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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孩子:绑匪抓到了,可儿子到底在哪里 | 人间

深蓝 人间theLivings 2022-05-04

“3·15”绑架案已发案2个月了。警方虽然调配了海量的人员、物资和设备,又有上级专家和兄弟单位的协助,但依旧迟迟未果。两封勒索信、令人生疑的赎金数额之后,绑匪却忽然销声匿迹了……


配图 |《孩子们》剧照


前    言

2013年10月,上级指令我去参与一起刑事案件的侦办工作,探组探长是张武警官。此前我俩也在同一个班,平时他管刑侦、我搞治安和社区,彼此很熟悉。

接到命令后,我便去问张武案件的情况。张武告诉我,那是一起陈年旧案,现在有了点新情况,所里刑侦人手不够,才把我调了过来。

案件发生于11年前,2002年3月15日18时许,机械厂小区居民孔强匆匆赶到南关派出所报案,称自己6岁的独生子孔爱立遭人绑架,请派出所立刻派人跟进。孔强说,当天上午9时许,孔爱立出门玩耍,直到午饭时都没有回家,孔强夫妇出门寻找未果,却在自家门口停放的奥迪轿车雨刷器下发现一封勒索信,上面用蓝黑色钢笔写着:

“儿子在我手上,32万保平安,莫报警,否则收尸。”

孔强夫妇吓坏了。

孔强要马上报警,但妻子杨梅不同意,说勒索信上都写了,报警会害了儿子。两人争论了许久,直到傍晚时分,孔强才下决心报了警。

绑架案情事关重大,派出所立即上报到市局,市局经研究后很快排除了恶作剧的可能,指令南关派出所将案件移交至市局刑侦支队处置,支队接手后成立专班,将案件名称定为“3·15绑架案”,并马上安排人员着手侦查。

张武当年28岁,是南关派出所的民警,事发不久前因能力突出被借调至市局刑侦支队三大队,“3·15绑架案”案发后,他也作为刑侦骨干进了专班工作。




我们所在的城市位于中部省份的老工业基地,60年代因三线建设兴起,整个城市犹如一个巨型工厂,居民几乎都是国企职工,言行举止间也严格遵循着厂矿企业的各种规章制度。

城里的外来无业人口很少,本市有家有业的职工也很少会涉嫌这类案件。张武说,他都记不清在“3·15绑架案”之前发生的绑架案是在什么年代了。

那时候的公安机关不像现在,没有DQB(“大情报”,公安局移动警务系统)平台,没有“四侦一化”(网侦、刑侦、技侦、视侦和公安信息化),甚至社会街道上的视频监控都少得可怜,发案后,民警能做的只有搜集资料和走访排查。

被绑架的孔爱立是南关派出所辖区某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其父孔强32岁,原市机械厂职工,几年前辞职下海经商,案发时在省城做服装批发生意;母亲杨梅30岁,是市某单位的财务人员。

孔强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1998年机械厂改制,他本不在企业“建议买断”人员名单中,但他想趁年轻出去闯闯,便主动辞去了公职。后来孔强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省城忙生意,节假日才回家。他原打算让妻子一起辞职,一家人都去省城生活,但杨梅在机关工作,还是干部编制,多有不舍,夫妻二人只好两地分居。

张武在走访中得知,孔强夫妇平时为人和善,不曾与人结仇,双方父母以前也都是国企职工,安分守己了大半辈子,从没听说有过什么仇家。

据孔强以前的同事、朋友和邻居反映,孔强为人热情,朋友多,以前在机械厂上班时,经常邀请大家去他家做客,平时朋友间有什么事情,他也都会尽心尽力地帮忙,没听说他和谁结过梁子。当然,大家也都说孔强比较有钱,不说别的,光是那辆奥迪就值些钱——要知道,当时机械厂领导的座驾才是一辆桑塔纳2000。

