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火葬月葬赛博葬,你选哪一种?| 科幻小说

东心爰 不存在科幻 2021-06-07

1月,「不存在科幻」的小说主题是「人体的改造与进化」上周我们阅读了两篇对人体大脑进行改造的作品:

大脑改造,让我成了世所罕见的艺术家吃下这药片,你就能有七情六欲人类的改造到了极致,世界的面貌终将有所不同,包括生老病死,衣食住行,我们的身体终将前往何处?并非所有生者都会关心这个问题,但科幻总是要想得更远。本周带来的两篇小说,是关于人类身体的归宿。今天这篇小说,是关于人类丧葬习俗变化的故事。随着技术的演进,人类尝试着不同的丧葬方式,而最后的守护者,选择了回归传统。
心爰 | 90后小白领,科幻小萌新。偏好社会向有人情温度的科幻作品。科幻小说《消失的宿主》发表于“不存在科幻”公众号。

SN 0

全文约8500字,预计阅读时间17分钟

我将你,放在了支点的另一头,终于我人生的天平,不再倾斜。又一架满载尸体的太空电梯升上月球,巨大的啸音响彻旷野,随着电梯的远去一同遁入碧空苍穹。一群受惊的渡鸦扑棱棱飞上天空,前一刻,它们还在享受你辛苦备下的食物。你在高台上坐了良久,大约觉得渡鸦群还会回来,便没有收拾散落于脚边的肉糜。此时,第二声啸响传来,却是由远及近。你循声望去,只见一枚黑点自太阳中间显现,越来越大,矩形的轮廓逐渐明晰,直到现身成一台电梯的模样,降落进一公里外的发射井。这台电梯里,载的不再是尸体,而是等质量的月岩。五年了,这幅景象,越来越频繁。最初,电梯一天不过五六个轮回,发射时间也没规律。后来,电梯有了时刻表,一小时准点一班,跟个通勤火车似的。再后来,电梯尺寸越来越大,你猜想那里面,可能从最开始的“五星酒店”,变成了上下铺,接着又从起码的“卧铺”变成了“站票”。而如今,不论你何时抬起头,天上永远有着一两台丧葬电梯穿梭于“此岸”,和“彼岸”。生意真好……第二天,你推着木板车,游走于森林深处几个下食点。傍晚,天空开始淅沥沥下起小雨,好在遮天蔽日的林子为你挡了不少,只是湿冷的风灌进你黑色的袍子,你瑟缩地打了个寒战。这场雨让天黑得更快了,你算算时辰,加快了脚步,终于在夜幕落下前,赶到那片林间空地。没有机械,没有帮手,你吃力地将剩下的两大桶肉铺在空地上,并退到二十米开外的安全笼中,架上望远镜,静静等待狼群的到来。十分钟后,林风中开始夹杂着一些不同寻常的窸窣声。深邃的树丛里,一双双高高低低的黄白亮点逐渐显现,试探着靠向那原本再熟悉不过的聚食地。自从丧葬公司为提高“升天”的仪式感,往电梯外装了招魂哨,你的投喂工作,就再也没顺利过。那是一种外挂于电梯壁上的巨大哨子,利用电梯升空的下降气流发出巨大哨音。哨音如同洪亮的宣诏声,向天国昭示一个人灵魂的圆满。但这其实是演给家属看的,过了对流层,根本没有足够的空气去“吹响”哨音,何况丧葬电梯的终点,是真空月球。可家属们吃这一套,愿意为这充满象征意义的营销手段额外付钱。只是促来的巨响常会惊扰到进食时神经敏感的动物,你几乎要多花一倍的时间等待清道夫们重回岗位。……黑暗中,群狼灰色的背脊反射着月光,影影倬倬。一头、两头、三头……你露出欣喜的笑容,那是三头刚断奶的幼崽,如今也加入到进食的队伍中。它们犹犹豫豫地凑在头狼屁股后,既不敢僭越,又对那饕餮美食无比好奇。它们不断透过缝隙偷舐血腥,被头狼警告后,可怜兮兮地发出委屈的呜咽。二十年了,当初栽下的小树苗已经长成了参天巨木。你记得这二十年来森林涵养出几处水源,记得野化基地在这里放归了多少幼崽,记得今天的哪只幼崽是当年哪只幼崽的后代,记得当年的哪只幼崽在哪一年,弃下的肉体,重归了大自然的循环……你沉浸在回忆中,镜头里的狼群却突现慌乱。你心下一沉,本能地以为又是丧葬哨,可细听之下,发现异动的源头并非高空,而是聚食地的正上方——一架无人机悬停半空,仿佛一个窥伺的瞳孔。无人机没有追赶狼群,它对地面的肉块更感兴趣。“哎……”你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望远镜对准地上的肉块,仔细复检自己的劳动成果——绝不能出现头部组织,脏器要和躯干分离,大块的肉要切小,小到,看不出这曾是人体。