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小说：冰冻的卵子（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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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赵芸一想到家里欠了15万的债就吃不下睡不着。

她爸得病后，她纠结很久还是没下狠心卖房子。倒不是她爱钱胜过在乎父亲的生命。她私下里问过好几个医生，查阅了很多资料，看完了网上所有的帖子，都说那种晚期胃癌的存活率不到10%，存活期6个月左右。即使幸运地成为10%之一，也就多活半年。

钱花干净了，人就走了。

她妈也不肯卖老家的房子。

亲友们心照不宣地假装不知情。

只有赵芸姑妈私下里问过你们要不然卖掉房子送老三去北京做手术？她妈问，卖掉我住哪里去？小芸卖掉房子，她以后住哪里去？姑妈咽了口唾沫，眼睛不看她，没吱声。

卖掉又能怎么样？

后来，赵芸她爸要求回家，也没人说过什么。

农村很多老人得了绝症，懂事的自己不吃饭，饿个十天半月的就走了。不懂事的，儿女伺候的倾家荡产，精疲力尽，心狠的买瓶农药扔给老人，心黑的不给吃饭，还有自己下不了手，在老人面前跪下哭一场，逼着老人自己结果自己的。

这些年，他们见过太多太多了，听说过好些人这样走了的。

老三拖了半年才走，也算是可以了。

治病欠的债，他有女儿，慢慢还就是了。

至亲之间，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赵芸并不埋怨姑妈舅舅们，他们叨叨几句就算了，也没人拿着孝道逼他们卖房子拖着她爸多活几天，反而把积蓄都借给他们用，仁至义尽。

睁开眼就去公司备课，时间表排得满满的。午饭晚饭就在路边买个煎饼果子，两根煮玉米，有时候热乎乎的烤红薯也能对付一顿。

当初在公司上班置办的衣服够穿了，鞋子统统换成帆布鞋，方便赶公交车时需要跑。在地铁上，公交车上三两口吃个鸡蛋灌饼是常有的事。

这么忙的社畜，在路上几口吃完面包茶叶蛋，摸出手机看郭睿给她发的无数条信息是赵芸苍白的、千篇一律的、毫无想象力的日常里唯一的乐趣了。比看宫斗剧还爽。

真人上演，情节难以预测，任你是好莱坞编剧也编不出来的狗血，在另外一个折叠时空里，那些人似乎不需要赚钱，不担心未来，有花不完的钱。吃太饱，喝的太好，多余的精力就用来爱恨情仇，哭哭笑笑。

自从赵国柱去世，赵芸彻底放弃了婚姻。

早就放弃了爱情。她好像没相信过爱情这种玄乎又缥缈的暗物质。她一直觉得郭睿那种人可以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孩子只谈情说爱。

而她，找个过得去的男人结婚就足够了。

郭睿讲倪承翰住在她家里不肯走，时差都不需要倒一下，月嫂房里有点动静他就进去抱孩子去了。等她起床喂奶，人家已经抱了一个多小时孩子了。

还特不要脸，抱着孩子一直讲话：“对爸爸笑一个？宝宝让爸爸亲一下。”

家里有阿姨有月嫂，郭家人不要面子的吗？虽然不过是雇的，分分钟解聘就好了，但孩子咋办？生手适应期谁带孩子？没办法，一家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喜当爹。

郭睿说她爸气的只好出门逛，晚上逛回来想看看孙子还得从那混蛋手里要过来。昨天，老爷子已经飞回北京上班了。临走前给郭睿说，绝对不能让这小子知道她爸家里的地址，到了北京她和儿子必须搬到他那边去。别墅区管理严格，主人不同意，一只鸟都飞不进去，这丫不离婚就别想看儿子。

老严也不好护着女儿了，私下里给她说，她爸气坏了，当她面不好说，背后骂她胡闹，给人当小三，还生了孩子，这老脸都被她丢尽了。

郭睿这种话只能给赵芸讲。也就是当她是树洞，垃圾桶，倾吐出胸中浊气。

“那他有没有说离婚的事？”

