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空间的生产》一书若干问题研究述评|下

回声·EG| 院外 2022-10-04



编者按|

《空间的生产》一书的英译本的出版则是一个拐点,旋即在西方英语世界引起了社会理论的后现代地理学转向或空间化转向,即“列斐伏尔转向”。该书的思想主题并不是单一的,而是综合的,包括日常生活批判、城市危机问题、国家主义生产方式与空间理论四位一体的广义社会批判理论。伴随着对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研究逐渐走出了片面的后现代地理学转向以及狭隘的文本研究,西方学界近年来对此书的方法论的运用性个案性研究著作呈现出明显强劲势头。作为2015年“美学与政治”系列导读课的延续,并引向之后的空间生命政治系列导读论坛,《空间的生产》的中译者在这次公开讲座上针对本书的成书过程以及接受史,尤其是列斐伏尔的理论,包括“三元空间辩证法”、“具体的抽象”,“空间的生产”等进行了初步的导读。透过社会空间的历史化反转,空间已然既是压迫的重灾区,也是反抗的空隙处,正是从权力与权力范围的关键空隙处列斐伏尔看到了一种“新政治”的出现。本次推送的是作者在讲座前提供的概述材料。


文|刘怀玉    责编|BLOOM绽

Henri LEFEBVRE|1901年6月16日-1991年6月29日


空间的生产一书若干问题研究述评|上

本文6500字以内|接上期

五、对作为具体的抽象”空间概念的深入理解


……

荷兰学者斯坦尼克(LukaszStanek)近年来集中深入地探讨了这个概念的深刻内涵。他认为:列斐伏尔是通过三次挪用马克思的相关思想而形成了“作为具体的抽象物”(Space asconcreteabstraction)的空间概念的。第一、列氏在马克思关于“在实际中变成真实(praktisch wahr)的抽象”[33]的“具体的抽象”的定义的基础上,指出资本主义的空间是一个在社会的、经济的、政治的和文化的实践中变成“真实”的抽象物。正如抽象劳动绝不是精神的抽象,也不是认识论意义上的科学抽象,它拥有一个社会的存在;同理,抽象空间虽然只能通过一种思想来抽象地把握,但它是这样一种空间,在这种空间中,均质化的趋势以不由分说地方式实施着压制与压迫:这个空间,包含着歪曲它并掩盖它的矛盾的一种“逻辑”。“其结果变成了一个威权主义的、冷酷无情的空间实践”。“它按照多维透视(polyscopic)和多元化的模式,强行地把分散的碎片或要素归纳起来并形成一个整体”[34]。第二、列斐伏尔借鉴马克思的作为“超感觉的可感觉之物”sinnlich-ubersinnlichesDing的“具体的抽象”思想,而促使他把当代空间的既是同质性又是碎片化的悖谬特征加以理论化:“作如此理解的空间,就其本性而言,既是抽象的又是具体的:谓其抽象是因为它所有的组成部分的可交换性,因而无物可保存;曰其‘具体’,乃是由于它在社会意义上是真实的,并因此可被定位化。因此,它是这样一个空间,即一个同质的、然而同时被割裂成碎片的空间”[35]。第三、列斐伏尔通过改造马克思的作为“价值的普遍形式”(allgemeineWertform)的“具体的抽象”的分析方法,而形成了自己关于空间的辩证“形式”的理论。列斐伏尔一方面把商品形式描述为与所交换之物无关的交换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则把空间形式界定为作为邂逅、汇聚和同时性的聚集的“可能性”,而根本不在乎是“什么”聚集或“谁”在聚集。就像一个具有价值的普遍形式的商品一样,空间对于列斐伏尔而言只能将其规定为一种抽象形式。但与抽象的商品交换价值对商品的使用价值漠不关心不同,空间作为一种抽象的统治形式却牢牢地控制着具体的地方,并最大限度地把互不相关的、各个有其千差万别特征的地方赋予其整体的功能。所以,“社会空间在某个孤立点上,或者围绕着这个点,表现出实际上的或潜在的聚合性”[36]。这种集中化就是社会空间的根本特征之一。例如,一说到“城市空间”就是指“集中”与“集中化”。“集中化的形式,作为一个形式,是空的,需要一个内容,并吸引、集中特殊的对象。通过变成活动的焦点,也通过变成一系列操作的焦点,这个形式获得了一个功能性的现实”。[37]于马克思而言,商品价值形式的抽象性导致了商品的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的矛盾;而在列斐伏尔看来,空间的抽象形式则引发了一系列的空间矛盾与空间辩证法:中心—周围、增加—消散、凝聚—辐射、增值—饱和、集中—爆发、凝聚—扩张……[38]与黑格尔与马克思的只关注时间与历史中的矛盾的经典辩证法不同——这是一种总体性的(totalité/totality)历史辩证法,列斐伏尔认为现在需要的一种集中化的centralité/centrality)空间辩证法。“必须接受一个辩证法的核心(centrality)或者核心的辩证法的观点”,“一种集中化的逻辑(logic ofcentrality)”。作为一种形式,集中化包含了同时性,这同时是其结果:“每件事情”的同时发生[39]。



