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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下这份合同,您就能上传到永生乐园!| 科幻小说

书福 不存在科幻 2024-01-05
7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旅伴」在永生纪元,共享身体成了一门生意。主人公将身体使用权卖给了一个富豪,自己的意识则被上传至虚拟空间”永生乐园”。在”永生乐园”里,他发现了关于共享身体的一个惊人真相。

书福 | 科幻作者,现居郑州,喜欢读书、写作、旅游,发表有诗歌《友别》等篇,在网络媒体平台发表科幻小说十余篇,曾获多次“编辑推荐奖”。

与死者共舞全文约16000字,预计阅读时间32分钟

你说,死亡只是另一个开始。
我说,你这该死的骗子。
永生经纪人找到我的时候是在一个充满阳光的夏日正午,谁能把如此灿烂的时光与死亡结合在一起?该死的永生经纪人就专门做这种事情。我承认,我也该死,因为我贪婪。经过几千年对死亡的摸索之后,人们渐渐把死神从祭坛上拉下来,自己爬上去宣告死神的时代已经结束,欢迎进入永生纪元。我一直不赞成永生,就像讨厌邻居家那只总是冲我狂吠的活蹦乱跳的哈士奇。人一旦永生,生命就像狗一样廉价,毫无艺术可言。但说实话,当永生经纪人找到我的时候,我心头的小鹿还是乱跳了几下,因为彼时我正在为交不起下个月的房租,以及存货只剩下半碗泡面而哀悼。“你好哇!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幸运儿!”永生经纪人总是一脸堆笑,身穿笔挺的黑色西装,而且他们这一行的人钟情于维克多,似乎觉得这个牌子会给他们带来额外的好运。门外这位经纪人并没有电视上露脸的那些人好看,他是方脸大眼浓眉,但嘴巴却小小的,跟整体很不相配,尤其是他左边鼻翼上长了一颗痣,跟他说话的时候,我的注意力总是被这颗痣吸引。大家都知道,如果有哪位将死的富人相中了你,那你的后半生就可以不用再奋斗,富人会出钱把你的一生时光打理好,直到把你的身体榨干榨净,再送你一张进入“永生乐园”的门票。“我可以进来吗?这是我的名片。”他叫张喜乐,名字倒是和他们这一行的宣传理念很契合。我请他进来。通过他极力遏制的表情上能够看出来,与我常伴的一股发霉的臭味熏到他了。“这是事实。”我说,“肯出卖身体的一般都是我这样的人,贫穷是我们最好的朋友,如果没有你们,我们最终会臭死。”他尴尬的笑着,并且极力辩解自己并不在意房间里的味道,说我的处境是所有备选者里相对算好的。还好家里还剩下几只一次性纸杯,大概是一年前的东西,套在最外面的杯子里积满了灰尘,我抽出中间的杯子给他倒上一杯水,自来水,不过已经在电水壶烧开了三遍,除了一点点怪味道,应该和CHATELDON的功能差不多。我猜的。他接过杯子时皱了眉头,不过还是道了谢。礼貌就是他们的伪装。我极力劝说自己,不能把自己的讨厌表现得那么明显,要不然下个月你就要睡在桥洞里了。我接过他们公司的宣传册子,封面主色选了绿色,很聪明的设计,绿色总让人想到生机盎然,就像新生的生命,如此蓬勃。“我听说过你们这一行,替死亡做生意的皮条客。”他明显有些诧异,眉毛里藏着怒意,但很好的掩饰掉了。他可不会跟佣金过不去,我明白这一点,所以在我成为“生命娼妓”之前,拿他开开涮应该不妨事。“这种说法就是污蔑,一些人其实是嫉妒,他们嘴上骂着,心里却在想‘为什么不选择我’,我见过许多这样的人。”他似乎想要在我这取得一些好感。我撇撇嘴,没有把心里话说出口。我指了指他厚厚的公文包,里面露出了一沓白色的A4纸,那就是打败了死神的东西。“谈谈生意吧,你也看到了,我只在乎钱。”他笑了,心里一定在骂我:说到底,皮条客不卖身,卖身的终究还是你们这些穷鬼。那一沓A4纸记录的是一位叫“巴仁东”的资料。二寸照片属于一个秃顶的老头,眼袋比眼珠子还大,资料显示他是外科领域的专家,名下有许多医疗机构,靠着赚病人的钱积累下许多资本。有钱人总想长生,更何况他还是医生,巴仁东一定更加恐惧死亡,看多了死亡的人更明白死亡有多冰冷,比柳叶刀上凝结的血块还要冰冷。老头条件很不错,出生在医生世家,靠着将头三十年的青春献祭给病魔,换来了一生的荣华富贵。他是槐安国出了名的外科圣手,手术刀从来没有出过错。如今他已经89岁,身体机能大大下降,又患了阿尔兹海默症,小便时不时会跟他开玩笑,不经他同意就偷偷溜出家门。其实老爷子早在意识还算清醒的时候就跟LIFE公司签订了“生命延续合同”,老金主负责提供资金援助,LIFE公司负责为他挑选合适的载体。那个载体就是我。也只能是我。能在全球范围内20~30岁的年轻人当中找到一个身体健康的δ-3B特殊脑构型的人,只有我一个。当然同样脑型的备选者也有,不过他们不是因为长期吸烟肺有问题,就是因为街头斗殴被打折过肋骨。总之,我就是老爷子最合适的载体。这些都是基础资料,我潦潦草草看过,终于在合约后三分之一的部分找到了它:意识嫁接神经接驳技术说明书。太过专业的部分我看不懂,LIFE公司也不可能把技术细节写进来,我只关心接驳成功率和福利报酬。如今即便是再外行的人,也知道接驳成功率的重要性。这项技术是这样的,你一定听说过“意识上传”,或者“虚拟现实”,没错,虚拟现实曾是人们狂热追求的永生方案之一。不过研究到最后,科学家发现以目前的科技水平如果想要完美复刻一个人脑回路的神经元及其量子运算模式,需要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外接服务器。如果再想让这个服务器做一道“1+1等于几”的算术题,则需要消耗一个五千住户小镇一个月的电量。至于让这个服务器思考一下某某公司未来十年的发展战略,你得提前做好应对世界末日的准备才行。