,杭州那套房子是叶医生的命根子。“查封了,等法院判决,听律师说,这种案件在经济上大概率是要重罚的,那套房子怕是保不住。”堂姐没好气地说,“等过几年从牢里出来,那俩人还有本钱过日子,小叶一穷二白,这辈子算是毁了。”我怔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叶医生走错一步,终究是满盘皆输。



尾声


前几天,胡哥找我喝酒,说小李也被抓了。他利用医药公司的名目非法集资,结果受疫情影响,投资失败,一夜之间就崩了盘。集资、借贷、借贷、集资,来来回回绕不开一个“钱”字。胡哥数着指头,报出一个个耳熟的人名,有企业家、个体商户、退休干部、在编教师、家庭主妇,全都是因此进了局子,没几年功夫,根本脱不了身。“看守所都得扩建咯”。酒酣之际,我向胡哥发牢骚:“究竟怎么了?卖药的不去卖药,教书的不去教书,治病的不去治病,全去搞钱。”“咱们也有资格评判别人?”胡哥放下酒杯盯着我,神色玩味,“你心里明白,我们医馆是借手腕才进了收编名单,去年年底拿分红的时候你心安理得,很高兴嘛,现在却装起清高?”我一时语塞,屋里的冷气吹得呼呼响,汗却浸湿了我的脊背。

编辑 | 罗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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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 洪 波

会武功的乡镇企业家,

前塔沟武校扫地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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