赵芸跟着郭睿近墨者黑，道德底线一降再降。别人当小三她肯定鄙视加唾弃，郭睿干这种坏事她就丧失立场，总觉得她是无辜的无知少女，太天真又太爱玩，遇到老实人她就是老实人，认识坏蛋她就淘气，几十岁的人了，像小孩子一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觉得稀罕。

那天晚上，郭睿本来想去聊聊，见了人又说不出话，借着人家电话响，自己先逃了。

倪承翰挂了他妈妈哭嚎着骂他的电话，怎么都睡不着，推开郭睿的房门打算破釜沉舟，哪怕是跪下求，也要带走儿子。

推开门他就愣了。郭睿房间的墙角点了一盏昏暗的地灯，把整个屋子笼罩在一种安静的祥和的温馨的气氛中。这种氛围甚至带着神性，让他心头一震，不由得矮了半截。

郭睿半靠在床头，正在给孩子哺乳。月嫂在收拾房间。看到他进去，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他一脑门官司顿时熄灭了。

孩子闭着眼睛咕嘟咕嘟在吃奶，郭睿蓬乱着头发抱着孩子敞着怀，一只乳房圆鼓鼓的整个露在外面。孩子的小嘴整个含住母亲的乳头，舌头均匀地用力，小手捏着也在一起使劲似的。小婴儿的整个身体沉浸在吃奶这件伟大事业中，心无旁骛，专心致志。郭睿眼睛盯着孩子的脸，专注，倾注了全部的爱那种，嘴角微笑，两只细瘦的胳膊稳稳地托住孩子的小屁股，一只手轻抚他的额头。倪承翰突然闯入，她身体紧张了一下，看到孩子也跟着停顿了一下，立刻就放松地轻轻摇晃，母子俩又一同回到他们的世界。

倪承翰轻轻走到母子俩旁边，不由自主地半跪在床边，脑袋趴过来也盯着孩子看。他看也看不够，怎么看都喜欢，想伸手摸一下又不敢摸，悄悄碰一下孩子露出来的小脚丫。看人家没反抗，又悄悄地抓住小脚丫在手掌心里摩挲。郭睿用脚踢他一下，他不躲也不喊，继续抓着孩子脚丫子。郭睿不敢打扰孩子，只能用脚踢他表示不满，倪承翰另一只手抓住郭睿的脚丫子捏住。一只手轻轻地握住婴儿脚丫，一只手狠狠捏住郭睿脚丫，带着虔诚的目光不错眼珠地看着孩子没完没了的吸允。

月嫂在旁边轻轻笑：“宝宝的爸爸妈妈好爱宝宝哦。宝宝好幸福。所以宝宝长的这么好，每天吃了睡，睡醒了乐。爸爸妈妈的爱最有营养了。”

郭睿一只脚横着托住孩子，只有一只脚自由，听到这里她又偷偷使劲踹倪承翰，他用力捏一下女人的脚心，两只眼睛始终不离开婴儿的嘴，而那只乳房自然在目光笼罩范围之内，被顺便看了去，郭睿怎么能不踢他。

月嫂走过来轻声细语地说：“该换那边吃了。要不然两边会不一样大的哦。”

郭睿吓的立刻顾不上被男人看到，这边乳房还没盖好，先解开另一边纽扣，月嫂把孩子转个方向，托住孩子屁股让郭睿换个姿势，倪承翰这才松开手，看着两个女人把孩子小心地放好，那张小嘴看都不用看的，张口就叼住另一边的乳头，脑袋伸过去，舌头咂巴出声音，咕嘟咕嘟继续吃奶。

三个大人都噗嗤笑出来。

“宝宝胃口可真好啊。吃饱了可以一口气睡六个小时不醒呢。郭小姐哦，我好有福气的，宝宝真好带，我带的好开心，也不累。我明天煲一锅黑鱼羹。你要多吃点，不会长胖的啦。你放心，卡路里很低，但很有营养。”

月嫂玉荣又对倪承翰说：“宝宝爸爸，你过来躺在这边，宝宝知道爸爸在陪伴他，他有感觉的。被爱的孩子就不会哭闹，特别好带，还会更聪明。现在的爸爸都好好哦，知道爱宝宝爱妈妈，好幸福的。我先去收拾那边，一会儿过来接宝宝过去睡觉。爸爸在这里躺着，那样子跪着累了吧。”