这么多年,人道组织从来没有放弃对你的抨击。在他们看来,你提出的丧葬模式,是最大的反人类,是文明的耻辱和倒退。即使循环丧葬法已被法律承认多年,人道组织也无时不刻不盯着你,妄图抓住你一丝一毫的懈怠,大做文章。你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尸体,小心翼翼苟活于这令你心寒的人间。无人机似是发现了你,它慢慢抵近。可能背后的操控之人,也想看看当年那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魔鬼,如今落得个什么下场?镜头里,是你的倒影……你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无限失落与悲怆。是啊,自己看上去,竟已那么老了!数十年远离城市,遁世于山林,成天绕身的,不是野兽就是人尸,整个人憔悴形秽。你思忖着,自己可能已经活成了那些鄙视你的人心中,魔鬼该有的样子……夜,静悄悄,你回了小木屋,丢下木桶和推车,也未理那满仓的尸体。黑暗之中,我看不清你是否流下了泪水。这么多年,你可曾后悔 ?
“我孙子出生时,天有异象,他将来啊,一定大有出息!”这句话几乎伴随了你的整个童年和青年时代,虽然现代科学告诉你天象和人生压根没有必然联系,但奶奶有句话没说错,你出生的那年,确实天有异象,而且百年不遇。那一年,大麦哲伦星云中,一颗恒星走完了自己的一生,爆发了200年来最明亮的一起超新星爆,并被命名为SN1987。后来,你长大了一点,出于好奇查了SN1987,却发现那不过是一颗视星等3级的星,别说白天,即便夜晚,也丝毫不比天狼星更突出。这所谓的异象,也太蹩脚了点。很明显,老太太把各种道听途说在脑海里添油加醋,强赋上小孙子有出息的愿望,从而撒了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谎撒得次数多了,到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失望之余,你却对超新星起了兴趣。这才发现,SN1987不是唯一记录在案的死亡恒星。在它之前,曾有SN1885、SN1604、SN1572、SN1054、SN1006和SN185……甚至连太阳系自己,都是一次超新星爆的遗迹。可人们为那么多超新星赋予了名字,却偏偏忘却了诞育自己的那颗。“叫你SN 0可好?”儿时的你站在阳台上,遥想着太阳系的前世。金色的阳光洒在手臂上,映出了皮下浅浅的血管。你仔细端详起肌肤的纹理,犹如欣赏一件旷世的艺术品——这,不就是SN 0的今生?奶奶说得不错,你,真的很伟大。“哎哟哟,又烧了。还不快回屋里避一避,愣着干什么,小心吃你一嘴死人灰。”奶奶老远看到烟囱里又冒起了黑烟,急吼吼气呼呼地赶到阳台收刚晒出去的被子。她使劲拍打着被褥,“噗噗”直响,但你知道,按今天这风向,死人灰吹不过来,奶奶拍的不是灰,是晦气。老人家忌讳看到这些,可你不同,自打记事起,龙华殡仪馆就一直在那里,时不时奏起哀乐,时不时冒起黑烟,你早已习以为常。可这天,你心里突然冒出了不一样的想法。鲸落,万物生。人落,为何要烧掉?烧了,还怎么循环?人赊了一副皮囊游走世间,穷其一世向自然索取,终了,皮囊,难道不该还给大自然吗?所有生物死后都重归了循环,或入兽腹,或沃土壤,为何只有人,奢侈地将珍贵的有机体付之一炬,无差别地报废成一捧灰烬,还封锁进隔绝循环的瓷盒,却大言不惭地称之为文明?“火葬,将营养丰富的有机质变成仅剩的四种无机盐——钙、磷、氧、碳!这和扔二向箔有什么区别?一把火,蔑视了生态平衡,蔑视了进化成果,蔑视了SN 0的牺牲!古语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你从父母那里继承的只是遗传片段。基因之外还有无数层‘外衣’,那些让你真正变成一个可说、可看、可听、可嗅、可有所欲的人的根本是什么?是生态大循环!人类发展的道路中,多的是索取与掠夺,少的是反哺和馈赠,即使只是一副再无用处的躯壳。”