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佩奥有可能变得亲华吗？

2020

07.28

星期二

01

堪萨斯的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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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年初，春意初显，但总的来说冬天还未过去。共和党内初选如火如荼，3月5日，候选人川普、卢比奥以及泰德·科鲁兹等聚集在堪萨斯州内最大城市威奇塔，参加竞选活动。

作为威奇塔出身（堪萨斯州第四选区）的国会议员，蓬佩奥当时是卢比奥的坚定支持者，他为卢比奥发表造势活动中的最后陈述。

蓬佩奥的演讲充满着对川普的攻击，只要知道他今天怎么骂中国，当年就怎么骂川普，这样我们就可以对他那场演讲的激烈程度有一个基本的了解。

这个词基本上展现了蓬佩奥一开始对川普的看法。

蓬佩奥怒斥川普会是一个独裁者，因为川普曾经吹牛，如果他命令一名美国士兵去犯战争罪行，士兵就会去做。蓬佩奥以西点军校毕业生以及退伍老兵的身份说，我们的誓言是效忠于国家和宪法，而不是总统。卢比奥永远不会命令士兵去做违反宪法的事情。

蓬佩奥呼吁选民们唾弃川普，他讽刺川普是个小丑，用的原话是：“是时候把马戏团的灯光关掉了。”

当时，在后台的川普对这番讲话感到又惊又怒，他问旁边的人，这个骂我的家伙是谁？

02

从敌人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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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比奥在堪萨斯的选举以失败告终，几天之后，卢比奥宣布退出竞选。又过了一个多月，川普基本上确定了自己的共和党提名，蓬佩奥不情不愿地开始支持川普。不过，这段时期他针对川普的公开言论还是以批评为主。

比如四月份，他对《托皮卡首都杂志（Topeka Capital-Journal）》说，川普不是一个保守主义信奉者。几周之后，他又对CNN说，作为堪萨斯州的代表，对很多川普的政策，我都不同意。

当时蓬佩奥还没见过川普，同许多共和党人一样，蓬佩奥也把川普喊作“怪人”或者“毒瘤”。

直到2016年7月的共和党全国大会正式提名川普的前夕，蓬佩奥才在公共场合改变了他对川普的批评态度，这一改变是果断、彻底和热情洋溢的，蓬佩奥对《威奇塔鹰杂志（Wichita Eagle）》说：“对有这样一位无畏地将美国摆在第一位的总司令，我感到非常兴奋。”

蓬佩奥用比恭维川普更肉麻的话恭维川普的竞选搭档、后来的副总统彭斯，蓬佩奥称彭斯是他的“挚友与导师”。

彭斯的政治生涯虽然主要在印第安纳州，但他和蓬佩奥一样，背后站着的也是堪萨斯州的大富豪科赫兄弟。科赫家族几代都是共和党的大金主，他们先前也是反对川普的，不过他们很快接受了现实。

科赫兄弟有钱到什么程度呢？兄弟俩资产分开算，各自都能进各种全球富豪排行榜的前三十。

蓬佩奥搭上了彭斯这条线，在2016年秋天的辩论中，积极地帮助彭斯准备。当川普胜选之后，作为报酬，彭斯向川普推荐了蓬佩奥。

03

一波三折的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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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佩奥填报的志愿是CIA局长或者陆军部长。11月16日，他被喊到川普大厦面试。

这是蓬佩奥第一次与川普面对面，他们在很多议题方面，还是存在不小的分歧。比如在对普京是什么样的人的问题上，川普说蓬佩奥错了，蓬佩奥则说：“不，是你错了。”

面试的细节主要是由蓬佩奥事后泄露的，不管怎么样，两天后川普宣布将会任命蓬佩奥。

任命宣布之后，泰德·科鲁兹的竞选总干事杰夫·罗给川普的女婿库什纳打电话，提醒他蓬佩奥是谁。

据说当时库什纳就在川普跟前，他把电话设置成免提，当川普得知蓬佩奥就是当初在威奇塔骂得他七窍生烟的“那个家伙”时，川普大声说道：“不！原来就是这家伙？我们必须撤回这道任命！我让彭斯帮忙选人，他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04