六、对“空间的生产”与“空间的生产辩证法”概念的深入理解


何谓“空间”、“生产”?何谓与如何是“空间的生产”?这是《空间的生产》最为核心的、也是最难理解的基本概念问题。列氏认为:对于马克思恩格斯而言,生产这个概念有双重意义,一方面是非常宽泛的,另一方面则是狭义而精确的。就其广义而言,人类作为社会存在物被说成是自我生产出他们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的意识、他们自己的世界。但无论是马克思还是恩格斯,都未让生产概念停留于这样一种含糊其辞的状态。他们将其狭义化:由于事关谁在生产、如何生产以及生产什么这样一些问题,生产这个概念变得越来越狭隘,而愈发和它所固有的创造性、创造力以及想象力无关了。还不如说它仅仅就是指劳动了。事实上,它首先是由一系列看得见的、具有一定的“客观性”(即被生产出来的物体)的活动所构成的。它表现为某种在相互作用基础之上的时间性与空间性的秩序,其结果乃是一种共存性。所有的生产活动,与其说被确认为一种不可更改的或永久性的要素,不如说被看作是在时间性(连续与连接)与空间性(同时性与共时性)之间的不断地来来往往的过程[40]。


而对于列氏而言,(社会的)空间既不是其他事物之中的一种物,也不是许多种产品之中的一种产品,倒不如说,它容纳了各种被生产出来的事物,并包括着这些事物之间的相互联系,即它们之间的共存性与同时性关系——它们的(相对的)秩序以及/或者(相对的)无序。空间本身是一连串和一系列动作过程的结果,因而不能将其归结为某个简单的物体秩次[41]。



[33]马克思的原话是:“‘劳动’、‘劳动一般’、直截了当的劳动这个范畴的抽象,这个现代经济学的起点,才成为实际真实的东西。……最简单的抽象,只有作为最现代的社会的范畴,才在这种抽象中表现为实际真实的东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二版,第46页)

[34] 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ranslated by Donald Nicholson-Smith, Blackwell Ltd,1991, pp.306-308.

[35] 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ranslated by Donald Nicholson-Smith, Blackwell Ltd,1991, pp.341-342.

[36] 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ranslated by Donald Nicholson-Smith, Blackwell Ltd,1991, pp.101.

[37] cf.Lukasz Stanek: "Space as concrecte abstraction: Hegel,Marx,andmodern urbanism in Henri Lefebvre", in  Kanishka Goonewardena, Stefan Kipfer, Richard Milgrom, Christian Schmid,Space, Difference, EverydayLife: Reading Henri Lefebvre, Routledge, New York and London, 2008,pp.62-62, pp.72-75; 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ranslated by Donald Nicholson-Smith, Blackwell Ltd,1991, pp.101, pp.398-399.

[38] 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ranslated by Donald Nicholson-Smith, Blackwell Ltd, 1991, pp.399.

[39] 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ranslated by Donald Nicholson-Smith, Blackwell Ltd, 1991, pp.331.

[40] 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ranslated by Donald Nicholson-Smith, Blackwell Ltd, 1991, 68-72.

[41] 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ranslated by Donald Nicholson-Smith, Blackwell Ltd, 1991, 73.



