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安丨学品耀人，人品超群——回忆邢福义先生
著名语言学家邢福义先生于2023年2月6日仙逝，长逝之耗令人不胜哀痛！
今刊东北师范大学吴长安教授《学品耀人，人品超群——回忆邢福义先生》一文，谨致悼念。
哲人其往，遗泽长存，邢福义先生千古！
学品耀人，人品超群
——回忆邢福义先生
文丨吴长安
2009年于华中师范大学语言研究所
邢福义先生离开我们一个多月了，他的音容笑貌经常会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我经常会想起与邢先生近三十年的交往，其情景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闪过……
一、一诺千金
1994年初，我在出版社申报了一个选题，叫“中国现代语言学丛书”，初衷是纪念《马氏文通》出版暨中国现代语言学诞生100周年。选题很顺利获得了通过，我就开始遴选作者，对象是在自己的领域里做出卓越成就且年富力强的学者，邢先生就自然进入了作者名单，因为我1985—1988年读现代汉语专业硕士时，读到过很多篇邢先生的文章，对他的学问很是景仰，因此汉语语法一书的作者就拟选邢先生。3月3日，我给邢先生去信约稿，他很快就回信表示同意，我们商定约稿合同的签署时间定为4月30日，一年后的4月30日交稿。转眼到了1995年的4月30日，早晨8点多钟，邢先生打来长途电话，说今天是交稿日，他想写个后记，说说本书的缘起、过程和感受，想第二天即5月1日邮寄书稿，问我是否可以。我当时的感受可以说是“吃惊式”感动，感动于邢先生对于约定时间的严格的自我约束，吃惊于当编辑时间长了，早就习惯于作者们晚交书稿几个月也理所应当的情况了，一下子被邢先生对自己的承诺的近乎严苛的信守震惊了。电话里，我对邢先生表达了自己真诚的谢意，他笑了，说自己从来就是这样，答应了就得遵守，说书稿到出版社时，一看邮寄的时间是5月1日，不就晚了一天了吗？所以他必须打这个电话，把事情说清楚，征得出版社的同意。
1997年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版本
2016年商务印书馆修订版版本
邢先生这部著作出版前就得到出版界和学术界的重视，先后被列为国家九五出版规划、国家教委九五出版规划、吉林省1996年重点图书出版规划。同时，也获得了国家教委“九五”人文社会科学基金规划项目的资助。该著作命名《汉语语法学》，出版后学术影响深远，成为那个时期汉语语法学的代表作，更是获得了第十一届中国图书奖、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这些荣誉对于这部著作来说，当然是实至名归。凭着邢先生“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的钻研，凭着那一诺千金的真诚守信精神。
二、高风亮节
有了“中国现代语言学丛书”出版的成功，我也坚定了信心，要再组织一套语言学的著作。这时已到了上个世纪末，学术界和出版界都应该对100年的语法研究有一个总结，因此我提出出版一套“20世纪现代汉语语法‘八大家’”选集的出版规划。初步拟定了入选学者后，我给邢先生打电话征求意见，他在电话里首先对自己入选表示了感谢，同时也郑重了提醒我注意一个问题，就是八位人选选的准不准，能不能被学术界所认同，能不能经受住历史的检验，这是一个大问题。邢先生说还有一位先生，他的重要著作在四十年代出版，很有影响，你的设计既然是放眼整个世纪，就要有世纪的眼光，要做整体的考量。最后，邢先生建议我跟主编季羡林请教，人选由季先生最后敲定；邢先生表示，如果季先生选定了其他学者，他作为初选中年纪轻者，会欣然接受，也让我不要有任何负担。邢先生电话里的这番表态，让我很受感动，感动于老一代学者的高风亮节和博大的胸怀，叹服于邢先生看问题、看学术的宽广的视野。
