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晖丨追忆敬爱的陈章太先生
追忆敬爱的陈章太先生
文丨王晖
昨晚久久不能入眠，想章太先生了。先生离开快一个月了，与先生交往的一幕幕，如意识流般剪辑的片段，纷纷地来，又倏忽地去，乱得很，却又清晰可见，想抓住些什么，但又抓不住。
10月15日夜接洪波兄微信，先生病危。16日上午，完成工作任务后，我匆匆赶往医院。见到邓师母，相拥而泣，师母搂着我哽咽：章太……怕不行了。我想安慰师母，奈何话语无助，只有紧紧抱抚着师母，祈愿先生挺过这一关。与洪波兄入病房，先生与病魔作最后的抗争，生之意志，令人泪目。唤先生，监护仪显示略波动，或许先生知道学生来了吧。17日凌晨，先生走了，终未能挺过。19日遗体告别，遵先生遗愿一切从简，因18日出差，我未能与先生作最后的道别，憾何如哉！
2019年10月18日，王晖拜访陈章太老师。摄于陈老师家。
时光回闪，先生音容宛在。1996年我研究生毕业进入国家语委，章太先生已退休。办公楼西边是家属院，我办公室的西窗恰与先生家的窗户对望。最早拜识章太先生源于先生怀念吕叔湘先生和胡乔木同志的两篇文章：《学术的导师 道德的楷模》（上、下）和《胡乔木同志对语言文字工作的特殊贡献——怀念乔木同志》，两文都发表于1997年《语文建设》，那时我正在《语文建设》当编辑。文章朴质平实，情意恳挚，令人动容。更令人感动的是，先生文章写就，坚持不让我们跑腿儿，而是亲自送到编辑部，还说：“我退休了，你们比我忙，我送稿子正好遛遛弯。”先生怕我拘谨，跟我聊天儿，得知我学汉语史出身，因《语文建设》语言政策性强，有压力，于是鼓励我说：“我年轻时也在《中国语文》做过编辑，年轻人从编辑做起很好，能开阔学术视野，锻炼人，可以很快提高工作能力，这是吕先生当时对我说的话，现在转送给你，好好干！”先生谆谆教诲，让我感受到温暖和力量。
2005年3月、2015年7月，陈老师先后赠书给王晖。
许嘉璐先生评价章太先生“学问功底好，学术成就大”。章太先生是大学问家，在语言学很多领域成就卓著，学界公认，我补充一个容易被忽视的分支，普通话水平测试领域。他最早提出普通话水平分三级的设想，对等级标准和评分进行了深入研究，经他努力推动，普通话水平测试设想转化为1986年全国语言文字会议主报告——《新时期的语言文字工作》的重要创新内容，此后他又指导《普通话水平测试大纲》的研制和编写，为1994年正式拉开测试序幕奠定了学术和实践基础，可以说，章太先生是我国国家通用语言测试最早的理论探索者和测试工作的领航者、奠基者。先生退休后，仍一直关注测试研究，关心测试发展。1998年我调到国家语委普通话培训测试中心，在测试研究和工作方面向先生请益颇多。2002年国家语委启动新《普通话水平测试大纲》修订工作，先生担任新《大纲》学术委员，我是学术秘书，过从尤密。2002年8月召开新《大纲》学术委员会议，先生所提建议深具学理又切近实际，科学性与可操作性兼顾，连续性与前瞻性并重，深厚的学养和丰富的行政领导经验令人叹服。后来，筹备历次全国普通话水平测试学术研讨会，我们都请章太先生与仲哲明、傅永和、刘照雄等先生担任论文终审专家，他一丝不苟，评阅意见极认真极细致，是否入选或大会交流与否都写明理据，有章太等诸位先生把关，我们心里踏实托底。2000年普通话水平测试载入《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先生作为语言立法的语言文字领域专家，更是做出了巨大贡献。普通话水平测试这项创新举措，小切口干出了大事业，到2021年底，全国测试量将逾1亿人次，有力促进了普通话的推广普及和国家语言文字事业的发展。普通话水平测试从设想到实施，从学术到实践，从行政举措到法制化保障，先生厥功甚伟！