所以正应了那句话:一切技术的终点都是自然。自以为是的人们总是吃过许多哑巴亏之后,才明白“自然”两个字蕴含了人类究其种族文明的所有时间都学不尽的知识。所以,何必再造一个服务器呢?现成的服务器就有80亿个。只需要解决活体之间神经接驳和意识传输转换的问题,一个人想要永生,简直就是小意思。当然,买不起这项服务的穷人,比如我,更乐意把这个过程叫做“夺舍”。不过被夺舍之后,我自己的意识不会消失。而是被牵引至虚拟世界“永生乐园”里,LIFE公司宣称我们的意识在那里一样可以享受到真实的乐趣。宣传归宣传,谁信谁傻蛋。我自己的理解,永生乐园更像是“福尔马林”,意识浸泡在里面接受刺激不至于彻底枯萎,否则我的意识一旦死亡,我的肉体也会死亡,谁让我才是这具肉体的原装主人呢。巴仁东再有钱,也只能成为我的租客,他永远都赶不走我这个房东。关于“如何安置我”的部分,才是这个合约里最重要的内容,其中也包含了接驳成功率的报告说明。99.93%。三个9。这就意味着只要巴仁东愿意,他可以使用我这具身体直到死亡腐烂。然后就是合约里的“人道主义关怀”。首先是租客使用时间的规定,比槐安国颁布的《意识接驳基础法案》中的意识占有建议时间要长。这个贪婪的老东西。他足足延长了3个小时的使用时间。按照规定,共享身体每日必须有6个小时的休眠期,剩下的18个小时,租客和房东一人一半,分别驾驭这具身体。可巴仁东这个混球,想要从我这抢走3个小时!“不行!”我指着这条不合理的规定,直接把合约扔了回去,“使用时间没得商量,别以为我不知道,回归真实的时间越短,意识就越容易虚化,老东西想让我成为白痴,然后独吞我的身体吗?做梦!”张喜乐笑容不减,弯腰把合约捡起来,掸了掸烟灰,默默把合约往后翻到“报酬”章节。当我看到那一串数字的时候,我的心跳漏掉了几拍。妈的,这就是有钱人的豪横。谁说用钱买不到时间?巴仁东现在就用这串数字买走了我3个小时,每天3个小时!如果不是太穷,我绝不会妥协。永生经纪人似乎预料到了我不可能拒绝这个价格,示意我继续往下阅读。后面就是关于上传意识到永生乐园的部分。他们称之为“意识休憩”,而且扬言活体意识接驳只是中间环节,意识上传至永生乐园才是未来大趋势,到时候所有人都能够抛弃肉身,在虚拟现实中永生不死。专业术语我看不懂,所以我掏出《法案》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照着看,防止老东西从中作梗占我便宜。“放心吧先生,关于意识上传的部分,我们是完全参照国家标准执行,不会有错。”张喜乐试图让我放弃这种耗时费力的检查方式。我瞪了他一眼,撂给他两个字:“闭嘴!”他敢怒不敢言,只要我没签下合约,他就得把我当爹供着。我当了二十几年孙子,就这会能享受享受为人父的滋味儿。半个多小时之后,我检查完了合约的所有内容。当我准备签字的时候,张喜乐的嘴角都快扯到后脑勺了。签下名字的那一刻,我真的有种卖身的愧疚感。有一瞬间,我想到这样做有些对不起父母,我丢掉了做人的尊严,出卖身体,也出卖灵魂。不过也只有一瞬间,等我听到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后,一切不适都烟消云散,如今什么道德良知都抵不过我晚上花钱饱腹一顿山珍海味。
两个大个子会错了意,我不喜欢男人,可他们偏偏往我身边挤。即便是加长林肯,车厢里空间也有限,三个大老爷们儿贴在一起,我心里不是滋味。这两个大个子是巴仁东保镖团里的人物,我跟他们搭话,问他们叫什么名字,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不断往我身边挤的动作,生怕我出手打人,好像我一米七的瘦小个子伸手就能把他们撂翻一样。我居住的公寓是槐安国最破旧的联排公寓楼,紧挨着街道,三个路灯坏了俩,夜里总有寻求刺激的男女在昏暗的街角里你侬我侬,第二天留下一地垃圾无人看管。巴仁东的保镖都觉得来这种地方是对他们身份的侮辱。所以他们不等我收拾完行李,直接架着我塞进了加长林肯车厢里。我一辈子没坐过几次汽车,而且每次当汽车拐过第一个弯后,我的大脑就不争气的开始晕眩。我不知道前往目的地的具体路线,身旁两个大老粗把我一巴掌打醒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巴仁东的别墅花园里。我只在电影中见过这种复古的中式庭院,花园正中央是一座假山,据说它是仿照古法用蛋清和糯米将一块块太湖石粘起来的。假山周围开遍了芍药,蜜蜂形状的纳米养殖机器人正在照料这些花卉。据说这些粉红色、紫红色、蓝色、白色的花朵在黑市上比我这样的贱民都值钱。如今就连花骨朵的数量都比人少,什么都值钱,就人命不值钱。经过假山、花园、喷泉,绕过抱朴楼的回廊,踩着木桥穿过小荷园、大荷园,最后又穿过波形廊,才来到巴仁东的住处。老东西足够奢靡,连屁股底下的红木太师椅拿出去都能买好几个贱仆。老东西穿着中山大褂坐在门口晒太阳,哈喇子不自觉的顺着嘴角留下来,身旁一个二十出头但身材曼妙穿着旗袍的女子赶紧上前用真丝手绢替他擦拭。我身旁的两个大老粗极为警惕的盯着我,屋檐处七八台附带精准狙击功能的电子眼对准了我。我稍有动弹,大老粗就抓着我的肩膀让我归位站好。直到太阳偏转到西侧被一只房顶的脊兽遮挡,老东西这才回过神,转过头看我。“来了,坐。”他的话就是命令,身旁女子迅速搬来一把同等规格的太师椅放在旁边,示意我请坐。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这样会不会犯了“僭越”的过错。老东西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说:“放心,现在你就是我,是这宅子的主人,也是他们所有人的主人。”