孔强也承认自己的确是赶上了好时候,加上省城亲戚帮衬,这几年做生意赚了些钱。也是为了谈生意方便,才买了这辆车,但很少开回家来,一直在省城店里放着。至于原因,孔强解释说机械厂效益一直不好,宿舍区住的大多是原来机械厂的职工,经济条件可想而知。那个年代私家车还是比较扎眼的物件,孔强不想显得太招摇。这次把车开回来,本是要接家里一个亲戚去省城治病,没想到才回来没几天,儿子就出事了。




经过专案组的研判分析,绑架的疑点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就是那封勒索信的内容——勒索信字迹工整,写作之人硬笔书法很不错,从遣词造句的简练文风来看,应该也具有一定的文化程度;

其次,勒索信所用纸张尺寸约为64开,上有红色横线,像是某些单位发放的工作记录本,不排除绑匪有正式工作的嫌疑;

第三,绑匪虽然提到“32万保平安”,却没有告诉孔强夫妇如何交付这笔赎金,这说明之后绑匪很可能还会联系孔强;

最后,就是那笔“32万”的赎金——以往绑架案中很少遇到这样“具体”的赎金数额,“要么十万八万,要么三五十万,要32万是啥意思?”张武说。更为可疑的是,根据警方调查,当时孔强家中的定活期存款总额正好就是32.6万,绑匪提出的这一数额,不知是不是巧合?

此外,孔强也提供了一条线索:中午他出去寻找儿子,去了几个平时经常与孔爱立一起玩耍的孩子家。其中一个孩子说,大概在上午11点左右,看到孔爱立与一个“瘦瘦的叔叔”走在一起,但孩子没记住那个“叔叔”长什么样子。

基于上述疑点,警方将侦查视线大致锁定在“男性,偏瘦,有一定文化水平,可能有正式工作单位,与孔家关系较密切”的范围内。随后,一路人马开始排查可疑人员,另外一路人马紧跟着孔强夫妇,等待绑匪再度现身。


2002年3月17日,孔爱立的失踪第三天,绑匪果然再度“联系”了孔强夫妇。那天夜里,绑匪把勒索信绑在石头上,砸碎窗玻璃投进杨梅办公室内,第二天,杨梅的同事发现勒索信后交给了警方,上面依旧只有一句话:

“敢报警,嫌儿子命长?速销案,置钱于兴业路垃圾站。”

警方吃了一惊,赶紧向孔强核实还有哪些人知道他报警的事情。孔强说事发之后,除了自己和妻子外,只有父母和岳父母知道情况,但这是有关儿子生命安全的大事,自己家人绝不可能在外声张。

“警察这边有纪律,涉案即涉密,没人对外说起绑架案的情况,孔强那边也说没泄露过消息——这样事情就蹊跷了,绑匪怎么知道他两口子报案了呢?”张武说。

但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面。




第二封勒索信上,绑匪明知孔强报警,但依旧给出了收钱地点——兴业路垃圾站。此地距离主城区较远,旁边是省道和国道的交汇处,交通便利,确实是个收赎金的好地点。警方计划让孔强按照绑匪要求放置赎金,然后在垃圾站附近部署好埋伏,一旦有人“收钱”,就地实施抓捕。

张武把那时的情况称为“守株待兔”,但不料“株”种好了,“兔”却一直没有来——警方在周边进行了周密的部署,孔强夫妇也凑齐了赎金放在兴业路垃圾场内,但所有人全神贯注守候了5天,并没有人前去“收款”,反倒是那包现金差点被垃圾站的工作人员当做垃圾处理掉。

事实上,绑架案中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警方也并未气馁,依旧一边继续调查孔爱立去向,一边等待绑匪再次发声。

然而,绑匪自此之后却销声匿迹了。

到了2002年4月初,案发过去半个月了,孔强夫妇再没收到来自绑匪的信息,民警也未能锁定绑匪身份,被绑架的幼童孔爱立,更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怎么会这样?”我问张武。他说当时所有人都很懵,大家以前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谁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们当时都排查了哪些人?”

