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缺一张床 | 第57届美国星云奖最佳短篇提名

约翰·维斯韦尔 不存在科幻 2022-07-18
本篇小说是2022年度第57届美国星云奖最佳短篇提名作品。5月22日~5月26日,不存在科幻会每天独家发布一篇本届美国星云奖提名科幻小说,欢迎关注!
作者简介约翰·维斯韦尔,2021年星云奖最佳短篇小说奖获得者,作品曾入围雨果奖、世界奇幻奖、轨迹奖等多个奖项。作者曾经受多年慢性病痛折磨,这篇小说以他依据自身经历所写。本篇小说中译版首发于《外国文艺》杂志2021年第6期。本文略有修订。

缺一张床For Lack of a Bed全文约5100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作者 | 约翰·维斯韦尔译者 | 赵奕校对 | Mahat
诺埃米试着只关注美人鱼,不去想地板。她躺在客厅中央,身下垫着一堆洗衣袋和毛毯,她想在明天不得不开店前,能稍微睡上几个小时就好了。新的止疼片和原来的一样,都没什么效果,所以在日落时分,她把被子盖在身上,试着把互联网当作药。
慢性疼痛和美人鱼的汤博乐[1]账号。这是她的世界里一个普通的夜晚。视频和动图里,那些长着鱼尾的人游动着,鳍在水流里旋转摆动,这些有时会给诺埃米催眠,让她放松下来。她今晚需要放松。[1] Tumblr是一个轻博客社交网络平台。她的手机振了一下,是塔里克的信息。他这么晚还在工作。塔里克你想要的是一张床,不过你愿意睡沙发吗?诺埃米要是能有张沙发,我可以去卖肾塔里克要是有人死在上面了呢?你的肾还是留着吧好吧,这个提议很诡异。不过和走廊里一直给她草药药方的海豹精相比,这会诡异很多吗?连海豹精都可怜你,你就知道自己有多可悲了。室友给你提议死人家具的时候,你也知道自己很可悲。不过诺埃米的母亲干过房地产拍卖,所以她从小就是和各种各样别人传下来的可怕东西一起长大的。床,她买不起。她知道她的母亲如果知道了,会说什么。诺埃米干净吗?塔里克和迪士尼电影一样干净她坐起身,整条脊柱都在暴动。她感觉脊椎在她的下背部踢倒垃圾桶,把车点燃了。诺埃米在沙发上死掉会是我今年的高光时刻。“好!”塔里克在他们公寓外的走廊上叫道。她都没意识到是他,直到他们的门开了,他摇摇摆摆,屁股先进来,后面还拽着一张体积庞大的沙发。“因为我可不要再把这东西弄回3A公寓。”这沙发是沙子的颜色,点缀着棕色斑点,就算是免费的,这卖相也是场时尚冒险。至少没有血迹斑斑。她本来想用一只手顺着扶手滑过,可立刻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上面了。陷进坐垫里,就像被一个友好的巨人拥抱。公寓外,城市的喇叭声、叫喊声、嗡嗡声,似乎都静了下来。别再想着睡地板了;她再也不想碰地板了。“嘿,”她说,“坐下试试。”塔里克问:“你今晚吃过药了吗?”她问:“有人死在上面了?”几个小时来,第一次,触碰没让她疼痛,这种刺激让她没听见他的答案。皮革太温暖、太温柔,就像皮肤一样。
塔里克摇了摇诺埃米的脚,她把毯子拉到脸上。她嘟囔着:“我不想吃晚饭。我在变成人类拉面。”他说:“十一点了。”阳光令她视线模糊,她擦掉眼屎。“十一点?那我怎么还在睡觉?”“他们发明了一个东西,叫‘上午’。闹铃响了,你睡过了。”“不会吧……”她不知道自己在否认什么。她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几个礼拜了,第一次,她的背没有了在火上烧的感觉。疼痛减退,变成麻木的跳动—— 一种烦人的疼法,不那么剧烈。如果她睡过了,那说明她的身体显然很需要睡眠。她甚至比昨天感觉还累。塔里克把羊毛毯从她手里撬出来。“我给你做了几块华夫饼。拜托,给我吃掉。”她的食欲是一个魔术师;很会玩消失术。疼痛让诺埃米不吃饭变得很容易。不过,睡眼惺忪的她还是读出了朋友脸上的担忧。他焦虑症发作的那么多夜晚,她帮他时也感受过同样的担忧。她抬起头,朝他笑笑,说:“你知道吗?我睡着了。”他给她搭把手,帮她站起来。“那很不错啊。我们今晚该派对庆祝。”
