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600万孩子讲性教育，她却被说不是一个“好妈妈”

为了帮助更多孩子们免于猥亵、性侵，系统性学习性教育，有一位女性在9年前的夏天站了出来，在谈性色变的大环境下，做了件大实事。

她就是我心中女性力量的代言人，刚刚被授予今年全国三八红旗手的孙雪梅。

她身上有许多标签——凤凰网副总编辑、80后二宝妈妈、资深记者，但最让我敬佩的身份是公益组织「女童保护」的发起人之一，受益人数超过600万。

她也在两会提案上从顶层法律架构上推进改变，如参与推动了取消嫖宿幼女罪并入强奸罪从重处罚等。

「100位中产妈妈的故事」第20期，我追星成功了。孙老师就像我身边随处可见的朋友，快人快语，真诚坦然，有时候也会陷入困惑中。

「谷雨星球」自去年开号以来，希望能采访100位妈妈故事，让不同种的妈妈都能被看看见——女性有无数种美丽，妈妈自然也不是只有一种样态。

今天，我想把激励我的故事分享给大家。

我当时是京华时报的记者，一直在追踪事情的进展，让人愤怒的是，在接下来的20天里，媒体又曝光了另外8起女童性侵案。

当时报道有个细节让我特别难受，一位父亲听说孩子遭遇了这样的事情，第一反应竟然是打了女孩一巴掌。

不过，也正是身为记者，我知道再义愤填膺，马上就会有下一个热点会盖过去，时间一长就被遗忘了。

热点过去了然后呢？身为女性、女儿和妈妈，我们一群女记者大概百来个人就在想，我们能不能再做点什么？

大家一拍即合，开了第一次简陋的会，一开始是希望通过普及性教育让儿童远离性侵。

媒体曝光的性侵案基本都是女童，所以我们起了「女童保护」的名字。但当搜集了很多案例发现男童也常会受到性侵，且更隐蔽。

这9年来，我们走进学校与社区，线下面对面授课覆盖了超过600万学生和70万家长，志愿者也从零散的几个变成了上万个，老师必须参加为期至少3个月的专业训练，才能去讲课。

在“谈性色变”的大环境下，这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一是不愿意正面谈。

很多学校、家长常把我们拒之门外，有校长担心是不是会把孩子教坏了？但正是国内性教育的缺失，让不少案件永远藏匿于黑暗之中。

有一次，我们在一所学校上完课后，有个女生跑出来跟我说，“我才知道原来有人对我做的事，就是性侵。”我们马上联系了父母并报警，性侵者被警方抓获。

当然，我们也有过孩子反馈老师有问题，学校并不愿意处理反倒赶走我们的愤怒。

■曝光的案子中，熟人作案里老师和教职工占了27%

二是不知道怎么谈？

有次我受邀去参加一个节目，一位爸爸在录制现场哭得特别大声。

他特别自责，又难过，他不知道怎么跟受到创伤的孩子交流，怕说错话再次伤害孩子。

悲剧发生后，孩子害怕求助后被骂，家长更不知道该向谁求助，特别无力。如果能事先上过这样的课程，或者孩子听过类似的课程，可能可以避免并有些帮助。

三是不知道谈了有什么用？

谈其实是说如何更好寻求帮助，但这种“帮助”不一定行之有效，因为这关联到整个社会性文化重构的根本问题，这不仅涉及到儿童安全问题，还涉及到法律量刑、社会对儿童保护机制、社会文化等等。

但宏观方面，确实改进没有那么快，我们也在努力，由上而下和由下而上一起做些努力。

■孙老师在2022年“女童保护”全国两会代表委员座谈会上

2020年，国家修订了《未成年人保护法》，明确规定，学校和幼儿园应当对孩子展开符合年龄的性教育。

也就是说，性教育从幼儿园就能开始了。

其实，一岁的孩子已经有了性别意识，有女孩会问为什么男生尿尿的地方有小尾巴？男孩会问，妈妈为什么你的胸是鼓起来的？

「女童保护」防性侵第一课就是认识身体，根据年龄教法有所不同，比如幼儿园小朋友根本不知道“裸体”是什么意思，我们就会说背心、短裤等衣服遮盖的地方别人不能随便碰。

■女童保护“儿童防性侵课程”动画片

第二课是分辨和防范性侵害。比如做了什么事就是坏人？不仅陌生人会性侵，还有非常亲近和熟悉的人。

但是要注意的是，防性侵教育不能做成恐惧教育，这个度我们会把握好。

第三课是遭遇危险的时候怎么办？

有两种情况，人多就大声拒绝并求助，离开危险的环境；身边没人就适当拒绝和反抗，如果对方转向暴力，先保住性命，积极逃脱并悄悄留下证据，如及时报警、不要马上洗衣服等。

这些对大人来说都是常识，但没人教小孩子们这些常识。

2018年，在“儿童防性侵课程”之外，我们推出了针对6-9年级的“拥抱青春期课程”。

青春期是性意识的萌芽，现在信息发达，诱惑多，上网随时能跳出一个有点情/色的网址，这些都逃不过青春期孩子的双眼，可能会直接导致同学之间的偷尝禁果。

如果跟孩子们提前进行性教育，他们会不会因为好奇而去探索？

■女童保护“拥抱青春期课程”

