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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守如果太难,那就相望吧

楚歌 新九州 2019-10-25
作者介绍

楚歌,爱幻想的懒散青年,年轻一代的九州作家,蜗居于上海的专职写手。《九州漫小说》前编辑,现在正为新九州创作长篇《蜃楼之城》,代表作品《九州·天拓夜渡》和《九州·竹简笔录》。

作品介绍

一名天然居的游方来到了云墨城,在这里遇到了一名奇怪的河络,从北邙被召唤过来的河络,正在替一位名作“阿遥”的魅族女子雕刻她未完成的雕像。然而始终没有雕出合适的眼睛,阿遥也最终没有等到归来人……

原计划刊登在《九州漫小说》的这篇文章最终因为杂志的停刊而没有发表,现在你可以在我们官网看到这篇文章了。


第一章 云墨

云墨是宛州西北部的一座小城,处在中宛边境,临海而建,作为海边城市,为了方便船只出海,无数木材搭建的码头和房屋一直延伸到海面上,使得这座小城有一小半是建在水面上的,而陆地上的部分,也不过只有附近的木兰城的十分之一大小。

宛州的城市大多是有坚实城墙的,因为这里的一些大城基本是出自河络之手,在那个“叛离真神的迁徙”的时代,无数河络走出他们的地下城,来到地面,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地面城市,像青石、沁阳、通平这些大城市便是他们的杰作。河络最注重工程的严谨,因此这些城市包括城墙、内城、外城、城内水道无不结构精密,选材精良,以至于经历如此长的时间,这些城市依然很好的保存了下来,当然,除了青石。史书记载中那一场持续三天三夜的大火,将原来那个古老安宁的青石焚毁殆尽,片瓦不存,现在的青石,不过是人们在废墟上仿照河络工艺建造的另一座城市。

相比这些城市,云墨这样的海港小城,连城墙都没有,倒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城了,是以人们更多的称呼它为云墨镇。

我经过云墨是为了取道这里,走水路前往南边的淮安,原本没打算在这里多做停留,却在市集上无意间听到一个消息,正是这个消息促使我决定留下来,并准备在这里盘桓上一段时间。

消息是卖干粮的小伙子告诉我的。从云墨到淮安,走水路得三四天,我身上不太充裕的银两决定了我没法花钱跟船主们一起进餐,所以必须准备好干粮,才能保证在船上不会饿肚子。于是我走到一个卖烙饼的小伙子摊前,让他给我装几张烙饼。

我一边解下背上的包袱好拿钱出来,一边不经意地跟他抱怨现在的鞋子做工太差,毫不耐磨,像我这样的职业,长期在外游历,常常一个月磨破几双鞋子,以至于我不得不花一大笔钱在鞋子上。

小伙子一边听我发牢骚,一边给我包好一摞烙饼,然后挺热心地告诉我,要是不太赶时间离开云墨的话,不妨在这里多留几天,等过段时间附近海域的白砂城鲛人开了海市,去那里买双海獾皮做的鞋子,穿在脚上既舒服又耐磨,再怎么翻山越岭,穿上一年半载也没什么问题。

我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忙跟他打听海市什么时候开放,他扳指算了算日子,“差不多一个月后吧。不过,”他见我似乎对他的提议颇感兴趣,将包好的烙饼递给我的时候不忘好心提醒我,“你要是真想去海市的话,可得先去买些他们需要的东西,到时候好跟他们交换,鲛人对陆上种族的货币可没什么兴趣。”他从我手上接过钱,努了努嘴,将一枚铜钿高高抛起,铜钿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准确地落入他的手心。

其实买鞋子倒在其次,我真正感兴趣的是海市本身,这可是难得一遇的事情。天然居的记录中,也有少量关于鲛人海市的记载,只是著述者亲历的少,多数是听参与过海市的人讲述的。古时候鲛人与陆上种族的关系并不好,尤其是人族,鲛人对人族的的印象一直都是贪婪狡诈,无利不图,不讲信誉。所以即便是出于对陆上某些物品有所需求才不得不开放海市,对于能够去到海市上与他们当面交易的人选,仍是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必须诚实、正直、友善,但是鲛人短时间内又无法对这些人有足够的了解,所以他们会通过长时间的接触和调查后从近海渔村中选出一个值得他们信任的人,成为保举。每次海市开市前,由保举在众多想要参加海市的人中挑选出一些他认为信得过的人,只有这些人才有资格登上鲛人的海市,其他人就只能讲准备用来交易的物品交给这些遴选出来的人,并告诉他们自己所需,然后由这些人来帮他们完成与鲛人的交易。

交易过程中如果出现了问题,比如人们带来的货物假冒伪劣、以次充好,或者是交易中有人想耍心眼占小便宜,一旦被鲛人发现,他们会立即停止交易,并永不再相信这个保举,甚至会长期关闭海市,直到他们通过长时间地观察和了解找到新的保举。而如果他们认为没有合适的人选能够担任保举一职,会选择永不再开启海市。这就要求保举不仅要对前往海市的人选谨慎挑选,对于所有即将被带上海市的货物,也必须严格把关。

现在鲛人和陆上种族的关系较之以往虽然大有缓和,但是出于鲛人一贯的谨慎小心,“保举”推选这样的做法仍被当做一个墨守的传统延续了下来,正是这样一个传统,给鲛人的海市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有幸见识其真面目,出于职业天性,我毫无疑问想要一探海市的究竟。

用来交换的货物不成问题,我只需稍加打听一下鲛人所需,然后提前从集市上买来便是,现在摆在面前的最大问题是:作为一个刚刚从外地来云墨落脚的陌生人,我该如何取得保举的信任呢?