忠犬蓬佩奥的逆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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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考虑到刚宣布任命立刻就撤销，影响不好，蓬佩奥CIA局长的位子暂时保住了。但因为有辱骂川普的这段黑历史，起初外界纷纷猜测，蓬佩奥可能是川普政府里位置最不稳的那个。

事到如今，川普刚上台时的高官，大部分都已经被开掉了，蓬佩奥不仅是硕果仅存的几位之一，而且还成了得到高升、最受宠信的那一个。

蓬佩奥是怎样转危为安的呢？这位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西点军校、苏联解体前在西德驻扎的退伍老兵、哈佛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自有一手绝活。

首先，他公开宣称他和总统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奥巴马。还记得蓬佩奥曾说川普会是一个独裁者吗？事实上当时他的原话是，川普会是一个像奥巴马一样的独裁者。现在，这句话要变一变了，变成，川普不会像奥巴马一样，是个独裁者。

奥巴马和川普可是有私仇的，奥巴马曾把川普请到白宫晚宴，然后当着几百名嘉宾的面，毫不留情地奚落川普，整整五分钟。蓬佩奥摆明了自己跟川普同仇敌忾的立场，算是忠心可鉴了。

在同一时间，蓬佩奥还删掉了自己的推特账户，那上面既有给川普递眼色请求他任命自己为CIA局长的推文，更重要的，还有之前骂川普的推文，可以说，这属于纠正自己从前的错误，算是比较诚恳的自我批评了。

蓬佩奥不仅重视改善和川普的关系，还重视培养与川普政府其他高官的关系，比如财政部长姆努钦（也是硕果仅存的几位高官之一）。蓬佩奥夫妇经常与姆努钦夫妇一起举行双人约会，在接受采访时，姆努钦的太太林登对蓬佩奥赞不绝口：“他非常有趣！是个暖男，善于交际，很会讲故事，是个很可爱的男人。我也很喜欢他的太太。”

姆努钦和第三任妻子路易斯·林登。有趣的是，经过调查，工人家庭出身的蓬佩奥虽然搭上了科赫兄弟，但仍旧是川普政府高官里最穷的那个。而姆努钦曾祖父是珠宝商、祖父是律师、父亲和自己都是高盛高管，属于川普政府里最有钱的那个小团体。

最后，蓬佩奥靠工作赢得了川普的喜爱。在蓬佩奥走马上任之前，CIA一直在调查川普的通俄门，认为普京在2016年大选中帮川普获胜。为此川普火冒三丈，曾发推怒骂CIA是纳粹盖世太保再世。当蓬佩奥上台以后，他立刻对CIA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将CIA由一个情报机构，改造成“忠于总统”的情报机构。

对川普来说，CIA由一个老找自己麻烦的机构，变成了自己的好帮手，他对蓬佩奥的态度自然大有改观。所以当川普开掉敢当面骂自己是“该死的蠢货”的国务卿蒂尔森后，他把蓬佩奥升上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媒体报道过一个细节，在入职国务院的当天，蓬佩奥援引二战中巴顿将军的话说：“美国将重拾狂妄自大的姿态（swagger）。”他在社交媒体上发起了一场运动，号召美国人将他的照片和巴顿将军的照片放在一起，并且发布了一个带有新格言“招摇过市部（Department of Swagger）”的国务院（Department of State）标志。

一个国务卿，在国务院里大肆宣扬一名陆军将军（巴顿将军可能也是二战中争议最大美军将领）的张扬之语，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情，除非我们知道，巴顿恰好是川普最崇拜的美国将领，《巴顿将军》这部电影也是川普最喜欢的电影之一。

电影《巴顿将军》剧照。这是川普最喜欢的电影，现在，它也是蓬佩奥最喜欢的电影了。

一条恶犬，变成了自家忠犬。以川大统领的性格，想必感受到的不只是窃喜，还有“交易的艺术”带来的成就感吧。

05

蓬佩奥的为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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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普不止一次对镜头说过：“我和所有人都有争执，唯独和蓬佩奥不会。”

这不是说蓬佩奥从来不提反对意见，而是说，蓬佩奥从来不会在川普面前坚持自己的意见。比如在叙利亚撤军问题上，消息人士爆料，蓬佩奥曾几次三番劝说川普，但态度一直很温和，川普不听，蓬佩奥也不坚持，转而贯彻执行川普的命令。