即便我们不对孩子进行性教育，他们自有其他渠道能了解，但大概率获取了错误的信息，得不偿失。数据也显示，一些北欧国家的性教育做得早，少女的堕胎率特别低，这就是成功例证。

越禁忌、越神奇才越好奇越想去探索，这才是人性。

我们所有课都是男女同堂，打破禁忌，才能科学对待。 

还有家长会以为，性教育就是讲男男女女那些事。

性教育范畴远比这个宽多了，这是个系统性的工程——从性别意识、保护自己、防性侵知识、生殖健康、亲密关系、伦理认同、价值观都等包括在内，每一个主题都能延伸出很多值得关注的点。

如关于亲密关系，我们设计了一个小游戏，把男生女生比作两张纸，发生了亲密关系后，两张纸就像被520胶水黏住了一样，紧紧贴合在一起。要去做人流，那就是把这两张纸撕开，有一张纸的伤害非常大，甚至会撕裂。

受伤害被撕裂的这张纸，就是女生的身体，还有心灵。

目前，「女童保护」的项目已经覆盖超过了六百万人次，青春期课程就有14万学生参加过，供不应求。

性应该是美好的，而不是恐惧的。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一个健康的性观念，都是幸福的人生的基石。

至少，看到影视剧里的亲热镜头就转台，不该成为我们这代家长的做法，对不对？

这9年下来，很多朋友都说我是「弹簧人」。

家里两个孩子，还有正职，又要飞到全国忙「女童保护」，只有把时间像弹簧一样往下压，睡4个小时都正常。

年轻时候还好，体能好，老二剖腹产第41天，我就带着两个孩子和婆婆去出差，因为一个市要在全市推广女童保护，建立样板，也就去了。

也有过想放弃的时候。

■ 女童保护每年都会出的性侵调查报告，官微可查询。

我刚开始做「女童保护」不久就发现自己怀孕了，产后激素变化，还发胖了几十斤，又因为催母乳没经验回奶了，我就老哭，发现自己陷入了抑郁。

自己家还顾不过来了，为什么还要去做公益？中途有人来来往往，又遭遇了很多挫折，真是站在了悬崖边上。

2015年7月6号，这一天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女童保护正式成立了专项基金，就开启专项基金的运作，2018年我们成立了一个基金会，一切才步入了正轨。

时间肯定是不够用的，婆婆承担了接送小孩照顾小孩的职责，我有时间就多陪陪小孩，做不到那么多陪伴，那就做孩子们的榜样，这是家里给到我最宝贵的支持。

当然，常有人说，你不能天天陪孩子，你就不是一个好妈妈。

女性的价值仍然被家庭而定义着，你说完全不被这种价值观绑架也是不可能的。

但我一看到新闻里被爆有孩子受伤，内心都是抓狂的，就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这种使命感平常感受不到，但是一旦有案例发生，就会想得赶紧干，再快一些。

最大的成就感来自家长的感谢。

妈妈跟我们说，孩子在路上遇到性侵后，想起上过的课，大声喊叫：“我还没到14岁， 你想坐牢吗？”并将情况告诉了老师，嫌疑人两天就被抓了——原来他常常在路上骚扰一些孩子们。

人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年富力强之时，找到唤起自己内心使命感的事情，并付诸行动。

也常有人问我，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做成商业呢？社会运转离不开商业，大家各司其职，解决不同的问题。

我自己是农村走出来的，初心就是希望覆盖更多没有消费能力或者没有这个消费意识的孩子们。

就像韦伯所说，金钱永远只是我们实现人生价值的手段，而非目的。我有一份正职工作，能养活自己，对我而言就够了。

「女童保护」是公益机构，财务都是公开透明的，公益人的处境我相信大家也都了解，但是我不希望大家都很悲观。我在凤凰网做公益活动，我们邀请公益人走上红毯，要为自己骄傲，要有体面的生活。

张桂梅说过，影响一个女人，能改变三代人的命运，我们也希望「女童保护」能影响一代人，再由这代人影响下一代人。

幸运的是，这样的事情，正在发生中。不幸的是，这样的事情，仍在发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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