那晚没有派对。餐车抛锚了,塔里克发信息来,说他在帮舅舅修车,脱不了身。诺埃米同情他,但同时又松了口气;在宠物店轮班快结束时,她的手指都要动不了了。小狮鹫兽是可爱,但一定要人用手喂,几只鬣蜥从断电的黑暗笼子里越狱,又在盯着顾客了。疼痛把她的脑子磨成粉末。人们不理解慢性疼痛,这种感觉不是说你的腿会越来越虚弱——而是你在心理上已经厌倦了去应对一次又一次的疼痛袭击。一整天,她都幻想着能坐下来。一到家,刚打开棒状干酪,她就已经扑通一声坐到了斑斑点点的沙发上。躺在上面,就好像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咬进一块棉花糖。这她还是有点食欲的。靠垫滑到两边,把她围在皮革里,就好像想把她吞进去。在她的梦里,它吞了。
手机在她的胸上振动。是工作。又到中午了,她不知道今天是几号。她接起电话,把棒状干酪从地毯上捡起来。她肯定是睡着的时候踢飞了它。她说:“嘿,莉莉。我肯定——”莉莉打断了她:“我觉得那些小魔怪到三更半夜的时候就开始撬所有笼子的锁。”莉莉是个魅魔,通常所有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如果她真的和听起来一样紧张,那就不妙了。诺埃米强撑着离开沙发的美妙拥抱,走到房间中央,想醒过来。她的脊椎跳动着,她颤抖了一下。她问:“它们夜里后来吃了东西吗?”“这次没有,不过我抓到一个,在侵袭休息室的食品柜。”诺埃米坐在沙发边上。她不记得自己坐下了。“我找到了最棒的家具。你一定要来试试。”“你知道当我说‘那些小魔怪在撬锁’,我的意思是‘你给我赶紧过来’,对吧?”诺埃米说:“知道。”她挂了电话,有个搞笑的想法,想和沙发吻别。为什么不呢?又没有人在看。她靠过去,亲了一口座垫。它闻起来就像一种诺埃米只在梦中遇见过的香水味。现在是下午6点24分。她的手机有八条消息。
她以为敲门的是掉了钥匙的塔里克,可是站在门口的是莉莉。身高六英尺二[2]。莉莉通常颇有光泽的金发如今像铜丝一样拳曲着龇出来。短裙上有血淋淋的爪印,但愿不是她自己的血。[2] 约合一米八九。诺埃米说:“啊,我的天哪,莉莉,这怎么可能……”接着,莉莉已经在她的公寓里了,弯下腰,和她脸对脸。她以为这魅魔会把她骂个狗血淋头。“你刚在哪?”“我几乎从没这样翘过班,以后也不会了,我保证。”“我还以为你吃新药吃死了呢。你的房东说敲你门没反应。”诺埃米咬住脸颊下的肉。“可能她敲门的时候我睡着了。”莉莉紧紧抓住诺埃米的肩膀。“所以你还好吧?”“我很好。你知道我想要一张床,可我们找到了一张沙发,这真是世上最好的东西。我的身体肯定在还在补觉。”诺埃米退后几步,进到公寓。沙发在厨房兼作客厅靠里的墙边。她真想立马瘫进去蜷起身子,但她忍住了。莉莉看起来就像咬到了一颗熟透了的柠檬。“你什么时候请这女人进来的?”“女人?你在帮我的家具定性别吗?”莉莉用一只桑格里厄汽酒红的手指甲指着沙发。“那不是家具。那是一只魅魔。”诺埃米歪着头。想了几秒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我知道你是专家,但我敢肯定,魅魔不会有扶手的。”