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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你坏,就怕你坏的理由不够动人

藤萍 新九州 2019-10-25

作者介绍

藤萍,武侠、言情、悬疑多栖作家。作品曾多刊于《超好看》杂志,自2015年开始创作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刑侦和离奇密码完美结合的《死亡密码》系列。代表作《夜行》、《吉祥纹莲花楼》、“九功舞”、“情锁”、“中华异想集”、“十五司狐祭”等系列。文笔优雅美丽,创作故事简直就如同创造奇迹一样,令人不忍释卷。


作品介绍





《九州·疫城》描述了一个国家的九皇子半受胁迫,身携疫病,意欲感染一座城池,以瘟疫四散的方式征服这座城市的故事。然而九皇子却爱上了女扮男装的城主,而一直喜欢城主的战将零公主也爱上了九皇子,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城池是否最终毁灭,都浓缩在这篇文章之中。

小新觉得这篇文章最值得惊叹的地方是藤萍老师对于文章人物的心理揣摩与描绘,九皇子作为一个风流成性的男子今生第一次对女子产生爱时的心情和行为,对于爱慕自己单纯可爱的零公主时的做派,充分塑造了一个十分丰满立体的形象。

这是一篇九州背景下的文章,可小新觉得,这也在写我们生活中的男男女女。也许我们没有背负国恨家愁,但是我们和书中的人物一样,总是有对于某些事情的坚持和执拗。


温馨提示:本文约六万六千字,阅读大约需要2小时。


楔子

碧潭如墨,白花点点。

风吹水上三分色,月入菩提了无痕。

一位紫衣人倚树而坐,斜举着一抹浅浅的酒杯,树上白花点点飞飘,点点映入杯中,更添酒色流丽。

他是刚刚出浴,紫色浴衣未系腰带,敞露着胸膛,极黑的长发披散流落一地,举杯而饮,他饮一口,花便似飘零得更多些。

“风寒露重,你就这么穿着,也不怕着凉。”身后有人柔声道,“风花雪月,就有这般好看,抵不上一宿良宵?”

紫衣人手腕微抬,衣袖滑落手肘,“过来吧。”

身后婷婷袅袅的红衣女子靠入他怀中,双臂搂上他的脖子,盈盈的道,“九王爷,天寒地冻,这池子边冷得很。”

紫衣人站了起来,抱起红衣女子,冷风着地吹来,他身上的紫袍扬起,半身赤裸,骨肉均匀。

(一)姬九

沣陵二年,泰熙王朝遭遇百年难遇的旱灾,千亩良田化为荒草,百姓集为流民,劫掠商贾粮仓,食人食土,卖儿卖女之事时有所闻。当朝云帝接连下旨开仓放粮赈灾,然泰熙乃是东陆边陲的小国,国力微薄,存粮不足,加之官吏层层盘剥,到沣陵二年七月,国内连续十五月无雨,国库粮仓已空,饥荒却未能缓解。大批流民在泰熙王朝的土地上流动,甚至分化为数支叛军,彼此征战,渐渐向王朝所在地熙京围拢而来。

熙京福元宫。

三更时分。

各路上报的灾情和流民的近况已经看完许久,景云帝依然挑灯,磨蹭着那层层叠叠的奏折,夜不能寐。

泰熙只是东陆边陲的小国,但云姓皇族已传承了三百多年,难道三百年的家业就被这十五个月的旱灾饥荒毁了不成?朕派人放粮赈灾,钦差暗访回报,若放粮三万石,落到百姓手里的只有两万石,其中竟能落下一万石的耗损?朕派遣监官去查,连查七个月,却是严丝合缝毫无破绽,谁从中做手?朕治下多年,不曾闻官吏之乱,如今叛军渐成气候,当地官员治理无方,一路败退,封封上奏若非自称得胜,便是尚在观望。观望!观望!叛军已过长陆,直逼二疆,长陆后方的薛太史还在奏称领军观望静候时机!此时叛军离他少说已有五十里,要说他怯战懦弱,这欺君的胆子可也不小啊!难不成这十数年来,在百官眼中可欺,在百姓眼中可笑,朕一直就是个昏君么?