张武说,市里几乎所有有嫌疑的都排查了。中小学教师、机关事业单位工作人员,企业从事行政、文字工作的职工、甚至一批实习大学生,统统都被纳入了排查范围。

警方着重排查了那些从事过或正在从事文字、教学等工作的人群,甚至采集了他们所有人的文字笔迹用作“文检”。但最终,所有被调查的人员都被排除了作案嫌疑,有的是没有作案时间,有的没有作案动机,有的笔迹不符……后来,警方只得将孔爱立的照片印了几万份,贴满大街小巷,目的只有一个:悬赏寻找那些“3·15”案发之后见过孔爱立的目击者。

到2002年4月中旬,案发已接近1个月,关于绑匪的线索依旧一无所获。警方这边倒是接待了不少前来提供线索的热心群众,有的说在公园见过“一个女人带着孔爱立玩碰碰车”,有的说在菜场见到“一个老头带着孔爱立买菜”,还有的说“XX村的刘瘸子家突然多了一个男孩,像极了孔爱立”,甚至有人说,自己在北京出差时见过孔爱立……

但经过警方核实,这些线索全是假的。


孔强夫妇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两人终日以泪洗面,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就不该报警。

杨梅没日没夜地与孔强吵架,怪他之前不顾绑匪威胁非要选择报警,如果当初把那笔钱给了绑匪,或许儿子早就回来了:“钱没了可以再赚,儿子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孔强也完全放下了省城的生意,天天蹲在公安局询问儿子的消息,专案组只能一再解释说,案子正在全力以赴调查,但涉及到具体的侦查细节,又没法跟孔强详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由期待变得焦躁,慢慢地又变得愤怒异常。

私下里,孔强自己也想了很多办法,他通过朋友从省城找来了“私家侦探”和各种“大师”、“仙人”,希望通过这些途径找到儿子,但钱花了不少,最终却发现那些人大多都是来趁火打劫的。

“能找的地方全找了,能查的人也全查了,后来排查范围也不再限于‘高中以上文化程度,有一定文字功底’,觉得哪个可疑就查哪个,辖区那些有过犯罪前科的、吸毒的、赌博的更是全被拎出来筛了一遍,连那些在银行贷过款、做生意欠着钱的人都没放过,最后就差按一家家去搜人了……”张武说。

但一切似乎都是无用功。

专案组请来省厅专家支援,省厅专家看过案情后,都说“3·15”绑架案不容乐观:一般绑匪绑架人质后,都会急于跟人质亲属联系,他们要的是钱。但这次绑匪却失联了,情况十分诡异。省厅专家说,通常情况下,绑匪不可能供养人质长达1个月,大家都要做好心理准备,绑匪不再联系孔强夫妇,那么孔爱立的去向可能有两种:一是已经死亡,二是被拐卖去了外地。

无论哪种情况,都是孔家人难以接受的。




“那起案子最终破了没有?”我问张武,他点点头,说破了。我又问是怎么破的,张武神情有些许骄傲,点了支烟,说,“那事儿还挺有戏剧性”。

2002年5月中旬,“3·15”绑架案已发案2个月了。警方虽然调配了海量的人员、物资和设备,又有上级专家和兄弟单位的协助,但依旧迟迟未果。侦查手段用尽,再耗下去也是浪费人力和时间,儿童节前夕,公安局经过慎重考虑,准备解散专案组,所有民警返回原工作岗位,案件交回南关派出所,由派出所负责继续跟进线索。

“专案组解散那天,我们通知了孔强两口子,但没好意思明说,只是告诉他以后再问案子直接去南关派出所,不用再来局里了。孔强两口子也没说啥,可能心里面也认了,杨梅还向我们致谢,说我们辛苦了,搞得我们心里既难受又难堪。”

没想到,专案组解散仅仅5天之后,案情就峰回路转了。

“2002年6月6日,市劳动技术学校发一起盗窃案,库房里存放的一批教学设备被盗了,案值挺高,我接到上级命令,去劳动技术学校出现场……”张武回忆说。

那天,张武进入了劳动技术学校的库房,看完现场准备离开时,目光一下被库房的东墙吸引住了。东墙上有一整块墨绿色黑板,黑板上画着一张过时的板报,是用白色油墨写成的,大致内容是“迎接新世纪”,看板报绘制的时间,应该是在99年底。而书写板报的字体,张武实在觉得似曾相识。

