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师妹是个自推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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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虞美人 听雨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到中年，除了稚子回巢父母康健，最欢乐的日子莫过于与友同乐。

接到师妹来波城的信息，顾不得蜗居简陋，直接将师妹邀了来，一起欣赏莱镇的春景。

师妹是个锦绣心肠的人儿，且沉得下心。漫长的岁月里，她在工作与育儿的碎片时间里，在银杏叶与餐巾纸上作画。二十年下来，竟隐约有了大家气象。

看到美好的东西的时候，人们都会有一种分享的冲动。我也不能免俗。第一眼看到师妹的餐巾纸画，就被那些或简单或繁丽却充满生活气息画面而吸引。

陈颍在餐巾纸上尝试西涅克的点彩

很多画都是师妹在等候孩子或朋友的碎片时间里所创作。比如，送孩子去学击剑，在击剑馆咖啡馆的花草写生。比如参观清华图书馆，萦绕不去的室内书香与窗外青藤。也有北京小区的乱花，伊斯坦布尔的土耳其蓝。有Mary Blair笔下的Alice与鸢尾；更有西涅克（Paul Signac）点彩画法用在餐巾纸上的艺术尝试。甚至仅仅只是一个咖啡馆的名字，也可以牵引出一段美丽的想象。

之后又见到师妹的碳素墨笔《石头与爸爸》，理工科女生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与机械制图一般的严谨下，是尽在不言中的思念与柔情。大道至简，大象无形，为人父母者润物细无声。

而最独特的是师妹的银杏叶画。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些以银杏这种比人类历史更长的植物为载体的画作时，我无法形容心中的震撼，只有一个想法：要和朋友们分享这样的美丽。

克里特岛的希腊风情也好；神奈川的冲浪也罢；又或是洛神赋的流风回雪、胡笳十八拍的天无涯地无边；还有莫奈的池塘、李思训的金碧青绿……在现代艺术家越来越难以创新的时候，师妹在小小的一片银杏叶上找到了新的画材，并用它承载起艺术、文化与思想的碰撞。

陈颍银杏叶青绿山水

几乎是一刻不停地，我将师妹的画作介绍给了所有认识的朋友。其中Catherine（哈佛肯尼迪学院毕业的政治经济学家，非盈利组织Rubia总裁和执行董事)又将师妹的画作介绍给了硅谷最著名女律师之一Page。然后我们就收到了Page佩戴着师妹所设计的银杏叶图案丝巾的照片！

作者家的下午茶时光

而来到Boston之前，师妹正在硅谷palo alto图书馆举办题为《银杏-葵花-战争-希望》的银杏叶画展览。

银杏有着接近三亿年的历史。在同门植物渐渐消逝在历史长河的时候，银杏顽强地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难，并在第四纪冰川时在中国找到了最后的栖身地。它不仅仅是植物界的一块活化石，也因其漫长而顽强的生命周期得以与中国文化共鸣，给许许多多的普通人带来了希望。至今，秋日里金黄的银杏大道依旧是北京无数公园的一景。

与古老的裸子植物银杏不同，向日葵属于新兴的被子植物，原产于美洲。印第安人从数十种野生向日葵中培育出了高大单花盘种子可食的品种，但并没有重视它。直到十七世纪随着大航海的发展向日葵才被西班牙人带去欧洲，之后被沙皇彼得大帝注意到，十八世纪登陆俄罗斯（与乌克兰）。在这块东正教兴盛的土地上，被北美土著遗忘的向日葵很快得到新生，成为四旬期（封斋期）黄油与猪油的替代油料。到十九世纪，向日葵已经在俄乌的土地上遍地开花，葵花籽油也成了欧洲人的心头好—仅次于传统的橄榄油。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因为地中海饮食的流行，葵花籽油甚至击败了北美价廉物美的玉米油和豆油，而北美此时才意识到原来向日葵是自己的孩子。

十字绣向日葵

向日葵成为了前苏联的国花。苏联解体后，又成了乌克兰的国花，虽然1998年俄罗斯有了新的国花洋甘菊，但是在不少俄罗斯人心目中向日葵依然是他们的国花。因为向日葵还代表着光明与和平。1994年，有着三千核弹头的乌克兰在美、俄等大国的保证下签署了《布达佩斯备忘录》，同意销毁境内所有核武。两年后的夏天，美国、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官员们在 Pervomaysk 导弹基地共同种下了向日葵，纪念乌克兰正式成为无核国家。彼时美国国防部长威廉·佩里在仪式上发言，表示三个国家的共同目标是“确保我们的子孙后代能够和平相处”。

