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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的《天才瑞普利》?柏林电影节入围剧情片《公理》导演专访

陈韵华 北京德国文化中心歌德学院 2023-11-03
© Martin Valentin Menke / Bon Voyage Films.jpg


第72届柏林电影节专访
俊斯·琼森《公理》(Axiom)

采访:陈韵华


俊斯·琼森(Jöns Jönsson)是新生代德国电影中深具潜力的一名导演,毕业于与柏林相邻的波兹坦的巴伯尔斯贝格影视学院(Hochschule für Film und Fernsehen Potsdam-Babelsberg,缩写为HFF),毕业作品《哀叹》(Lamento,2014)进入柏林电影节的德国电影单元,筹备第二部长片《公理》(Axiom,德国,2022,108分钟,剧情)时被选入柏林电影节天才训练营(Berlinale Talents)发展剧本,今年携片来到电影节第二竞赛单元——奇遇(Encounters)。

如同访谈时导演所说,谈论这部电影的时候,不包含一些剧透几乎就完全没办法谈下去。所以,开诚布公地说,《公理》的主角朱利叶斯是个病理说谎者,他构建出的自我形象全是一场表演,在没有被揭穿之前,总是披上假冒的身份而不愿意直面真实的自己。他英俊潇洒、充满魅力,聊起天来总有源源不绝的趣闻轶事,而且察言观色的能力比所有人都强,看上去好像总是站在小群体里的中心位,可是一旦有人发现他是病态地不可抑制地说谎话,他就会立刻逃离现场,抽离出已经建立的人际网络。

这个主题有着很深刻的延伸性,每个人行走江湖总是多多少少戴着一层伪装面具,商场上也常奉行“弄假直到成真”(Fake it until you make it),而我们的“真实身份”有多少是真正真实的呢?本质上不真实的自我形象和人际关系,是不是让每个人都看似左右逢源,其实内心非常孤独?俊斯·琼森说,从这个面向看来,他和作家路易吉·皮兰德娄(Luigi Pirandello)的观点一致,我们其实都为每个新认识的人创造出自己的另一个新身份。

俊斯·琼森身兼编剧和导演推敲打磨多年的作品,是一个深入研究后的个人肖像,却不执着于给人物心理活动找出解释。剧本、演出、运镜、配乐各项工种严丝合缝,环环相扣,剧本里的对话毫无赘字而且充满伏笔,所有的细节都有背后的原因,每一个眼神、迟疑,都隐藏个人对于自我身份的认同和期待、群体对于各自角色和位置的体会和微小的不安。这是导演对于人际交往的细密观察,也非常准确地反映了我们当代关于社会的讨论,包括社会阶级概念隐藏的刻板印象、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现代奴隶制、不合现实的社会期望、工作场合理论上应该人人平等的概念、宗教信仰与无神论之间的争辩。

在柏林居住、学习、工作多年的瑞典人俊斯·琼森是新柏林人的写照,给德国电影带来多元视角的新气象,他在访谈的时候有一说一,没有想过的、不知道的事也如实回答,不加矫饰。他的真诚坦率像是自己对于“真实”的理解、对电影主人公朱利叶斯对于“真实”的回避,一种行动上的回应。

《公理》导演俊斯·琼森(Jöns Jönsson)| © Anna Intema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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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年的柏林电影节里最有趣的电影之一,这个有趣的故事源自于哪里?

这里应该给读者一个剧透警报,如果不谈及主人公的话,就很难继续说下去了。电影主角病态地不可抑制地说谎话,这个想法来自一个朋友跟我提过的轶事,他说一起工作的新同事总是讲一些奇怪的故事,但是同时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性格很迷人。这个新同事和电影主角一样,也想带他的朋友去湖上玩帆船,不过因为种种与电影剧情设计不同的原因,一直没有成行。我听到这个故事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这些年的时间里,我一直思考着这个人为什么是这样的,他的行为方式其实没有任何明显的原因,同时也开始针对这个主题进行大量研究,见了一些心理咨询师,还读了很多相关书籍。我思索了很多关于我们人类、身份的问题:我们可以称之为“真实身份”的东西是什么?什么是 “做自己”? “做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关于“我是谁”的概念常被认为是一个既定的公理,一种已形成的通则,可是就像电影的主人公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有非常多变的身份,随时会把一切都调整为符合自己想要呈现的形象,“身份”完全是一种建构。

《公理》剧照 | © Martin Valentin Menke / Bon Voyage Films.jpg


电影名称 "公理 "是怎么来的?主角和朋友们在树林中谈论宗教信仰时,提到"作为公理的上帝 ",之后衔接到拍摄的一些空景,在鸟语花香中仰望天空,俯视一片片叶子顺着河往下流动。可以把“公理”背后的想法做一些扩展说明吗?