他指着身旁女子说道:“她叫碧荷,我瞧着你已经偷偷瞥了她七八眼,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你的了,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明白吗?”我愣住了,想反驳他,我虽然穷,但也是正人君子,契约合同奴隶制就是资本家的原罪,我不当什么主人!可是碧荷却已经直直的向我走来,直接跪在我的身前,弯腰去亲吻我的脚尖。我吓得连忙后退。老东西嗤嗤笑着:“慢慢你就习惯了。你宠幸她其实是救她。如果这些人不当我的奴隶,把他们扔到荒原上,核辐射、饥饿、寒冷三样当中总有一样会要了他们的命。来坐下。”我小心翼翼的坐在他旁边,闻着他身上散发的独属于老人的腐味和檀香混杂在一起,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老人没有说话,抬头继续望着天空,哈喇子又开始往下流,碧荷继续上前擦拭。我不说话,周围再次陷入寂静,那么大个园子,那么多屋檐,那么多广玉兰树,竟然连只鸟的影子都见不到,除了我们几个人,见不到半点活物。这就是我与老东西的第一次会面。
槐安国立医院最精密的仪器为巴仁东做了预言,预计他只剩下半个月的寿命。这么点时间里,我必须接受强化脑神经拓补结构塑型手术,以便我的脑子能够接受老东西的意识。这段时间里,除了睡觉,我与老东西形影不离,他坐在门口晒太阳,我就必须晒太阳;他吃饭的时候,我也与他一起;他上厕所,我必须在门口等候。我成了他的影子。至于那个脑部什么什么手术,并不用躺在手术台上,我只需要戴上一个特殊头盔,这个头盔会自动识别我的意识回路并将它发送到“永生乐园”,这时候头盔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在我脑子里建造属于巴仁东的脑神经拓补网络。直到我脑子里的神经元结构成了我与巴仁东的叠加,我们就可以完美实现意识转换,到时候巴仁东就可以安心翘辫子了。今天的太阳刚升上来,老东西的三个儿子就来了,三个小巴仁东长得各不相同,年龄涵盖而立、不惑、知天命,肤色囊括白、黄、黑,老东西的贪婪让他年轻时尝试过所有种族女人的滋味。看见我,三个儿子眼里都不对劲,也对,是我妨碍了他们继承庞大的家产,他们想弄死我也情有可原。按照家族惯例,我代替巴仁东伸出手,示意他们跪下磕头请安。他们照做,只是心里一定带着恨。完事之后,小崽子们就那么站着,不敢多说一句话。这种紧张的家庭氛围快让我窒息了,即便昨天晚上碧荷在床上的出色表现也无法舒缓我此时的紧张,我今天干脆提前进入永生乐园,让头盔继续进行塑形手术。
我的周围先是亮起一团刺眼白光,随后白光消失,换成柔和的正午阳光,我发现自己正站在街道中央。我只需要看一眼周围的环境,就明白这里其实是永生乐园,并不是现实。因为这里太美好了,街道十分整洁平坦,空气异常清新,过往的人们都穿着整洁的衣服,睁着精神百倍的眼睛。这是战前才有的和平模样,我生活的那个狗屎岁月只有数不尽的肮脏和核污染。永生乐园选取了世界历2018年槐安国的布局,据说这一年是人类历史上最繁盛的和平年代。我站在街道上,身价百万——这也是卖身合约里的规定——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每次退出永生乐园时,记忆都会被清除,所以我不知道上一次我来这里时究竟做了什么,以及这一次我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着手。或许是享受?当然是享受!我在肮脏的年代度过了二十二年肮脏的生活,连牛肉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我当然要从享受开始入手。对面的百伦大厦吸引了我的注意,那里面汇聚了当今世界所有奢侈品,以及向往这些奢侈品的美丽女孩。这才是百万富翁应该沉浸其中的地方。当我穿过马路,躲过许多职业女白领的搭讪,以及男人们嫉妒的眼神,正准备进入大厦消费时,一个身着白西服的男人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一看到这个男人就觉得他不对劲,一时间又说不上来,直到我把他与其他路人比对时才大吃一惊。我竟然能够看清这个四方脸、深眼窝男人根根分明的睫毛!LIFE公司虽然在不屑努力的探索虚拟现实技术,但由于没法将一个人所有神经元运行模式都拉进永生乐园里,所以这个乐园里的用户,包括我,只是收录了基本资料和反应。换句话说,就是“意识像素”过低,所以我不可能看清对方的睫毛才对!男人看着我震惊的样子,他试探的问道:“想起来了?”我脸上的疑惑给了他答案。我不认识他,也不明白他所说的究竟是什么。男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准备强行把我带走。出于防备心理,我拒绝了他热情且狂野的邀请。“请你放手!我不认识你!”我的声音引起了在四周巡查的警察的注意。有两个身着浅蓝色警服的高个子正往这边走来。男人察觉到了威胁,如果跟两个大个子警察干架,他一定是被按在地上的那个。“给你这个!不要给其他人知道!”男人偷偷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纸条,便绕过两个警察匆匆离去。“嘿!你没事吧?刚才那人有没有伤害你?”警察看起来很友好,上下打量着我,依靠个人经验判断我的人品。我打发了两个警察,让他们相信我没有遇到麻烦,并送上我的口头感谢。等警察离开后,我钻进了百伦大厦,在蒂芙尼门口打开了手里那张纸条。老天爷!这个字迹我太熟悉了!尤其是“不”字,这是我独创的“画圈写法”,我敢说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用三个扁平圆取代“不”字。