倪承翰听话地躺在郭睿左手边，用手撑着脑袋，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孩子的脑袋。

郭睿气的牙痒痒。倪承翰在她耳朵边说：“当心，我刚才搜网上说哺乳的时候要充满爱心，你生气的时候母乳是有毒的，孩子吃了会不舒服。”

郭睿气笑了，又拿他没办法。书上也是这样的讲的。

谈判自然没办法谈判了。

严宸霞思来想去，站在她的立场，以她的身份，自然也说不出什么。

站在女人的立场，这混蛋的老婆已经够可怜的了，自家女儿不检点，和已婚男人搞，他们家还要逼人家离婚，别说那种话说不出口，说出来万一对方一堆借口理由，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她只能装聋作哑，再也不提这件事。

郭云龙生气，改了机票，先飞走了。

倪承翰顶着巨大的压力又呆了两天，也收拾收拾行李飞回北京。

赵芸问：“他在那边五六天呢，难道你们俩一次都没谈过将来怎么办？”

“那天喂奶之后，他赖在我房间，我们俩打算谈谈的。才开了个头，那厮就扑过来了，我浑身奶味儿他也不嫌弃。我也特没出息，他只要一碰我，我就丧失抵抗力，脸也不要了，脑子也废了。完事后人家就睡着了。我也睡着了。早上月嫂抱着孩子过来吃奶时他还在我床上。我从来不知道做爱就不产奶了，月嫂只好抱着孩子去喂水奶吃，孩子不肯吃，哭了一场。我爸我妈都过来问怎么回事。幸亏月嫂懂事，就说妈妈偶尔也需要休息一下，奶水不够，孩子不肯吃水奶。没说那混蛋在我床上睡导致我没奶水的事，真是丢人丢大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每天晚上他都说过来和我谈谈，每天都没谈下去，就内啥了。”

赵芸再疲惫再忙碌也忍不住笑了好久。这的确很郭睿。什么坏事到她那里都能变成喜剧。

明明一个小三怀孕生子的苦情戏，愣被她搞成了旧情复燃的浪漫剧，这俩奇葩，谁遇到谁倒霉。

赵芸自己经历过堕胎，没打过排卵针，但是她能体会到那种心情，站在传统道德的立场，她特别同情倪承翰的太太，她问郭睿：“那，你是不是要逼他离婚？现在你手里有儿子，他又刚好没孩子，想孩子都想疯了，天平肯定倾向你了吧？你爸妈还有钱，他高攀了你家，还落一儿子，可怜他老婆，跟着他二十几年，最好的青春都喂了狗。男人啊。”

郭睿从来不计较赵芸的真话，她不像从前那么拿得起放得下，经常说臭男人谁稀罕。她说，宁愿当一只鸵鸟：“不管啦不管啦。我现在只能操心养儿子，其他事管不了。他离婚能怎么样？不结婚挺好的。我又不想嫁人。干嘛嫁人？”

赵芸一想，也对。郭睿实在没有结婚的理由。不过，看她这个口气，怎么有点口是心非的样子。

大部分的女人要婚姻，有的人是要衣食无忧，有的人要合法生孩子，有的人要爱情。郭睿不需要别的男人养，她爸比全世界哪个男人都可靠。那边无所谓合法婚生子还是单身生子，都有加拿大护照。而爱情，结婚反而就消失了。

看倪承翰就知道了。郭睿不追着他要钱要名分，在他眼里郭睿性感美丽可爱，看到她就发情，什么正经事都谈不下去，俩人眼神碰撞一下，身体就无法控制地纠缠在一起。和一个哺乳期的女人做爱，在这之前，穷尽想象力也想不到他会对一个乳房随时溢出乳汁，浑身散发着乳味儿的女人产生欲望。

赵芸这次吸收教训，对任何人都不再提她这个首席闺蜜+大学舍友，她除了赚钱就是睡觉，每周日晚上下课后和一群从70后到00后的夜跑团在奥林匹克公园里跑步，跑完赶最后一班地铁回家。