那两个月,张武反反复复看着两封勒索信不知道多少遍,每一个字都印在了脑子里,“我当时第一眼就觉得黑板报上的字体与勒索信上很像,但具体哪里像,我又说不出来,我毕竟不是专业搞文检的,也拿不定主意……”张武说。

张武给黑板报拍了张照片,叫住了之前接待他的学校保卫处长,问他这张板报是怎么回事。保卫处长说这库房以前是学校礼堂,两年前学校新建了多功能礼堂后,旧礼堂便成了现在的库房,这张板报因为是用油墨写的,也擦不掉,就没再管它。

张武问保卫处长是否记得这张板报是谁写的,处长说不知道,但可以去帮张武打听。


很快,保卫处长的消息就问回来了。画黑板报的是学校一名姓刘的青年教师,两年前,他按照学校领导的要求,为一场全校范围内的演讲比赛画下了这张板报。

张武让保卫处长把刘老师约出来聊聊。保卫处长此前在绑架案中也配合过警方工作,明白张武的目的,便说:“这个人你们查过了,文字材料也交过,后来你们说没有问题。”

张武这才想起来,之前为文检部门“取样”时的确找过劳动技术学校,采集过几位青年教师的笔迹资料,其中也包括这个刘老师,确实没查出什么来。

但张武还是觉得应该和这个刘老师见一面,因为黑板报上的字迹实在令他生疑,保卫处长只得给教务处打了电话,教务处反馈说刘老师这会儿有课,应该正在上课,他们会通知刘老师的,让张武先去刘老师办公室等一会儿。

张武和保卫处长一起去了刘老师办公室,当时办公室没人,张武坐在刘老师办公桌旁,打量着他摞在桌上的东西。看上去刘老师是教语文的,张武从书立里拿起一个软皮本,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字。张武左看右看,觉得跟勒索信上的字迹实在不像——非但不像,简直是判若两人——笔记本上的字体相当潦草,乍一看就像一丛乱草。

他翻开扉页看了一眼,确实是刘老师的名字。张武又抽出几个本子,有用完的教案本、会议记录本,打开看,也都是这样的“乱草”,

张武实在想不通,转头把笔记本递给保卫处长:“你确定写黑板报的是这个刘老师吗?”保卫处长接过笔记本看了又看,可能也觉得不像,说自己还要再问问。

保卫处长又打了一圈电话,还是说应该就是刘老师,但又不好确定,毕竟过去几年了,没人确切记得那时候究竟是谁画过这么一张黑板报,只是那段时间这个刘老师在团委工作,办黑板报之类的事情确实归他负责。

张武说那咱就先等他下课吧,问一句,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刘老师名叫刘小明,时年31岁,未婚,1994年毕业于省内某知名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当年分配至本市劳动技术学校担任语文教师。

张武给我说的时候,我心中一惊:这个刘小明是我所在派出所辖区内的“重点人口”,早年因绑架罪被判入狱,1年前服刑期满。此前我看他的档案时,还有些好奇,一名在编教师,怎么会去做这种事情?我也曾在季度访谈时问过他,当时,刘小明只是简单地对我说,自己当年就想搞点“快钱”,才误入歧途的,然后话锋一转,只说感谢这些年党和政府对他的教育,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一定重新做人——没想到这个案子就是他做的。

张武说,那天他心里也充满了疑问,计划了很多种询问方式。他自认为,跟老师讲话不能像平时审犯人一样直来直去,应当想一个双方面子上都能接受的方式,毕竟自己也只是怀疑那张黑板报的字体而已。

但可惜的是,那天张武没能在办公室等到刘小明。下课铃响了,刘老师没有回来,上课铃又响了,还是不见刘老师的影子。

张武问保卫处长有没有跟刘老师说清楚,保卫处长也很纳闷,叫来了教务处老师,教务处老师说自己刚才是亲自去班里找的刘老师,话也说清楚了,“有位警官找你,在你办公室等”。

