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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得像月饼盒,他倒是玩开心了

常喜 南风窗 2023-10-26


作者 | 南风窗记者 常喜


“你们都是25岁,为什么会听我的歌呢?怎么会呢?我写这些歌你们还没出生呢。而且你们才25岁,怎么生活有这么多——痛苦呢?”


此时,伍佰的演唱会在国内巡回演出,他的这番发问也在无数年轻人脑海里循环播放。


自他9月在大陆巡演以来,盛传互联网的“伍佰开演唱会不用唱”的段子,逐渐退场。热搜的位置,让位给了更本质的话题:伍佰的歌,唱出了人生苦痛,也是短暂消解苦痛的一剂良方。


于是现在的年轻人说,伍佰又火了。可是,其实伍佰从没有熄火过。


演唱会上的伍佰


1992年,伍佰出道。他年轻的时候接受吴念真的访问,穿白T恤,认真回答问题,十足乖乖男。


台湾主持人张小燕总结伍佰的现场,“温柔又暴力,在暴力里想征服你,在征服你的时候,又让你看到他的柔情”。


这个说法蛮有趣的,但是被伍佰本人修正:“演唱会上其实我不是要征服你,是我们要一起做一个事情。”


这件事,伍佰做了超过30年。30年足够一个人从寂寂无名,到一时风光,又销声匿迹。


早期的伍佰


但是伍佰历经岁月,依然是摇滚之王,依然一呼百应,哪怕穿得像个金灿灿的月饼盒,他依然得到这一代年轻人的喜爱——他本以为不会来喜欢自己的一群人。


他的听众一代代老去,但永远有人年轻,永远有人追随伍佰。伍佰的歌里,有年少的浪漫,有时代的印记,是人生的慰藉。



华丽破坏,诗意摇滚

伍佰,号称“摇滚诗人”。很多人对他的那句“我是街上的游魂,你是唯一闻到我的人”津津乐道,那是参杂了汗水和荷尔蒙的潮湿气息,像伍佰的创作,铁汉柔情。


他决绝地爱,决绝地回忆,决绝地道别,决绝地放手。“我决定爱你一万年”,唱这种歌词都不显得虚伪和突兀,这是伍佰真正的过人之处,他自己也知道,“因为我很真”。



伍佰很多歌都具有浓郁的“男性气质”,不是“喝酒”,就是“男子汉”。这样的歌词在这个时代很容易招致对“直男”的指控,但是伍佰偏偏又有非常细腻和浪漫的一面。


《无尽闪亮的哀愁》写:“清晰的面孔正在绵密的掉落/穿越时空之中满天繁星晶莹的眼泪/一束一束无尽闪亮的哀愁。”


《孤星泪》写:“我是一滴远方孤星的泪水/藏在你身上已几万年/所有你的心事都被我看见。”


《枫叶》写:“ 冲向我化成了满山和满谷的对你思念/写满了满地和满天的爱的诗篇/咏叹着生命的美丽和世界的无限。”


专辑《无尽闪亮的哀愁》封面


当然,伍佰浪漫美学的巅峰当属《夏夜晚风》,“有你味道的风/就是我还在等待的爱”。伍佰非常擅长把一些在自然和城市里得到的片刻感受具象化,从这个角度来看,伍佰爱好摄影毫不意外。



伍佰说,那些景色本来就有,为什么拍下来就变我的。把自己的情感投入进去,无论是摄影还是创作,都是一样。


在伍佰的职业生涯里,他有很多次被问到:你是很多人的偶像,那你自己有没有偶像呢?


伍佰听歌很多,但是他说他在音乐上没有偶像——“如果你说偶像是我会崇拜他追随他,收集他的照片,买他的唱片看他的演出的话”。但是他确实有一个偶像,是日本的职业摔角手武藤敬司。


伍佰说他小时候常常做一个梦,有一个巨人,大概有30层楼高,“我要跟他fight”。所以他长大爱上摔角。


伍佰拿到武藤敬司签名


伍佰喜欢武藤敬司,因为他的摔角风格“很华丽,又破坏”,华丽地被打,华丽地创造。伍佰有自己的美学追求,他喜欢“又浪漫又暴力”的东西,这不仅影响了他的演出风格,甚至成为他的生活哲学,如果有什么人什么事横亘在眼前,不仅要打倒它,而且还要“用最华丽的方法把你打倒”。