宋医生看到她发的朋友圈后，第二周就加入他们。赵芸自从大学毕业后再没跑过步，宋启信说他也是。他们俩边跑边聊几句，渐渐落在最后。好在他俩目的单纯，就是想锻炼身体，而不是借机搞什么暧昧，聊天不耽误正事，气喘吁吁也跟着大部队跑。

夜跑团就是网络上的一个小组，为了方便搞了个微信群，很快就到500个人。宋启信要参加，赵芸一直盯着，看到有人离开，赶紧把他拉进了群。

每周参加的人并不固定，互相只知道网名。他俩是不是群里唯一的线下朋友谁都不知道，这种松散的组织，见面就聊天，跑完挥手道别，名字都不问。

宋启信大部分时候都能参加，有时候值班，他只是私信告诉赵芸。他俩一起跑，跑完一起坐地铁，宋启信只坐三站下车，赵芸得坐到终点站，三站一共十分钟，大部分时候都不说话，和地铁里面无表情的乘客一样，疲惫而慵懒。宋启信下车时，俩人相视一笑，互相挥挥手。

郭睿对他俩这种关系嗤之以鼻：“都单身，都是成年人，也都年富力强，你俩竟然没火花，这不科学。”

“太累了。除了生存必须的工作和睡觉吃饭，一点余力都没有了。哪里还有火花，吴亦凡站我面前我的心跳都不会多一下的，更何况宋医生那张大众脸。再说，我都36了，黄脸婆一个，哪里有男人对我感兴趣。凑合活着罢了。”

“你也是的。等着我给你带温哥华本地运动品牌衣服回来，那种性感的小背心，紧身裤，低调的时尚。你啊，能不能化点妆啊，粉底必须用，化个裸妆，穿个亮色的跑鞋，一定穿紧身衣。跑个三次，他不壁咚你说明他是太监。”

“别。同学之间纯洁的友谊天长地久，男女关系，免不了爱恨情仇的，没几天就互相拉黑了。还是这样好。”

郭睿恨铁不成钢，嫌她不开窍：“你啊，这是多好的机会，管他是不是同学，少个同学怎么了？要是能和他结个婚，有什么不好的？结不成也没事，起码你试试，到嘴边的鸭子咋能飞走？”

“没感觉。我们俩彼此没感觉。就是互相特别信任的同学，好朋友。我不想结婚。我爸走之前欠的债，我才还掉十分之一。”

赵芸刚刚告诉郭睿，她爸去世了，就在她儿子出生那天。郭睿找不到安慰她的话，发了一大堆抱抱和祈祷的表情包。

给郭睿讲了这件事的那个晚上，赵芸陷入回忆，她仔细回想小时候，怎么都想不起来她和父亲之间的难忘时刻。只想起有一年夏天，她爸带她出门，街边水果摊上有切开的西瓜卖，她很想吃西瓜，眼睛盯着西瓜，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就那样眼巴巴地看着面前切成均匀的一长条的红红的西瓜瓤。她爸走出去好远才发现她没跟着，回过头一边找她一边喊，远远看到她站在别人水果摊前，跑过来照着她的脑袋狠狠一巴掌，拽着她的衬衫走了几步问她怎么回事，她哭着说想吃西瓜，她爸又打了她一下，顿了顿脚，牵着她拐回去，给她买了一牙西瓜当场吃完，又细细挑了一个最大的拎着回家。

她想起有一年，她爸穿了一套西装，打了一条红色的领带去学校看他们的毕业典礼。穿上西装的赵国柱挺帅的，也很精神，当时的车间主任算是个小干部，见了老师跟领导似的背着手，点头微笑。同学们很羡慕她，她脸上烫烫的，心里也烫烫的。

父女一场，只有这两件美好的回忆。

其他时间里，他爸出轨被她妈去厂子里大闹之后，工厂宿舍楼里好几家人成天打架吵架，几家人碰到像斗鸡似的，恨不得用眼睛把对方的肉剜掉一块儿。在学校，被人从背后突然推倒，谁都不肯说是谁干的，她知道是那个阿姨的儿子，又能怎么样？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那些年，她不记得她爸过得怎么样，只记得自己经常不快乐。