张武让教务处老师带自己去刘小明上课的教室,发现刘小明并不在那里,问学生,学生们说刘老师课才上了半截,就让大家自习,说自己家有急事便走了。

张武心里一惊,赶紧让保卫处长联系门卫,门卫室说大概半小时前看到刘小明神色匆匆地出了校门,门卫向他打招呼,他都没搭理。

“刘小明跑了?!”我问张武。

张武点点头,说他不跑还好,说实话,那时自己只想找他了解黑板报的情况,但他跑了,就可疑了。

张武立即向上级汇报,上级一边派人寻找刘小明,一边指令张武在学校继续调查刘小明的详细情况。

“这一查,就真发现问题了,在几份刘小明入职时填写的档案文件中,我找到了与勒索信十分相似的字迹……”张武说。

那天下午,刘小明在市客运站被警方截获,面对询问,刘小明称自己并非逃跑,而是有急事要回老家。警方随即联系了刘小明老家亲属,揭穿了他的谎言,然后出示了相关文书,带刘小明回他住处进行搜查。

在刘小明住处,民警发现了那个64开的工作记录本,纸张与两封勒索信所用纸张相同。此外,又在刘小明住处床下角落发现半截断掉的手链,经孔强夫妇辨认,手链系孔爱立失踪时所戴。

刘小明再也无可抵赖了。




面对刘小明,警方讯问的首要焦点就是绑架孔爱立的动机。

身为教师,刘小明每月有固定收入,且他本人也没有吸毒、赌博等恶习。张武说,刘小明不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按道理也没有“以绑架获取金钱”这种极端做法的动机,他搞不清楚刘小明铤而走险的原因。

刘小明给出的理由是,在外人看来自己学历高、工作稳定,但其实一直以来自己过得都很憋屈:毕业时,同班同学有的留在了省城,有的去了政府机关,还有的分到了著名初高中学校任教,而自己却来到了这个小城市。几年过去,其他同学都混得风生水起,自己却一直没什么起色。

刘小明谈过一次恋爱,但在结婚前夕和女朋友分了手,刘小明说他很喜欢那个姑娘,但姑娘父母就是嫌他没钱。刘小明深受打击,此后便开始四处寻找“搞钱”的路子。

他说自己也想过升职或调动工作,但却苦于没有“背景”和“关系”,这条路一直很难走;又想做生意赚钱,但既无经验又无门路,不但赔光了存款,还被学校发现挨了处分,差点被开除公职。

2001年,刘小明参加大学同学聚会,昔日同窗衣着光鲜,在酒桌上侃侃而谈,刘小明在一旁自惭形秽。有人酒后开了刘小明几句玩笑,他气得当场摔杯而去。

刘小明说,也就是从那开始,他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要发财”。

至于为什么要绑架孔爱立,刘小明供述称,自己也算是孔强一家的邻居,当年,劳动技术学校在校内给他分了一套单身公寓,但房子面积小不说,水电条件也不好,刘小明便在机械厂小区租了一套两居室,孔强家住3号楼1层,刘小明租住在4号楼3层。

平时下班后,刘小明经常在小区院里听打牌下棋的中老年人聊天,大家的话题常常会聊到孔强夫妇身上,作为机械厂小区开奥迪车的“名人”,无论孔强平常如何低调行事,在街坊邻居口中,他的财富都会被放大很多倍。

刘小明说自己心里很不舒服:一个初中毕业当了几年兵回来的工人,辞职之后随便搞点生意就能发财,还开着奥迪轿车耀武扬威,而自己这个堂堂名校大学生,却只能整日骑着破自行车,这不公平。对财富的向往,令他丧失理智,最终选择了绑架勒索。

而关于刘小明绑架孔爱立的经过,刘小明则交代,自己早就计划过绑架孔爱立、从其父孔强手里搞点钱花,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2002年3月15日上午,刘小明终于在小区路上遇到独自一人的孔爱立,机会难得,便实施了绑架。