“拜托。你知道我妈是家二手书店,对吧?”“我以为是她有一家二手书店。”“性交易市场太差了。那么多搭讪软件和免费黄片,魅魔都饿死了。我妈就变成了一家书店,这样人们就能把她的一部分带回家,上床的时候拿着。所以我才会在宠物店打工,开门前搂着地狱之犬[3]的小崽子。”[3] 尤指希腊神话中冥王的看门狗——有三个头的猛犬刻耳柏洛斯。诺埃米问:“所以它们才从来没咬过你?”“你以为呢?其他人都被宠物咬过,除了我。我得到的是毛茸茸、充满爱的快乐能量。它让我熬过一天,就像一杯零残忍[4]的奶昔。”莉莉把脸上的一根金色鬈发吹开。“不过这沙发变成这样子真挺久了。我见过这样的魅魔——就是个饥饿洞穴,形状诱人而已。没有心。只会杀人。你到底在哪儿找到她的?”[4] 指不以虐待动物方式采集原料并加工制作的奶昔。“是别人免费给我的。我的意思是,也许有人睡在上面的时候死了,但也不能说明什么。”“然后你现在就一直在睡觉?都在这上面睡?她完全是在吃你。”“我的沙发不是凶手。”塔里克从前门走进来,她俩都看着他。他说:“嘿,姑娘们好。打扰到你们了?”这时诺埃米才意识到她和莉莉都坐在了沙发上。她们尖叫起来,跑出公寓,拽着塔里克和她们一起。
诺埃米和塔里克那晚睡在了楼梯间,两人都小心提防着,如果对方朝公寓去了,就要戳对方的肋骨。莉莉在城市飞奔,想找到一个搬家工兼驱魔师。
诺埃米在那周剩下的时间里一分钟都没睡着。她和沙发偷情那段时间缓解的疼痛现在回来了,和直接变成碟片的续集[5]一样残忍。大多数时间,她几乎没法思考。夜里,她在怪兽宠物店后面的房间凑合住,基本睡不着。一切就像一团迷雾,行为不经过脑子,自动运转着。[5] 指不会在院线上映或电视上播放,而直接变成录像带或碟片,含贬义。她不得不贿赂莉莉回来,保证自己会把地狱之犬的笼子擦干净。这些小狗崽已经吃了一个魔鬼,大便变成一种形态可怖的后现代艺术。莉莉穿着件亮黄色防化服来到公寓。塔里克戴上了六双手套,才屈尊去摸变成沙发的魅魔。他和莉莉要负责搬那东西出去。诺埃米几乎没法站直身子,更别说搬沙发了。所以她把剩下的沙发靠垫塞进一个垃圾袋。在最后一个靠垫前,她犹豫了一会儿。她这一年最轻松的晚上,头都是靠在这上面的。她拿着它,想着人们是怎么迷失的。
诺埃米来到小巷子的时候,莉莉在用一比一的圣水和煤油浇沙发。塔里克伸手来拿垃圾袋,但诺埃米把袋子抱在胸前。诺埃米问:“你真觉得这沙发有那么坏吗?”“是的,”塔里克说,“非常恶毒。她在我们的公寓胡闹,还不付房租。”“她可能是孤单了。她找不到伴儿。不过,现在她有了一个新的身份,还有一个人赏识她……”“她在吃你。”“我们能不能让她,比如说,不要吃我?”莉莉把最后几滴液体倒在沙发上,说:“她身上已经没有意识了。她就只是一件饥饿的家具。你就像是马上就要卡在她座垫里的零钱。”“我不觉得自己是零钱。我的感觉不一样。每个人都给你催眠手环、大麻布朗尼,告诉你睡觉的时候腿要垫高,高过头顶。对我来说都没用。但沙发有用。”莉莉嘟哝了几句拉丁语,扔了个打火机,点燃沙发。靠背先燃了,被夺目的蓝色火焰包裹着,银色烟雾爬上小巷子的砖墙。他们得快点儿,不然房东就会把他们抓个现形。塔里克说:“我不会告诉你该怎么想。”他伸出一只手,想帮拿袋子。“你想让我尽地主之谊?实际上是我把她带到家里来的,一切因我而起。”“不是。”诺埃米说,不去看他的眼睛,把那袋靠垫扔到燃料堆上。烟更亮了,飘到上空,如此轻薄,你甚至会以为那是蒸汽。闻起来如同眼泪。“我们走吧。”塔里克说:“你看,你就先睡我的床,在找到别的之前,好吗?”诺埃米用一只拳头挡住嘴。“你确定?”“当然。我能弄到点钱。”她狠狠地抱了一会儿她的朋友。然后他们就逃跑了,在有人报警之前。