列斐伏尔认为,对社会空间的生产性理解可以概括为五个要点:

1、发挥着生产力的角色。2、作为单一特征的产品而出现。3、将自己展现为政治上的工具。4、巩固了生产关系和财产关系的再生产。5、社会空间相当于一整套制度方面的和意识形态的上层建筑。6、“包含了——作品(works)和再利用(reappropriation)的潜能。开辟一个差异性空间的规划(是反文化的空间,或者是反空间的空间——即在最初的乌托邦意义上的,对实际存在的“真实”空间的替代物)”[42]。


依笔者之浅见,迄今为止对列斐伏尔的空间的生产概念的哲学内涵以及空间生产的三元辩证法即空间实践(La pratiquespatiale)、空间表象(Les reprèsentationsdel’espace)与表征性空间(Les espaces dereprèsentation)[43]三者的辩证法关系内涵做出最为精准而深刻解释的学者,当是瑞士学者施米德(Christian Schmid)。他认为,直到今天列斐伏尔的“空间的生产”一词仍然具有非同寻常的、震撼人心的影响,但人们对这个词的理解仍然停留于一种空洞的概念形式,而并不通晓其深刻的内在道理[44]。他解释说,我们首先必须割舍掉那些广为流行的关于空间的错误理解,即把空间想象成为一种独立存在的自在的物理现实,与这种习见相对立,列氏才使用“空间的生产”这个词汇,提出一种将空间与社会生产密切联系在一起的空间的生产的理论。按照这种假设,空间自身决不能像康德那样作为先验感性认知的一个起点或前提来理解,空间本身并不存在,空间是被生产出来的。空间代表着社会现实的同时性与共时性秩序,而另一方面时间则表征着社会的历时性秩序和社会生产的历史过程。列斐伏尔的唯物主义空间观的核心主张是人类以其身体性与感觉性、他的感知与想象,他们的思维与意识形态,人类通过他们的活动与实践进入彼此的相互联系之中[45]。但社会空间是如何被生产出来的呢?空间是如何被生产出来的呢?列斐伏尔理论的核心观点是:空间的生产可分成为三个辩证联系着的维度,而这三重性的辩证关系又是被双重规定着从而被双重性地设计出来的,这就是一方面它们是指社会实践、空间的表象与表征性空间的三位一体,另一方面则表现为感知、构想和直接的空间[46]。这两个平行系列以双重的方法指向了空间。一方面是现象学的而另一方面则是语言学或者符号学的。列斐伏尔分别从德国辩证法(黑格尔-马克思-尼采的三位一体)、法国现象学(梅洛-庞蒂)与语言学(尼采-雅格布斯)三个角度加以分析[47]。


按照传统对黑格尔辩证法的三段论解释,辩证法开始于自我同一性,而这种自我同一性只有通过它的对立而才能得到确证,提出某个命题/建议即意味着它的对立面的存在,也就是一个命题的存在只有通过历史地转换为它的对立面才能完成与实现。因此第三项的出现是顺理成章了。因为它既是前两项的否定,也是对它们的体现。于是著名的三段论出现了:“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在此公式中第三项是对第二项的否定和对第一项的更高层次的回归。列斐伏尔首先认为,这种黑格尔辩证法是一种唯心主义的解释,只存在于思想活动之中。而不能运用到现实之中。必须将黑格尔用头立地的颠倒的辩证法再颠倒过来,使其立足于现实的社会物质生产活动过程。其次列氏批判了黑格尔辩证法的体系,认为这是一个封闭的体系,取而代之的是尼采的隐喻性诗学。他用马克思的实践和尼采的艺术把黑格尔辩证法从抽象的思辨逻辑引向了生动而矛盾着日常生活;这是一种生成论的辩证法[48]。