我向摊主小伙稍微打听了下,得知镇上的保举被人们尊称为坤叔,家住镇子东南边的菜市旁,便一路寻了过去。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去取信于他,可是至少得先登门拜访一下吧,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坤叔的家是一个普通的小院子,院里有一群悠闲觅食的鸡鸭和几只闲散的猫。我敲响门,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朴素、精神矍铄的老者。听我说完来意,坤叔脸色颇为为难,“不是老汉自视过高瞧不起先生,只是保举这身份,想必先生也听说过,最大的责任就是确保海市交易万无一失,总得对得起鲛人这许多年来的信任不是?先生您也说了是初来乍到云墨,老汉对您一无所知,实在不能遂先生之愿,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坤叔说得不卑不亢,我原也料得到是如此结果,却又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说服他,眼见就要与难得一遇的鲛人海市失之交臂,偏偏又什么都做不了,无奈之下又懊恼不已,怨自己没有早点来这里,心道此行只怕是要留下一个大大的遗憾了。

坤叔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大概是见我脸上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再看我样貌与方才的言行还算是忠厚之人,不似那些为利而来的商人脸上挂满贪婪,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句,“我看先生方才谈吐谦和,为老汉所拒也没有多加强求,风范不似寻常人等,不知先生身上可有什么凭证能证明先生为人,若有的话,或许老汉可以破例一次。”

凭证?我仔细想了想,背上的包袱里除了干粮就是笔记手稿,要说能算得上凭证的,好像只有一枚证明我职业的铁木牌,那是天然居给每一位游方发放的名鉴,用坚硬如铁,防水耐火的铁木制成,半个巴掌大小,正面刻有楼台檐角,象征天然居,背面则是持有者的姓名。天然居的用意是方便游方们在九州各地下属的驿站和分馆里能凭借此牌寻求帮助,比如托运书稿,领取干粮之类,也能方便同僚们藉此相互辨认联络。

我也不知道这枚铁木牌是否能作为坤叔所说的凭证,于是不太有把握地从腰间解下那枚乌黑发亮的天然令递给他。

没想到的是,坤叔接过天然令,只随便瞧了两眼,甚至都不用仔细分辨,就笑呵呵地请我进屋,“原来是天然居的夫子,先生要是早说出来,老汉哪敢质疑您的品行为人,方才得罪之处,还望夫子莫怪。”

这下我就颇不解了,除了制造材质特殊一些,天然令不过是一枚普通的名鉴,并没有太多的人熟悉它。对于天然居以外的人,这枚木牌也并无任何意义。坤叔方才不过是随意扫了一眼,便藉此判断出了我的身份,想来不但曾经见过,多少还有些熟悉。莫不是天然居的同僚?

天然居的游方,多在外四处行走游历,采集各地的风土人情、山川地理、奇闻异事,这是一项颇为依赖身体的工作,一旦年纪到了一定程度,感觉四处奔走已经力不从心的时候,游方们多会从自己游历过的诸多地方中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到那里去隐居,安然闲适地度过自己的余生。或许眼前这老人就曾是其中一员呢?但从他口口声声尊称我为“夫子”的语气来看,却又不似一个前辈对后辈同僚的态度。

坤叔看出了我的满腹疑问,一边请我坐下一边忙着给我倒茶,笑着跟我解释:“我方才之所以没有任先生离开,而是问您要凭证,就是因为看到先生腰间的木牌有些眼熟,想要确认一下。至于我为何认识这木牌,并能依此断定先生的身份和肯定先生的品性为人,那是因为,我这海市保举的身份,还是因为多年前一位天然居的夫子极力举荐得来的哩。”

这事还得从几十年前说起,当时坤叔还是个忠厚老实的小伙子,父母双亡,一个人独自生活。有一次有个中年人路过云墨并停留了几日,那时这里还是个落后的小镇,镇上连家客栈都没有,那中年人便借住在年轻的坤叔家。几日的相处让中年人对这个叫做阿坤的勤劳小伙颇有好感,经常跟他谈谈家常,聊些镇上的趣事。这其中中年人就跟阿坤讲过天然居和天然令的事情,并说自己就是一个天然居的游方,还拿出天然令给他看。阿坤年纪轻,连远门都没出过几次,所以对于这些旅人们的故事十分感兴趣,连带着对天然令的印象也颇为深刻。

当时的云墨贫穷落后,镇上百姓基本靠出海打渔为生,生活艰难不说,海上风险也颇多。阿坤也是在聊天的时候无意提到很久之前,云墨也曾繁华过一段时间,那时由于跟鲛人的交易频繁,居民们生活富足,安居乐业。不过那是大约六七辈人之前的事了,后来随着鲛人与人族朝廷交恶,双方时有战争爆发。失去了与鲛人的贸易商机,再加上沿海恶战连连,不少人为避难离开了这里,云墨也就随之没落,直到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说者无心,阿坤只是不经意地抱怨几句,那中年人却听者有意,他告诉阿坤他决定想办法帮这个小镇重新打开与海中鲛人的贸易,也就是开放海市,他也好亲眼看一下海市的盛况。