“皇上,六王爷求见。”

“宣进。”云帝转过身来,福元宫大门轻轻打开,一位锦衣华服,莫约二十七八的男子缓步而入,正要行礼,云帝脸现喜色,“免礼,赐坐。”

宫女奉上一把梨花镂花座椅,锦衣男子微微鞠身,却并不坐,“皇上,臣有伤在身,站着好些。”

云帝微微一怔,“你刚从长陆回来,叛军情况如何?”

“叛军犹是乌合之众,只消我朝兵马调度得当,控制局面,获取谈判之机,施以安抚之策,向东陆购入大批粮草赈灾,重罚贪官污吏,叛军很快就可平定。”锦衣男子道,“目前叛军尚无首脑,安抚之事甚急,若有心人在此时插手,结合各路流民,局势又已不同。”

“朕何尝不知安抚为先,但安抚需钱、购粮需钱、赈灾需钱、连如今个大乱的局面也日日从库中划拨出去万把两白银,若要再派军包围叛军,取得谈判之机,实在力有未逮。”云帝连连摇头,“泰熙山地众多,土地贫瘠,商贾不兴,本是小国。就连五万朝军都有一半仰赖东陆,国库空虚,如何办得成大事?”

“臣有一策,或能为皇上解忧。”锦衣男子又行一礼。

云帝吁出一口气,“快快道来。”

“泰熙以西,乃是一片密林。”锦衣男子语调并不急,入耳颇为温雅从容,云帝满心烦躁,听了也略为一静。只听他道,“密林再往西三百里,便是阿迦城。”

“阿迦城?”云帝微微一怔,“本朝与阿迦城素无来往,听闻阿迦城中人口不足万人,皆奇装异服,习性与东陆相差极远。”

“阿迦城中不过五十里地,四周密林环绕,东陆少见其人,但与蛮族等来往甚多。”锦衣男子微微一笑,“阿迦城盛产黄金,虽然其地尚不及我泰熙一个小城,却坐拥我朝数倍之财。”

“六弟的意思是……”

“取阿迦之财,供我朝之用。”锦衣男子道,“阿迦城东,密林之中有数处金矿,长年出产高纯黄金,若能夺取此矿,流民叛军之事迎刃而解。”

云帝负手在屋内徘徊了几次,“这……如今再动干戈,已是有心无力,何况夺取金矿乃是大事,阿迦城虽小必也将全力抗拒,断无拱手送人之理……”

“臣不需千军万马,只需一人,便能让阿迦将金矿拱手相送。”锦衣男子含笑,“只需一人,不费一兵一卒。”

云帝讶然,“是何人有如此本事?”

“泰熙上下,有此本领者,没过云墒九王爷。”

云帝愕然,“九王爷?”

锦衣男子颔首,“正是九王爷。”

“朕只听闻九王爷荒淫无度,夜夜笙歌,日日与那些朝臣外戚家中的男男女女厮混,倒不知他竟有如此本事。”云帝几近冷笑,“你从何见得他有如此能耐?”

锦衣男子温言说话,或许因有伤在身,气息略略显弱,便有种温言细语的静,“我朝上下皆知九王爷乃是皇亲,却又实非皇亲,皇上请九王爷出使阿迦,彰显我朝之诚;而若是九王爷在阿迦城中出了意外,他本非皇上血亲胞弟,便谈不上皇上有借刀弑亲之嫌。”他说得委婉,但云帝心知肚明,九王爷云墒淫乱不堪,挥霍无度,他早就震怒不已,只是碍于一层兄弟名分发作不得。如今六王爷一语解忧,云帝心中一动,“他并非朕亲生兄弟,却与你乃是同胞,你——”

锦衣男子脸色微微发白,“九弟堕落如此,云项深感羞愧,身为泰熙之臣,岂可不为泰熙之事?思来想去,九弟能为皇上、为我朝所做的,仅此一件……微臣为皇上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而无悔,九弟出使阿迦着实算不得什么。”

云帝负手在来回踱了两回,“即便朕让九王爷出使阿迦,他又能起到何种作用?”

“微臣识得一名天祭,此人擅用一门术法,施展在九弟身上,让他出使阿迦,将术法转嫁于阿迦城主身上,从此阿迦城便对我朝言听计从,永不言叛。”

云帝正自烦躁,突然听闻有如此妙法,心中大喜,“待明日你将这天祭招入宫中,让朕一睹奇妙之处,若是神法万无一失,朕当即派遣九王爷出使阿迦!”