“舞台是没有退路的地方”——不知道这是不是他钻研摔角之后的结论。不管台下站着多少人,都只有这一次,不可能明天再来。不可复制,那就只能在一次里寻找永恒。


高密度的情感投入让唱歌成为体力活,猪哥亮说他“唱歌还没唱半条(首)头发都湿哒哒”。所以他必须要电风扇,鼓风机一开,全世界的风对着他吹,汗水干的速度追不上流汗的速度,头发在晚风中很炫酷地扬起,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巨星,而像一个奔波半生的硬汉,喝完这一杯,还有三杯,豪气干云的时候,汗泪交杂。



现场演出的场地从小酒吧到了大体育场,伍佰对现场效果的追求只增无减。他在演唱会上设计把头塞进电视机的造型,张小燕说“你比lady gaga还要前面”。


他会亲自编舞,花朵舞和火山舞,舞姿看起来又土又笨拙,但是胜在容易传播,目的就是为了能在现场演出的时候,跟歌迷一起玩。这样说起,现在他在演唱会上指挥人浪也是早已有之,观众戏称,花一千块钱进来,不仅要唱给他听,还要演给他看。


他也爱吃,同样投入,最擅长做的菜是麻婆豆腐。他描述川菜的口感也像写诗,“那个麻会让你的嘴唇跳舞”。要把麻婆豆腐做好,必须要用四川郫县的豆瓣酱,如果你偷他的吉他,他会原谅你,如果你偷他的豆瓣酱,他会翻脸,“因为我把那个豆瓣酱很小心地带上飞机回来放在我家冰箱”。


伍佰在访谈中谈到豆瓣酱/《先锋人物》截图



南部来的人

台客本来是个贬义词,是台湾外省人拿来取笑本省人乡土味太浓的。


说伍佰是个“台客”并不冤枉,他实在是太台了。衬衫,长发,不标准的国语,随时随地看起来都像在嚼槟榔,又土又俗。


但是这偏偏成了伍佰最可爱的地方。



张小燕对伍佰最深刻的印象,是伍佰上综艺节目做数学题,“他每一题都很认真低头在算,当时我就觉得,他小时候功课应该不错”。


1968年,吴俊霖在台湾嘉义蒜头村出生,在有他之前,这个地方最出名的是糖厂。因为小时候学习很好,每门功课都考一百,加在一起就是五百分,所以人家叫他“伍佰”,出道的时候,他把这个名字又拿回来用。


伍佰家房子旁边有一间邮局,他妈妈想让他当邮差,伍佰觉得这个工作有点不酷,18岁,台湾解严,社会风气开始松动,愣小子伍佰跟几个同乡决定去台北闯荡。


专辑《梦的力量》封面


一开始,他住在台湾大学旁边的违建宿舍里,从此真正开始体会底层漂泊的艰难。他参加过歌唱比赛,摆过地摊,在地铁口发“阶梯英文”培训的宣传单,在地下舞厅当小弟,对现实的体察丰厚了伍佰的浪漫,我们听到他唱歌的时候,不会觉得他的深情是悬浮的。


艰难搵食只是“北漂”生活的其中一部分,后来伍佰回忆,自己在台北经历了南北文化的冲突。台南民风淳朴,待人热情,而台北是大都市,人与人之间界限明显,比较疏离,伍佰说自己来台北很久,才学会去别人家里之前要先打电话,因为台南小子都是随便溜达到别人家里就坐下了啦。


尝遍了各种工作,伍佰觉得还是乐器行的工作最好玩,尽管因为在上班时间沉迷玩吉他被辞退,但是他也借此机会找到了一个吉他老师崔可诠。


早期的伍佰


崔那时有一个乐队,叫外国事务合唱团(foreign affairs),有一天这个队里的鼓手、贝斯手、吉他手同时请假,去代班的人就是伍佰、小朱和dino,他们第一次同台就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在台上把本来五分钟的歌玩到十几分钟。


演出下来他们意犹未尽,互相加联系方式,后来再加上小朱的故交、键盘手大猫,一支注定会被载入史册的华语摇滚乐队——China Blue诞生了。


伍佰走过30余年,乐队成员至今无一更换,在摇滚乐队当中非常罕见。


虽然是标准摇滚乐队的配置,但是他们的音乐却似乎没有被“摇滚”二字限制,伍佰自己也说,他只是喜欢前卫的东西,而不在意到底是摇滚还是流行。但是几乎可以说,伍佰是把摇滚唱得最流行的一个人。


伍佰&China Blue


他创造并发扬了“台客摇滚”这种风格,有台湾媒体评价,这是第一个用浓厚的乡音唱主流音乐还成功了的人。乐评人马世芳盛赞伍佰在闽南语歌曲上的成就,认为闽南语专辑《钉子花》是他出道以来最好的作品。



