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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象空间成为统治(三)|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导读

回声·EG| 院外 2019-12-31

编者按

列斐伏尔,推动当代人文社会科学空间转向的先驱!20世纪70年代前后,他撰写了一系列关于空间与城市问题的著作。其中,出版于1974年的《空间的生产》集中了列斐伏尔对都市和空间问题的最重要的思考,堪称其空间研究的集大成之作。然而,这部著作因其独特的行文和艰涩的表达至今不为国内学界所熟悉。院外“空间生命政治导读”系列中的对列斐伏尔的导读将分为四期推送。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导读

抽象空间成为统治(三)|2017

本文3500字以内|接上期

空间生产的历史方式


空间既抽象又具体。空间的存在就其社会关系性而言是一种抽象,但同时就其现实的存在物而言又是一种具体。那么这种抽象空间是怎么出现的呢?空间化的历史发展是怎样的呢?抽象空间是如何一步步成为统治的呢?这就是列斐伏尔重点表述的“以现实的面目出现的空间的历史”。既然生产方式及社会的转变就意味着新空间的产生,那么在不同的生产方式下就会有不同的空间。列斐伏尔揭示了西方社会的发展过程是从绝对空间到历史性空间,再到抽象空间(普遍商业的、资本主义的、财产的政治经济空间)以及差异空间(瞬间的、诗学的、差异性的未来空间)这样几个阶段。差异空间是未来的一种可能性,但它也存在于抽象空间中。就像前现代社会也有商品那样,不能认为抽象空间中就没有差异空间了。但未来社会的差异空间将自由自发地涌现,是占主导的。现在的差异空间是受抽象空间支配的,所以构成了矛盾空间。


无论如何,我们已经经历了前面三种空间,绝对空间、历史性空间、抽象空间,这是没有疑问的。


绝对空间是神圣的、中心化的、纪念碑式的社会空间。例如:希腊式城邦、罗马帝国、基督教的中世纪。在这个过程中,有大量对自然的征用。也就是在对自然的征用中建构出权力的绝对性。以宗教和政治为特征的绝对空间,是血缘、土壤和语言混合而成的产物。我们看到的神像、寺庙、教堂,都是绝对空间的表现。而到后来的抽象空间,对自然的这些征用都被排除掉了。而在绝对空间中,列斐伏尔说,“生产空间的人和管理空间的人不是同一群人”。这里面揭示了一种权力机制。空间的分散或者切割是权力维系自身的重要手段。只要人群分散开来,不要聚在一起,搞秘密活动,统治就没有风险。


历史性空间是一个过渡阶段,是绝对空间瓦解、抽象空间慢慢产生的阶段。相当于马克思讲的资本原始积累阶段,也就是圈地运动,市集开始出现。为什么这个阶段叫历史性空间呢?“历史性”是相对于绝对空间的“绝对性”而言的。绝对空间背后的哲学是柏拉图哲学,上有超验的空间,下有现实的空间。到了历史性空间,用韦伯的话讲,祛魅了,没有什么绝对的权威了。新教徒表面上还信上帝,实际上赚钱多成了上帝眷顾的证明,信仰的证明。历史性空间就产生于财富的早期积累,城镇大规模出现,并逐渐取得支配地位。城镇是历史性空间的中心。但这个中心很快就瓦解了,被抽象空间取代了。


今天的城镇化并不是空间的最高现实,城镇只是空间化的一种节点而已。我们今天“看到”的最高现实是抽象空间。它不是直接出现的。

从物的生产到空间的生产


列斐伏尔进一步解释抽象空间,说这是“从空间中的‘物的生产’到空间的生产”。我们可以把话说得更绕一点,说这是从“地理空间中的‘物的生产’”到“抽象空间中的‘空间的生产’”。


空间的生产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空间生产,指的是作为社会关系载体的社会空间是被生产出来的。这是贯穿人类历史的全过程的。而狭义的空间生产,特指资本主义的最新生产方式和生产形态,即今天正在取得统治地位的资本主义抽象空间。