锦衣男子含笑,“臣领旨。”

“退下吧,身上的伤可要让吴太医看看?”

“微伤而已,皇上费心了。”锦衣男子行礼告退。

云帝本来烦躁难安,有六王爷云项前来为他献策,不由得长长吐出一口气,但盼见明日天祭的神法真有如此神妙,当真能救泰熙于水火之中。

锦衣华服的男子自福元宫退出,夜已深了,宫中来往的人不多,他的背影在疏远的华灯之下暗雅深沉,如一抹赤昙之色,没入华灯深处。

当前泰熙王朝共有三位王爷,三王爷云崎,六王爷云项,九王爷云墒。云项和云墒都是岚贵妃所出,但却并非先皇之子,岚贵妃未入宫之前乃是鹅舫水乡的渔女秀娘,一人寡居,生有二子。先皇路遇秀娘,对其一见倾心,不顾世俗反对将她迎入宫中,封为岚贵妃,并将秀娘两个儿子一并封为王爷。秀娘病故的前夫姓姬,两个儿子本名姬相、姬尚,后被先皇赐姓为云,更名云项、云墒。

然而即使经过二十几年时光,朝野上下对这两位王爷仍存疑虑,姬相文武全才,为泰熙常年领兵在外,屡有战功,这也就罢了;姬尚却是不问朝市,淫乱奢侈,终日和来历不明的男男女女,甚至众臣外戚的家眷子女也是常常一同胡混,早已惹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甚至私底下既不尊称“九王爷”,也不想以皇姓称之,皆私称“姬九”。

云项从宫内出来,登上轿子,已是夜半三更,他的轿子却不回府,慢慢的转向九王爷府邸缙祥宫。

缙祥宫金碧辉煌,一踏入其中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香味并不浓郁,但多闻得几下便顿生萎靡之感,即使是深夜时分也听得到歌舞之声,甚至挂在雕花回廊左右的几笼鸟雀也还在嘤嘤叽叽,似乎从来不眠。

云项下轿,几位侍女匆匆为他引路,“王爷正在妙严殿饮酒。”

“我知道他在饮酒。”云项淡淡的道,“不必伺候,都退下吧。”

侍女退下,云项一人大步走进妙严殿,只见诺大的殿堂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七八个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全悉烂醉如泥,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中人欲倒。几个镶金嵌玉的酒坛歪在一旁,一些酒食菜品洒了一地,甚至还有个梨子滚在云项鞋前。

便在这不堪入目的场面之中,一人站在床幔之前,紫袍随风微动,倒似和那一地不堪混不相干。

云项就如全没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九弟。”

紫袍人回过头来,兄弟二人对视,但见云项文雅从容,有儒将之风,紫袍人黑发披散,肤色却不若云项的白,有一层珠润般的麦色,眼角与嘴角皆微微上挑。他看人的眼神分外的深,虽然眼角微微上挑,本该是挑情之色,但他的眼却不笑。

他不笑……便成了一股浓妆重彩的煞气,却又有颠倒众生的艳色。

兄弟二人两相比较,却是云墒更像武将,云项当下便弱了三分。

何况云项还带着伤,气色并不好。

只听紫袍云墒一字一字的问,“又从宫里出来了?”

云项淡淡一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夜我向皇上推举,让你出使阿迦城,为我朝办一件大事,好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避免战乱于一时。”

“说吧,又是什么事。”云墒并未惊讶,却有些冷淡,“说完了早些走。”

“商丞相……和齐将军的女儿,看来已是离不开你了。”云项眼不看地上的男男女女,却似乎对地上究竟躺了些什么人心知肚明,“操纵商齐二人,对整合南北双军大有作用,对兴风作浪的郑太师也是压力,云家的人不会当真无所作为……你的能力让为兄很满意。”

“虚情假意的话就不必说了,说吧,找我什么事?”云墒显然已喝了很多酒,却没有醉态。

“就是关于出使阿迦城……我对皇上说,有个天祭有种神法,能让人轻易俯首听令,不得抗拒。”云项道,“我要让天祭在你身上施术,然后把术法传给阿迦城的城主,阿兰兹·娑。”

“术法?”云墒勾唇一笑,“什么术法?又是你在欺君犯上,信口开河吧?”