在这种新的辩证法视野中,出发点不再是自我肯定的思想,而是矛盾运动着的社会生产实践。第一个环节是生活实践,与之相对的第二个环节则是抽象的思维逻辑,即知识语言和书写语言。这第二个环节是既抽象又具体的权力,是一种压缩与强制的统一。第三个环节则是包括诗歌与欲望在内的超越形式,从而实现对死亡的克服。辩证法的落脚点就不再是抽象的形而上学,而是活生生的实践与现实。按照这种方式,三维辩证法轮廓形成了。在这里,三个环节辩证互动着,即马克思意义上的物质的社会实践、黑格尔意义上的语言与思想以及尼采意义上的创造性的诗性活动。这里不再有两个对立面之间的关系,如果有也只是一种“再现”。这里只有三元性与他者。诸如形式-结构-功能,诸如节拍合声节奏。还有时间与空间与能量[49]。借用中国古代庄子的话作比方,这种三元性或三维性空间辩证法的精髓可能会更好理解一些: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而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庄子•齐物论》)


以上是从对德国辩证法的改造角度来理解列氏的空间辩证法。施米德认为,我们还可以从语言学角度理解空间三元辩证法。这就是:第一、空间实践:从语言学上讲其修辞手法即转喻(Metonymy),它意味着而与语言活动中的横向结合(syntagmatic)或句法的(syntagmatic)结构相对应与类似。意思是说语言系统来自于语言活动各要素之间的链接与联系,具体表现为日常生活实践中的社会交往关系。第二、空间表象。其修辞手法即隐喻(Metaphor) 。一种空间表象可以被另外一种表面上具有相似性而实际上差异的其他表象所替代。空间表象与语言学中语言的纵向的词型(paradigm)变化相类似,也就是范式(paradigm)变化相对应。它产生了一种空间画面,从而也规定了一种空间。空间的表象就其本身而言可表现为诸如话语、言说从而是词语层面上的东西,从词语形态上说类似于描述、界定特别是科学的空间理论。列氏将地图规划信息符号纳入到空间表象的思想范围之中,专门用来处理与解决空间表象问题的是建筑与规划设计。也包括地理学。第三、表征性空间或者再现性空间,从语言学上讲就是一种象征修辞手法。它关注的是空间的象征维度。按照这种规定,表征性空间不是指空间本身而是某些其他物:神圣的权力、理性的逻格斯、国家、男性或者女性的法则。这个空间生产的维度是指语言的赋义过程,而与某种物质性的象征物联系在一起。空间的象征物可以取自于自然界诸如原始的地形,或者人造的建筑物纪念碑,也可以表象为二者的即人造与天然物的结合,也就是自然风景。[50]



[42] 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ranslated by Donald Nicholson-Smith, Blackwell Ltd, 1991, pp.349.

[43]这三个概念前两个译名争议不大,最难以把握的是第三个概念Les espaces de reprèsentation的译法。我注意到英语学界内部的分歧。按照英语世界最为权威的列斐伏尔传记作者谢尔兹的解释,Les espaces de reprèsentation一词在英语中通常应该译作Spaces of representation,但此书英译者史密斯常将其译作并不常见的representational spaces,其用意在于显示出一段时间内列斐伏尔的思想对于隐喻与转喻的重视以及通过一个符号体系而对整个再现机制的重视。不过,列斐伏尔仍然受着尼采式总体人理念的影响而保持着对原始本真性的留恋。故此,谢尔兹对Les espaces de reprèsentation /Spaces of representation一词的解释是:再现的空间(也许最好将其看作是空间的话语),这是列斐伏尔三分式辩证法的第三项或‘他者’,这应该说是一个被充分体验到的空间,我倒宁愿称其为突然迸发的‘在场的瞬间’。……它既来自于日常生活之中的历史积淀物,也来自于震憾人心的乌托邦因素,能够把人带到社会生活空间化的一种崭新的境界之中”。( Rob Shields , Lefebvre, Love and Struggle, Spatial Dialectics, pp.161, Routledge, London and New York 1999.)而受此概念影响的詹姆逊则提出了“认知图绘”(cognitive mapping)理论,索亚则提出了“第三空间”概念(Edward W. Soja, Thirdspace, Journey to Los Angeles and Other Real-and-Imagined Places, Blackwell Publisher Inc.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1996)。当然,我也注意到了,《空间的生产》日译本把les espaces de reprèsentation一词译作“表象之空间”。参看空間の生産,斎藤日出治訳・解説;第75页,東京 : 青木書店, 2000。

[44] cf.Christian Schmid,  "Henri Lefebvre's theory of the productionof space: toward a three-dimensional dialectic",  translated  by Bandulasena Goonewardena, in  Kanishka Goonewardena, Stefan Kipfer, RichardMilgrom, Christian Schmid,Space, Difference, EverydayLife: Reading Henri Lefebvre, Routledge, New York and London, 2008, pp.27.