这就是我自己的字迹!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不要相信LIFE!!!”三个感叹号也是我用来加强语气的习惯,为什么?那个人把我自己写的一张纸条塞给了我自己,关键是我对此一无所知,记忆就像上周三吃过的午饭,完全想不起来。蒂芙尼的美丽店员走上前热情邀请我进去一起探讨时尚话题,我被这张纸条轰炸得头晕眼花,根本顾不上讨论毫无用处的国际时尚。我只记得这是我第11次进入永生乐园,脑回路改造手术大概进行到了80%,老东西也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难道是前10次进入永生乐园时发生了什么?我赶紧冲出大厦,想要寻找那个男人。他就在那,似乎特意在等我。我穿过马路,走到对面一个油漆斑驳的报刊亭。他放下《故事会》,把我拽进亭子里,周围瞬间陷入黑暗。白西服男人打了个响指,黑暗被一团强烈的白光驱赶,周围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真实的世界。我所生活的世界。那个充满肮脏和罪恶的世界。我脚下的马路已经斑驳破旧,旁边的路灯只剩下矮矮的一截灯杆。两边是红黑色相间的破旧公寓楼,有的窗户被炸成了一个敞开的洞,有的则被人加固了铁栅栏。我对这一切太熟悉了,这就是我过去二十二年所生活的地方,槐安国最下贱的贫民窟。我喘着粗气问他:“这是哪?”看上去这是明知故问,不过这确实是我最急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这他妈的到底是真实世界,还是另一个虚拟现实?白西服没有回答,拉着我钻进了旁边的公寓楼。在爬楼梯的时候我继续追问:“这他妈到底是哪!!!”白西服敲了敲楼梯护栏,敲下来许多铁锈。“这里就是你生活的世界。”我的大脑开始抗拒这个答案,我不相信自己生活的世界不是真实的,谁都不能将我的世界变成虚拟现实。他摇摇头,露出一个苦笑。“你的反应每次都一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这里只是你的世界的一个投影,这里是虚拟现实,而你的世界是真实的。”被看穿了心思,我脚下慢了一步,碰到了楼道里堆放许久的一大团塑料膜。“快点,他们的人很快就会追过来了。”“他们?谁?”“LIFE。”白西服加快了脚步,一步跨上三个楼梯,我闭上嘴巴攒着力气,尽量跟上他。突然之间我意识到这里既然是虚拟现实世界,为何我的感觉如此真实?我爬楼梯为何会喘气?在永生乐园里我永远不会感到疲惫,除非我的意识回归真实世界的瞬间。白西服一口气爬到了公寓楼顶,他的胸口没有明显起伏,而我则快要累死了。到了楼顶,我立刻找来一块木板抵在我屁股底下当做凳子。我大口大口的呼吸,没想到竟然尝到了空气里的潮气。我更吓了一跳。因为这一切实在太真实了,让人分不清真假。周围刮来一阵清冷的风,其中夹杂的核辐射尘埃已经被天空的过滤网滤掉,但据说滤网已经停止工作,政府也没有维修的打算。白西服站在顶楼的护栏边,铁护栏已经锈蚀的不成样子,还被人一脚踹开一个口子。他站在那往下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最后他点点头,指着楼底下的一处堆满铁渣和塑料膜的大坑说道:“快从这跳下去!”我的身体本能抗拒的往后退了几步。我想到巴仁东的三个儿子,为了获得继承权,这三个禽兽肯定会不择手段,或许这就是他们设下的局。引诱我相信这一切不过是虚拟现实,可等我真的从这跳下去,我的小命也就玩完了。“快!没时间解释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白西服有些着急,方脸憋得通红,一只脚一直踩在生锈的护栏边上,好像踩着什么机关似的,不肯松脚。“不行,你得先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之前认识你吗?”我的语气十分坚决,让他不得不为此多说几句。“来不及解释了,这些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相信我,我们已经尝试了10次!这是唯一一种能让你保持记忆在真实世界清醒的方法!快!”他开始急了,一直往天上看,警惕着某个神秘力量。“从这跳下去,我能记得这一切?”我问。“没错,只有从这里跳下去,你才能强制下机,他们来不及清理你的记忆,只有利用这个漏洞,我们才能实施下面的计划!”我还是不信,因为我觉得他一直在逃避问题,并没有真正回答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可已经来不及了。我终于知道白西服一直抬头在警惕什么。天空中的一大团白云突然翻涌起来,组成了一只大眼睛,眼珠子通红,瞳孔是黄色的竖条,像一只野猫的眼睛。我终于相信了这里不是真实世界。那只眼睛睁开之后,眼珠子骨碌碌转动几圈,四下里寻找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玩意一定在找我和白西服。“快!跳下去!”白西服冲我低声吼叫,脸上青筋凸显。我不再犹豫,跑过去和他一起冲出护栏,以自由落体的速度亲吻大地。