云项眉梢微扬,神色却不动,似笑非笑,“这话说出去可是会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的。”略略一顿,他柔声道,“实话说……术法当然是没有,但为兄另有方法,只要九弟……肯……”

“肯……什么?”云墒一笑,“有什么不肯的?在六哥的雄图大计中,有什么不能牺牲?你的九弟早已是一抔残渣碎骨,不差多加几条罪名。”

“是么……”云项神色如常,“云帝昏庸无能,导致流民为乱,本朝若是以我为主,天下何愁不平?九弟,为兄此次大计非你不可,因此得罪之处……在此先……拜过了。”他对云墒深深一礼,云墒昂然受之,随即云项直起腰来,柔声道,“此次西行,我将为九弟准备一种疫病,九弟以使者之名进入阿迦,遍访阿迦城各方名门,相信以九弟之容颜阅历,要博人欢心一定不难。阿迦城以黄金、巫术闻名,此去若携带寻常毒物,必定露出马脚,因此为兄此次要将疫源下在九弟身上。”

云墒眼也不眨一下,“然后?”

“此种疫病沾染在九弟身上,经由接触传染,肌肤接触得越多,疫病传染得越深。”云项柔声道,“九弟只需将毒物传遍阿迦城上层领袖,不须多日,整个城邦将陷入瘟疫之中,顷刻覆灭,而阿迦城所拥有的黄金珠宝、金矿水晶便都归泰熙所有了。”

“听起来——倒是不差。”云墒回过身去,“那身染疫源的我呢?”

“为防阿迦城自救之可能,此种疫病并无解救之法。”云项唇色渐显柔和,“因此你唯有死——”

“你——”

云墒蓦地回过头来,目中光彩暴涨,冷冷的盯着云项。

云项神色自若,儒雅从容,仿若他刚才不过说了句再平淡无奇的话。

妙严殿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未过多久,云墒笑了一声,“死?承蒙六哥恩赐了。”

云项舒了口气,“你肯么?”

云墒提起地上歪在一边的酒坛,仰首喝了一口,“没什么不肯的,我早已说过了。”

未过十日,泰熙王朝九王爷云墒出使阿迦城,随行带领仆人十三人,财宝若干,前往阿迦城探访,对外便称结盟。

马车一路向西行去,穿越密林山谷,数日之后,已到阿迦城。


(二) 战将零公主


阿迦城是一座夯土筑就的泥土城,城墙和城中绝大部分的房屋都以厚实的夯土和石块构成,与东陆浑然不同。城内的土房虽然材料简单,却打磨得极为光滑整齐,嵌在黄土中的彩色石块排列图形,又在墙角屋顶装饰黄金和异色水晶,别有一种奢华的异国情调。

“红浆酒哦!新鲜的红浆酒哦!”

“普鲁河烤鱼,孜孜肉串,蓝吉仕鸟蛋!”

“绿水晶哦!少见的绿水晶哦!”

城中唯一的道路热闹非凡,长长的商铺从城头排列到城尾,城邦虽然不大,街上的商铺却有成百上千之多,在商铺之间忙碌的不仅仅是阿迦城人,还有河络、羽人等等异族。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有一位头扎双髻,白色衣裙的少女,挤在卖烤鱼的铺位上,“两个两个,给我两个。”

“来,两个普鲁河烤鱼,零公主啊,今天在伊蓝森林没有什么新收获吗?比如说多打死几个伊蓝森林野猪,或者伊蓝森林野狼?”卖烤鱼的个子矮胖,笑容很灿烂,“我听说金矿那边最近有很多野兽,滋扰我们采矿。”

“野兽?有吗?”白色裙子的少女穿着一双皮革长靴,鞋上嵌着几块蓝色水晶,黄金镶边,“野兽早在三天前就打完了,肉送给了城主,骨头给了雕刻师,你想要什么下次去我帮你打猎。”

“哈哈哈,零公主真的很了解我们,我想要一头伊蓝森林野猪。”

“没问题,明天去猎。”零公主付了几个贝壳,“下次再见。”

烤鱼摊的小贩笑着看零公主离开,这位年纪很轻、天真浪漫的少女,就是阿迦城最强的守护者,战将零公主。她天生具有武魂之力,从九岁开始担任阿迦城护卫之责,十年来击退异族攻击三十八次,在城邦之中具有极高的声誉。

