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ལམ་ཁའི་བོད་ཡིག|藏区街头文字实录

打卤 3type 2020-09-28


大约两个月前,「高反台」在微博上发起了一个名为#街头藏文计划#的摄影项目,号召网友记录那些散落在藏区城镇的街头文字。在很短的时间内,我们就收到了超过100张的投稿,并且在注明出处的情况下全部发布到了新浪微博。

 
随着第一期投稿的落幕,我们认为很有必要做一个总结性的回顾。正好接到 3type 的约稿邀请,于是便有了这篇文章。
 

实际上,在上海、香港、柏林、开罗等城市中,有相当数量的字体爱好者在从事街头手写、书法、涂鸦作品的收集和整理工作。在豆瓣网站上也曾有人发起过有关城市字体记录的话题。但在藏区,我们并没有发现特意去整理街头文字的个人或者团体,尽管藏文书法文化的积淀非常深厚。

 

01 藏文书法极简史


根据藏族学者耷·琼培在《藏文书法精粹》一书中的观点,藏文字的发展历程可以分为五个阶段:早期、吐蕃时期、后弘期、甘丹颇章时期和当代。
 
耷·琼培认为,早在公元前 8 世纪古象雄文明时代,藏族社会就已经出现了象雄文字,并分化为了数个不同的书体,具有代表性的是达斯崩佑体、大小玛尔文、天城文、以及斯益等。


图源《藏文书法精粹》


部分苯教学者认为,象雄文字可以看作藏文的「篆书」形态,功能上与甲骨文类似,主要在宗教祭祀等场合使用,其中大小玛尔文可以看作新藏文的最初蓝本。
 
七世纪吐蕃时期,大臣吞弥·桑布扎按照梵文和乌尔都文创制了新藏文,这一时期确定了楷书乌金体(有头字)和行书乌梅体(无头字)两种主要的书体,并各自出现了不同的变体。例如,乌金体楷书分化为蟾蜍体、列砖体、雄鸡体、青稞体、珍珠体等。


楷书乌金体。图源:instagram typojo


乌金体变体。图源:instagram typojo


八世纪赤松德赞时期,藏文书法的发展特点是密文、伏藏等特殊宗教书体的出现。而九世纪吐蕃王赤热巴巾则指导了正字运动,藏文的规范性得到了进一步加强。
 
和西文书体的历史发展类似,大量手抄本的出现和宗教传播有紧密的联系。佛教在藏区进入后弘期意味着大量的经文需要被专业人士翻译、抄写并刻印。这一时期出现了长脚、短脚、秋体等的书体。其中草书体秋体成为了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书体,因为它书写迅速,并且十分节约纸张和墨水。


藏文草体,亚东地区向拉萨交税的账目,彩色竖线作为计数方式。

图源:instagram typojo


13世纪,萨迦八思巴主持了萨迦寺藏经柜的书写工程,由此推动了专门用于书写经文的白徂体,而从白徂体又演化出了斜挑体、朱徂体、弯腿竹擦体等书体。而乌金体则随着版刻技术的发展出现了琼体、尼体等,其中琼体被应用于书写《甘珠尔》、《丹珠尔》等重要书籍。在这一时期出现的书体中,对后世影响最为深远的便是竹擦体,不论是萨迦、或是后来的甘丹颇章和噶厦都将它作为官方文件专用的书体,用于颁布各种法令。
 

使用短脚竹擦体绘制成的藏式声韵乐谱。

图源:instagram typojo


甘丹颇章时期,藏文书法作为一种艺术的形式已经十分成熟,出现了多种花体字。来自梵文的兰查体(兰扎体)变得更注重视觉效果,而蒙文的藏文转写体八思巴文被广泛用于寺庙、政府的刻章中。
 

图源:《西藏历代藏印》


元代萨迦官员的印章,左为藏文“萨”字,上方三个圆圈象征佛教三宝,而右部则为蒙古新字八思巴文,读作“洛追坚赞”,即元朝帝师八思巴出家时的法名。



02 关于#街头藏文计划#


以下照片的前两张是上世纪藏区常见的三语匾额,第三张是目前藏区最常见的匾额,最后是不丹目前使用最多的手写木制匾额。
 


跳过书法水平去看的话,很容易发现“峨眉山饭店”、“吉日旅馆”和不丹的匾额,无论是哪种文字都明显在排版、配色上有更多考量,几相对比可以感受到社区内审美的变迁。随着最近几年国内城镇村街道进入统一化管理,童年时期见到过的美观的手写藏文匾额也变得越来越少。正是出于这样的考量,我们发起了#街头藏文计划#计划。