[45] Christian Schmid, "Henri Lefebvre's theory of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oward a three-dimensional dialectic",  pp.28-29.

[46] Christian Schmid, "Henri Lefebvre's theory of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oward a three-dimensional dialectic", pp.29.

[47] Christian Schmid, "Henri Lefebvre's theory of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oward a three-dimensional dialectic", pp.28.

[48] Christian Schmid,"Henri Lefebvre's theory of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oward a three-dimensional dialectic",  pp.32-33.

[49] Christian Schmid, "Henri Lefebvre's theory of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oward a three-dimensional dialectic",  pp.33-34.

[50] Christian Schmid, "Henri Lefebvre's theory of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oward a three-dimensional dialectic",  pp.36-37.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将社会空间之生产按照三个维度进行分析。第一,社会空间的空间实践维度表现为各种社会活动或者互动关系的连接链条。它置身于特定的物质基础之上或者地形与建筑环境之上。第二,空间实践可以被语言学化地规定与描述为空间,从而构成为一个空间的表象,这个表象起到了一种组织化的格式或者交流的参考框架,这保证了一个空间的方向、从而是同一时间中的共同规定的活动。第三,在此基础上所体现出来的物质性秩序本身变成了一种表达意义的传媒工具。在此意义上,空间的象征物是对社会规范、价值与经验的表达的一种阐发引伸。


施米德认为:如果说列斐伏尔的语言学理论可被视为其空间生产的思想来源之一,那么,现象学是其另外一个重要来源。从法国现象学(如梅洛庞蒂与巴什拉尔)角度来看,空间的三元辩证法分别表现为知觉(le perçu/the perceived)、构思(le conçu/theconceived)与体验(le vècu/the lived)的与生命体验的三为一体(triad)[51]。这个三位一体既是个体的也是社会的、它不仅是为人的自我生产而且为了社会的自我生产而构成的。这三个概念既表示着个人的也是社会的活动。


知觉的空间:空间的可知觉方面只能通过感觉才能得到把握。这种知觉构成了每个社会实践的整体部分。它包括任何可以呈现给感觉的部分,不仅是看见的而且是听到的、味觉到的、嗅觉到的以及触觉到的,空间的这种活生生的可感觉到的方面直接与构成空间的物质性要素相关联的。构思的空间:空间如何不通过从前的思想就无法得到知觉的。通过把各种要素结合而形成的一个整体这只能被看作为或者被指示为假定一种知识生产相关联的思想活动。体验的或生活的空间:空间的生产第三个维度是对空间的直接体验。从这个维度来看世界就是指每天日常生活实践的体验的[52]。


施米德进而总结与批判性指出,列斐伏尔的三元空间辩证法实际上被许多他的研究者与运用者们误解了。比如戴维·哈维及其门徒们将其狭义化为一种政治经济学批判方法,而爱德华·索亚的后现代地理学将三元辩证法解释为自然、精神与社会三种独立的空间,并直接把社会空间界定为第三空间,这显然也是一种误解。而谢尔兹则又把三元辩证法往德国古典哲学辩证法三段论那里拉,并造出来第四项即“空间化”,并认为列氏的辩证法终点不再是黑格尔的扬弃(Aufhebung)意义上的合题而是尼采式“超克”(Uberwinden),但施米德认为这种解释得不到列氏文本的证实[53]。他认为关键的问题在于,一方面必须把空间辩证法的三项理解为同时存在的、地位平等的关系,另一方面将其理解为永远不会终止的、持续不断的生产性的空间-时间的存在-过程。研究空间的生产的未来任务在于克服混淆、理清概念,挖掘其思想潜能,使其成为可用于城市发展问题、后共产主义建设、全球化等经验现实分析的理论基础,特别是超越抽象哲学付诸于现实行动[54]。

 