当时镇上正好来了一位长门修士,他教镇上的百姓们用更有韧劲的蒲麻编织渔网,并制造一些新奇的工具,以提高出海打渔的效率,很受镇上居民的尊敬。我的那位前辈游方于是去找到长门僧,一番交谈之后,两人一起乘船出海,去游说鲛人,希望他们开放海市。

几天之后,两人顺利归来,并带来了几位看起来颇有地位的鲛人,他们竟然真的成功说服了鲛人开放与云墨镇的海市,而这几个鲛人就是随他们前来挑选合适的保举的。天然居游方通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认定了这个叫做阿坤的小伙子忠厚老实,于是极力推荐他当保举。鲛人通过一番调查和考验,大约是觉得这小伙子的确很可靠,就如游方之愿让他当上了保举,成为海市交易中两族之间必不可少的沟通者。

于是,云墨与白砂城的海市就一直延续了下来,直到如今。而这几十年来,那个保举,从当年年轻的阿坤变成现在两鬓斑白的坤叔,也从未辜负过鲛人的信任,尽职尽责,确保每一次参与海市的人都诚实可信,每一份用来交易的商品都货真价实,这是海市得以延续的重要保障。

不过坤叔说他有件事一直没弄明白,那就是生性谨慎的鲛人问什么会无端相信两个陌生人,重新开放因战争而关闭了一百多年的海市,并且只是稍加考察就选用了他们推荐的人作为保举?要知道鲛人历来的保举挑选过程至少要经过数月甚至一年以上的长期观察。

其实这点我倒是能解释一二。

一来从地图上可以看出,云墨地处海湾,对于想要南下宛州又不愿翻山越岭绕路的人,从这里出海走水路前往淮安是最好的选择,这也正是我行经云墨的原因,再加上这里南望雷州的毕钵罗港,历来选择从这里出海前往西陆游历的天然居游方肯定不在少数,白砂城就在附近不远处,想来与这些游方多有接触,并渐渐通过他们对天然居有所了解。天然居可谓是一个与野心和贪欲毫不沾边的组织,它致力于收集三陆九州各处的风土人情、山川地理和历史变迁,将它们编纂成册收录起来,留给后人。作为这个世界的忠实记录者,从不参与任何涉及政治的事,保持绝对的中立,也唯有这样,掌权者才会放任这个对他们全无威胁的组织延续下去,这恐怕是鲛人信任我的那位先辈同僚的原因之一。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也是那位天然居游方为何没有独自前去游说鲛人,而是另找了一个长门修士同行的原因。

虽然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天然居游方和长门修士都被尊称为夫子,但长门与天然居却有本质上的区别。天然居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组织,游方们纯粹只是因为喜好四处行走经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而聚在同一屋檐下,而长门修士则是因为有统一的信仰而形成的组织,他们认为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道长长的门,只有一路向前穿越这道门,才能找到生命的真谛。于是长门修士行走四方,磨练自己的意志,追寻他们所信仰的道——那隐藏在门后的世界。他们永远都在苦行的路上,修行一生,以此为途,穿越那漫长的生命之门。

长门修士几乎是置身于世界之外的人,或者说,他们每一个人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世界,他们穷尽一生所寻找的,就是连通那个世界与这俗世之间的门。这样的一个组织,才真的是无欲无求,与世无争,超脱尘世之外,所以长门修士的品行与心性,无疑让世人由衷信服。长门的信仰流传极广,鲛人一族虽深居大海,却也不乏长门的追随者,他们同样在深海中行走修行,将长门的教义和一些实用的生产技术带往各处。与陆上的长门修士一样,他们的游历让更多的普通鲛民认识了解长门这个组织,并对长门僧的品行和为人深信不疑。所以实际上,鲛人对长门修士的信任程度要远高于天然居游方,毕竟相较而言,与天然居游方的接触还算不上深入。

我想这就是我那位先辈同僚为什么要拉上长门修士同行的缘故了,也解释了鲛人为什么会仅凭两个陌生游方的游说就同意重开因战争关闭了数百年的海市,因为这两个人的身份足以让他们信任。

听坤叔说了这段往事,我也就明白了,难怪坤叔一见我手持天然居的名鉴就不假思索地同意我参加海市,说来算是沾了多年前那位前辈同僚的光了。

参加海市的事情算是定了下来,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先在镇上找个地方住下来,毕竟距离海市开放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住客栈花销太大,我是不做此打算的,于是跟坤叔打听镇上有没有普通的民居出租。坤叔听了却让我不必为此操心,住在他家里就行,省得麻烦。

我理解坤叔的好意,但想想还是婉拒了,一来坤叔冲着多年前那位对云墨有恩的老游方的面子,肯定不会收我的借宿费,要我在一个独身老人家里白吃白喝我是做不来的;二来坤叔身份特殊,眼下临近海市开放,他肯定有很多事要忙,我住在他家里只会给他添乱,倒不如自己找个地方住下来还自在一些,闲暇时在城里城外四处逛逛,看看有什么稀奇的人和事好记下来,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本职呀。

