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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堂: 阿多诺-本雅明论争(01)|美学与政治|阿多诺导读系列(共七讲)

回声·EG| 院外 2022-10-03

编者按

本文基于作者2015年11月于中国美院进行的“美学与政治”七讲导读课中的第三讲——“登堂: 阿多诺-本雅明论争”,将分为五篇推出。阿本之争涉及的主要文本有本雅明的《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和《波德莱尔:发达资本主义时期的抒情诗人》,以及阿多诺写于1938年的《论音乐的拜物教特性和听觉的退化》。物化意识之下,希望在哪里?这是阿本之争的中心问题。本雅明要用艺术的政治化对抗法西斯主义的政治艺术化,他寄希望于电影这一新媒介,他认为在集体的审美经验中,个人的物化意识将会被集体意识所取代,从而转化为集体的实践,即革命。但阿多诺认为文化工业恰恰意味着集体意识的物化形式,而只有避免了个人的物化,集体才有希望,自律艺术就是通过个体的审美经验使得个体的意识发生革命性的变革。用“灵韵”一个词来概括自律艺术,在阿多诺看来,是把自律艺术神话化,因而是一种拜物教。阿多诺与本雅明论争的具体内容,将在美学与政治演讲录后续讲稿中展开。

三讲|登堂: 阿多诺-本雅明论争(01)|2015

本文4000字以内|

3-1

 

今天接着读本雅明的《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我觉得蛮有意思的是,对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大家更多讨论的是“灵韵”这个概念,也就是前机械艺术时代的艺术作品,反而对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不那么感兴趣。


阿多诺答复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的那封非常著名的信写在1936年的3月18号。在我们的编号中是“第二封信”。而阿多诺致本雅明的“第一封信”,也就是1935年8月2日的这封信,他是在伦敦写的。那封信和第三封信都涉及本雅明写的波德莱尔手稿。


阿本之争涉及的文本除了本雅明的《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和《波德莱尔:发达资本主义时期的抒情诗人》(那本书有三个部分,待会儿我会讲这三个部分的写作时间和顺序),还有阿多诺的一个重要的文本。这篇文章就是写于1938年的《论音乐的拜物教特性和听觉的退化》。他要写一篇文章作为对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的答复。从文本学的角度说,相比较阿多诺广为人知的三封信件,可能这篇论文更能与本雅明的著作对等。由于翻译工作没有到位,一般的中国读者只知道前两个。《论音乐拜物教和听觉的退化》我可能放在下次去讲,因为这篇文章的内容和文化工业理论的关系更为密切。

 

《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后来发表在社会研究所的《社会研究杂志》,这是一个法文本。本雅明后来想把它修改成一个德文本,发表在布莱希特的《Wort》杂志上(也就是之前提到过的表现主义论争中的那个杂志,有翻译成《言论》的,有翻译成《发言》的)。但是布莱希特很不屑,所以这个文本发表未果。


由于它被发表在《社会研究杂志》上,阿多诺后来写的这篇文章也发表在《社会研究杂志》上。但是这时候《社会研究杂志》已经改名为《哲学与社会科学研究》(Study of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缩写SPSS)。关于这个名字大家一听就会觉得非常的“盎格鲁撒克逊”,正好它的缩写跟今天“社会科学调查统计软件包”的缩写是一样的——SPSS。



当时,社会研究所从德国搬出来,先搬到日内瓦,然后搬到巴黎,然后搬到哥伦比亚大学,也就是纽约,后来又因为霍克海默身体不好,所以他们又搬到了南加利福尼亚。

 

阿本之争,之前我已经在美院讲过一次,所以我今天还是 “照本宣科”,复制一下。“机械复制时代”,讲解也可以复制——我不会提供任何新的东西。除了我的表述可能略有不一样,具体的内容都一样。

3-1

 

接着我们的《表现主义论争》往下讲。在当时那样的时代,一个不能被反动派所利用的艺术到底是什么样的?什么样的艺术在政治上是“进步”的,而不是“反动”的?当时,所谓的“进步”和“反动”是一个很明显的现实问题。在一个墨索里尼、希特勒都已经“那样”的时候,特别是还有西班牙内战和慕尼黑阴谋……在那样一个时代,希望在哪里?本雅明寄希望于新的媒介——电影。而从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来说,无产阶级已经不革命了,物化意识之下,他们只知道购物,而不知道去改变这个物化的商品社会。怎么办?怎么去克服他们的物化意识,唤起他们所谓的“总体性”?这个过程用我的话说就是“从哈姆雷特到堂吉诃德。”无产阶级原来是哈姆雷特,创造历史的重任落在他们身上,结果他们变成了堂吉诃德。共产党叫大家革命,结果没人革,他们都跑到法西斯那边去了。那是一种民族主义的狂热。大家要了解这样的一个背景,这主要是一个政治方面的背景,而不是纯美学的讨论。了解这点是非常重要的。