七、近年来对《空间的生产》一书的广泛的应用性研究


伴随着对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研究逐渐走出了片面的后现代地理学转向以及狭隘的文本研究,西方学界近年来对此书的方法论的运用性个案性研究著作呈现出明显强劲势头,限于篇幅这里只列举如下几部:Elisa T. Bertuzzo的《破碎的达卡:用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分析日常生活》 (Fragmented Dhaka:   Analysing everyday life with Henri Lefebvres Theory of Production of  Space. Franz Steiner Verlag 2009); Tim Edensor的《节奏地理学:自然、地方、移动性与身体》 (Geographies of Rhythm Nature, Place, Mobilities  and Bodies, Ashgate 2010);Benjamin Fraser的《亨利·列斐伏尔与西班牙城市经验》 (Henri Lefebvre and the Spanish Urban Experience:  Reading from the Mobile City, Bucknell University Press; Reprint edition 2013);  Gulcin Erdi-lelandais 的《理解城市:列斐伏尔与城市研究》 (Understanding the City: Henri Lefebvre and Urban Studies , Cambridge Scholars Publishing 2014); Nathaniel Coleman的《列斐伏尔的建筑师读本》 (Lefebvre for Architects , Routledge 2014); Sue Middleton的《列斐伏尔与教育:空间、历史与理论》 (Henri Lefebvre and Education: Space, history, theory , Routledge 2013)等。


而在汉语世界这本命运多舛的名著,虽然受英译本的影响及其英语国家解释的模式的影响而被广泛的接受与运用(限于篇幅恕不一一列举),但更多的仍然处于一种空洞的口号与一些基本的概念方法的运用阶段,实质性的文本理解还基本处于一种期待状态[55]。套用一位西方的列斐伏尔研究学者的话来说:当1970年代初列氏刚刚提出“空间的生产”这个思想时人们很难表示理解,而今天“空间的生产”一词虽然广为接受却难免流为一个空洞的公式[56]。作为《空间的生产》的译者,笔者以为,汉语学界要消化这本天书还需要有很多细致认真的文本研究工作要走。



[51] 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ranslated by Donald Nicholson-Smith, Blackwell Ltd, 1991, pp.39.

[52] Christian Schmid, "Henri Lefebvre's theory of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oward a three-dimensional dialectic",  pp.39-40.

[53] Christian Schmid, "Henri Lefebvre's theory of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oward a three-dimensional dialectic",  pp.41-42.

[54] Christian Schmid, "Henri Lefebvre's theory of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oward a three-dimensional dialectic",  pp.43.

[55](本文只是以一种介绍西方学者对该书的一些研究成果的方式介绍了其中最为核心的概念,比如空间生产与空间的辩证法以及抽象空间等。但另外一些殊为重要的概念如空间的历史与差异空间等概念仍然付诸阙如,得另文介绍了)

[56] Kanishka Goonewardena, Stefan Kipfer, Richard Milgrom, ChristianSchmidSpace, Difference, Everyday Life: Reading Henri Lefebvre, Routledge, New York and London, 2008,  pp.62


版权归作者所有。

文章来源|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基地重大项目“历史唯物主义的社会空间化理论与当代资本主义发展问题” (13JJD710002)、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课题“历史唯物主义空间化问题研究”(11BZX0005)以及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级研究院资助课题《祛魅的现代政治世界——一种空间的批判视角》的阶段性成果。

相关推送|


从日常生活批判到空间的生产

空间而不是时间已经成为今天资本的最重要的统治工具,特别是现代国家的暴力统治成了一种绝对的政治空间。那么与其谈论应当如何在都市社会中诗意栖居,还不如问在都市社会中还能诗意栖居么?真的有过所谓诗意栖居么?这一系列的问题是2015年“美学与政治”系列导读课的延续,同时也引向了之后的空间生命政治系列导读论坛。透过社会空间的历史化反转,空间已然既是压迫的重灾区,也是反抗的空隙处,正是从权力与权力范围的关键空隙处列斐伏尔看到了一种“新政治”的出现。

空间既是压迫的重灾区也是反抗的空隙处。正是从权力与权力范围的关键空隙处,列斐伏尔看到了一种“新政治”的出现。

回复:BAU、星丛、回声、批评、BLOOM,可了解院外各板块的汇编、精编与计划。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