见我再三坚持,坤叔也不好再强求,于是托隔壁的小伙子林泉去帮我打听住处。坤叔执意邀我在他家里吃午饭,这次我不好再推辞,于是边跟他聊天便帮忙打下手做饭。

午饭挺丰盛,坤叔在云墨住了一辈子,烹饪海鲜的水平自然是没话说,清蒸雪莲鱼清香软滑,入口即化;爆炒花蟹香辣开胃,色泽诱人;碳烤红蛤汁鲜肉嫩,唇齿留香;凉拌海茭菜脆嫩爽口,沁人心脾。我胃口大开,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坤叔也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硬是拉着我陪他喝了一壶云墨产的墨葵酒,喝到后来我都有些微微的醉意了。

酒足饭饱之际,林泉过来告诉我们,说住房找好了,是城东一家普通的宅院,主人做生意去了南边的通平,要过几个月才回来,于是托朋友将房子短期出租。林泉跟那朋友商量过了,价钱便宜,房子位置也不错,正好符合我的要求。

我于是跟着林泉找到那里,的确是间干净整洁的小院,周围环境也挺好,就是这里了。我托林泉把房租转交给那位帮忙出租房屋的朋友,然后就住了进去。

第二章 铁凿伊克

这间小院临街而建,两排民居在街道两边并列排开,不同于城西那些搭建在水面上的木质房屋,城东的房屋多是砖石砌成,也就没有那么重的潮气。这房屋的主人想来生活习惯极好,屋子里各式家具一应俱全,摆放得井井有条,看着都觉舒服。许是房屋空置有一段时间了,桌椅门窗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我于是打起精神给屋子里做了一次清洁,托屋主人的福,其实除了擦擦灰尘之外我也并没有多少事要做。

打扫完毕后我去街上买了些生活用品,顺便去城西的海鲜集市逛了一圈,拎回来两条活蹦乱跳的火鲤,晚上好好地犒劳了自己一顿,手艺自然是远远比不上坤叔,不过自己动手做的晚饭,吃起来也颇有滋味。

晚饭后,我打算去拜访一下左邻右舍。我们长期游历在外,习惯了去结交陌生人,尤其是市井中的平民百姓,一来跟他们混熟了会让自己的生活更方便一些,二来跟这些人聊天,往往能听来许多稀奇古怪的人和事,这正是我们最感兴趣的东西。而且市井百姓中说不定还藏着一些奇人异事,能给我们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出去看了看,右边院子的门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人居住了。左边院子里晾着一些瓜果蔬菜,应该是有人住的,只可惜院门紧锁,窗户内也不见灯光,想来主人还没有回家。于是我登门拜访的计划只得作罢,想着等明天主人在家再说。

我回到自己屋里,开始整理前段时间的游记,包袱里的手稿已经有不少,背在身上颇有点沉。等过几日将这一批手稿整理好,就去附近的木兰城走一趟,那里有天然居专门设立的驿站,到时只需将笔录交给驿站的人,托他们送到青石的分馆或者是天启的总馆就好。之后便可偷得几日清闲,也好给前往海市做些准备工作。

时间在烛光中慢慢流走,大约到了填时中的时候,我听到隔壁有开门的响动,是主人外出归来了。我起先并未在意,这个时候归家虽然挺晚,但也许是主人恰好碰上有什么重要的事耽误了时间,不过接下来隔壁隐隐约约传过来的敲打声就让我多少有些好奇了,听那些工具的声音,有锤子、凿子、刨子之类,想来主人多半是个木匠或者石匠什么的,这么晚回家还顾不上休息忙个不停,看来我这邻居是个敬业的工作狂啊。

第二天早晨天方微亮,我刚从睡梦中醒来,尚未起床,便听到隔壁又传来门环碰撞的声音,看来邻居一大早又锁门外出了,真是个大忙人哪,好吧,今天登门拜访的计划又落空了,改日再说吧。

接下来的两天,我在云墨城内城外四处闲逛,职业使然,遇见有意思的人和是就忙着掏出纸笔记下来。云墨城并不大,半天的工夫就能走遍,不过有趣的事情倒不少,比如云墨的城门,就是一个奇怪的存在。

之前说过,云墨城没有城墙,除了西面临海,其他三面都是开阔平坦的空地,然而镇子的东边,却莫名其妙地竖着一座高大的城门,上面刻着大大的云墨二字。城门的意义原本是在隔断城内外的城墙上打开一条通道,以供人们进出城,而云墨并无城墙,城内外根本就没有明显的分隔,却孤零零竖着这么一座高大的城门,显得极为突兀和怪异,让人不明所以。

我试探着询问一位路人这城门究竟意义何在,那路人是本地居民,他笑着告诉我,对于一般人,这城门并无特别的意义,城外三面开阔,想走哪里出城就走哪里,没有谁会傻到非要绕到城门处进出。但是对于镇子外面附近村落的渔民来说,要想从云墨的码头出海打渔,则非经此门进城不可。渔民中流传,从城门进城出海,不仅可保海上安全,还能大获丰收,如若不然,此趟出海颗粒无收还算是幸运的,弄不好在海上遇上风暴海兽什么的连命都捡不回来。据说以前还有不少人不信这个邪,直接绕过城门进城出海,一些人再也没有回来,剩下的人虽是回来了,性命却丢了一半,伤的伤,残的残,这样的事还发生过不少。之后渔民们便开始默默遵守一个传统,要想出海平安,满载归来,必经那座奇怪的城门入城。