他跟着孔爱立走了一段路,想找机会骗走孔爱立,但孔爱立年纪虽小却十分警惕,并没有上当,眼看他走到3号楼旁,刘小明心一横,直接将孔爱立挟持进了一旁的4号楼里。

“刘小明说他一直把孔爱立关在自己家里。想来我们当年也是可笑,所有人满世界找孔爱立,殊不知,他就被藏在离家直线距离不到30米的地方。这可能就叫‘灯下黑’吧。”张武苦笑道。

“那他为什么没有去拿那笔赎金?”我问张武。

张武说,刘小明开始认为有钱人怕事,孔强不敢报警。但后来发现有警察进了孔强家,心中害怕,所以中途放弃了。

张武后来去过刘小明租住的地方,从厨房窗户确实能直接看到孔强家。

“那个被他绑架的孔爱立呢?”我接着问。张武咬了咬嘴唇,说,这就是警方关注的第四个问题。

张武说,那起案子最失败的地方,就在于孔爱立的去向——因为,即便警察最后抓住了刘小明,却依旧没能救回孔爱立。

刘小明认罪伊始,警方便不断质问他一个问题:孔爱立现在身在何处?刘小明交代,发现孔强报警后,他就把孔爱立放了,放人地点在市里一家商场门口。

他的说法明显有问题——6岁的孩子已经记事,刘小明怎么敢放心大胆地把他放走?这样做还不如直接去派出所投案。所有办案民警都不相信,但不管警方如何质问,到底是“放走了”、还是“拐卖了”、“杀死了”,刘小明就一直一口咬定说是“放走了”。

“这是个很棘手的问题,他说把人质放了,我们都不信,但想尽办法,也找不到其他证据。”张武叹了口气说。

至此,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即便当时刘小明真把孔爱立放在了商场门口,警方也没办法去找了。那时街面上还没有视频监控,民警也去商场了解过情况,连商场工作人员都觉得莫名其妙。

绑匪抓到了,但被绑幼童孔爱立的下落竟然成了谜。




得知绑匪被抓的消息,孔强一家马上找到公安局,相比于绑匪是谁、为什么要绑架孔爱立这些问题,他们更想知道的是孩子现在的情况。

孔强甚至说过,只要绑匪将儿子还给他们,他可以不再追究,但警方也只能实话实说——追究是必须要追究的,但问题是,现在刘小明一口咬定自己把孩子放了,现在人在哪里,是生是死,他也不知道。

闻此,孔家人的情绪又一次濒临崩溃。他们频繁找到公安局,要见刘小明,杨梅甚至哭晕在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接待室里。

警方只能一边继续讯问刘小明,一边着手寻找孔爱立。

“当时啥办法都想了,按拐卖人口查,以前有过前科的一个都没放过,全都掀出来查一遍,近几年发过案的兄弟单位也都联系了,东北、新疆、广西、海南警方我们都试着做过串并案,没结果;按人口走失查,四处里布告,市里发完省里发,省里发完全国发,也没回音;后来又找各地的无名尸,只要见到年龄差不多的,也不管哪儿发现的,就跟人要DNA数据拿回来比对,也没比上……”张武说。

“最后结果呢?”我问张武。

他沉默了许久才告诉我,孔爱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检察院退查3次,但警方还是没能找到证据,本着“疑罪从无”原则,刘小明杀人一事最终没有被认定。最终,经法院审判,刘小明只因绑架罪获刑11年,而孔爱立则按照失踪人口继续调查。

“刘小明入狱后,专案组曾向孔强夫妇承诺,虽然刘小明判了,但孩子一天没找到,侦查就不会结束,警方会接着查,一定给他们一个交代。”张武说。

但时间转眼过去,那个诺言却一直没能兑现。警方多次侦查均无功而返。在 “3·15绑架案”发生后的第三年,孔强夫妇因感情破裂而离婚,从此两人再也没来问过孔爱立的事情。杨梅南下去了广东,孔强也在省城再婚了。

“2012年刘小明刑满释放,又恢复了自由,但孔家却分崩离析,孔爱立至今下落不明……”张武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那,时隔11年,现在为什么又提起这起案子?”

(文中所涉及人名、单位名称皆为化名)

《消失的孩子(下篇)》将于明日推送

编辑 | 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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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 蓝

基层民警,文学门外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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