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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生国师”们,少争“国本”,多说人话

海边的西塞罗 新少数派 2022-07-11


“野生国师”们,

少争“国本”,多说人话

作者|海边的西塞罗

本文来自公众号:海边的西塞罗(ID cicero2020)


什么是“国本、民本、神本、人本”,咱索性一次都聊聊清。

一有人跟我提国本,我就想起明神宗万历这个“渣男”。

万历皇帝少年登基,有一次到太后宫中请安,青春期小万历一个精虫上脑就“幸”了给他端洗手盆的宫女王氏。

在用这种今天铁定要进少管所的行为证明自己性成熟之后,这小子提起裤子就不认人,没给人家姑娘名分就甩手走人了。

孰料万历这一把枪法实在太好,宫女王氏怀孕了,生下了他的长子朱常洛。这事儿可就大了,按照明朝的祖宗之法,长子就应该被立为太子。但这个祖宗交代下来的事儿,神宗却不愿意干,因为他宠爱的是郑贵妃,一心想立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为太子。

这个事儿吧,如果换在别的朝代,可能皇上说干也就干了,但明朝的大臣对皇上那是无限关心的啊,看到皇上要自己坏了太祖定下的“祖宗之法”,这哪能行啊?一堆人上折子、给皇上施压,非逼着他一定要立朱常洛当太子,必须要让太子早点入阁读书、必须要受封福王的常洵早点“之国”。

于是万历这后小半辈子,就因为年少时那么一次“失足”跟群臣杠上了。整整15年间,这点破事儿成为了风雨飘摇中的大明朝廷吵得最凶的头等大事,好几百号大臣因此事被杖打、被罢官、被流放,数位内阁首辅因为协调不了皇上与臣僚的关系集体挂冠而去。最后万历因为和群臣争不清这个事儿,索性撂挑子:老子从此不上朝了!开启了此后三十多年的“罢工皇帝”的生涯。

其实,站在万历皇帝角度,这事儿让他挺委屈:我家里那点事儿,你们些个外臣管个屁啊?你们犯得着吗?人之常情你们没有吗?!

可是群臣一定觉得更委屈,他们争这事儿有难言之隐啊。

中国的大一统帝制发展到明代,皇权已经独大到臣民连不跟皇帝合作的权利都没有了,朱元璋这老王八蛋直接在《大诰》里宣布“寰中士夫不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家。”——你不向皇帝效忠,我就杀你全家!

那么,既然臣子必须向皇上效忠,选谁当未来皇上(太子)这事儿,还是你皇上一个人的家事吗?这是全国臣民将来要认谁当主人的大事儿啊!是国本啊!必须要争!

于是明神宗和他臣子们这段无聊的争论,就被起了个霸气而讽刺的名字,叫“国本之争”。而明朝这就在这场“国本之争”里被争垮了,争亡了。

经历了这种教训之后,按说中国人对那种动不动就抬出什么“国本之争”的野生国师有点防范之心。

但现实却不,昨天有篇文章在中文互联网上爆火了,叫《上海防疫,背后的国本之争》。

这文章太长太臭我就不想引了,其实看标题你也能明白,这是一篇对当下疫情上纲上线的作品,口气大的不得了,将当下国内对疫情“清零”还是“共存”的两种争论完全对立起来。声称持后一种观点的人全都是“动摇国本”的“敌人”,要“划清界限”、“把他们从人民群众中揪出来”。

从这些让人想起某个特殊年代的极端用词,以及作者在文后洋洋洒洒开列出的12条措施来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此公是什么大权在手的国家干部。

可是从该文爆火后没多久就被404的结局看,他又疑似又一位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连吮痈舐痔技术都有待磨练加强的“野生国师”。说美国人用人肉造汉堡的白云先生和天天预报“美国血崩”的黄生黄老板这才多久啊,怎么又有后继接上了?而且还数万人点赞,几千人打赏。

真是江山代有国师出,各割韭菜三五年。

抛开这篇文章三分真话、三分造假、三分骂公知、一分拔高这个传统国师文套路不谈。我得我非常讨厌该文从头到尾体现出的那种“格局感”。整个视角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玩红警时的那个感觉——造一波兵,鼠标圈住了以后往敌方老本那里送,全死光了就再造一波再送,一直打到对方爆掉为止。


爽是当然爽了,坚决是当然坚决了,但正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呢?个体在你这一套当中的际遇呢?甭说什么个体视角了,连点微操都不讲,通篇全是宏大叙事。

或者按作者的话说,他这是在“争国本”。

“大鹏展翅九万里,它看不见地上蝼蚁了。”这是《长安十二时辰》里的名言吧。

电视剧都拿来批判的话,现实中居然有人一本正经的美事来提,而且写的、传的还都跟咱一样,是些草民。这个事儿真的让人叹为观止。

就像我在《“格局病”患者:身为韭菜却总精准“共情”镰刀》一文中写过,当下中国的活的很没格局,但偏偏操心事儿很有格局的格局怪很多,其实医治这种“格局怪”的方法倒也简单,你跟他说什么都没用,把他丢到今天的上海,让他跟作家六六和沈逸老师一样封它个十几天,封到快断粮为止,他也就知道——哦,原来格局要有,“国本”要争,但最关键的,还是我要吃饭。

方到用时方恨少,六到自己才不六。

中国这些“格局怪”的劣根性,就是封条没封到他家之前,永远喜欢闭着眼“争国本”。

也不知他们究竟是没有预见力的蠢,还是没有同情心的坏。

其实,把清零还是共存这种过于复杂的科学问题放在一边不谈,我最感兴趣的其实是中国从古至今,怎么总有那么多人动不动就要“争国本”,喜欢意淫,站在超宏大的视角上去看问题。

问题是,长城是很伟大,但你是修长城的人。长平之战是很显赫,但你是被坑赵卒。

都是岁月蹉跎、被社会毒打这么多年的人了,在你们畅想的那些“星辰大海”里,你是会被当固体燃料烧,还是液体燃料烧,这么简单的问题,你真想不明白吗?怎么还YY的那么起劲儿?而且越是“下沉用户”,还越喜欢看这种文章?