当年,研读生物信息学博士的你义愤填膺地在阶梯教室做着演讲,台下不断有人离场,嘲笑你是个疯子,对这离经叛道的想法嗤之以鼻。“火葬是为节约耕地,是为摒除繁冗复杂的丧俗……”有人不忿。“之所以侵占耕地,一是因为没有行为准则去约束埋葬行为;二是因为科技落后,远距离落葬费时费力费钱。而丧俗之所以繁冗落后,症结在活人身上,你们不思考如何改进丧俗本身,不思考如何教化活人,却简单粗暴地把死人付之一炬。这和封建时代皇帝好色,大臣却戕杀美女有什么区别?这是一场零和博弈,人类方便的背后,是大自然在为此偿债!”演讲的结果可想而知,学校取消了你接下来的几场行程。那晚,你独自坐在黄浦江边,喝着闷酒,却突见天顶悬浮着一则飞艇广告——近日为人津津乐道的——月球葬。屏幕不断演示着殓尸的方法——尸体乘坐太空电梯升到散逸层,在空间站换接驳椁A。近地轨道上的椁A与高椭圆轨道上的椁B通过太空绳索相连,绳索内的电流与地球磁场作用,具有了始动能,如此,接驳椁A就如同猎人挥动绳索,扔出的石头般从近地轨道被“扔”上更高的轨道。反复几次,直到椁A最终脱离地球引力场,利用引力跳板进入月球轨道。经过周密计算,翻了无数跟头的接驳椁A最终会恰好被月球丧葬空间站接住,尸体换电梯直降安息地。“夜晚,当你仰望星空,仿佛就看到亲人微笑的脸庞。”广告词让你一阵反胃……以后谈恋爱的小青年怎么看雪看月亮?诗人怎么举杯邀明月?一邀,就是一整个月亮的死人!只是那时太空电梯技术还不成熟,月球葬还流于概念,可这支概念股却在有钱人中颇受欢迎,谁都想尸身万年不腐,谁都想死后,真的升入天国……
“360行,行行出状元!”你一张稚嫩却坚毅的脸怒怼着奶奶。终于,博士毕业的你,离开了象牙塔,严峻的择业问题赤裸裸地摊在眼前。是向现实低头,找一份中规中矩,却可衣食无忧的工作?还是追求梦想,借着年轻的资本,撞向南墙?“360行,行行出状元。脏的累的状元谁爱当谁当去,我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去殡仪馆跟死人打交道。你出生时天有异象,算命的说你坐家里金子银子就会主动上门,远行就要受苦受累。所以你给我老实呆着,别像你爷爷……”奶奶突然滞住了话头,只是那时候,气急的你并没有注意到她眼底隐隐的闪动。你只是忿忿,原来这就是奶奶脑子里的出息!她没事就往龙华寺跑,求菩萨保佑的就是这个——坐在家里,什么不干,却能安享富贵?世人期盼的,竟都是不平等的交易!你一气之下离家而去,寻了荒山,种了树,养了鸟兽,铺了路,为的就是创立自己的丧葬公司,还上人类一直不愿支付的皮囊债。十年之后,循环丧葬法终于获得了法律的认可,可你赢了法律,却输了社会,不论你的数据多么有力,人类的理智却始终战胜不了情感。于是你被排斥,被异化,渐渐游离出了人类社会。即使送来的尸体越来越多,即使许多人在心底接受你的理念,但对世人而言,你始终是清道夫,而不是同道者。毕竟谁也不愿意,与黄泉路的接引人通道而行。你渐渐割断了自己与外界的联系,剃光了本就有点斑秃的头发,忘却自己尘世的名,改了诨名,叫老和尚。十年里,再没人见过你,但只要把尸体放在林边的收尸点,第二天,尸体便不见踪影,干干净净,仿佛已经被分解,又仿佛,从未存在过。你就这样与世无争地过着肢解尸体,喂养动物,培育土基的生活。原始的活法,时间仿佛也流逝得特别慢,短短十年,却像过了一辈子。直到一天,一个巨大方块自森林边上升起,直冲云霄。你盯了好久,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台电梯?只是这台电梯,比你见过的所有电梯升得都快,升得都高……