蓬佩奥一直小心经营着自己的角色。在堪萨斯的演讲中，他声称一名合格的美国士兵，不会盲目地听从总统的命令。但进入川普政府以后，他用实际表现证明，政客完全可以嘴上说一套，手上做相反的一套。他成了总统最忠诚的士兵。

从川普的仇敌到亲信，这可能是蓬佩奥政治生涯里转的最大的一个弯，但绝不是他转的唯一一个弯。

事实上，蓬佩奥是一个善于转弯的政客。有人曾经对比过他担任国会议员时和担任国务卿时的观点，发现当上国务卿以后，蓬佩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蓬佩奥暴享大名，主要是因为在2016年大选中带头对当时的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开炮。他对希拉里的攻击，主要针对2012年发生在利比亚的班加西事件。

2012年发生在利比亚的班加西事件中，美国驻利比亚大使馆及CIA情报站先后遭到袭击。奥巴马和希拉里为了连任，将自己的政治利益放在救人之前，在八个钟头的时间里毫无作为，反复讨论救援美军应该穿军装还是便服，以及如何才能不影响一个多月后的总统大选。在他们耽误的时间里，十几名美国外交官和情报人员，独力对抗几百名穆斯林武装人员，最终美国驻利比亚大使史蒂文斯在内的四名美国人死亡。2016年，蓬佩奥抓住这一点，对希拉里穷追猛打。

班加西事件有两份调查报告，一份是奥巴马政府历时两年做出的800页报告，称“没有证据证明希拉里存在任何失职行为”，另一份是蓬佩奥等做出的52页少数派报告，称“奥巴马政府毫无调查真相的诚意”。2016年1月，迈克尔·贝导演的《危机十三小时》上映，站在CIA安保人员的角度描述了班加西事件。当然，这部电影没有回答为什么八小时没有救援，也没有回答为什么救援人员四次换衣服，更没有质疑奥巴马和希拉里的政治操守，而是把CIA的当地主管当替罪羊，狠狠批判了一通他的胆小、优柔寡断及官僚做派。

在调查中，蓬佩奥指出，国务院的雇员都有义务配合调查，以判断国务卿与总统是否存在失职行为。如果希拉里拒绝接受质询，那将是严重的渎职。蓬佩奥：“我们的目标非常简单，就是找到每一个能找到的事实，每一份文件，每一个目击者，把所有碎片拼在一起，为美国人民还原真相。”

蓬佩奥在班加西调查中的姿态是义正言辞的，但到了2019年对川普通俄门的调查时，蓬佩奥的腔调却完全掉转了方向。他说，国务院的雇员不应受到[民主党人]的霸凌和恐吓（bully and intimidate）。因此，他不但自己拒绝配合通俄门调查，而且阻止文件的披露和目击者的出庭。

不止是关于国务卿该如何履行光荣使命，在公款消费和公私问题上，国务卿蓬佩奥与议员蓬佩奥，两者的主张也是南辕北辙。在当议员时，蓬佩奥非常热衷于批判奥巴马政府滥用政府资金的问题，但等自己当上了国务卿，蓬佩奥不仅被爆出经常指使国务院雇员帮自己和妻子遛狗，还被爆出花纳税人的钱定期在国务院举行沙龙，邀请的嘉宾大多是自己的金主和共和党官员，这些嘉宾的邀请函，很多是由蓬佩奥夫人的私人邮箱发出的。除此以外，蓬佩奥还喜欢出差，带着妻子去参加金主宴会的那种出差。

当上国务卿的蓬佩奥所从事的工作，桩桩件件，都是当年的议员蓬佩奥所坚定反对的。

或者可以说，议员蓬佩奥当年之所以坚定反对某种生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能过上所反对的那种生活，如今他梦想成真了。

06

蓬佩奥有可能变得亲华吗？从理论到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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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一位蓬佩奥的前同事在评价这位国务卿的时候说过意思差不多的同一句话——蓬佩奥这个人，没有什么坚定的道德信念，也没有明确的政治远见，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件他没有转过弯的事，就是他自始至终追求个人利益、勇攀高位的政治野心。