关于这座城门的来历,有许多不同的版本。有人说许多年前云墨本来是有城墙的,后来有段时间海平面上涨,附近海域的鲛人城邦趁机攻陷了这座小城,为了便于统治,鲛人拆除了三面的城墙,只留下了一座城门,至于为什么单单留下一座城门,那就没有人说得清楚了;也有人说云墨此地原本并无人迹,在河络“叛离真神的迁徙”的年代,有一批河络来到这里,准备在这里建造一座城市,当他们建好城门之后忽然发现,当时这里的潮汐涨落落差太大,在这里建城随时会有被海水淹没的风险,于是他们便放弃了原本的计划,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了建好的城门;更有神奇的说法说这座城门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一夜之间飞来这里,落地生根,据说城门上原本空白无字,后来有好事的匠人爬上去刻上了“云墨”二字,作为云墨镇的城门,是以这座门也被不少人称作“飞来门”。

换做一般外来者,听了这道门的古怪来历和保佑渔民出海的神奇传说,想必是一哂而过,当故事听听罢了。于我而言,这些可都是足够有趣的素材。这世界本就光怪陆离,无奇不有,我自己所闻所见就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很多都无法用常理去解释,只能说,在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绝无可能的。天然居记载下这些或真实或离奇的轶闻,留给后人,有一天他们翻阅到这些五花八门的笔录,是当做故事一读也罢,或是追踪溯源探查究竟也罢,至少让他们觉得自己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更加有趣了一些,而不是只有吃饭工作这些日常的琐事,这又有何不好?

说来也怪,这两天里虽然我处处留意,可我那个每天早出晚归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邻居还是没有露面,依旧是披晨露而出,戴夜月而归,回来后还是关门在家里乒零乓啷地忙得不亦乐乎。这让我对他越发好奇起来。

于是第三天我索性熬到很晚不睡,打定主意要一睹这个怪人的真身。我坐在油灯下校对笔录,一听到隔壁院门的门环响声,立马放下手中的书稿,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屋子,这举动把正在开锁的年轻河络吓了一跳,瞪着我,一脸的莫名其妙。

原来是个河络,这下他前几天的忙碌我倒是可以理解了,河络一族对于工作的热爱几乎到了偏执的程度,手中没点事儿做简直全身不舒服,这个优点绝对是其他种族无法比拟的。

为了不显得太过唐突,我连忙笑着跟不明所以的活络小伙子打招呼,“你好,我是你的新邻居,之前一直想登门拜访,可白天你一直不在家,所以……”

“是这样啊,”河络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于是放下手中的工具箱向我挥手,“你好,我的朋友。”他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丝羞涩,似乎还不太习惯跟陌生人打交道。也难怪,看他的年龄,应该是刚离开部落出来游历没多久,还没有完全适应跟外族的交流。

河络一族历来有一个传统,年轻的河络在制造出一件带有特殊力量的物品并凭此顺利通过成人礼后,就可以选择离开部落外出游历,研究大陆上各个种族冶金技巧或艺术思想,学习各种自己感兴趣的技艺。他们在游历的过程中逐步提升自己的技艺,锤炼自己的品行,一段时间后,他们会挑一个合适的时机重回部落,在地下城中继续完善自己的制造工艺,并开始向下一代传授各种技术和思想。

这个年轻的河络小伙就是一个游历者,这么说来,倒跟我的职业有几分相似。

于是我开始跟河络小伙介绍起我的职业,河络本来就是一个喜好游历的种族,得知我天然居的身份后,河络小伙一下子就不那么拘谨了。他告诉我他叫伊克,擅长石刻,雕刻的时候,一把铁凿在他手上游刃有余,所以族人送了他一个“铁凿”的外号,叫他铁凿伊克。

河络的外号一向依他们的特点而定,正所谓“名字可能取错,外号却绝对不可能错”,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我问伊克他每天大晚上在屋子里忙得不可开交到底是在做什么,他一开始会错了意,以为我是在暗示他晚上打扰了我休息,忙不跌地表示歉意,在我再三表明我是一个睡意来了即使敲锣打鼓都没法阻止我入睡的人后,他才相信我是真的全无怪罪之意,于是毫不介意地告诉我他想要完成一件能通过创造之门认可的作品,摆到门后的洞窟之中,他每天晚上的忙碌便是在为此努力。

伊克所说的创造之门位于北邙山脉的无诺峰中,这道门被一个极其强大的“障”保护着,外族根本无法得见。就是河络,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这道门,而能通过这道门进入甬道后面的密殿中的人更是少数。想要进入门中的河络必须手持一件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在创造之门前向真神祷告,如果真神认为这件作品技艺足够高超,水平足够精湛,设计足够完美,创造之门便会自动开启,这名河络才能进入其中,将自己的作品摆放在密殿之中,被永久保存下去。所以河络将进入创造之门视为真神对自己技艺最大的肯定,那也是每一个河络匠人毕生追求的最高荣誉。