和她的战绩一样著名的,是她对阿迦城城主阿兰兹·娑的忠诚和爱慕。零公主从小就对阿兰兹·娑充满敬仰,九岁担任护卫官之时便宣布会为娑战斗至死,而这誓言至今不变。

零公主拿着两个烤鱼,奔向停在路边的一辆白色象车,那辆车由一头白色大象牵引,洁白的安琪树材制成的车身在日光下十分耀眼,正是城主娑的象车。她一跃而上象车,正要离开,突然听到马蹄声响,一列车队自东而来,缓缓进入城邦。

她蓦地回头,只见五辆马车列为一队,马车后还有骑兵若干,每辆马车都是纱幔飞扬,悬挂珠串铃铛,十分好看,与阿迦城的风俗全然不同。

那列奢华的马车队就在娑的象车前停了下来,象车无法再行进,她立刻喝道,“是谁的车啊?这里是城主的象车,快让路!”

对面马队后的骑兵纵马向前,也扬鞭喝道,“是谁拦路?这里是泰熙九王爷座下,来者让道!”

零公主勃然大怒,从象车上一跃而下,长鞭指着那骑兵,“太细九王椰是什么东西?我阿迦城物产丰富,才不稀罕你的九王椰还是八王椰,快给娑让路!”

“零。”象车上传来年轻的声音,“来者是泰熙国的使者,不是椰子,不要太无礼了。”

“娑!你看他们自己蛮不讲理,拦住你的路还要叫别人让路,太细国在哪里啊?为什么使者还要运椰子过来?涣海又不远,那海边有好多椰子啊,阿迦城不稀罕太细国的人运椰子过来卖啦!”零公主指着那骑兵,“快让路!把你的九王椰运走!”

“王爷……”

车前的骑兵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低声请示。

马车车帘缓缓撩起,一人下了马车,缓缓抬起头来,阳光之下,只见他黑发华冠,紫袍灿然,霎时间周围鸦雀无声,一股华贵的威仪笼罩当下,仿若阳光在瞬间也充满了瑰丽之色。

“让路啦!”一片寂静之中,只有零公主不受影响,扬鞭就往云墒头上抽去。

“啪”的一声脆响,长鞭从中断裂,象车上有人撩开白色贝壳串起的帘子,露出微笑,“零,泰熙国距离阿迦三百九十五里,九王爷在泰熙国地位显赫,不得无礼。”

云墒眼神微移,抬头望去,只见象车之上白色贝壳帘子中露出一张非常年轻的脸,留有齐额的黑发,一双浑圆漂亮的眼睛,笑起来煞是可爱,莫约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

这就是娑?

云墒眼色不变,心底却有些讶异,根据云项的情报,阿迦城的城主娑,主修纯洁之力,虽然不知年龄多少,但也不该是十八九岁的少年,而或许是名字的原因,他和云项一直以为娑是一个女人。

没想到娑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云墒立刻看向了零公主。

要直接把疫病传染给娑恐怕不易,这丫头和娑关系亲密,如果把疫病传到她的身上,那么几乎就可以确定会传染给娑。

一旦零公主和娑都倒下了,整个城邦基本上就失去了抵抗力。

但战将零公主拥有武魂之力,体质非同寻常,恐怕不是简单的接触就能成功,他瞟了零公主一眼,零公主的长鞭被娑的神力击断,心里极其不满,骤然间一脚向云墒踢来。

“当”的一声震响,她那黄金长靴与云墒手腕上的护腕相击,零公主一跃而回,云墒不动声色,她歪着头看了云墒几眼,“咦?没想到太细国的椰子比伊蓝森林的野狼还有力气啊……娑,我要和这个椰子比武!”

“比武?”护卫在云墒身旁的侍卫实在是哭笑不得,堂堂九王爷,怎能轻易和人比武?何况这位九王爷并非兵马元帅,最出名的却是那风流之事。

“比武啊……”象车上笑颜可爱的少年说,“嗯,很好啊,明天谁赢了谁就请吃阿曼鱼大餐,外加苏尼士香酱!”

“娑!阿曼鱼和苏尼士香酱都要去森林打猎才有啦!”

“那就明天比赛谁能第一个抓到阿曼鱼和采到苏尼士草喽!”象车上的娑露出微笑,“然后我们请全城一起参加盛宴。”

“只要是娑想要的,我一定帮你抓到!”

