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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与巫师|阿比·瓦尔堡论尼采与布克哈特

星丛共通体| 院外 2022-10-04


专题|辩证能量:瓦尔堡的图像研究与历史想象

抛却时髦的风尚,为什么我们仍要去关注瓦尔堡?我们今日所面临的历史危机与世纪之交的德国、瓦尔堡深度焦虑的文化根源又有怎样的关系?换言之,瓦尔堡并非我们的研究目的,他更像是通往问题的一种途径。从这一问题出发,专题相关的文章将分为三个议题:“历史救赎”、“古代图像的死后生命”和“间隙的图像学”。启动“记忆女神”计划的前一年,瓦尔堡曾在汉堡大学开设了一门关于布克哈特的研讨班(1926—1927),在最后一讲的笔记中,他专门比较了布克哈特和尼采。这些笔记的英译片段最早辑录于贡布里希撰写的《瓦尔堡思想传记》第十三章:“社会记忆理论”,在贡氏看来,回到布克哈特更像是瓦尔堡对于自身经历的某种回应——克服历史学家的悲剧性命运并将其掌握。笔记中提及的“地震仪”比喻也被对应到了瓦尔堡的图书馆,一座遥远记忆波的“接收站”。这些节选文本中,关于“地震仪”的所指或许值得再做推敲。当瓦尔堡将尼采和布克哈特并置为古代先知的两种类型时,他所思考的命运已不仅仅是个体性的遭遇,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求诸于艺术家,而是直面自己所承担的角色:遭受古典古代两极影响的历史学家。本期推送的内容摘录自李本正老师翻译的《瓦尔堡思想传记》第291-295页,感谢商务印书馆授权发布。

在雅各布·布克哈特和尼采的形象中,两种古代的先知类型在拉丁传统和日耳曼传统相交汇的那一地区形成了对比。


专题主持|XQ|专题目录详见文末

文|阿比· 瓦尔堡    译|李本正    责编|XQ

瓦尔堡思想传记|节选

本文2000字以内


《布克哈特—练习》[Burckhardt-Übungen]|笔记本|1927年


我们必须学会将布克哈特和尼采想象为记忆波的接收器,并认识到对世界的意识以迥异的方式影响了这两个人。我们必须努力使他们彼此阐明,这一定会帮助我们将布克哈特理解为这样一个人——他的职业就意味着受苦。


他们两人都是非常灵敏的地震仪,当它们必须接收和传送波的时候,它们的基础会颤动。但是有一个重要差异:布克哈特接收来自往昔的地区的波,他检测到危险的震动,设法将他的地震仪的基础加固。尽管他经历到振动的极端状态,他却从不完全地和无保留地向它们屈服。


他感到他的职业有多么危险,感到自己真的简直会崩溃,但是他没有屈服于浪漫主义。有一个时期他接受了这个强迫性冲动,做出非常强烈的回响,以至在他(没有任何怨恨地)回顾此事的时候,就如同回顾他已经战胜的心理危机的时期。如果这个经历没有与他的记忆角色的一个本质方面有关,他就不会以这种方式做出反应:他必须做出回响,以使新的领域从被遗忘的事实的隐蔽的层次上升到表面。盛大庆典的艺术被他重新发现,它迫使他对一种未受抑制的生活的片断做出反应,这种生活以往不曾存在过,他实在害怕对它加以表现。以一种道德标准来研究这些事情是行不通的。布克哈特是一名向亡魂问卜的巫师,眼睛睁开着。于是他念咒招来了严重威胁着他的幽灵。他建起了瞭望塔来躲避它们。他是如林叩斯[Lynkeus](歌德的《浮士德》中)一样的预言家;他端坐塔中侃侃而谈……他是而且仍然是启蒙的斗士,但是他期望做的只是一名教师。



这个人(尼采)相信,未来是伟大的,他唯一关心的是无条件地献身于这一信念,在这个尝试中,他成为他自己观念的牺牲品。他从来不能忍受孤独,而对于那些肩负这一负担的人来说,孤独是唯一适当的气氛。他不断地物色同伴,发现他们,失去他们,被迫说道他们不是合适的人选。他不能忍受那种深深的孤独,而只有孤独才与请别人重新创造世界的角色相容。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的气氛,他在其中无法生存。他将自己想象为真正的革命者,这一信念也解释了他为何在金融问题上感到焦虑,因为他担心他的书籍会遭禁。他常常写关于人的via dolorosa[苦路]的问题,并要求得到超越它的特权,现在却匍匐在地——成为在恐惧中扭动的蠕虫。

 

……尼采是哪类预言家?他是先知[Nabi]那一类,即这样的古代先知,他跑到街上,扯开自己的衣服,发出悲叹,也许带领着人民。他的姿势来自手持顶端为松果形的酒神杖的领袖的姿势,这个领袖迫使大家都跟随他。由此形成了他对于舞蹈的见解。在雅各布·布克哈特和尼采的形象中,两种古代的先知类型在拉丁传统和日耳曼传统相交汇的那一地区形成了对比。问题是哪类预言家能忍受他的职业所带来的创伤。一个尝试将它们变换为一声呼喊。乏人响应的状况不断地削弱着他的基础;毕竟他实际上是一名教师。两位牧师之子对上帝在世界上的存在的感觉做出了迥然不同的反应。其中的一个感觉到毁灭性恶魔的可怕气息,退入他的塔中,另一个却希望与他合作。布克哈特意识到了这种狂妄[hubris]。