伊克年纪尚轻,便已经开始为此做准备,的确是一个积极上进的孩子。我毫不吝啬地夸奖了他,伊克对于我的赞赏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得出还是很高兴,他乐呵呵地邀请我去他的房子里做客,说要邀请我品尝他从部落里带来的黑菰酒。

我一来想要去看看伊克鼓捣出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二来河络的黑菰酒名声远扬,听说它喝起来不似一般的酒那样辛辣烧喉,反而颇为绵软甘甜,回味悠长,我倒挺想尝尝看,于是欣然应允。

进了伊克的屋子,点亮油灯的瞬间,我眼前一花,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一个杂货铺。伊克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屋里有点乱……没有时间收拾,先生见谅。”

我环顾四周,发现伊克倒不是在谦虚,屋里岂止有点乱,简直像是……有小偷潜进屋子翻了个天翻地覆然后留下一地狼藉扬长而去一般,不过话说回来,这满地的石料、木块、工具、图纸……就是真有小偷来过恐怕也找不出什么值得偷的东西吧?当然,要是小偷识货的话,凭伊克的手艺,那些雕刻完成的小玩意儿应该还是能卖些钱的,只要他不怕麻烦并且搬得动这些石块。

伊克手忙脚乱地从木料和图纸的覆盖下清理出来一张桌子,并搬来椅子请我坐,然后又忙着去准备吃的。我趁着他忙的时候,从地上捡起一个小型石雕仔细观察,那是一尊墨炀石质的青麟雕塑,拳头大小,雕工精细,甚至连青麟额上的鳞片和颔下的短须都清晰可见,要知道青麟的真身不比成年狮子小,将其缩成拳头般大小,能做到五官清晰已属不易,这尊青麟石雕,各处比例分毫不差,细节掌控精妙至极,足见伊克技艺之高超。我又换了其他石雕观看,发现多是些亭台楼阁、石阶长廊之类的建筑物,无一不精致逼真之物,地上还散落着不少图纸,上面画着繁复的设计构图,莫非伊克想转行做个建筑家?

伊克将几碟凉菜和一小坛黑菰酒端上桌,见我正翻看图纸,忙给我解释:“这就是我给以后送往创造之门的作品所做的准备工作。”

原来伊克的设想是改造河络族传统的地下城,重新设计出一种全新构造的地下城,这种构造的地下城更加坚固安全,也更加精妙美观,最重要的是,比传统地下城居住起来更加舒适。他准备将这种全新构造的地下城缩小到一尺见方的石头上,凭铁凿和刻刀完整还原图纸上的设计,不遗漏任何一个细节,然后由创造之门来对其作出评判。

我看着那一堆厚厚的图纸,和纸上繁杂无比的结构设计,想像伊克要将这所有东西融入一块只有一张图纸大小的石头中,还要还原所有细节,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不由得目瞪口呆,这对一般人来说简直是绝无可能的事,其中的难度,比我方才所看到的那只青麟雕塑要高上百倍。

可是伊克却很有信心,说依自己的熟练程度,只要再练习一年左右,就可以开始动手雕刻了。我被他的自信感染,端起一杯黑菰酒敬他,“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我的朋友,我完全相信,只要你按照构想完成了这座石雕,创造之门必定会为你打开。”

伊克高兴地拿起酒杯跟我对饮。

我举杯小啜一口,这黑菰酒果然与一般的酒不同,强烈的酒香味中混有有一缕淡淡的果香味,入口甘冽,并无寻常酒水那种强烈的辛辣感,反而温润绵软,口感极好。我将整杯酒一口饮尽,只觉酒液在喉间缓缓流淌,回味悠长,禁不住又给自己斟满一杯。伊克也兴高采烈地陪我喝了一杯又一杯。

喝得面红耳热之际,我问伊克:“你要磨练技艺只需每天闭门在家钻研就行了,可我看你每天早出晚归的,那又是在忙什么呢?”

“这个呀,”伊克听我问起这个,忽然狡黠地一笑,“夫子要是真想知道,不妨明天早一点起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看了就知道我在忙什么了。”

河络为人一向直来直去,很少拐弯抹角故弄玄虚,现在伊克竟然神神秘秘地跟我卖起关子来,这倒出乎我的意料,我的好奇心一下子又被吊起来,去就去呗,我倒要看看伊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三章 石像

第二天早上我一大早就起了床,伊克已经背了工具箱在外面等我,我忙以最快的速度洗刷完毕,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跟着伊克一起出城。

走到城门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关于这座门来历的各种神奇说法,于是试探着问伊克:“我听这里有不少的居民说这座城门是你的族人建造的,从建造手法来看,你觉得像么?”