云墒身边的侍卫再度面面相觑,在规矩森严的泰熙国,任何人都无法想象,身为一城之主能将远道而来的客人视若无睹,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自己的重臣调情。

并且他居然开口要求云墒去森林为他捕猎什么稀奇古怪的鱼。

这简直是……藐视侮辱泰熙到了极点!有几位侍卫已经忍耐不住,几欲拔刀,云墒却是一笑,“那明日,伊蓝森林见了。”

“太细的椰子!你一定要来哦!我一定会比你早抓到阿曼鱼!”

云墒挥了挥手,飘然上车,“走!”

最终还是泰熙的马车让了道,缓缓往既定的行馆走去。

零公主跃回象车,娑一脸微笑的看着云墒远去的马车,她站在娑身后,“有什么好看的?那个太细国的椰子力气好大,抵得上三只野狼。”

“咦——零没有觉得——泰熙的九王爷,长得很好看?”娑微笑。

“太细国的椰子长得很好看?”零公主茫然看着娑,“那种眼睛像鲁鲁奇的樱桃、鼻子像索多河的小鱼、嘴巴像萨里仕的小红花的脸,会好看吗?”

“当然好看了。”娑指着自己的眼睛,“他是双眼皮啊!”

“可是我觉得你单眼皮好看啊!”零公主睁大眼睛看着娑。

娑闭上眼睛指着自己的眼睛,“我是内双眼皮,诺!”

零公主凑得很近看他,“真的耶……”

娑睁开眼睛,眼睛又大又明亮,“所以我觉得泰熙国的九王爷很好看喽!”

“娑比较好看!”零公主半点不受他影响,随后露出灿烂的笑容,“除了阿曼鱼和苏尼士香酱,你还想吃什么?”

“让我想想,鲁鲁奇的樱桃、伊蓝森林野狼的耳朵、伊蓝森林野猪的肉、还有詹玉尔的蘑菇啊、索多河的小鱼、普鲁河烤鱼、孜孜肉串、蓝吉仕鸟蛋……”年轻的城主认真的一一细数,零公主皱着眉头听着,“可是你想吃的东西遍布在阿迦城周围的东南西北,一天好难全部抓得到啊!”

“啊——”娑举起一根手指,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我开玩笑的,明天斋戒,我什么都不吃。”

“娑!”零公主跳了起来,“很冷啊!一点也不好笑耶!”

娑微笑,“真的吗?”

零公主气结,“你要去斋戒就快点去斋戒,我不要和你说话。”

象车缓缓向城中的城堡走去,洁白的贝壳在摇晃,摇晃着阿迦城与泰熙截然不同的风情。


“王爷。”

云墒紫衣披发,在阿迦城的行馆中喝酒,行馆中两名侍卫愁容满面,“明日当真要和阿迦城那个……小……小姑娘去打猎?王爷你是尊贵之身,和这种不开化的地方,这种不守规矩的小城之主怎么能相提并论?明日还是让我去打猎,一定不负王爷所托。”

“去,战将零公主在阿迦城拥有至高无上的声誉,能和零公主打猎是我的荣幸。”云墒唇角微勾,“都去休息吧,不是绝代佳人,徒败酒兴。”

两位侍卫干咳一声,行礼退下,心中悻悻然,绕是对泰熙忠心耿耿,面对这位花天酒地无所事事的王爷,两人也是十分不满,更不知晓为何皇上要派遣九王爷出使阿迦城,这难道不是为泰熙丢尽颜面么?

云墒一人独坐房中,阿迦城的房屋和泰熙完全不同,屋顶乃是圆形,屋顶正中装饰有一块蔚蓝色的水晶,夜幕之中晶莹璀璨,桌椅却都很简陋,只是粗木钉就,桌上的酒杯是一只巨大的海螺,就连杯中的酒水都是鲜红如血的。

一切的一切,都和泰熙截然不同。

只是差距数百里,间隔着一片密林,天地真的全不一样。

他一杯一杯的喝着酒,云项嘱咐他,泰熙的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泰熙的君王昏庸无能,所以云项必须取而代之,所以他必须为了云项毁灭阿迦城,他必须拯救泰熙,即使身死异乡也绝无二话。

这个道理,他已重复听了二十几年,奇怪的是……即使是道理早已根深蒂固,即使在泰熙渡过了二十年的风花雪月,尊为泰熙的王臣,他对泰熙和百姓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牵挂和关怀。

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怀。

泰熙是生存或者覆灭,泰熙的百姓是生是死,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像他自己是生存或者覆灭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同一样。

他生存的唯一意义,或许就是成为云项夺位的棋子,云项让他夜夜春宵将朝臣朝政搅和成一潭浑水,他便搅和;云项要他出使阿迦城,他就出使阿迦城;云项要他客死异乡,他就客死异乡。

为了什么?