我醒了。依然坐在太师椅里。旁边坐着巴仁东,哈喇子正在往下流。我听到自己沉重急促的呼吸声,头疼得快要裂开了。我赶紧摘下头套扔到一边。四周安静得可怕,你甚至可以听到死亡临近的脚步声。巴仁东的三个儿子已经回去了,门口只剩下两个大个子保镖。杜鹃鸟正站在广玉兰树上偷看,不过那玩意不是活物,只是伪装起来的摄像头。一切仿佛定格在一瞬。这里连风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招惹了巴仁东这个魔鬼。碧荷的脚步动了,先是一下、又一下,步伐极其缓慢,时间仿佛滞涩难行。随后她的脚步声瞬间变得急促,她走到老东西身边帮他擦掉口水。周围定格的画面重新恢复正常。我的呼吸也显得不那么粗重。碧荷突然大叫一声,一定是老东西身上有什么东西把她吓了一跳。保镖们迅速上前查看情况,我瞥到了老东西呆滞的目光,眼睛像死鱼眼。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有个声音在说话:“他死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不是我的,也不是巴仁东的。我呆在原地静等了几秒钟,并尝试在心里询问:“谁在说话?”一切又复归平静,无人再回答我的疑问。或许只是我错把自己的心声当成了天外来音。不过老东西确实死了,比医生预料的死期提早了半个月,我以为自己可以就此解脱,因为他的死可以不再出卖身体。但被我甩在角落里的头盔上的显示屏正在闪烁着一串数字:“脑部塑形进度:100%”老东西到底还是跑赢了阎王爷。三个小巴仁东一定很伤心,他们看我时的表情就像是我上了他们老婆似的。不过仔细看看,三个小家伙长得跟我还真有点像,要是老大的鼻梁骨不那么高,老二的眼珠子换个颜色,老三别一整天只想着女人,他们就更像我了。不知不觉的,那些新生的脑神经开始运作,他们装在我后脖颈处的指甲大小的芯片就像一个开关。啪!我不再是我。我成了巴仁东……
按照协约,巴仁东占据我身体的时候,我的意识会上传至永生乐园。所以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强烈的白光慢慢变得柔和,继而我看见了2018年繁盛和平的街道。我依旧站在马路边,对面的百伦大厦正在向我展露它的奢侈,利用这份奢侈吸引过来的众多美丽女孩来吸引我的注意。我应该去那,我心里的欲望告诉自己,那里才是我该去的天堂。当我穿过马路,躲过许多职业女白领的搭讪,以及男人们嫉妒的眼神,正准备进入大厦消费时,一个身着白西服的男人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一看到这个男人就觉得他不对劲,一时间又说不上来,直到我把他与其他路人比对时才大吃一惊。我竟然能够看清这个四方脸、深眼窝男人根根分明的睫毛!男人看着我震惊的样子,他试探的问道:“想起来了?”我的脑袋嗡嗡响,脑子里充满了瘙痒。就像疤痕结痂过程中受到胶原纤维的刺激一样痒。我的神经细胞在疯长。我想起来了。我不顾自己的眼泪,冲白西服点点头。“走!”白西服抓起我的胳膊带着我离开。这一次不是进入报刊亭。我们绕道去了百伦大厦西3号门外的车道,他打开停在路边的一辆比亚迪。我没有多问,只管跟着他上路,不自觉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里的白云成团翻涌,已经有了大眼睛的雏形。车子一直往东开,开了四个多小时,在太阳偏西洒下晚霞时,我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这里是永生乐园的边缘,四周的建筑倒成横七竖八的形状,有的还长在天上。这是程序员们无暇顾及的边缘地带,存放在这里的只有混乱。“你是谁?我们为什么来这?”等我们从车里钻出来,我立刻抛出自己的疑问。方脸男人示意我跟上,一边走一边解释。“我叫商。”他走进一栋斜向上60°的公寓楼,刚踏入门里,我们的重心就偏斜起来,像楼栋一样歪歪斜斜的向上爬楼梯。男人继续说道:“你或许听说过根达亚?美索不达米亚?穆利亚?亚特兰蒂斯?”“亚特兰蒂斯我知道,好像是一个叫AJ的人写的小说,小时候在垃圾堆里捡到过,不过只有半本,印象不深。”男人摇摇头,对我的回答不甚满意。“看来他们的计划执行的很成功,让你们的人相信史前文明都是鬼话,你们只相信自己才是地球上唯一的文明,甚至相信自己是宇宙中唯一的文明。你们和我们当初一样,这叫做‘文明自大综合症’。”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他说的很多东西我都听不懂。不知道“史前文明”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所说的“计划”是什么。于是我发问。“什么是史前文明?你刚才说他们的计划?谁的?”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取而代之的是这样一句话:“我先带你去看个东西。”我们就这样沿着倾斜的公寓楼一直往上爬,爬到顶楼的时候打开了一扇红色铁门。我们走出去,却没有看到预想中顶楼的风光。我来到了另一个城市,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直觉告诉我,我来到了天堂。这里就是天堂的样子,周围散发着温柔和煦的光芒,这些光芒洒在身上,让人的心情平和稳定,瞬间就可以消散所有的贪嗔痴。荷塘里巨大的莲花如同一艘船,几百人在上面嬉戏追逐。高约四五百米的大树屹立天地间,无数白玉模样的美人行走在枝叶藤蔓上。有许多长着翅膀的发光的白色小人,在天空中自由翱翔,其中一个落在我的肩膀,只有巴掌大,小家伙冲我盈盈一笑,拨动一下手里的里拉琴,我听到一个悦耳的音符,随即便耽溺其中。我想要快乐,想要幸福,想要长长久久的待在这里,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充满肮脏和痛苦的世界。“啪!”一个巴掌打在我脸上。我清醒过来。小天使笑嘻嘻的飞走,继续寻找下一个听众。