马克思说过一句话:“资本越发展……资本同时也就越是力求在空间上更加扩大市场,力求用时间去更多地消灭空间”。马克思讲过,英国和印度的价格差异可能会给英国资本家带来损失,所以英国资本家急切地想要知道印度那边的商品价格,这样就没有了困扰,能够很好地支配自己的生产活动。无论如何,资本具有消灭空间限制的强烈渴望。但列斐伏尔把马克思讲的这个问题又往前推进了一步,他认为资本主义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高度发展最终必然要超越地理空间中的物的生产界限,变成空间本身的再生产。就是说,光生产物品,多生产一些消费品,多引进些机器,已经不够了,而是要直接开始进行空间的生产。要“画圈”!只有对空间进行整个的重组和改造,资本主义生产才能维系自身。也就是说,空间生产是生产关系再生产自身的最重要方式。对国家而言,对资本家而言,这一点是很明确的。


此处,我想补充一下空间生产这一转变的历史背景。我认为这是西方殖民体系瓦解的产物。一战就是德国人不服气,我的产品质量这么好,英国、法国的产品那么烂,可仗着有那么多殖民地,他们的资本家就是过得比我好。二战后,尤其是60年代,殖民体系瓦解,阿尔及利亚等法国殖民地都独立了。资本主义必须从内部挖潜,想办法。当然不是说外部它就放弃了,新殖民主义还是在的。比喻就是,吗啡已经不够了,要用杜冷丁了。这就是空间生产。


具体说来,空间生产有三种:


第一,空间作为生产资料和消费品,是生产剩余价值的重要方式。例如房地产、迪斯尼乐园。


第二,空间这种结构巩固了生产关系和财产关系的再生产(土地所有权,空间所有权)。明显的例子就是富人区和穷人区的分野。富人住别墅,小桥流水,把大门一关,封闭的一片山水,很安全,看不见穷人了。这跟恩格斯当年对曼彻斯特的分析是一样的。


第三,空间再生产着资本主义的政治权力和文化霸权,包括空间的各种符码(通过区分、分类、同质化等策略)。当我们走过德基广场,外面的那一圈广告牌,都是大牌的奢侈品的品牌,无数的普通人每经过一次,就接受了一次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洗礼。爱马仕啊,LV啊,经过一次你就想一次,我什么时候能有这个。这就是自觉的熏陶,主动的学习,不需要它灌输给你,你就自动接受了资产阶级再教育。德基广场是抽象空间的一个具象、载体,不是说它本身就是抽象空间。

抽象空间的统治


列斐伏尔批判说,抽象空间已经成为当下社会空间、日常生活以及生产关系生产和再生产的“主体”。这里的“主体”指的是马克思意义上的主体,或者说是黑格尔意义上的主体。我们一般讲主体,总是指一个人或者一群人。而这里的“主体”虽然也包括“人”,但它首先指的是支配社会的主导力量,或者说是支配社会生产关系的主导力量。在列斐伏尔看来,抽象空间就是支配当代社会的主体。套用马克思的话“抽象(资本)成为统治”,可以认为列斐伏尔的判断是“抽象空间成为统治”。抽象空间的统治有以下若干表现:


首先,抽象空间使得传统空间内在的自然性、绝对性和历史性逐步消逝或者被掩盖和边缘化。马克思说,资本“用时间消灭空间”。列斐伏尔说,今天的资本“用空间消灭时间”和历史。当你徜徉在德基广场的商品世界中,时间停止了。无论白天黑夜,它都是那么灯火辉煌,那么明亮,你浑不知今夕何夕,此时此刻是何时何刻。时间没意义了。


其次,抽象空间赋予空间以新的“自然性”和“历史性”,但这已经是一种被设计过的、符合抽象空间需要的工具性空间。比方说,那些有历史感的景区改造完之后,且不论是不是糟蹋了历史,更重要的是,它把历史纳入到抽象空间当中去了。它有可能是破坏、夷平,但更有可能是造出一个假象,一个虚假的差异空间、异托邦。看似是娱乐的、休闲的空间,但它和抽象空间的另一面,生产的空间,其实是一体两面的。抽象空间把事物的那些特性,包括自然的特性、历史的特性以及源于身体的特性给消除掉了。列斐伏尔说,“鲜活的经验已经被虚构物摧毁和征服,历史连同感觉、直觉在内均不能获准进入抽象空间当中。从而也没有可以得到传播的象征物”。也就是说,抽象空间服从于交换价值,是可规划、可支配的符码体系。任何东西,如果不进入这个体系,没有被它符码化,没有用价值形式(货币)来衡量,就没有意义,等于不存在。

文|陈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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