长大后也不太快乐。

冷冰冰的家，和互相看不顺眼的父母，一心想逃离的那些年。

但是赵芸想起她爸就这样没了，眼泪扑簌扑簌掉，不知道为什么那种伤心。她不想念父亲，也不怀念，亦无感激，感伤，感怀，只是伤心，为自己伤心。

只伤心了那一次。

赵芸她妈变了很多。她妈学会了拍照，经常给她拍自己种的花花草草，她很意外。以前，家里好像没什么花。

她妈还在那家小饭馆打工，她说她喜欢去，一个人在家没意思。她说她每个月给她一千块零用钱，做的腰酸背痛，还不如出去跳广场舞。她妈要钱，也还是要去。她没办法，只好算了。

在培训学校做咨询顾问，一开始赵芸心里很难受，看着家长们咬着牙付钱或者不当回事地掏钱，她都有很强烈的罪恶感。

她没花过补习费，买只随身听，买一堆书，她还不是啃下来了托福、GRE还有专八。现在网络上海量的免费资源，还有花费极少的app，用不着奔波，没必要扔这么多钱。

没有多少天，赵芸的这些妇人之仁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既然这些家长们一定要花这些钱才安心，非要把孩子送到这里让人带着学，有需求，自然有市场，也就有了他们这样的公司，大家都在食物链的某个环节上用劳动交换食物。

半年之后，赵芸看起来的确像是简介上介绍的有十年教学经验。Amy刘帮过她，视她为左膀右臂。培训行业是少有的中年人更吃香的领域，赵芸做的越来越顺手，心情逐渐变好。总和小孩子在一起，人也开朗了许多。

宋启信有时候笑她：“你是不是职业病？跟我说话像对小孩儿。”

赵芸忍不住捂着嘴笑。还不到一年呢，她总是用刻意轻快活泼的语调说：“真棒！”“great！”有时候拖着长音问：“是吗？哇哦！”

郭睿从温哥华回来，她俩第一次见面时，郭睿也笑了她：“没看出来你还能教小孩儿啊。你跟我儿子说话就像幼儿园老师。你不是来发展客户来的吧？”

郭睿果然给她带了紧身运动内衣，说这种内衣是穿出来的，跑步或者在健身房里，就是要这样穿着秀出小蛮腰，还有紧身瑜伽裤，再配一双靓丽的跑鞋，宋医生要是不对你表白，八成就是个太监。

赵芸白她一眼：“去你的。他说了不想结婚。人家人品好，不结婚就不招惹。”

“真的假的？男人说不想结婚，那意思往往是他不想和你结婚。我看你别跟他跑步了，有这个机会和你们夜跑团里的其他男人一起跑。我给你说，大晚上跑步的，单身的居多。要是结了婚，谁有空周日晚上跑步？老婆能让他自己出去跑步？跑骚还差不多。”

赵芸拿郭睿没办法，这个人脑子里以前除了狗男女的事儿，就是吃喝玩乐，如今依然关心饮食男女，当了妈之后也没更成熟稳重，念叨了好多次断奶就解放。

“不是母乳久一点对孩子好吗？”

“半年还不久啊？我才吃了三个月的奶，我不健康吗？给他喂半年，这是24孝老母亲好不好。要喂奶，我哪里都不能去，走远点必须带着他。带着他，我能干嘛？”

郭睿回来后，她爸勒令她搬到她爸的别墅里住，提前请好了育儿嫂，她的任务只有喂奶。她说自己就是一头奶牛，出门两个小时必须回去，溢奶垫湿了很难受。

赵芸一直关心倪承翰的八卦，郭睿刚回来第二天，她和同事换了一节课，趁中午时间赶到香山脚下的小吊梨汤看望郭睿，可不是来听她讲断奶这件事的。

郭睿又倒一碗热梨汤，故意一勺一勺一口一口喝。赵芸知道她调皮，心理年龄才18，只好用哄学生的口气问：“那么，你们俩到底怎么样了呢？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打过两次胎，造成不孕症。为了做试管婴儿，打了二百多针排卵针，心理压力太大，得了抑郁症，吃的药里含很多激素，所以现在150斤。43岁。因为太胖，什么人都不见。这样的老婆，倪承翰如果非要离婚，这种人我敢嫁吗？要是他老婆有个好歹，闹个自杀什么的，或者因为心情不好得了癌症，这辈子我都得活在她的阴影里，我怎么能和他结婚？”