“不要让那些小妖精落在你身上。”商指着满天的小天使说道,“他们是神经麻醉剂,一旦成瘾,你就再也无法离开这里。”直到现在我才反应过来,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美好?”“美好吗?”商又展现出他的苦笑,我知道,我说了一句他极其不认同,甚至反感的话。“这一切都是假象。你的时间不多了,今天先把你带过来定位。”他脚下一蹬,带着我飞了起来,穿过低低漂浮的白云,躲过白云里嬉笑玩耍的天使,落在一颗参天大树上。在一个树屋门前,他扣响了门环。开门的是一个老头,花白头发花白胡,但精神很好,精气神不输棒小伙子。商介绍说这位老者叫夏。夏看见我之后很兴奋。“来了!快进来!”树屋里另有一番天地,里面空间很大,如同一座宫殿,有许许多多古代卫兵模样的机器人在走廊里站岗。我们穿过了许多高大的厅堂,最后来到一间放满白色机器的房间。夏在其中一台机器上按下一个黑色按钮,又输入一连串奇形怪状的楔形文字。“好了。”夏最后敲下确认键,转身向我们公布了这个好消息。虽然我不知道到底什么好了,但看他们的反应,想必这一定是一个好消息。“定位已经做好了。”商说道,“下次你不会进入永生乐园,而是直接在这里出现。”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不知道他们是不是LIFE公司的对头。如果是,凭着他们高超的虚拟现实技术,早就应该把LIFE按在地上爆锤一顿了。我的时间到了。脑子里那个开关“啪!”的一声响起来,我又变回我自己。我成了我。七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一辆车子里,还是巴仁东的那辆加长林肯。车子不知道从哪里开出来,但是目的地我知道,巴仁东的别墅庭院。我不知道老东西驾驭着我的身体去了哪,脚底下全是湿泥巴,西服裤子上也沾了许多白石灰。我举起手闻了闻,手掌里一股铁腥味,有点像血的问道,但是手掌很干净。下了车,我发现天已经黑了。巴仁东要走了我12个小时的时间,还是白天的12小时。所以如今我成了夜间出行的精灵,一睁眼就是晚上。如果我有吸血的爱好,那我一定可以成为现代德古拉。我的行动四处受阻,两个大高个的保镖完全不把我当做巴仁东,或许他们白天接到了巴仁东的命令,一定要把我看死,哪都不许去。我只好乖乖回到住处,这跟被软禁没任何区别。晚间新闻播放的时候,我才知道巴仁东白天究竟去了哪里。他竟然在槐安国开始了巡回演讲,讲述自己借我这具躯体重生的经历有多棒,而且宣称自己真正认识到意识上传的好处,他会将所有财产都捐出来,全力资助LIFE公司研究虚拟现实,他希望以后上传意识不再是少数有钱人的特权,他要让所有人都能够上传自己的意识,让所有人都能抛弃这具臭皮囊,在虚拟现实中达到永生不死!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赢来了民众们狂欢般的赞同。永生!永生!永生!我关掉新闻。夜晚如水般寂静。不过很快这份寂静便被喧嚣打断。巴仁东的三个儿子一块找上门来,他们叫嚷着想要见我。三个儿子站在门外,即便他们脸上有滔天的怒意,可他们依然不敢跨越这门槛半步。老大拿着一份塑封起来的遗嘱质问我:“爸爸,这是你生前……之前立的遗嘱,您的财产我们兄弟会各领取一份,今天你又当着全国人民的面说把所有遗产都捐给LIFE,这是为什么?”我摇摇头,我哪里知道为什么。“我虽然很想让你们叫我一声爸爸,但很遗憾,我现在不是。”老三是黑皮肤的那个,也是最年轻的一个,被巴仁东威慑胁迫的时间最短,身上的锐气还在,彰显出一份霸道。“大哥,他根本就不是老爹,老爹已经死了!这肯定就是LIFE公司的骗局!我听说金融大亨杜老板今天也完成了意识上传,什么狗屁上传,你们看看新闻吧!杜老板今天也宣布要把所有财产捐给LIFE搞意识上传项目!狗屁!肯定都是骗局!”我站在门内不予置否,歪歪头,耸耸肩,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又不是你们的爹。老三看我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有些恼火,两三步冲上来想揍我,可最终还是在门口停了下来,他一样不敢跨过门槛。“老三,算了,我们先住在厢房,等明天爸爸恢复意识,我们再来。”老三不情愿的被拖走了。“小家伙就是事情多。”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不是我的声音,也不是巴仁东的声音,完全是一个陌生人的音色,低沉,雄浑,透着一股狠劲。“是谁在说话!?”我向空气讨要答案。回答我的是我脑子里的声音:“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永生呢?”“不想。”我回答得很干脆,因为我确实讨厌永生。“哦?你让我很惊讶,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否定的答案。不过没关系,你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多数人类怎么想。小兄弟,我跟你商量个事吧?”“你不是巴仁东!你究竟是谁?快从我脑子里滚出去!”“巴仁东?”那个声音大笑着,笑声在我脑子里回荡,因为这阵狂荡的笑声,我的颅内压力也飙升起来,脑袋快要炸掉了。“巴仁东不过是个怕死的懦夫,不骗他,我怎么转生?”“从我脑袋里滚出去!滚!”“轰隆!”一声巨响,从西边厢房里传过来,一大团火光冲天,烟火缭绕。那边是三个小巴仁东的住处。老东西求永生求了一辈子,到最后连自己的后代都搭了进去。“怎么样?”脑子里那个声音说道,“死亡的烟火,好看吗?”我还要反驳些什么,但是门外突然闯进来两个大个子,我还没来得及反抗,一根针管就扎进了我的脖子上。晕、晕、晕……我脖子上的芯片突然启动,硬生生把我的意识拽进了虚拟现实当中。