事实上，人类始终在重复战争与破坏。从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大火到圆明园的断壁残垣，从巴米扬大佛到阿勒颇的大清真寺，从奥斯维辛集中营到马里乌波的贫铀弹。然而人类始终也留有一颗希望的种子。想用杠杆撬起地球的阿基米德面对罗马士兵留下的“别打扰我画圆”的遗言；广岛的余烬中默默记录了七十多圈新年轮的六棵银杏；被嘲笑为在子弹上也要绣花也真的在翡冷翠给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盖了一座砖掩的意大利人；以及波兰车站留给乌克兰母亲们的婴儿车……

Camposanto, Pisa, Italy

 二战时期，一群学者与艺术家从纳粹手中保存下意大利比萨camposanto墓地的壁画。

无论我们爱的是经历了数亿年历史的古老银杏，还是只有短短几百年历史的向日葵；人类的文明就因那一棵种子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得以留存、得以发展、得以融合、得以新生。

师妹并不是学院出身的艺术家。她甚至笑谈如果当年去考美术学校，她一定会落榜。即使就读于美术学院，也只会专注于技巧训练，绝不会有今天的创造力与想象力。

换句话，师妹是自推娃。曾经微信群里聊天，师妹提到中学画过超过一百个红楼梦人物。师妹画钗黛、也画司棋、金哥、甚至张守备。

师妹写过一篇文章《父亲写竹我画仕女》。写了父亲言传身教对她的潜移默化，从《芥子园画谱》开始的兴趣启蒙，到白描基础的学习，也写了她自己对工笔仕女的挚爱。她说：【当然父亲对我画工笔一开始也是不赞成的，说不好好研习笔墨，尽画些“脂粉气闺阁气十足的人人马马”。我也不管，一边习字，一边继续画我的古代仕女。久了，仕女图也画出一点名堂来，父亲也不再说工笔画“不入流”的话了，带我认识一些工笔画家，带我去市中心的美术馆看香港唐仪凤女士的工笔画展。】确实，看了师妹的工笔仕女，很难不让人为她骄傲。而多年以后，师妹谈起父亲，依旧是满眼的思念，就像拂过心房的玫瑰那最柔软的一瓣。她说，没有父亲给她的自由，就没有今天的她。

陈颍十五岁作于石室中学的工笔仕女《百岁点将》

幸运的自推娃一定有一个甚至一对深爱孩子的父母。所谓羊妈，其实都是虎妈，只不过推的更多的是自己。因为不能勉强孩子，那就只能以身作则，希望自己的十分努力能够影响孩子，哪怕事倍功半。就像师妹的父亲，在师妹之前，已经是一个学养丰富的文人，能够承担启蒙与引领的职责，也能够有足够的胆气给孩子自由成长的土壤与空气。即使师妹少年成名，一幅百金，师妹的父亲也没有急于让孩子兑换名利，甚至并不鼓励孩子去追求纯粹的技巧磨练，而是放手让孩子自己选择去追求艺术的本源。

人生路很长。幸运儿或许少年成名，一帆风顺；更多的人需要一生的时间慢慢走去，甚至可能中年之后才有时间付给自己喜爱的东西。师妹有一幅《芝加哥冬景长卷》，也可以说是师妹一家的芝加哥生活长卷。那是师妹工作生活之余一点点画出来的，可以说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都蕴含着她的想法与尝试，历时三年的细致入微，唯心而已。

陈颍《芝加哥冬景长卷》局部

无论是谁，无论是哪一行，忍得住数十二十年的寂寞，在自己喜欢的路上走下去，总是会有所成就的。

题外话：人教版数学教科书因为牵涉到儿童色情在海内外引起了极大反响。而美院外永远不乏真正的艺术家。当最好的教育只教人孜孜于名利时，整个教育圈走向歧路也就不可避免。一个民族的复兴，一个国家的崛起，需要筚路蓝缕，更需要走出荆棘丛时的自省与谦卑，甚至还有对于百年寂寞的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