赵芸听了这些，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俩默默地喝梨汤，好久没说话。

“我爸和我妈的意思，让我俩别再见面了。也不让他见孩子了。见了干嘛呢？以后孩子长大问起来怎么办？现在不见，以后我编个故事就得了。不见，对他也好。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只要怀了孩子就有感情，男人是见了孩子才有感情。他就见那么一次，以后再也不见，把这件事忘记。该干嘛干嘛。免得后患无穷。”

郭睿说过倪承翰多渴望孩子，飞去温哥华见到孩子就要抱，在那住了五天，成天守着孩子，一步都没离开，临上飞机时，一个大男人抱着孩子哭了一鼻子。这种快得了生殖癌的男人，父子从此再也不相见，实在太残忍了。

可郭睿说的入情入理，的确是这么回事。

那样的老婆，怎么可能提离婚？

人家付出了那么多，他必须用一生的自由来回报。

“怪不得他会出轨。”

“我也倒霉，怎么招惹了这种男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活该。”

赵芸叹口气：“什么样的已婚男人都不能招惹。看看董花花那事，还有那个什么箫，他老婆彻底凉了，就因为说她是第三者上位，怎么洗白都没用。你爸妈说的对。”

郭睿又叹口气：“还有更离谱的。我爸。不知道咋听说了我冻卵的事，我不是发誓再也不生孩子嘛，没把我疼死，打了好几针，那个时候了，左右都是一个死，打了几针我都不记得了。所以我说再也不会生孩子。我爸就琢磨上了代孕。他一个老头儿哪里知道这些事的？我也是醉了。他在找人给他操作这件事。用我的卵子，去购买精子，找代孕。说他烦死乱七八糟的男人过来认孩子，要一次搞四个孩子。我妈说他疯了。我看也是。我爸的老婆已经气跑了。”

“我每次见你，一个月都不用看今日头条了。天哪，这些事我回家要消化一个月。”

赵芸回家后的确消化了很久很久。但她还是消化不了。和往常一样，既然不可思议，那就不想了。

她虽然只是一个人，仅仅谋生这件事就够她忙的。

35岁生日过去半年了，眼看着奔四而去，年龄焦虑了好些年，焦虑习惯之后就没感觉了。她逐渐接受了这种状态。看到别人离婚了，抓小三，出轨，妻子被谋害，她总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每天在培训中心接触焦虑的、急躁的、望子成龙的、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孩子成绩上的家长们，尤其是送孩子上培训班的妈妈们时，她觉得这些孩子太可怜了，比成年人都累，一丁点儿自由都没有。家长们也很可怜，苦哈哈赚的钱，衣服都不舍得给自己买，穿着十几年前的款式，一次几千几万给孩子付学费时眼睛都不眨。哪怕她告诉他们，这几乎相当于安慰剂，拔苗助长意义不大，孩子大了学起来事倍功半，她可能会被投诉，被辞退。这些家长们不把孩子送来这里就会送去别的地方。既然这样，那还是送来这里吧。家长们越是踊跃付钱，他们的分红越多。如果自己生了孩子，或许也会变成这样，失去理智，从大流，生怕落后。没准儿更甚。

宋启信经常感慨小城市没有这些资源，在老家，拿个四级证就是金牌教师了，上课全部讲中文，起码赵芸所在的机构还有二个真的外国人。虽然一个肤色黝黑，是南美移民到美国，在美国混不下去跑来中国摇身一变成了外教，好歹人家能用英文聊天，口音还不算太重。

又感谢赵芸一番，说他的外甥外甥女们多亏了她给找的资料，推荐的app，几个孩子的英语补习不用浪费钱了。说起来，数理化他也帮不了什么忙，早就还给老师了。他姐姐们要给孩子们报补习班，他不赞同，鼓励他们几个人自学，互相讨论，上网搜索解决问题，又省了差不多一万块。