诺埃米知道她是5点32分醒的,因为消息是这个时间来的。她放松下来要花太长时间了,不过她猜她睡了四个半小时。烧了沙发后,创了纪录,这晚是她第一次试用秘密武器。发来的消息是:塔里克拿到一双了!!!!限量款球鞋。你下载一个app,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哔”你一下,如果你的定位显示你在某家店附近多远的范围内,你就有机会得到一双贵到离谱的鞋。塔里克已经在那个街区晃了好几天了,就等着手机震。经济学就这么神奇,他可以把这双鞋扔给一个富二代,就变出一张新床。或者,他可以用作租金。或者,如诺埃米所想,他可以把那些钱都投到他舅舅的餐车上。这是家庭,是生计。你不可能都活得如履薄冰了,还抱着财宝箱四处招摇。她给他回了信息:诺埃米你吵醒我了。混蛋。他笑疯了,完全不相信她真睡到这么晚。她自己也不会相信,如果她有的只是他的床。她坐着挪到床垫的那头,枕头留在远处,任凭脚在地毯上刮擦。她的小腿因此由下往上产生星星点点的刺痛,昨天那里还疼得要死要活。当她拉伸身体,刺痛感跳到了她的脊椎上,接着顺胳膊而下。这些是疼痛。不是痛苦。这些她可以忍受,如果这并不意味着她会被床另一头的魔咒吞没。一分钟过去了。她用手机计时的。两分钟。三分钟。长方形的块状物体躺在床另一头的枕套里。沙发垫不该用作枕头,尽管这一块让诺埃米改变了心意。莉莉和塔里克都没注意到那场焚烧漏了一个座垫。诺埃米问:“你不准备杀了我吗?”她俯身上前,把靠垫抱在怀里,就像她想被拥抱的样子。它被压得那样完美,她都在想有没有一种可以测量舒适程度的尺子。她可以轻松地把它放下来;没有魅魔在进行心灵控制。如果这东西有自我意识,那它也没再操控她了。“小一些剂量的你也有用,”她说,“这样我们就能在一起了。你不会伤害我。你会吃我,但我说了算。”这魅魔变成的沙发又变成的枕头什么都没有回答。它几乎没有生命。莉莉也许是对的,它没有心,尽管会饿。不过它现在有家了,还有一个人愿意让她的疼痛被它吃掉。诺埃米希望自己的疼痛是好吃的。她无意地抚摸着枕头的线缝,在想塔里克什么时候会发现。在他的卧室变成女巫审判室之前,他们需要聊一下。又来了两条信息:一条是塔里克亲鞋盒,第二条问到了她。塔里克你睡着了吗?诺埃米都因为我有人陪。塔里克哈哈。你最好给我买点新床单过了一会儿,他又发了条。塔里克我需要见见谁吗?她的大拇指在屏幕前迟疑了片刻,不小心打了一串N[6][6] 英文的“不”是N开头。现在和他说谎是不对的。天哪,没有朋友的话,她早就死了。诺埃米嗯。我今晚介绍你们认识。他又发了一张照片,是他捧着鞋盒的照片,就像捧着无限手套[7]。她哼了一下,哼得太猛,都变斗鸡眼了。接着,她靠在了魅魔枕头上。放松的感觉就是这样。[7] 漫威电影宇宙中的神器。(完)

  ///  

编者按作者是一名残障人士,一直承受慢性疼痛和失眠。这篇都市奇幻背景的小说便来自作者的亲身感悟,用戏谑口吻来探讨人生中挥之不去的“慢性病痛”——小到失眠,大到重疾残障,甚至于贫穷。现实人生中几乎没有这些“慢性病痛”的灵药,选择逃避和软弱并不是罪过,但也尽量心怀希望。而没有“慢性病痛”的幸运儿也请体谅和善待,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有选择或毅力去“治愈”。——Mahat

推荐阅读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Mahat  题图《好兆头》截图

点「赞」「在看」并转发朋友圈你就不会不存在 ↓↓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