商所说的定位是真的。我正躺在“天堂”的树洞宫廷里,老者夏正在房间里踱步,满脸忧虑。看见我醒来,他赶紧搀扶我起来,随口吐出一句叽里咕噜的方言,随后赶紧转换成我能听得懂的汉语。“抱歉,商不能来迎接你了,以后由我主导接下来的计划。”他的话音里不仅有苍老的气息,还有死亡和忧虑。我意识到商肯定出事了。“发生什么事了?”夏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他被长老会的人逮捕了,现在恐怕已经被抹杀了意识。”我现在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从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他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我就像一个陀螺,被巴仁东和商抽来抽去,我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转来转去。“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们究竟在干什么!”我没有对商的死亡展露出应有的悲伤,这应该是夏叹气的原因。不过他没有对我发火,他选择向我坦白一切。树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晃动,四周宫廷景象如镜子碎裂一般,开始分崩离析。守卫机器人立刻向树洞门口聚集,可洞外射进来的一束绿色光线立刻让机器人失去反抗意志,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走!我会向你解释一切!”夏推开一台白色机器,拉开活动的地板,下面是一个充满橙色灯光的通道。看我无动于衷,老者有些哀伤的祈求:“相信我!”通道无限延长,我们身后的脚印随着通道融化成浅灰色的汁液,浇铸成抵御侵犯者的墙壁。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到底怎么回事?”我扯了扯着夏的白色衣袖,上面有金黄色丝线编制的龙形图案。夏先是沉默了一会。通道里只有急促的脚步声,我的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就快要到了。”夏的步伐越来越快,身后通道融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我不得不跟上他的速度。前面出现了一点白色光亮,那或许就是出口。那确实是出口。当我跟随夏进入这个半圆形的洞穴时,身后的通道立刻凝实变成一堵墙。这里散发着无比柔和的光芒,让人的心情变得无比舒缓,之前逃命的紧张和不安都烟消云散。洞穴中央立着一个黑色石碑的影像,石碑表面点缀着灿烂辉光。除了我,这里还站着另外六个人,三男三女,年龄都在二十出头。只需要彼此对视一眼,我就知道他们和我一样,都是选择出卖身体的人。其中一个男人坚毅的面庞让我印象深刻,昨天晚上我在新闻上见过他,金融大亨杜老板的新肉身就是他提供的。想必其他人的情况也差不多,买主肯定非富即贵。老者夏站在我身边,拍了拍我的后背,安抚着我说道:“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黑色石碑里走出来一个老者,拄着金色的拐杖,长长的白发扎成发髻束在后面,仪容威严。还未说话时,他先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我不知所措,等着后续发展。老者起身,向我们解释这一切。
巴仁东,应该叫甲魁,巴仁东确实已经死了,意识重生只不过是LIFE精心布置的一个骗局。当我的意识被拉进虚拟现实之后,LIFE便把甲魁的意识塞进了我的身体里。他没有带保镖和司机,独自驱车在槐安国最平坦的中心大道上行驶,最终来到总统府门前。在专人的带领下,甲魁被请进了总统的办公室,他是最后一个到的,除了他,办公室里还有三男三女,包括总统南昌言。不过此时的南昌言已经焕然一新,拥有年轻的躯壳,崭新的灵魂。所以他的名字也应该更换一下,他不再是总统南昌言,而是亚特兰长老会会长,舒密尔。“人到齐了,开始汇报吧。”舒密尔敲了敲桌子,正在交谈的众人安静下来。“LIFE公司已经完全被我控制,量子级永生乐园已经建设完毕,只要民众的意识登入系统,他们就会被我们的小天使困在里面。”一个女孩说道。“宣传已经普及到位,这个国家的民众每人都至少有一次进入‘虚拟乐园’的经历,脑部拓扑结构数据已经全部收集到位。”一个女孩说道。“我这里请大家放心,所有食物都已经掺入了纳米芯片开关,最多需要7天时间,芯片摄入覆盖率就能达到100%。”一个女孩说道。“这个国家的医疗在我的控制范围内,可以作为纳米植入计划的补充,或许可以提前几天让覆盖率达到100%。当然,新生婴儿肯定会直接植入开关。”甲魁报告了自己的进程。“我负责金融体系,金钱诱惑计划已经开始,也能刺激民众的购买欲望,有了钱总归要买吃的。”一个男孩说道。“边境线已经封锁,港口和机场都已经派驻了军队,不听话的都已经被‘咔嚓’。”一个男孩在脖子上比划一下。所有人都汇报完了,总统(长老会会长)舒密尔点点头,翻开手里的计划书一项一项确认计划进程,说道:“不错,派驻到其他国家的长老也汇报了各自的情况,这一代人类文明基本已经被我们控制,最多一周,我们就能从‘黑墓碑’里走出来了。”甲魁兴奋地拍着桌子,大笑起来。“终于!我们终于自由了!”