在精选投稿的基础上,我们增加了一些过去几年的记录,整理结果如下:


西藏拉萨,措姆凉粉店。赏心悦目的三语菜单,翻译准确,手写藏文字体介于乌金和乌梅之间,竹擦体。

西藏叶巴村,查叶巴路。手写乌梅体,木质商用小匾额,藏汉双语。
记录者:Tenzintaser


2019年8月,西藏桑耶镇。绿底白字,旅馆木质商用匾额。藏英双语,手写乌金体。
记录者:园园。


2019年,印度北部扎斯卡地区。黑底粉字,乌金体手写藏英文双语匾额。“扎西南杰杂货店”,右上角为国际佛教旗。
记录者:戴凌婕。


2019年,西藏阿里普兰县塔尔钦镇。“旅馆有”应该是标准的写法,但这里写成了把 ཡོད 写成了 ཨོད 并非写字者写了错别字,而是阿里地区保留的方言习惯。
记录者:央金当康。


2019年,印度北部,拉达克地区。“外人不可使用养老院院内卫生间”。工整清爽的手写乌金体,带有一定斜度。
记录者:戴凌婕。


2020年,西藏阿里,普兰县某公厕,“如果不是瞎子就请把厕纸扔到洞里”。手写乌梅体,笔触呈笔直竖立状。
记录者:央金当康。

2020年4月,四川甘孜,石渠县虾扎乡。藏医馆手工匾额。棕红色手写乌金体+手绘本草。
记录者:格桑。


2019年,西藏拉萨,八廓街措美林,“扎西一号店”。绿底黄边白字,木质匾额,拉萨的老字号饭店,乌梅体。
记录者:普布顿珠。

扎西一号店门口的竹擦体菜单。
记录者:索朗旺加。


2020年4月,拉萨市慈松塘路,“不可在此丢垃圾”。乌梅体中的长脚体,因每个字母的“脚部”纤长而得名。
记录者:吉塔宗。

2020年4月,西藏日喀则,南木林县。老式木质匾额,乌金体红字“快乐藏餐”。中间部分为彩绘祥麟法轮。
记录者:白珍。


2020年,四川阿坝,红原县瓦切镇色永村,吉赞卓玛藏餐馆。乌金体手写“茶馆”和汉字“茶”,还画了两片清凉的茶叶。
记录者:圃扎。

2020年2月,西藏山南市乃东区,拆迁区的残垣断壁,“...请给小的捐点钱吧”,乌金体。
记录者:臭屁央仔。

2020年4月,西藏拉萨,宝马宾馆顶峰咖啡卫生间,老式木质匾额新做。
记录者:丹次。


2020年,西藏日喀则,江孜宗山古城,一栋快要拆除的危楼。白纸黑字,黑纸白字,乌金手写告路人书,“这栋老房有倒塌危险,请过往路人务必小心”。
记录者:边巴顿珠。

2020年1月,尼泊尔加德满都,猴神庙。倒数第二行为藏文,舒展的绿色手写乌金体,“酥油灯供房”。
记录者:丹增旺姆。


西藏昌都,江达县古泽地区,出自匠人之手的木刻经版。

记录者:@供養之舞。


2020年,西藏拉萨,嘎玛贡桑社区,住户房屋门口“此处有龙族”。
记录者:朋毛才仁。

ཀླུ 是藏区掌管水域的神灵,人们认为,如果你不小心进入了它的领地,甚至冒犯了它,比如弄脏了一棵树,一口井,那可能就会长疹子,或者发烧。为了过往行人的安全,这户人家在此提醒大家:“这里有龙族,请绕行。”

2020年,青海玉树,文成公主庙转经路,一块铁皮上的手写乌金体告示,
“各位友人,请勿在这把铁梯上悬挂经幡。南杰与江洋尼玛二人书。公元2011年6月17日。Tashi”。
记录者:盟泽达哇才仁。


2015年7月,西藏拉萨,城关区木如寺至八廓街的路上 。乌金体手写告示,“各位信众,请勿随意将猫咪送到寺庙”。
记录者:贺礼。

2020年4月,青海玉树,结古镇。做成白帐篷样式的小货车。乌金体招牌,“安多馍馍”。
记录者:索南尼玛。

2020年4月,西藏拉萨,八廓街SAMAYA咖啡馆。乌金,敦煌体。
记录者:Tseringkyi & JampaDolma。

2020年4月18日,四川甘孜,康定市向阳街56号,俊康小卖部。危房,已关门。乌梅体。

2019年,四川阿坝,金川县绰斯甲土司官寨。嘉绒地区保存着大量的苯教文化,这块玛尼石上的文字为苯教经文。

记录者:索南拉姆。


“家中有长着黑眼圈的白牛一头,肚子上有一颗星星标记。脾气不太好,老踢人,卖掉了。后来从僧人处得知,该牛是祖上一位爷爷的转世,不该卖掉。为了弥补错误,学画画的弟弟在转经路玛尼石上再现了白牛的样貌,以此纪念。”