伍佰有次跟张震说,“你要有世界感,你就要有在地感。你要拍电影,就要让人家知道你是在这个地方拍的,有很浓厚的这个地方的力道,所以我们做音乐就要有台湾的感觉”。


但是,伍佰太流行了。他远远地走出了蒜头村的故土,尽管他一直心系于此。以至于后来在大陆任何一个小城镇都能听到伍佰的歌声的时候,我们只觉得他口音土气,却很少有人想到,迎面吹来的,是台湾南部的风,带着糖厂的味道。



伍佰说自己太久没吃卤肉饭了要去夜市走一走,要知道自己是谁。


他的乡土情结打动了我们,也打动了一些有在地情结的导演。伍佰的艺术,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在电影里延续的,而这与他极富诗意与镜头感的创作密不可分。



暂时将你眼睛闭了起来

伍佰与电影的缘分很深。


他进入音乐行业,就是从给电影做配乐开始。1992年,香港人徐小明在台湾拍了自己第一部长片《少年吔,安啦》,由侯孝贤监制。这是一部反映台湾青少年暴力和黑社会问题的电影,年轻的主人公亡命天涯横尸街头,一个残酷的故事。徐小明曾经是侯孝贤的副导,当时已经落幕的台湾新电影运动对新的时代仍有影响,这部电影就是其中一个硕果。


电影《少年吔,安啦》剧照


伍佰出道是给黑帮片配乐,倒是一个令人觉得非常幽默的巧合——或许也不是巧合。


同年,伍佰出了自己第一张专辑《爱上别人是快乐的事》,是China Blue的共同制作。封面上的伍佰,虽然当时年纪还蛮小,但是已经开始展现标志性的“凶神恶煞”,穿花衬衫,长发扎马尾辫,表情用力,不像流行歌手,像卡车司机。后来他爱上戴墨镜,讲话非常惜字,真的变得像黑社会。


专辑《爱上别人是快乐的事》封面


伍佰给《少年吔,安啦》写的《无声的所在》,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底层情怀和控诉,“惦在这个漂流之岛/没情的世界/生生死死/分分合合的日子看过来”。吴念真当时听到这首歌,跟侯孝贤说,“好像有新的年轻人要出来了”。



这个年轻人正在走红的路口,《浪人情歌》没有卖火,到下一张已经不一样。1996年,张培仁听了伍佰&China Blue的《爱情的尽头》,断定这个专辑能火25年。今年是2023年,我们正好帮他证实了这件事。


专辑《爱情的尽头》封面


差不多到China Blue成军20年,也就是刚过新世纪头十年的时候,伍佰开始成为某种时代符号。


在大陆,很多文艺青年把他打捞起来,是从电影开始的。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小镇”成为华语文艺电影的一个重要意象。


小镇青年毕赣小时候在贵州长大,爸爸很喜欢伍佰,每天都放,以至他一度非常讨厌伍佰。要到读大学的时候,毕赣再听伍佰,才意识到“伍佰的歌怎么那么好”,于是他在《金刚经》《路边野餐》《地球最后的夜晚》反复使用伍佰的歌曲。


电影《路边野餐》剧照


后来有人告诉毕赣,伍佰是第一位那么理直气壮用嘉义乡下口音唱国语而成名的人,毕赣不知道伍佰的口音是哪里来的,但是老早就理解了这一点,“那是充分的自信,对自己创作的歌曲很爱护才能那样的,我完完全全能理解”。


一方面,毕赣把伍佰的歌声当做小镇景观的一个要素来使用,也是营造时代感的一种方式。底层的小混混,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他们需要伍佰的歌来说自己想说但是说不出的话,就算是绑架,黑老大也要在卡拉OK来一首《坚强的理由》。



另一方面,伍佰的歌在电影作品的反复调用中被重写诗意,他本人的小镇青年形象,与“善良中年男人”的直抒胸臆被不断强化,直至成为底层名流的代言,毕竟,“世界第一等”是苦过来的。



章宇和宋佳主演的《风平浪静》邀请了伍佰来唱推广曲,翻自客家歌手陈永淘的《风平浪静》。即便是商业片,也会主动借用伍佰迷人的复古气质来丰富电影的时代感。


2020年初的台剧《想见你》对伍佰的使用则更加彻底。



剧中,伍佰的卡带《爱情的尽头》是穿越的重要道具,而《last dance》则是召唤时空的密语。台剧摆脱了小清新的甜腻风格,开始走烧脑路线,但是新晋偶像许光汉模仿伍佰——用双手食指和无名指捂住眼睛唱《last dance》时,还是“帅惨了”我们,也主动为伍佰赋予了年代感。


电视剧《想见你》中的《last dance》


伍佰是作为前时代的符号在当下的流行文化里重新掀起了浪潮。


直接结果是,年轻的歌迷、更年轻的歌迷来了。



我们为什么爱他

9月15日郑州场,伍佰说,你们25岁,哪里来的那么多痛苦呢?