再次见到你时,你“站”在博物馆的橱窗中,身边,还有熟悉的木推车。全息投影循环播放着你生活工作的点点滴滴。你旁若无人、专心致志,丝毫不理会几米开外络绎不绝的游人。那一刻,仿佛我在此岸,你在彼岸。“……十年之后,循环丧葬法终于获得了法律的认可,我赢了法律,却输了社会,不论我的数据多么有力,人类的理智却始终战胜不了情感。我奔走了十年,挣扎了十年,却尝尽世间炎凉。虽然送来的尸体越来越多,可人们只当我是清道夫,却不是同道者。这样的重担,我没有勇气去承受一辈子。于是我创造了丧葬机器人,在我退缩的那个岔路口,沿着原来的路,替我走下去。”橱窗右下角,金属铭牌上,镂刻着你的名字:丧葬机器人SN 0初号机。“这就是55年前,爷爷您最早的那台工程机?”孙女儿推着我的轮椅,好奇地望着橱窗里一动不动,却与中年时的我有着同一副面孔的机器人。一个月前,最后一座丧葬林宣布停业,在那片森林坚守了55年的你终于被关闭电源,撤下了历史舞台。其实循环丧葬法早在15年前就已全面工业化,数不尽的尸体每天被批量送去循环工厂,那里有大型切割流水线,效率是SN 0的上千倍。但我刻意留下了你,没有像对待其他SN 0那样早早地将你销毁。就这样,你在这天地之间,多陪伴了那片森林15年,也多陪伴了我15年。我向公众开放了你所在丧葬林的空域,游客可以随时释放无人机去体会你的生活。人道组织批判这是侵犯AI的隐私,可我不过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你的喜怒哀乐,这也曾是我的喜怒哀乐。上个月,我最后想再看你一眼,可你好像也看到了我。你错将我的影像当成了自己的倒影,于是你看到了耄耋之年的我,我看到了凄清悲怆的你。我不忍,于是我在离世前,也决定结束你的一生……你可还记得,那5年的时光?无数个日日夜夜,你我相对于狭小的木屋中。我设计着图纸,编辑着算法,为你一点点赋予生命的力量。最后你启动的那刻,甚至我都无法区分,哪个才是真正的我!只可惜,相逢即别离。自你“活”过来的那刻起,你我的人生,就此分道扬镳。你撞向南墙再不回头,而我,放弃了梦想,只为让生活不再艰难困苦。只是这一帆风顺的人生,如今,终究也走到了尽头……“我一直不明白,爷爷您明明有条件,为什么不选择将意识上传云端,为什么要真正意义上的死去?”孙女是永生一代,她出生前,科学界就已突破意识与物质间的转化壁垒,实现了记忆的读取和存储。于是,只要将意识上传至云端,人类,便可永生。孙女这一代,于死亡的含义浅尝辄止,他们从未,也再不会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离别,什么是此岸,与彼岸。“万物终有时,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命途。我的大脑已经老化,这是意识上传也无法扭转的困局,我无法理解新世界的秩序,就像你无法理解旧世界的死亡一样。在一个不属于你的世界中,即使活着,也是苟活。你爷爷我,不想苟活。”年轻时的我,那个拼尽一切试图改变人们态度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循环丧葬法真正迎来它的春天,真正形成产业化链条,不是由于我的努力,也不是大自然降下了什么了不得的灾厄。而是永生的到来,让人类不再珍视这个临时中转舱般的——肉身,它成了廉价的施舍物。如今的人们对永生趋之若鹜,就像当年对月球葬一样。只是,当人们不再理解离别的含义时,便也同时失去了,永恒的真谛……
隔着橱窗,我看到你手上布满的老茧,看到你脚踝被树枝揦破的伤口,看到你眉心的皱痕。这些本是我肩头的山,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却要你帮我担。“郇先生,您来啦。”一位中年女子,穿着博物馆的制服,熟稔地为我打开隔着你我的那道屏障,我伸出手,想要触摸你。“先生——”她下意识地想要制止,这并非因为我违规碰触展品,事实上,整个博物馆都是我的。她露出的复杂表情中,有一种叫厌嫌,厌嫌我吗?不,是SN 0。她年近50,见过真正的死亡,体会过离别,理解彼岸的含义。那种表情,年轻时的我见过无数次,在人们面对法医时、面对殡仪馆工作人员时,以及面对讲台上宣扬循环丧葬法的我时。那是对死神的拒绝,也是对我这种成天游弋于黄泉边的清道夫的拒绝。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哪能不沾晦气。就像奶奶收回的被褥,就像她手上,戴着的手套……