那么问题回到文章的标题：蓬佩奥有可能变得亲华吗？

7月23日，蓬佩奥刚刚在尼克松图书馆前面，模仿丘吉尔，宣布尼克松对华接触政策失败，发表了一篇被称为“新冷战”宣言的演说。我注意到《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政客》这些美国媒体，对蓬佩奥的演说本身，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情。甚至《政客》的报道，基本上以复述蓬佩奥的话为主，一副连评论都懒得加的样子。

《华盛顿邮报》发表的批评文章，骂蓬佩奥既不懂中国，也不懂尼克松和美国外交政策。

这也难怪，新冠疫情、种族示威、经济下滑、朝核问题……目前川普政府四面楚歌，蓬佩奥的个人威望跟着川普一路猛跌，CNN在蓬佩奥演说的同一天，将他封为“美国史上最差国务卿”。

而且，三年前，副总统彭斯已经在哈德逊研究所发表过一次“新冷战”宣言了，蓬佩奥这个时候又发表，摆明了是打“挚友和导师”的脸，说川普政府之前三年的努力不成功的意思。

蓬佩奥为什么要在自己信誉和威望的低点、 不惜得罪老同事、也要抢着模仿二战后声誉处在顶峰的丘吉尔呢？

有媒体分析，表面上蓬佩奥是在表现川普政府的强硬，给川普拉选票，实际上他也是在给自己累积政治资本。不管是不是东施效颦，蓬佩奥此举把自己和丘吉尔以及尼克松划上了等号。11月川普能不能连任还未可知，现在再不抓紧机会搏一搏出位，11月之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今年5月，NBC在报道蓬佩奥公款设宴，招待自己的金主和潜在金主时，分析蓬佩奥有在2024年竞选总统的野心。结合他现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私心暗藏的演说，我认为NBC的分析很可能是对的。

其实很多人想象不到，蓬佩奥在华盛顿，与民主党人的关系其实不错。比方说，2016年川普竞选总统时，国务院曾有149名雇员参与签名了“反川普（Never Trump）”联名信，川普上台后，禁止国务院与这149人续约。

蓬佩奥并没有完全遵守川普的命令，他还是任命了一些民主党背景、参与过“反川普”运动的官员，只是他的分寸掌握得很好，他的任命都不涉及那些要到国会质询的职位，因此也就不需要把“反川普”的旧事拿到国会重提，这样，他既安抚了民主党，也得到了川普的默认。

蓬佩奥是一个聪明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没有道德束缚，也就没有思想包袱，为了达成个人的野心，他随时准备好了从敌人变成同志，和民主党人进行妥协。他不在乎自己的谎言有多难听，就像他不在乎以后把自己的谎言吞回去会有多难堪一样。对普通人来说进退维谷的境地，对蓬佩奥而言，只需要轻轻一跃。

所以，蓬佩奥有可能变得亲华吗？

理论上讲，完全是有可能的。仔细研究一下蓬佩奥反川时说的话，并不比反华时说的轻，而如果将来蓬佩奥亲华，他也不用像现在亲川那样变成头号马屁精，也就是说，蓬佩奥如果有一天亲华了，他要转的弯，比由川普的敌人变成同志这个弯，要小多了。

蓬佩奥的政治野心是当上美国总统，如果有一天，美国经济又像2008年一样，非要中国出手救它不可，谁说那时的蓬佩奥，不会悄悄地转变立场，由反华变成亲华呢？

从历史上看，当年尼克松可是麦卡锡主义者，在当议员以及竞选总统时，主打的可是“反共旗手”的人设，一上台，却成了中美关系的破冰手。美国学者对此有一种评论，说的很有意思：因为尼克松在反共方面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度，所以由他来实行中美破冰，可以得到美国人的谅解与信任。

蓬佩奥选在尼克松图书馆前面发表自己的演说，是不是也藏着走尼克松老路的心思呢？

参考资料：

1. Susan B. Glasser, New Yorker, The Secretary of Trump;

2. Garrett M. Graff, WIRED, The Hypocrisy of Mike Pompeo;

3. Matthew Choi, Politico, Pompeo: U.S. engagement with China has fail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