宋启信感谢赵芸的方式是从食堂里打了三份红烧肉，装在一个新买的玻璃乐扣餐盒带给她。赵芸很想笑，好容易才忍住了，换做二年前，她会嫌弃这么抠门的方式。

她也不像二年前那样，什么话都给郭睿讲。她知道郭睿是好心，是她生命中真正关心她的好朋友，但郭睿的有些经验和道理并不适合她。虽然听不听在她，到底会影响她的心情，什么都不听，时间久了，也会腐蚀两个人的友情。

时间教会赵芸很多。

或许，父亲的去世也教会了她很多。有些潜移默化的影响，她还未察觉出来。

其实郭睿也变了很多。很多很多。郭睿生完孩子后和她首次见面时，非要她认真看看自己哪里变了。她那个人，漂亮是她唯一的信仰和追求，她喂奶照样吃瘦身餐，泡健身房，才比怀孕前多了四斤，成天念叨，要不是害怕影响奶水，她肯定会吃减肥药。

喂奶时瘦身的效果的确好，她的卡路里除了维持她的身体，一大部分还要用去制造乳汁，听说这几天的体重已经回到102斤。她终于达到她认为的完美体重。最近的新烦恼是离完美体型还有距离。

赵芸听她念叨的多了，说：“咱俩奔四了，不用那么较劲吧？你已经比同龄人看起来年轻十岁，还想怎么样？成为赵雅芝？”

“我去，她都六十多了。我才不要成为她。人家张柏芝生了两个身材还是那么好，还那么年轻，这是我的目标。”

赵芸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她见了一次郭睿的儿子郭大卫之后，对这个浑身肉嘟嘟的，比小女孩都白嫩秀气的宝贝念念不忘，一想到这个男孩子会缺失父爱，像她曾经经历过的那样，心里难过的不得了。

这种难过不能说出来。郭睿一定不爱听。她说自己也是单亲家庭，不照样好好地？她忘了自己心情不好时在下铺抹眼泪，说她的破碎家庭，想和自己的亲妈亲爹说点什么，看到后妈后爹就不想说了，说自己多可怜，多孤单。

人都是这样的，会下意识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此一时彼一时，所有的道理不过是基于立场，并没有所谓的真正的客观和理智。

郭睿说，儿子有她足够了，还有爷爷奶奶疼爱他。那么多丧偶式婚姻里，男人就是摆设，她只不过没有这个没用的装饰品。赵芸只好表示同意，假装自己很前卫：“对啊，国外那么多捐精生的孩子，同性恋婚姻生的孩子，以后的小孩眼里没有正常家庭和不正常家庭的区别。我们培训中心的学生，有好几个从来没见过孩子爸爸接送，也没人问人家到底有没有爸爸。有和没有差不多。”

“就是，看来你多接触社会挺好的，没那么迂腐了。”

“我去，竟然用迂腐这么高级的词夸我。”

“在男人方面，你依然没开窍。到现在还没把宋医生搞到手。你啊。以前你着急结婚，对男人要求低。现在不急了，要求也太高了。真的是人到无求品自高。你不着急我都着急了，我特想知道他是不是那方面不行，要不然怎么跟个和尚似的，说不找就真的不找。大部分人说不找的意思只是托词而已。你们俩，都来真的。”

赵芸没话可说。在男人这方面，她的确不开窍。她其实也不是没琢磨过宋启信这个人。这个人似乎没有任何社会交往，除了和同科室的护士聊几句，下班后永远是一个人。

他看起来不像有社交恐惧症。

赵芸转念一想，自己不也一样？认识的人不少，能在微信上聊天的，除了她妈、郭睿，最近只多了一个宋启信。

他们俩也只是偶尔聊几句。这算是什么关系？

中学同学组了个群。刚建群时，大家激动地互相加上，朋友圈热情点赞几个月后，群里几个月都没人说话。

或许，有的人只是像她和宋启信吧，群里几乎不聊，私信每天要讲几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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