随后，我去北京跟季羡林先生汇报此选题计划，并邀请季先生担任丛书的主编。季先生很高兴地答应的出任主编一事，但也强调了人选问题是大事，他说，人如果选的不准，他这个“挂名”主编就失败了，会成为一个笑柄。季先生说要给他几天时间，他要做一个调研，“我不是做汉语的，所以我要跟汉语界的同人们做一个详细的了解”。我回到长春不久，就接到季先生的来信，他说他已经确定了“八大家”的人选，并寄来了他写的丛书序言，他写道：“所选八家，实慎重考虑、缜密权衡之结果，对‘大家’之名，均当之无愧。”这套书获得了国家图书奖的最高奖——第六届国家图书奖，是国家层面对八位语法学大家对人文学科暨汉语语法学贡献的最大肯定，而邢先生的虚怀若谷的胸怀，在这套书出版过程中也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八大家”选集中的《邢福义选集》
封面重新设计后的《邢福义选集》
三、普惠学人
大约是1999年，商务印书馆的杨德炎先生来我社做客，交流中了解到我们正在出版的“中国现代语言学丛书”。杨先生说他一直有一个愿望，要把人文社会科学的各学科以普及的方式出版一个系列著作，以前他们出了朱德熙先生的《语法答问》，效果很好，如果也以答问的形式出一本语法知识的普及性著作，读者对象是大学生和研究生，应该是很有价值的。他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作者推荐给他，我自然就想到了邢先生。因为《汉语语法学》出版两年多，学术界反响非常好，又获得了一系列奖项，由邢先生在本书的基础上拿出一个普及本来，应该是水到渠成的。我跟杨德炎先生介绍了这些情况，杨先生很高兴，让我跟邢先生联系，他这边安排编辑跟邢先生做好对接。我在电话里把情况跟邢先生说了，他很高兴，说能在商务出版著作自己的学术梦想，自己的另一本书已经被商务接受了，但还没出版，给商务再写一本书，是自己非常乐意做的事，而且写一本普及性的语法书，也是自己的心愿。邢先生认为，把语法普及工作搞好了，会有更多的青年学子热爱语法，报考语法，我们的选择空间就会越来越大，学苗的质量就会越来越好。这部著作2003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即《汉语语法三百问》。这本书包括六个部分：1.总体论；2.句子成分；3.词类；4.短语和小句特定句式；5.复句和句群；6.研究论。从章节的设计就可以看到，本书的框架与《汉语语法学》从大的方面说是一致的。一个追求学术，使用的是学术话语；一个着眼科学普及，用的是通俗的话语。两部著作相得益彰，显示出邢先生“上天入地”的卓越才能：“上天”，就是用自己的学术思想引领语法学的发展；“入地”，就是接地气，能为广大语法爱好者普及语法知识，普惠学林。
四、理论追求
2005年底，邢福义先生给我来电话，说起“小句中枢”问题的讨论。从2004年第一期开始，《汉语学报》开设了一个专栏，围绕着“小句中枢”的问题开展专题讨论，历时一年半，已经发表了23篇论文。邢先生说应该做了一个专辑出版，问我是否感兴趣。从1995年邢先生在《中国语文》发表《小句中枢说》起，我就非常关注这一关于句法层次关系的新认识，讨论的很多文章我都读过，随着讨论告一段落，结集出版是非常必要也是非常有意义的。邢先生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我欣然接受了邢先生的这个任务。经过与邢先生的反复讨论，结集本除了收录《汉语学报》等刊物上刊发的26篇文章外，还有邢先生最初在《中国语文》《方言》《语言研究》发表的四篇，另外请姚双云老师对其他期刊评价或用“小句中枢”理论解决问题的文章做了辑录，放在其他文章的后面；又请姚老师写了“后记”，介绍了工作的过程，这部关于小句中枢问题讨论的辑录，出版的书名就为《小句中枢说》。
《小句中枢说》是第一部就境内学者提出新理论而进行专题讨论的论文集。对于扩大理论的影响，弘扬我国学者的学术主张都发挥了很好的作用。
我与邢先生结缘于出版，在近三十年的交往中，我深深为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他是对人宽厚的长者，是对学问孜孜不倦追求的探路者，他的学品与人品，值得我毕生学习和敬仰。邢先生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他的精神永存，他的人格魅力永存。
作者简介：
吴长安，现为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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