2020年4月,西藏拉萨,扎基寺,乌金体石绘碑文。
记录者:旦增赤列。

小狗被不慎撞死,肇事者为它立碑,并在石碑上画上它的样子,希望过路行人为它祈祷,以期罪孽早日还清。碑文内容:“顶礼不空成就如来佛,请洗清杀狗与食言之罪”。


2019年8月,西藏日喀则,萨迦县,“请勿玷污圣水”。
记录者:米大仙。


2020年4月,西藏拉萨,绛红色木制老式匾额。

2020年,西藏日喀则,萨迦县。左上乌金体,左下乌梅。电话号码也用藏文数字体写了一遍。
记录者:旺杰。

2020年4月,西藏山南,桑耶地区,手绘老式乌金体匾额。
记录者:blindana。

2020年4月,西藏阿里,改则县古姆乡,“友好舞厅”。
记录者:完秀华科加。

2018年8月,四川甘孜,巴塘县康宁寺。乌金体,三语匾额。
记录者:阿初-NgaTsul。

2019年9月,印度伽雅,菩提迦耶。“请勿穿鞋进入宝塔内圈”。
记录者:阿初-NgaTsul。

2020年,西藏阿里,霍尔乡。一扇画着雍仲字符的门。雍忠字符是佛教世界里最常见也最古老的象征符号,欧洲史中也曾被第三帝国挪作象征。
记录者:央金当康。

实际上,它最初被认为是吠陀神毗湿奴的太阳象征物火轮,在汉地则被道教采用作为永生的象征。在西藏苯教中,它意味着“永生和不变”,时常以逆时针形态出现。


尼泊尔,木斯塘地区。藏(乌金)、尼、英三文,医馆匾额。
记录者:Yangzomyangzom。

尼泊尔木斯塘,一扇画着妇人的门。门框下写着藏、尼、英三文的“再见”。
记录者:Yangzomyangzom。


2020年4月,西藏拉萨,八廓街。


2019年八月,青海天峻,安多牧区话告示,“买碗的话打电话,马上马上就到”。


2020年4月,西藏拉萨,八廓街。“神奇美丽澜沧江畔,扎西裁缝铺。”


03 后记



在收集了大量民间手写匾额后,我们不禁发出了这样的疑惑,为什么这些手写匾额是“好看”的,而流水线统一打造的匾额就“难看”?人们做出这样主观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老式藏区民间手写匾额和告示往往是木制,或者牦牛毛织成的黑布,在色调上偏暗、饱和度低,也许是取材于原生环境的原因,和藏式建筑、街道总能够融为一体,极少有明显的割裂感。而书写者出于某种类似创作的心态,对待自己的“作品”态度也总是十分认真,这些也许可以回答上述的问题。

ལམ་ཁའི་བོད་ཡིག 是这次计划的藏文名称,意为「路边藏文」,顾名思义,我们强调藏文在民间日常生活中的应用,如果有某种筛选标准的话,那应该便是“人人能读,人人会念”。因此,即使偶尔出现了错别字,或者有非常方言化、并不标准的匾额和告示,也并不觉得是一件严重,甚至需要大加批评的事,因为它们的书写者、使用者有许多都是极为普通的老百姓。
 
除此之外,我们同样也希望能够给予某种启发,让人们能够从美学和视觉设计的角度去看待这些在日常生活中正在被活用的藏文。目前,我们正处于电子化竹擦体的过程中,希望尽快能有好的设计作品和读者见面,亦希望藏文书法能在现代设计领域展现出自身的魅力。






#街头藏文计划# 是「高反台」目前在做的摄影项目之一,会尽可能长期坚持。我们希望能在城镇村商用匾额统一化管理的趋势下,记录仍然保存在民间的老式藏文广告牌、告示、菜单和匾额等。手绘、刺绣、拼贴等最好,非打印店制作。除此之外,古籍、旧书、旧杂志、旧报纸、旧绘本等能体现藏文书法美的纸质读物亦可。希望有更多人留意这些老式匾额并参与到我们的计划之中。如果您有发现可以在私信或邮箱中向我们投稿,并附上拍摄时间、店铺名称、具体地址、投稿者姓名等信息。我们将完整标注出处,期待来信。
邮箱:gaofantai©️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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