伊克原本心情还不错,听我问起这个问题,似乎变得有些不高兴,他没好气的嘀咕:“一群背离真神的人,怎么能算作我的族人。”

我听他这话的意思,这座城门竟然还真是出自河络之手,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伊克极力想要跟这些同族划清界线。

我好奇心起,忙追问伊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这才有些不情愿地跟我讲起了这座门的真实来历:

原来在许多年前那次著名的“叛离真神的迁徙”事件中,大部分河络虽然产生信仰上的分歧,但这分歧仅仅只是因为各个部落之间的阿洛卡由于缺乏沟通导致真神的神谕流传为多个不同的版本,他们怀疑的是到底哪一个部落流传下来的神谕更接近真神的本意,这才导致许多人走出地面,去探索寻找真神最初的旨意。在这些人之外,还有另外极小一部分人,他们因为此次事件开始怀疑真神的存在,他们甚至认为无诺峰中的创造之门并非像部族中所流传的那样是真神的造物,所谓真神用创造之门来考验河络的技艺是否臻致化境只是一个谎言,那只是一部分为了借真神的名义巩固统治的统治者人为造出来的建筑,他们以此蒙蔽族人,给族众构建起一个统一的信仰,便于统治和管理。

这些人为了证明他们的猜测,决定另找一个地方,凭自己的力量复制出另一个创造之门,以此打破这道门乃是神之造物的说法,推翻初始神山在族人心中的地位。他们很快找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也就是现在云墨所在之处,建起了一座石门,形状大小完全仿照创造之门,接下来,他们请来许多各族的高深秘术师,准备制造出一个类似于施加在创造之门上的秘术——障。可是在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实验后,他们终于发现,创造之门上的“障”浑然天成,任何秘术师都没有能力复制出这样一个完美至极的秘术。甚至有秘术师断言,那根本就不能算做是一个秘术,因为在如此众多的高阶秘术师面前,几乎没有什么秘术是他们无法重现的,至于它到底是什么,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总之那些人开始意识到也许真的是自己错了,也许真神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并非统治者虚构出来的,否则谁能解释创造之门上那个没有任何秘术师能复制出来的“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事已至此,他们是不可能再回到族人中间了,因为他们已经被所有人视为“真正的叛离者”了。于是他们只能远走他乡,去探寻真神留在世间的痕迹,而那座仿照创造之门而建的石门却被留了下来。建造石门的地方当时还是个荒无人烟之地,后来渐渐有渔民开始在那里落脚居住,再后来,那里建起了一座叫做云墨的小城,而关于那座石门的来历,也出现了各种不同的版本,流传至今。这件事,在河络的一本古籍中是有记载的。

原来如此,难怪我第一眼见到这座城门的时候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现在想想,是因为天然居的笔录中有过关于创造之门的详细描述,那应该是一位河络族的前辈游方记录下来的,由于“障”的存在,只有河络能够看到那座门。外族人即使是站在门前,也无法窥见一斑,更别说进入其中了。

出城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海边,伊克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临海的一道石崖,对我说:“喏,就是这里了,这就是我每天工作的地方。”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从我这个角度看,那只是矗立海边的一道普通石崖,除了石质不太一样外加颜色偏白以外,并无其他特殊之处,也不见上面有任何人工斧凿的痕迹。我满是疑惑:“什么都没有啊,你总不会告诉我你天天早出晚归就是为了跑到这石崖顶上打坐冥想吧?”

伊克被我的玩笑给逗乐了,他哈哈笑着提醒我:“你往前走,走到石壁的正面去就看得到了。”

我于是往前走,先前观望的那个角度让我以为这石壁下部是浸在海水中的,走过去才发现并非如此,石壁和海岸线中间还隔着一道狭窄的沙滩,于是我得以站到石壁的正前方,抬头向上望去。

这一望差点惊掉我的下巴,那石壁正前方凸出的部分,被雕成了一座巨大的雕像,那石像大约有真人十倍大小,刻的是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亭亭玉立,栩栩如生。人物的动作、衣饰、甚至发丝无不雕刻得细致入微,纤毫毕现,整个雕像自上之下,除了足部之外,基本都已经完成,想来伊克每日忙碌的,就是完成这座石雕了。粗看之下,这石像堪称完美,但是我再细细一瞧,却发现了一些瑕疵,这石像脸部的比例,五官的分布都极为精致,却唯独在眼睛部位留下了一片空白,这石像若有原型的话,无论从身姿还是容貌来看,其人必然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儿,但眼睛处的留白却使人物缺失了应有的神采,实在是一处缺憾。

来这里之前我还只是好奇伊克每天神神秘秘地到底在忙什么,现在面前这座雕像解决了我的这个问题,但同时却让我的心中浮出了更多的疑问。伊克为什么要雕刻这尊耗时费力的巨大石雕,是因为他喜欢上了这个女子?如果是这样,他为何将雕刻地点选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选一个人多热闹的地方,岂不是更容易被所爱之人看到?另外整座雕像刻得栩栩如生,堪称完美,却为何偏偏在最能传神的眼睛处留下空白?是伊克觉得自己技艺不足,刻不出一双足以匹配这雕像的眼睛,还是他打算在最后把握好整体的感觉时再添上双眼,以期达到“画龙点睛”的效果?