中国有没有不以“国本”思维想问题的真国师?

有的,但你得把史书一个劲儿的往前翻。翻到《孟子》和《尚书》那里,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尚书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这两句话证明我们中国的古人还是会正常的思考问题的——一个国家想要长治久安,根本在哪里?根本在于能不能让老百姓安安生生的过好日子。老百姓都饿死了,或者因为隔三差五的穷折腾跑别的邦国去了,那国家还搞个屁的治理,等着亡国好了。

这个思想,就是所谓的“民本思想”,它证明了我们祖先思维还是正常的。可是“民本思想”毕竟还不是民主思想,它给了后世一个不太好的暗示,那就是“民”的这“本”没被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本”。可以是安生过日子的根本,却也可以是用来博天下的“赌本”。于是后来就有些野生国师开始给君主们出坏招,要他们“壹民、囚民、弱民、愚民、辱民、贫民、疲民”,说用这种方式才可以把赌本发挥到最大效用,这就是万恶的法家思想了。

商鞅,最早把自己玩儿死的“格局怪”,对他的下场,请容我说句活该。

百代皆行秦政制,法家思想最终发展的顶端,就是我们前文提到的那种本末倒置——臣子们把君王,连同他自己的家事一起看做了“国本”,一定要上去争一争。然后把自己的脖子争到了皇上刀口上。

今天看来,明末那一出闹得满城风雨的“国本之争”真的超级无聊而搞笑,看的人尴尬症都犯了。

这是因为我们现代人必然认同的理念是,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应该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按照自己所想的方式随意生活,这才是当年“民本”思想本应当到达的逻辑终点。

可是明朝的逻辑偏偏不是这样的,因为皇帝用最强的约束绑定了他的臣子,所以这套约束最终也会反过来绑定皇帝。于是最终皇帝被关进了用自己的权力构筑的囚笼里,做不了任何正常自由人想做的决定。而这个体系终于也变成了一个谁都无法自在的活着的憋屈系统,在不断的奇葩内耗最终走向了灭亡。

就像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所描写的:“国本之争”,争到最后是一个谁都自由不了、谁也痛快不了的互害。连任性的神宗皇帝在这种格局下都快意不得,就更别说老百姓了。

而巧合的是,就在神宗皇帝和他的臣子们谁都不痛快的同一时期,欧洲正在闹文艺复兴。文艺复兴的最大革命之处就是诞生“人本主义”(humanism)。

humanism过去一般被翻译成“人文主义”,但这个翻译是容易引发误会的,让人以为文艺复兴就是搞了点文艺创作的东西。实际上,这里的“文”取法的古义,有标记、刻度的意思。humanism的最高宗旨用一句话总结,就是人是万物的尺度。什么事情,不要想神觉得对不对、好不好,而是要问每个人觉得对不对、好不好。于是欧洲文学、艺术的宗旨,才从过去“取悦上帝”逐步转化成了“愉悦凡人”。从要求凡人必须按神的执意行使,变成神的要求也变得越发人性化。

所以我们不妨把欧洲中世纪曾经搞的那一套叫“神本主义”,而将文艺复兴之后的新思维模式,叫“人本主义”。从中世纪无休无止的争论耶稣基督到底是人还是神,针尖上能不能站三个天使;到近代重新琢磨起什么样的体制、技术才能让人们的生活越过越好,欧洲人这个思考问题的角度,总算是站对了。

而写到这里,真的是一声长叹。同一个时代,欧洲是由“神本”而至“人本”,人们的思考视角从看不清人间俗事的天国一点点降落到人间,于是他们开始把日子过好。而同时代的帝制中国,却是从原本挺正常的“民本”一点点上升到“君本”甚至“国本”,最后满大街的野生国师、贩夫走卒都习惯于“鹏飞九万里,看不见底下的蝼蚁了。”

到底是什么让中欧发生了这种奇妙的移位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我国自欧洲文艺复兴以后被西方迅速追上并超越,不是没有原因的了——你在那儿成天闭着眼空谈“国本之争”,人家脚踏实地的基于人本把日子过好,角度不对,你当然垫着脚也撵不上人家。

还好,建国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我们中国人也确立了实事求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本思想。

所以今天的中国,真不需要那么多开口国运、闭口国本的野生国师,满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师傅水平比他们高多了。对于这种人,我就想受累问他们一句:哥们,你红警玩多了吧你?下楼买个菜,看看今天肉菜蛋奶你还吃不吃得起,能不能买的上?再来争您的“国本”,如何?(全文完)

国际政治问题,往往被戏称为“国师学”,顶着一个“国”字,貌似非常高大上,其实任谁都能谈上几句,而且越是无知的人却是言之凿凿,什么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旗论,阴谋论张口就来,而且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结果,最深刻的问题却被最荒唐、最肤浅、最反智地表达着,那些真正能够提高我们认知水准的经典则被束之高阁。

为此,新少数派联合先知书店诚挚推荐王缉思《世界政治的终极目标》,从世界政治的终极目标中,理解人类社会的价值选择。

王缉思教授曾任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现为北京大学国际战略研究院院长,被称为“中国国际政治研究第一人”,是中国国际政治学界少有的,能同时被国内与国际学界认可的国际政治学者,2012年曾入选美国《外交政策》年度百位思想家,是真正关注并有能力回答“大问题”的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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