2002年8月新《普通话水平测试大纲》学术委员会议合影。摄于国家教育行政学院。
前排右起：方明、陈章太、詹伯慧，林焘、王均、傅永和、侯精一、刘照雄。
后排右起：刘新珍、宋欣桥、韩其洲、姚喜双、张世平、厉兵、仲哲明、杨光、李宇明、王铁琨、于根元、佟乐泉、毛世桢、郝阿庆、王晖。
章太先生严谨求实，同时具有敏锐的的洞察力和前瞻性。他曾提示我，普通话水平测试领域语音方面研究者众，词汇和语法研究要多多关注。我《普通话水平测试中的词汇语法问题》一文，就是在先生启发指导下完成的。先生提出语言规范应确立“求实、辨证”的观点和“宽容对待、重视动态”的学术思想，成为指导我从事测试工作和担任国测班主讲教师的重要依规。章太先生高度重视语言文字信息化，密切关注语言科技的发展，早在1985年先生担任国家语委常务副主任时，就调冯志伟先生到语用所担任计算语言学研究室主任，组织开展语言信息处理研究。2002年国家语委“十五”科研规划重点项目“汉语普通话水平测试研究”设立时，先生指导我们设立“计算机辅助普通话水平测试评分系统的开发和应用”子课题，开领域研究之先。2006年科大讯飞公司承担的“智能语音技术在普通话辅助学习中的应用研究”课题鉴定时，先生担任鉴定组组长，鉴定通过后，先生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智能语音技术带给我们的不单单是技术和手段层面的变化，而是语言教学和测试的系统性、根本性变革，一定要高度重视。”现在回想，先生的思考极富远见。
2006年1月 “智能语音技术在普通话辅助学习中的应用”课题鉴定会，摄于教育部。
右起：王铁琨、陈章太、李宇明、张世平。
严格算来，我非“陈门弟子”，但工作之便，得先生提点多多，先生待我有如亲弟子。2004年，先生对我说，按规定过了明年就不能再带博士生了，如有意报考，及早备考。先生甚至连研究方向都有所考虑，建议我如考中就随他一起对普通话水平测试进行系统研究。机会难得，但无奈事务太多，最终单位未同意我报考。此后，先生一直关心我读博之事，说，我不能带你了，如果报考，我给你写推荐信。后来我报考博士的专家推荐书，是先生写的。先生抬爱如此！先生和师母待我如亲人，我与先生幼公子陈永年龄相仿，二老见到我，眼神里总流露出长辈对晚辈的眷爱。师母也关心我的家人，我儿子幼儿园时得了疝气，要做手术，她说自己是医生，劝我和爱人不要担心，快二十年了，老人家至今依然记得我儿子做手术的日子。有时埋头加班，我会接到先生或师母的电话，说看到你办公室灯还亮着，别太晚了，注意休息。放下电话，西望先生家小窗，心中暖意升腾。先生和师母关爱如此！每次登门，置身不算宽敞的门厅中，便被先生的温雅和师母的热情包裹住，茶水糖果伴着师生答问和生活百味的趣聊，这是怎样的幸福感受啊！离开先生家，常悔自己“屁股太沉”，影响了先生和师母休息，如今先生长行，我只悔，那时怎么不再多呆一会儿呢？
停笔，再追忆，心中无尽的思念。
2012年12月，第五届全国普通话培训测试学术研讨会合影。摄于北京邮电大学。
前排右起：刘朋建、宋欣桥、于根元、张世平、仲哲明、张浩明、姚喜双、陈章太、傅永和、刘照雄、鲁景超、李娥珍、王晖。
2021年11月12日
作者简介：
王晖，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管理司副司长，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学术委员会委员，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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