我向来是个有了疑惑不吐不快的人,于是把这些疑问和自己的猜测一股脑儿抛给伊克,伊克边听我的猜想边捶胸顿足地笑,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开始解答我的疑惑:“第一,您说我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所以才雕刻这座石像,哈哈哈哈,夫子您一定是这一路走来故事听得太多了,这雕像明明是个人族女子呀,我可是个河络,我从来都认为地下城里那些个头跟我差不多高的姑娘更适合我。”

我嘴上虽在附和他,心中却颇不以为然,我游历九州的这些年,跨越种族的爱情可没少见过,倘若心中的那一点火星被点燃,别说是河络爱上人,就是羽人爱上鲛又有什么不可能。伊克这小家伙刚刚离开部落开始历练,所见所闻还是太少,把爱情这件事想得太简单。

伊克可不知道我心中所想,否则以他的性子非得火急火燎地跟我争辩一番不可。他放下背上的工具箱,坐在地上,说道:“第二,你问我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地方雕这座石像,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地方压根儿不是我选的,甚至这石像都压根儿不能算是我雕的。”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一头雾水,继续说,“第三,为什么不刻眼睛,其实这件事我跟你一样好奇,事实上只有这雕像的真正创作者才能解答这个问题。”

原作者?那又是谁?我越发好奇了。

伊克也不准备继续卖关子了,“这里面还有个故事,听我说完这个故事,您应该就差不多能弄明白了。”

我一听这雕像背后果然有故事,立马来了兴致,挨着伊克坐了下来。

“其实呢,我来这里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是石匠苏行顽石哈德让我前来这里补完这座雕像的,我刚来的时候,这雕像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只剩下下半身刚雕出了个大致轮廓,当时我看到一个女人正一手持铁凿,一手拿锤子,一下一下艰难地在石壁上敲打着,那女子就是这雕像的真正创作者,也是这石像的原型。”

“什么?怎么可能?”我瞪大了眼睛,伊克的意思是,这座巨大精致的石雕竟然是出自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之手?我简直难以想象,在这陡峭的石壁上攀上爬下,纯凭斧凿完成十倍于真人大小的石像,这样巨大的工程量,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何等艰难。

看着我一脸的不可置信,伊克表示很能理解,“不信是吧,要不是哈德苏行亲口告诉我的,我也不相信。您是不知道,我初次看到这尊雕像的时候,那种震惊还要胜于你,因为我比你更清楚这其中的难度。只能说,这女人不是一般的人。我原本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哈德苏行,另一个是白霜阿洛卡,但是在那之后,又加上了她。

看伊克认真的表情,我这才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

“事情的起因是哈德苏行在外游历归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人族女子,那女子长得极好看,可惜却生了一场大病,身体极为虚弱。哈德苏行说他是在宛州游历时遇到这个名叫阿遥的女子的,当时他被毒蛇所咬,生命垂危,是这个阿遥凭着一身医术帮他驱除了蛇毒,救了他一命。在休养的那几天里,哈德苏行在跟阿遥聊天中了得知,她患有一种很严重的病,能留在这世上的时日已不多。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哈德苏行决定将阿遥带到部族中,看阿洛卡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好她的病。哈德苏行、白霜阿洛卡还有几位懂得医药和秘术的苏行在一起商量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但这方法也只是能够让她的生命延续几年时间,并不能彻底根治她的病。也就是说过了三五年,她还是会像初来时那般,随时都可能死去。

于是阿遥就在我们的部族中住了下来,一边接受阿洛卡和苏行们的治疗,一边教育童殿里的那些小家伙们使用和书写通用语,说是想尽力帮我们做些什么。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开始跟着哈德苏行学习石刻,哈德苏行一向不教女孩子石刻,他认为那不是女人该做的事。也不知道阿遥是怎么说服脾气犟得跟牛一样的哈德苏行的,总之苏行同意了。阿遥学习雕刻技术的速度非常快,甚至比我们这些自幼练习的学徒还要快,而且掌握得也很好,连哈德苏行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年之后的一天,阿遥忽然跟阿洛卡和苏行们辞行,之后就离开了我们的地下城,并且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半年之前,哈德苏行突然收到了一封信,然后他就出了一趟远门,回来之后他告诉我阿遥在云墨的海边雕刻了一座石像,还剩一小部分没有完成,可她的身体却越来越差,已经没有办法继续了。苏行让我去帮她完成那座雕像,于是我在两个月之前来到了云墨。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阿遥的状态已经很差了,我让她回去好好休息,然后开始帮助她完成剩下的工作,她嘱咐我石像的眼睛先留着不要刻,她想要在石像完成之后亲自完成这双眼睛,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伊克沮丧地说,“或许是她觉得我的技艺还不够精湛,怕我破坏了雕像的整体美感吧。”

“我倒不这么想,大概是因为这石像所雕刻的是她本人吧,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自己,所以她才想要自己亲自来完成这至关重要的一笔,这与技术高低是没有关系的。”我安慰伊克。

他听我这么一说,想想也有道理,于是先前的沮丧一扫而空。

“我猜夫子你一定很想知道阿遥为什么要刻这座石像吧?为什么不去问问她本人呢?你这么爱刨根问底的人,”他笑着揶揄我,“说不定能听到隐藏在这石像背后的故事呢。”

我倒是不介意他的揶揄,何况他后半句话可正好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我装作苦着脸,“我倒是想啊,可是我连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找她问?”

“她就住附近,离这里不算远,你沿着那边那条路往南走,不多久就会看见一片竹林,竹林中有一个小院子,她就住在那里。”伊克给我指了指南边的那条路,然后站起身,从工具箱里往外掏工具。“我还得干活,没时间带你去了,她的身体也不知道还能撑几天,我必须加快进度尽早完成。”说着已经开始忙活了。

于是我准备独自去拜访那个叫做阿遥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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