这个标题指的是主角的生活结构。他一直在调整他所说的话,也一直在转变身份,在你提到的那个对话中,他和这个基督徒,他们谈到了上帝、上帝是否存在的问题,以及为什么现今还会有这么年轻的人信仰上帝,主角的这群朋友其实并不理解。电影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故事是主角与这个基督徒的相遇,一个病理性说谎者遇到了一个选择相信上帝的人,这对我来说是非常有趣的。我喜欢把这部电影称为灵性喜剧(spiritual comedy),一种新创造出的类型,而这是第一部电影,我希望之后还会有更多的灵性喜剧,因为我觉得这样的喜剧还不够多。给电影贴上这些标签总是非常困难的,而重新创造尚未存在的新标签则更容易一些,这就是为什么我称之为灵性喜剧,这里有很多荒诞和幽默的情况。

在我写《公理》时,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我影响很大。我觉得可以把这些不同面向放在一起,思考人类究竟是什么,是一件很自由的事情。

《公理》剧照 | © Martin Valentin Menke / Bon Voyage Films.jpg


莫里茨·冯·特劳恩费尔斯(Moritz von Treuenfels)的表演令人印象非常深刻。他对这么复杂的角色的诠释不仅令人信服,而且极具魅力,以至于在整个影片中我都一直为他感到非常焦虑,担心他的谎言会被揭穿。你能谈谈如何选择莫里茨·冯·特劳恩费尔斯担任主角吗?他就是你在撰写剧本时脑海浮现的形象吗?

他非常合适,我可以公开地这么说。他在试镜中表现得非常好,对我来说,决定让他出演是非常容易的,我考虑到主角需要有这种能量、要很有魅力,而且应该长得英俊,这对我来说很重要。而且演技要灵活,因为这个角色的地位在整部影片中时高时低,有时可以通过眼睛看出他是人们可能仰望和钦佩的人,然后在其他情况下,他又像被打趴在地上那样,满脸羞愧,这就是朱利叶斯的旅程。我很高兴莫里茨·冯·特劳恩费尔斯还不是那么出名,也没有拍过很多电影,虽然他在剧场有很多演出,但是只拍过一些短片,在电影界是个新面孔。在德国,电影和戏剧是相当分裂的世界,而我总是喜欢挖掘出电影屏幕的新面孔。

像你所说的,谎言被发现、被揭穿是如此的可怕,就像失去面子的事,是人类的一种生存恐惧。有一个法国影集叫《传奇办公室》(Le Bureau des Légendes),是一个惊悚系列,有四、五季,非常惊险刺激,里面的间谍和特工去俄罗斯或伊朗执行任务,他们总是得假扮成其他人来收集信息,例如假装自己在伊朗的某个地方担任核能科学家或其他工作。真正可怕的时候,并不是在叙利亚被伊斯兰国折磨或杀害的时候,而是当有人在办公室里静静坐着,可是你眼看着这个人的谎言将要被揭穿了。

《公理》电影中的莫里茨·冯·特劳恩费尔斯 | © Martin Valentin Menke / Bon Voyage Films.jpg


《公理》不只是关于《天才瑞普利》(The Talented Mr. Ripley,1999)那种不能面对自己真实身份的人,需要潜入别人的躯壳,讲述别人的故事。而同时也是关于周围的虚伪和刻板印象,有一些场景让人想起拉斯·冯·提尔(Lars von Trier)的《白痴》(Idiots,1998)。能谈谈你的看法吗?

我一直思考的是,如何让这部电影关注这个特殊个体之外其他别的事情,写作过程中,我注意到,他在不同类型的情况下,在群体中的行为是很重要的,其中包含社会阶级、谁是主导者、什么时候开始发言,我们所说的一切和我们的行为发出了什么信号。我们总是无意识就会注意到我们在周围环境中被如何看待。在写作过程中,我注意到,从观众知道这个人几乎从不说真话开始,他就像是变成了一把手术刀一样,切开了表象,像一个观察社会行为的工具。

《公理》剧照 | © Martin Valentin Menke / Bon Voyage Films.jpg


你毕业于巴伯尔斯贝格影视学院,对于“柏林学派”(Berliner Schule)这个统称有什么看法?作为一个非德国人,你是否看到德国电影逐渐发展出多元的声音和更多的多样性?

我很高兴能在德国学习电影,在电影学校期间过得很愉快,跟瑞典相比,我更喜欢在德国拍电影。柏林学派对很多人的影响很大,是那些年里唯一能看到的德国电影,也是对之前那个时代只有大量商业喜剧的一种反应。现在,大家挣扎着想要摆脱这个标签,因为这个词语在业界是负面的,于是许多柏林学派的导演试图做一些完全不同的电影、做类型片,我觉得这也是很有问题的。作为一个电影人其实不应该考虑这么多的分类,应该考虑你自己的电影想要什么。

德国比瑞典大多了,所以也制作出更多的电影,有更多有趣的电影人。而且我不知道瑞典电影的方向是什么,在斯德哥尔摩的电影学校训练学生的时候,很着重技巧和手艺,而并不着重于创作出作者电影,而这一点在柏林是比较受重视的。

作者:陈韵华,电影学博士,自由策展人以及电影评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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