讲到美学,讲到机械复制艺术,得从“什么是电影”这个问题开始。我清晰地记得也是在这个房间吧,我问:“什么是电影?”两边的人给了我各种花里胡哨的回答。各种小清新,各种文艺……但是没有一个人说,电影是“商品”。也许大家都司空见惯,于是没有人意识到电影其实就是个商品。当然,最简单的想法是认为电影是一种“综合性的艺术”。可是南京大学小百合BBS上分成了“movies”和“第七艺术”两个讨论版。Magasa他们那帮影评人就是从“第七艺术”那个版出来的,影评版嘛,他们也不见得就只谈艺术电影,他们那种谈论的方式,从《虹膜》这样的杂志中可以见到。你知道Magasa的《虹膜》吧,他们都是非常物化地来做这件事情的。而“movies”就是我们广大人民群众的电影版啦。人们会说,“今天看了什么电影?”(尤其指的是电影工业的那种电影)。大家也会在movies上谈论哪部电影好看,哪部不好看……。“movies”和“第七艺术”是根本不能在同一个版上共存的两帮人。这就恰恰体现阿多诺3月18号的信中所谓的“一个自由的总体的分开的两半,加在一起却不是总体”。就是说,这个世界分开了,分裂了。分裂和“撕”是世界的常态,统一和谐都是假象,都是所谓“被迫的和解”。阿多诺后来在批判卢卡奇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他认为,那些所谓的和谐都是“逼合”。如果不逼迫,让它自由发展,社会肯定是会“分开”的,会“撕”。


更深层次地理解本阿两人的立场,我们还要说到“大众的意识”的问题。“大众的意识”用哲学的话语来说就是“主体性”的问题。“我们究竟是指望个体,还是指望集体?”阿多诺在个人消亡的时代中还是觉得应该指望个体,应该重新追问个体的问题。他对集体,对统一性的强制深表怀疑。这是我们在美学与政治整个系列要讨论到的诸多争论之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这里,即便仅仅着眼于纯美学的角度也有很多问题可作:艺术的社会功能、艺术与政治的关系、审美距离、技术现代性、艺术的终结……


按照阿多诺三封信的时间,论争被分成了三个阶段:1935年第一阶段围绕《拱廊街计划》,第二阶段围绕《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第三阶段围绕“波德莱尔章”,也就是他新写的手稿。


《拱廊街计划》是关于巴黎拱廊街的文章,但此文后来没有发表。它与本雅明1928年的《德国悲悼剧的起源》(这篇文章有两个中译本。一个把它翻译成《德国悲剧的起源》,另一个把它翻译成《德意志悲苦剧的起源》)有密切的关系。这个文本是对一种17世纪的巴洛克艺术——德国悲剧——的寓言式批评,也就是我们第一节课讲到的“内在批评”,或者说“救赎式批评”。

本阿两人相识于1923年的法兰克福。1929年他们在法兰克福郊外有了一次深入的谈话,这次谈话之后两人的关系有了大幅度的提升。本雅明对阿多诺在这一阶段的影响是很大的。本阿两人商量要用《德国悲剧的起源》对17世纪的巴洛克艺术的研究方法来研究现代性,他们的争论也由此开始。


1935年5月31日,本雅明致信阿多诺,附上了《巴黎——十九世纪的首都》(也有翻译成《巴黎——十九世纪的都会》和《巴黎——十九世纪的都城》)这样一个随笔集,其中是互不相干的碎片式的文章。之后,本雅明在社会研究所有了饭碗。这就是1935年第一封信的背景。


在这封信中,阿多诺狠狠地批判了本雅明,然而本雅明不知悔改,变本加厉,又跟布莱希特搞到了一起,当然了还有一个拉脱维亚女共产党员(阿霞·拉西斯),这也使他后来跑到苏联去……总之这个时候本雅明突然马克思主义化了。《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和《作为生产者的作者》都是这个“马克思主义时期的本雅明”的投名状,献媚之作。


对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连本雅明想献媚的布莱希特都对此表示不屑,他称其为“没有神秘主义的神秘主义”。或者用我的话来概括,是“披着非神秘主义外衣的神秘主义”。就是说,本雅明的这篇文章看起来是在讲道理,实际上用的却是神秘主义。例如,“灵韵”这个概念就非常神秘。然而,马克思主义的批评包括拜物教的批评,就是要把神秘主义的东西解释得不神秘。要说起来就是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8条:“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一切神秘的东西其实都是可以从人的实践中得到理解的。从这个角度看,“灵韵”不过是拜物教的“改头换面”。


本雅明被社会研究所录用之后,霍克海默向本雅明约稿——要他写一篇东西,用唯物主义阐释波德莱尔。这相当于《拱廊街计划》的先行稿。本雅明回信霍克海默,表示关于波德莱尔,他准备要写三个部分:“预言家波德莱尔”,“波德莱尔笔下的预言家的巴黎”,“作为诗的对象的商品。”1938年夏天和秋天,本雅明写了第二部分,后来他将这一部分解释为材料部分。因为阿多诺批判他在这一部分只是在堆砌材料,是一种节俭主义,而本雅明对此表示不服。1938年本雅明将其写出的部分寄给了霍克海默,霍克海默当然也让阿多诺读了,读完之后两人都非常失望。于是阿多诺给本雅明写了第3封信。而本雅明终于第一次回信,这是1938年12月9日的信。后来,本雅明还是按照阿多诺的修改建议将文本修改了一下,修改后叫做“论波德莱尔的几个主题”。张旭东老师将其译为“论波德莱尔的几个母题”,它被发表在《社会研究杂志》。

文|夏凡

责编|姜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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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多诺致本雅明的三封信

(一)批评《波德莱尔章》的信|在梦的集体中,阶级之间的差别被抹杀了。

(二)批评《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的信|电影院里的观众的笑声决不是善的、革命的……相反,它充斥着最恶劣的资产阶级虐待狂。

(三)批评《拱廊街计划》的信|在这种直接性的、无中介的、非辩证的(我也可以说是“人学的”)唯物主义中,有一种浓厚的浪漫成分。

阿多诺和本雅明之争的深层问题是“大众的意识”,即“主体性”的问题。——我们应该指望个体,还是指望集体?本雅明在技术复制的艺术中看到了集体的希望,而阿多诺对集体,对统一性的强制有着深刻的怀疑,他认为应该重新追问个体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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