是因为兄弟情深么?

云墒望着鲜红的酒色里倒映的水晶的光,不全是。

他认为云项是对的,云帝的确庸碌不堪,与其让云帝成为别人的傀儡还不如成为云项的傀儡,而与其操纵傀儡,还不如取而代之。

但……这种认同,并不是他让云项予取予求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只是他在十八岁的时候听从了云项的指示,开始了祸乱朝野之路,而这条路一走下去……那就是条不能回头的绝路。

十八岁的时候,不明白毁灭的意义,而等他明白的时候,早已在酒池肉林中沦落得连个人形都不剩,可笑的是那时他只知道身在绝路,而不知道早已在绝境。

而如今……终于……云项想要他死了。

泰熙灾祸兵乱,只要云项能力挽狂澜,他就能得民心,继而能得天下。而在他得天下之后,荒淫无度的云墒九王爷还能存在么?

不能。

明君不能包容淫臣,即使是亲生兄弟。

所以……云项要他出使阿迦,为泰熙夺取财宝,然后客死异乡。

他明白云项的心意,日后泰熙国史上会为云墒九王爷留下一笔重彩,而不是徒留风流之名,不必上演新皇的大义灭亲。

这是兄长的好意。

所以他说承蒙恩赐了。

举目四顾,是如此不同的异乡,举目所见,没有任何熟悉的影子。他一杯一杯喝着酒,这鲜红色的酒在阿迦城算是烈酒,而在他喝来,滋味和甜汤也没什么差别。

阿迦城的娑思绪难以琢磨,战将零公主却是无脑的小孩子,明日打猎之旅应该会有所收获。他望着窗外五光十色的灯光,那是各家各户不同颜色的水晶的光泽,映着星空月色,漂亮得宛如一场梦境。

这个梦境,很快就会碎了。

他的目中渐渐有了丝淡淡的不屑和怜悯之色。


(三) 伊蓝森林


天刚亮的时候,伊蓝森林的阳光是淡蓝色的,因为森林里长着耶尔琳树,这种树的树叶有淡淡的蓝色,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映得仿佛一切都是清澈透明的蓝色。

天空的颜色。

零公主拿着两块卵石在森林里走着,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在森林之中,她找到了一丛淡黄色的乳菊,这种菊花熬成的汤有一股浓郁的牛奶的味道,是很受欢迎的香料,但很稀少。她嗅了嗅那乳菊的香气,小心翼翼的拉过一些枯草把它藏起来,乳菊已经很少见了,她不想把它采走,让它继续在这里开花吧。

翻过一堆大石头,她突然蹲在石头缝里很久,一动不动,也不起来。

“喜欢蘑菇?”

突然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石缝里碰的一声,是零公主的额饰撞到石头的声音,她揉着头站起来,“谁鬼鬼祟祟的吓人?”

“早。”远远说话的人语气平和,带一点笑,却其实并无笑意。

她回过头来,在溪流对面的草地上,有人搭了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壶热茶,有个人端着杯热茶,正在慢慢的喝着。

“喂!现在还很早好不好?就算我和你约了今天比赛打猎,你也不用这么早就来啊,娑还有大家都还没起床,你是不睡觉的吗?”她在石头缝里发现了一个新鲜的茹菇,那可是阿迦城最好吃的东西,心情特别好,所以看到了“太细国的椰子”也不怎么生气。

云墒浅浅喝了口茶,平常他不太喝茶,但阿迦城的酒实在不对他的胃口,“昨日与公主约了打猎,却并未约好时间,若不提前等候,岂非对不起娑城主之盛情?”