25岁当然有很多痛苦。吴俊霖25岁的时候写了《浪人情歌》,被退稿,他和乐队成员跟原来的公司解约,正在昏暗的小酒馆里攒人气,打算把唱片录好放在pub门口卖。台下的观众听到他把那句高调心碎的“将你和我的爱情全部敲碎”嘶吼出来的时候全都听嗨了,敲桌子跟他一起喊。


1999年,伍佰写了一首《白鸽》。那一年,台湾受到金融危机的冲击,充满活力的亚洲小龙一夜之间面临到处都是失业、破产、治安动荡的困境。


伍佰写下这样的歌词:“前方啊/没有方向/身上啊/没有了衣裳/鲜血啊/渗出了翅膀/飞翔着/ 强忍着伤/逃离了/猎人的枪/我的眼泪/湿透了胸膛。”


伍佰


这是被认为伍佰最具人文关怀的作品。同年6月,他把这首歌送给了广三SOGO枪击案的受害者庄嘉慧。同年9月,台湾遭遇世纪最大的地震,这首歌又继续鼓励了台湾人前行,“亲爱的母亲/挚爱的朋友/我会坚定/好好地活”。


伍佰用他对社会的体察和悲悯情怀,包容年轻人的迷茫和中年人的失意,在时代的缝隙里,他看到每一颗破碎的心。他的浪漫,是从一代又一代人的真实苦痛里磨砺而出的珍珠。


有人说,我们站在他曾走过的路口。我们有不一样的痛苦,但是眼下,我们找到同一个办法,听伍佰。像他一样,朝世界大声唱,电风扇吹起我老土的衣服,我不在意;这个时代的我们很难,没关系,再喝完这一杯,还有一杯,喝完这一杯,还有三杯。


《浪人情歌》MV截图


2023年,所有人都经历了漫长的孤立隔绝,都走过了很难的时代。现在,伍佰又在现场开唱,我们又有机会重新体验“集体记忆”了。


“现场之王”伍佰&China Blue,本来就是靠着唱live起来的。1994年,第一张以“伍佰+China Blue”为名义发表的专辑《浪人情歌》,同名主打原本是写给高明骏的歌曲,被退稿了,伍佰拿回来唱。



后来,这张专辑卖了50000张,据小朱讲,这个成绩已经到边缘了,“还可以,但是差一点就算失败”。而且它没有给乐队带来相应的知名度,哥儿四个需要演出来赚钱,于是伍佰决定跟自己的成员一起,唱酒吧,唱livehouse,一场一场地演,靠现场演出来积累人气。


摇滚本来就应该是一种现场音乐。演到live agogo(台湾知名livehouse)的时候,“突然爆了”,原本可能只能塞得下600人的场地,差不多每场来1200人。


伍佰演唱会现场


30年后,唱现场对伍佰而言成了一件“轻松”的事。有关伍佰开演唱会不用唱歌的段子层出不穷,“开完世界巡演话筒还有三格电”,“花一千五的门票,观众唱了一千,伍佰没有唱”。


其实这些段子好几年前就有了,2020年伍佰就会在微博撒娇“我有唱啦”,这些年,他都快习惯把演唱会开成KTV了。


伍佰唱了30几年,时代一直在变化,进入整整一代人肌肉记忆的歌,变得越来越少,甚至没有了。伍佰的经典歌曲,担负起了为我们创造共同体验的机会,而这对于历经三年隔离生活的我们来说,是尤为珍贵的。


伍佰《被动》现场


每个时代都有一个伍佰,可能父母是小城镇的街头卡拉OK,哥哥姐姐是卡带是车载音响,“00后”是《想见你》,这些都无所谓,在伍佰的歌曲里,我们天下大同。


而这个把自己穿成月饼包装盒的男人,依然在用着他的台客口音,面前摆一个大号的电风扇——一切都是一样,他在美学风格上的稳定几乎成为了一种道德的坚固,没有人不会对他敬佩。


伍佰没有大道理,要说的话都用唱的。如果他兴致好,也许会用他崇拜的艺术给你打个比喻:“人生如果没有一个难关一个难关,它就不像一个游戏,你遇到了要怎么解决它呢,要用一个漂亮的办法解决它,打摔角。”



文中配图来源于网络


编辑 | 吴擎

排版 | 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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