刚开始分解尸体时,特别难熬,我几乎每周都车行数小时,去到最近的镇子上,只为看看热闹的菜市场,看看上学的小孩子,哪怕是邻里吵架,都比小木屋中独自观赏的电影来得有趣。这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和那些躺着的尸体不一样。后来,我渐渐适应了肮脏的工作,和孤寂的生活。却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这些工作都必须我一个人完成,验尸、碎尸、分拣、投喂、埋葬。可即使辛劳一辈子,我又能处理多少尸体?面对如此庞大的死亡基数,我的付出,我的贡献,我处理的尸体,我喂养的动物,只是杯水车薪。我的人生,仿佛只是一场与世界的无谓对抗。怀着对前路的彷徨,那年春节,我回了久违的家,见到快被岁月噬干的奶奶。她的眼神早已浑浊,见到我时,不再喋喋不休,也不再提那个SN1987的幻梦。这些年,因为我的倒行逆施,她受尽了邻里的侧目,承接了太多的非议。我本该与她抱团,却出于对世人的怨怒而远远逃避去了荒山,丢下她一个人在生活了几十年,却只剩冰冷的城市独自面对重重恶意……我跪在地上,紧紧握住她的手。大过年的,泪流满面。在通往梦想的道路上,会碰见许多艰难险阻,但不是每道坎,靠着一颗抛头颅洒热血的心就能跨越。我突然意识到,一意孤行,才是最大的自私。那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孙女见我一直盯着SN 0,她走上前,学着我的样子,细细触摸SN 0粗糙的手掌,她想通过这种方式,体会我真实的情感,体会,那对一个老者而言,弥足珍贵的“过去”。我的过去,是SN 0,是我的奶奶,也是,孙女的父亲——我的儿子……我看着他从呱呱坠地的婴儿,长成了青葱小伙。也看着太空电梯技术,一步步,走向了成熟。人们想象不到,那二三十年间,月球葬有多热门——电梯的构造一改再改,只为容下更多的尸体,饶是如此,地下冷库里,依然排满了仿佛永远发射不完的尸体。城市中,有商家嗅到商机,建造了专门储藏尸体的‘冷楼’,而‘冷楼’一年的收尸量,甚至就超过太空电梯10年的发射载能。于是,月葬公司提高了全尸的发射费用,那些无力承担的家庭,最终妥协只将死者的脑球发往月球。那些年,只要是晴朗的夜晚,你抬起头,便能于月亮周围发现一条闪动的亮带,犹如散落溪水中的碎钻般璀璨夺目。那是络绎不绝的接驳椁穿梭于高椭圆轨道的身影,媒体戏称那条光带为——黄泉。我的儿子最终和我走上了一样的路——殡葬业。却也走出了不同的路——他是月球葬太空抛绳轨道的管理者。这个工种,不接触尸体,却掌握着最先进的技术和最稀缺的殡葬资源,在世人眼中,甚是高尚,和我从事的不一样。但这些都发生在孙女记事以前,她出生于月球葬的鼎盛时期,鼎盛过后,月球葬便滑向了没落。她的记忆中,没有“黄泉”。她听着我的描述,努力想象着那条耀眼的光带,就像她努力试图理解的“死亡”一样。“母亲与我描述过那种繁荣,她说父亲曾不止一次增加轨道半径,以避免接驳椁之间的引力互扰。”只是当永生骤临,月球葬迅速没落,谁也没料到不同领域的科技突破会带来殡葬业的彻底洗牌。它来得没有丝毫预兆,就像孙女的父亲、我的儿子的死,突如其来,没有一点预兆。孙女5岁那年,她父亲死于一起飞梭事故。后台调度系统失灵,造成并轨点多车相撞。他的脑球被另一台飞梭的钛合金碎片削成两半,这样的残脑,无法意识上传,他彻底死去了。他大概没料到,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太空调度,倾尽心血确保接驳椁的零相撞率,自己却最终死在接载活人的飞梭的调度失灵上。世事就是如此玄妙。他大约是最后一批葬上月球的人,仿佛用自己的死,亲手为月球葬闭幕。
“爷爷您选什么葬种?”孙女平静地问我,毫无忌讳,就像在问爷爷今晚吃什么一样。我?我的父母选择了火葬,我的儿子选择了月球葬,我的孙女选择了永生。世界变化得太快,每代人都吃力地追赶着时代的步伐,以至于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观念,却隔绝着整个世界。每代人都有每代人的活法,就像每代人也都有每代人的死法一样。