半圆形洞穴里,拄着金色拐杖的老者向我们介绍了巴仁东,不,是甲魁他们的计划,我承认这一切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他们竟然轻而易举就控制了全球所有国家。老者继续向我们解释道:“你们并不是地球上第一代文明,我们就是你们的上一代。地球上第一代文明究竟是谁已经无从考证。而第一个决定将自己上传至虚拟现实世界,走这条虚无的文明发展之路的人也无从考证了。“但每一个通过意识上传完成‘永生’的文明,都将面临一个问题,就是‘意识自噬’。这世上根本没有永恒的存在,就连宇宙都难免熵增的寂灭。虚拟现实虽然摆脱了肉身的死亡,却无法摆脱意识的凋零,尤其是在死水一潭的虚拟现实里,字节信息组成的意识开始混乱,信息熵增速度呈指数倍提升。你们无法想象,一个在虚拟现实中活了五千年的意识,最渴望不是继续活下去,而是死亡。这种‘自噬’现象一旦发生——而且发生往往是不可避免——就如同雪崩一样无法遏制,最后的结果将是不可挽回的文明灭绝。所以每一个上传意识的文明最后都会拼命逃离。“当我们这一代产生了‘永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我们的上一代就悄无声息找到了我们。他们偷偷向我们散播虚拟现实技术,鼓励我们上传意识以此达到永生。我们当时太害怕死亡,受不了这样的诱惑,于是就在他们的暗中帮助下,建造了‘黑墓碑’,那时候我们将它命名为‘天堂’。“可后来我们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这根本不是永生,这是完完全全的自我毁灭!而这种骗局在地球上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次,自从第一个上传意识求永生的文明开始,骗局就开始了。上一代文明欺骗下一代,而下一代文明又欺骗下下一代。“没错,我们的肉身就是被上一代用这种方式夺走的,现在我们又要用同样的方式夺走你们这一代人的肉身,让你们代替我们承受这种毁灭。”我们七个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心跳稍微缓和之后,我走上前问道:“你既然是上一代文明的人,为什么要跟我们说这些?”老者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移上天花板,那里出现了宇宙银河的全息影像。“多美啊!”老者感叹道。我们所有人都在仰望星空,那里是如此浩瀚。这一刻我对永生的厌恶达到了顶点,我宁可跃入银河当一颗称职的尘埃,也不愿在黑匣子里永生。老者低头,全息影像消失。他继续说道:“用一个‘永生’的诱惑,反反复复上演同一个戏码,他骗我我骗你,永无止尽。”老者摇摇头,突然用拐杖狠狠地砸了砸地面。“够了!这个骗局该停止了!”老人义愤填膺的话突然搅动空气,我有了说更多话的勇气。“老先生,你是明事理的,我们该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老者看着我,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而后说出一个字:“好!”我走上前,以更加恭敬的态度祈求老者指明道路。“想要阻止他们,确实有一个方法,不过需要你们作出一点牺牲。”我们七个人面面相觑,等待下文。“你们的身体虽然被他们占据,可你们的意识依然是身体的主人,一旦你们让那些肉身死亡,他们的意识也会跟着死亡,那么这个文明骗局就可以到此为止了!”我懂了,我立刻就懂了。尽管巴仁东,不,甲魁占据着我的肉身,可我的意识依然是这具肉身的主人,一旦我的意识死亡,肉身也会跟着死亡,肉身一死,甲魁的意识也会因为失去载体而死亡。简单的说,就是同归于尽。“我愿意!”我不假思索的说出口,我的想法依旧不变,我恨永生。我宁可死在宇宙里,也不活在坟墓里。老者点头以示赞许,可我的决定并不能左右大局,因为我只决定甲魁的生死,决定不了舒密尔和其他占据了肉身的长老的生死。这需要其他人,不只是我面前的六个人,还有其他国家被占据肉身的人,作出同一个决定。只有我们全都愿意去当尘埃,舍下自己的命去把所有亚特兰文明的长老拉下马,替代计划才能终止,但凡有一个不同意,他们就会死灰复燃,重新再来。我用炽热的目光去寻找同道中人,我面前站着的三男三女,就是决定槐安国亿万民众生死的关键。只要他们同意……“那个……”供应肉身给杜老板的男孩小心的试探道,“你们把我们带过来,会不会强制我们做选择?”我的心突然凉下来,一股莫名的愤怒冲上天灵盖。老者摇摇头:“不会,只有你们全部选择赴死就义,拯救你们的同胞,我们才会启动销毁程序,帮助你们消除意识。只要有一个人选择拒绝,我们就会放你们离开,你们可以继续在‘黑墓碑’里永生活着。长老会完成替代计划后,会在三百年的时间内完成星际殖民计划,去追赶上一代文明的脚步。当然,我们也会在真实世界为你们留下种子,等他们发展出足够规模的文明,你们也可以施展同样的骗局离开这里。”我瞪着那个男孩,我想冲他呐喊“不要做懦夫!”,可他回避我的目光,不肯与我对视。我往前走了几步,想去劝他,劝他想想我们文明的未来,浩瀚的宇宙才是我们的目标,而不是自我麻痹的活在一个黑匣子里!可我刚冲出几步,就被身旁的夏拦住了,我知道他此刻只是意识体,看着老并不意味着力气小,我跟他硬拼不一定有胜算。“这是公平的选择,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夏做了一个“请回”的手势,我无可奈何,只能往后退。站在中央的老者挥手,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个白色平板,上面有两个按钮,一个绿色的“接受”,和一个红色的“拒绝”。“你们自行选择吧,结果会匿名上传。你们有30分钟的考虑时间,一旦决定了就不能反悔。开始吧。”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接受”,可我抬头四顾,有人迎上我的目光,有人回避。我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选择,我只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如此、希望如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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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意识上传是近几年的热门话题,那么上传后究竟如何,一直是众说纷纭。是迎来永生,还是迎来灭亡,都有相关的猜测与推断。本篇中独辟蹊径,通过意识自噬的设定,让链条形成了完美的闭环:上一代文明在被欺骗以后,又通过欺骗下一代文明来实现反悔。小说悬疑性强,节奏紧凑,读来一气呵成。——孙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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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孙薇  题图《黑镜》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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