……由于这些事件发生于瑞士,拉丁传统和日耳曼传统在布克哈特那里取得了平衡。在尼采那里,古典世界的放纵状态产生了一个理想世界,尽管作为诗人他提出了一些祈求,他却不能达到这个理想世界,而这些祈求产生于布克哈特从未涉足的音乐领域。

尼采极力争取布克哈特的支持。布克哈特却对他感到厌恶,就像一个人看到一名苦行僧跑过耶路撒冷的大街……他曾是巴塞尔一家保守派报纸的撰稿人,他写道:“我曾观察过下层民众的醉醺醺的眼睛。”现在他寻求与尼采截然相反的事情,他寻求抑制或者寻求崇高的形式……寻求一种既是生活又是抑制的形式:鲁本斯[Rubens]。他拥有对双眼的支配,它们向他呈现了形式的律则以及与它相一致的标准。于是他能够坐在他的塔中,充当一面反射镜,因为影响他的是形式而非神秘的戏剧:一方面是(日耳曼的)女先知薇乐达[Veleda],另一方面是撕裂她儿子(彭透斯)的肢体的母亲。尼采之死是因为他在孤独中遭到最猛烈的打击,实际上相信一种优越的命运逻辑。他曾反抗他在瓦格纳[Wagner]那里发现的自满的情念形式。


于是我们突然在它的两股潮流中都看到了古典时代的影响,这两股潮流即所谓的阿波罗式和狄俄倪索斯式。古典时代在预言家的个性的发展中充当着什么角色?阿戈斯蒂诺·迪·杜乔和尼采站在分界线的一边,建筑师和布克哈特站在另一边。结构对线条……


尼采与布克哈特使我们得以看到预言家的基本类型分为两支。一类进行教导和转变而不提出要求,另一个因进行转变而提出要求,并利用合唱队指挥的古代放纵的技巧。毫无疑问,尼采和布克哈特都持有顶端为松果形的酒神杖……我们已经达到了他的能力的极限。但是,他拥有使他超出我们的事物,拥有仍然是我们的榜样的事物:那种感觉到他自己的使命的极限的能力,这种感觉甚至也许过于强烈,但是无论如何不会超出这些极限,因为他的心理平衡抑制了他。


版权归译者所有,译者已授权发布。

文章来源|《瓦尔堡思想传记》第291-295页


专题目录|

▓ 历史救赎

周诗岩|阿比·瓦尔堡的姿态|图像生命与历史主体

布克哈特|世界历史沉思录|导言

尼采|历史的用途及其滥用|节选

瓦尔堡|论布克哈特与尼采(1927)

本雅明|历史哲学论纲|节选

阿甘本|什么是当代人

▓ 古代图像的死后生命

布克哈特|古代的再生|导论

瓦尔堡|桑德罗·波蒂切利(1898)

瓦尔堡|丢勒与意大利古代(1905)

贡布里希|古典传统的双重性|阿比·瓦尔堡的文化心理学

周诗岩|讲给真正成年人的鬼故事

▓ 间隙的图像学

瓦尔堡|费拉拉的斯基法诺亚宫中的意大利艺术与国际星相学(1912)|选译

瓦尔堡|往昔表现价值的汲取(1927-29)

阿比·瓦尔堡纪事年表

温德|瓦尔堡的“文化科学”概念及其对美学的意义

贡布里希|阿比·瓦尔堡的目的与方法

阿甘本|阿比·瓦尔堡与无名之学

乔治·迪迪-于贝尔曼|以侍女轻细的步态(图像的知识、离心的知识)

乔治·迪迪-于贝尔曼|归还感性

相关推送|


阿比·瓦尔堡的姿态

图像生命与历史主体
近二十年来,虽然许多学者都在寻求“如何绕开贡布里希直接进入瓦尔堡”,《阿比·瓦尔堡的姿态:图像生命与历史主体》一文却选择从贡布里希与阿比·瓦尔堡的思想断裂处入题,以一种逆向的路径,分析瓦尔堡图像生命理论中涉及的图像观和历史观问题。

上|瓦尔堡看到的危机不仅有历史热病,还有历史遗忘症,或者更确切地说,他看到僵死的历史和抽象的激情之间进一步的分离。

从研究波蒂切利的博士论文开始,瓦尔堡就一直在追问对于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和当代人而言,“古代”究竟意味着什么?《阿比·瓦尔堡的姿态:图像生命与历史主体》第二部分,借助图示版的“激情程式”(pathosformel)来找寻瓦尔堡的古代/历史想象中,图像生命是如何“死后再生”。

中|“激情程式”是瓦尔堡从他对异教文化“死后生命”的理解中结晶出来的概念,它可以说明瓦尔堡的“古代”观念的全部态度。

“记忆女神图集”是瓦尔堡离世时仍未完成的一项计划,在“图集”中,瓦尔堡不再借助文字的逻辑叙述,而是通过历史图像的并置来提炼自己一直关心的问题。《阿比·瓦尔堡的姿态:图像生命与历史主体》的最后一节,则从“图集”中找到瓦尔堡的姿态游戏,由此重新解读贯穿瓦尔堡一生的命题——如何重新占用古代程式,在原始激情和智性活动的摆荡中,让图像获得死后生命,并将自己再造为新的历史主体。

下|象征的极性承担着理性意识与原始冲动之间的中介作用……把已然衰落的知识与更高知识的可能性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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