半个月后,爷爷去世了。直到他再不会回应我的呼唤,我才意识到,死亡,真的会带走一些东西。他选择的是土葬,一种我闻所未闻的葬种。埋葬地,是他最初种下的那片丧葬林,是诞生了SN 0的那间小木屋。那片土地,见证了爷爷整个人生的几乎所有转折。我在云端信息库里查过,土葬,是在地上挖个坑,把人装在木盒子里,再将木盒子整个埋进坑中。但爷爷不太一样,他没有用大木盒子,他说木盒的涂层会污染土地,而他热爱那片土地……没有木盒,他便能与土地浑为一体,尘归尘,土归土,重入大自然的循环。或许将来,我眼前的落叶,我吸入的氧气,我脚下的泥土,便是他的来生。其实我很好奇,为何他会选择土葬这么奇怪的葬种?直到我在他的遗物中翻出一张泛黄的黑白旧照,上面的一男一女,微笑着站在一株盛放的梅花树下。经过化验,那张照片,竟有125年的历史。上面的男人,不可能是爷爷。照片背后,压着一张信纸,同样已经泛黄,但检测结果显示,它的诞生,比照片晚了75年:
……5年前的除夕夜,我握着您的手,泪流满面……那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这5年,我不再执拗地追逐虚无缥缈的梦,而是踏踏实实,想想自己能为您做些什么?后来,我设计的AI机器人在国际比赛大放异彩,评委说,这是他们见过最有人味的机器。当我带着奖杯回家,想对您说,算命先生说得没错,您的小孙子真的很有出息时,却只见到了您的灵堂,和一具冰冷的尸体。那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也正是那晚,我收拾您的遗物,才懂得,您当年为何那么执着于将年轻气盛的我困在身边,那么愿意相信天花乱坠的批命词,说我呆在家,便能大富大贵。是因为爷爷吧,那个曾与您一起站在梅花树下的男人,那个,最终选择了梦想的男人。父亲说,爷爷是祖国的第一批石油工人,曾响应国家号召,在克拉玛依工作过。那时你们新婚不久,或许旁人常在您耳边对爷爷交口称赞,夸他是祖国最需要的螺丝钉,是英雄。可又有多少人能体会,在那个交通不便,通讯不畅的年代,您与他,于漫长岁月中彼此思念的伤情与苦楚?春去秋来,聚少离多。爷爷为数不多的返乡时刻,您是否都早早站在村口的梅花树下,满怀期待和思念,等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踏梦而归?只是那一次,您最终没有等回爷爷。他长眠在了油田公墓中……您从未去过克拉玛依,哪怕得知了爷爷的死讯。您以为,只要不见到那座墓,他便依然活着,不过工作繁忙,不过晚些回家……父亲说,您去世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叮嘱将您土葬在梅花树下,不要烧掉,不要烧掉!否则爷爷回来时,便再认不出您了。只是后来我们去了您长大的村子,农村改造,那棵梅花树,早已不在了……对不起……少时的我不懂事,只会埋怨您,思想老旧,鼠目寸光。却从未想过您缘何如此,惧怕别离,惧怕孤独。算命先生说我会大富大贵,其实您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些,您从来只是想留我在您身边,从来只是想一家人,平平安安……长长久久……团团圆圆……

(完)

编者按

很喜欢文中的一句话:“我的父母选择了火葬,我的儿子选择了月球葬,我的孙女选择了永生。”随着科技的变化,人类的各种制度和习俗随之而来,变化也越来越快。死亡曾经被视为是一种永恒,但如今这种永恒的方式也让人眼花缭乱,也许只有回到最初的起源,人类才能真正了解死,然后理解生。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 宇镭

题图 | 电影《银翼杀手2049》截图

点击「阅读原文」,收获2019-2020年科幻小说目录

以及你想搜索的小说

 点「赞」和「在看」↓↓↓
这样你就不会不存在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