“我们都睡得很晚的,因为娑很会赖床,经常睡很久都不起来,除了做生意的市民,没有人会起这么早的。”零公主挥挥手,“起得太早,耶尔琳树在清晨会散发驱虫的毒素,要等大太阳把毒素晒掉,不然会生病的。”她看着云墒那张桌上的东西,一个精美的茶壶、两个杯子、一叠圆形的糕点、还有一竹篮水果,“我觉得太细国的椰子们真的很奇怪,出远门都要带桌子和椅子,我是觉得很麻烦啦,伊蓝森林离行馆很远耶……”

“我叫姬九。”云墒微笑道,就当没听见她那些既蠢且笨的自言自语,“零公主若是不弃,可以叫我姬九。”

“喂,我没有读书,不要和我讲很难的话。”她抬起头来,已经拿了他一个水果吃了起来,“我从小就没有读书,巫师教我念书我都不爱念的,所以不要和我讲很难的话,太细国的文法我听不怎么懂。”

“身为阿迦城重要的零公主,娑城主不在乎公主不曾读书?”云墒我行我素,依然咬文嚼字。

“娑?”零公主瞟了云墒一眼,“娑自己都不爱读书,嘘……你不要告诉别人,其实娑也有好多字不认得,还有城堡里面那些通灵书他从来都不看,九州大陆的地图啊、巫师的秘方和药水啊,好多他以前记得的东西现在都忘啦,他也不在乎。”

云墒眉头微扬,“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娑肯定要很晚才会起床,不如我们不要等他了,现在就开始比赛吧!”零公主歪了下头,“看谁先抓到阿曼鱼和采到苏尼士草。”

“敢问公主,阿曼鱼和苏尼士草究竟长得何等模样?”云墒依然端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阿曼鱼就是森林水潭里一种红色的大鱼,会咬人,苏尼士草会到处跑。”零公主指着石头缝和沙地,“就是像虫子一样会到处跑。”

“就是说,阿曼鱼可能存在森林的任何一个水潭,苏尼士草也可能跑到森林的任何地方?”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太细的椰子,你真聪明。”

云墒为之一晒。

“这样吧,太细的……姬九,”她终于想起来他叫姬九,“我向森林东边,你去西边,谁先抓到谁就回到这里,没抓到就不许回来,好不好?”

“可以。”他微笑,“公主请。”

“伊蓝森林里有很多它自己才有的树和动物,有很多是会咬人的……”她正要高兴地往东边去,却突然转过头来,“娑说你是很重要的人,不然我们一起走吧!”

嗯……云墒放下茶杯,“零公主很在意娑城主的话?”

“当然了,娑虽然很懒很爱吃很爱睡觉,但他是阿迦城的支柱,你看到城中心那个白色的巨塔没?”她指着森林之后遥远的地方,那有一个洁白的尖顶,“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告诉我,白塔倒了,阿迦城就灭了,但白塔永远都不会倒,因为有娑在。”

“娑城主看起来十分年轻。”云墒轻描淡写的套话,“难道他已守护白塔很久了?”

“娑?娑三十岁了,”零公主望着那白塔,“他用纯洁之力守护白塔,本来以娑家族的血统,他们家天生就是修炼纯洁之力的,拥有千年的寿命,但娑家现在只剩下娑一个人了,其他的人都死了。”

“是寿尽而终?”云墒微微有些讶然,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寿命达到千年的人,但阿迦城的一切都和泰熙截然不同,诺大的伊蓝森林孕育了千奇百怪的物种与神力,远远超出了泰熙国的想象。

“不是,都是守护白塔死的。”零公主的眼睛泛起了深深的伤感和敬仰,“白塔顶上有阿迦神的圣光,圣光保护着我们的臣民,每天娑都要到白塔里面释放纯洁之力,维持阿迦城的圣光。只要圣光在,我们就不会生病、天气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森林就不会死去,大家永远都快快乐乐。但是释放纯洁之力很伤身体,娑的家族一直都担任阿迦城的城主,然后一个一个都因为力量耗损得太快死了,娑是最后一个。”她说得眼圈都开始红了,“虽然老人和巫师都说他们本来可以活到一千岁,但谁也没有活到,大家就一个一个的都死了。”

云墒眉心微蹙,白塔?拥有神力、撑起圣光的白塔?如果白塔真能让阿迦城的臣民不生病,那要覆灭阿迦城,就必须先毁了白塔。但要摧毁白塔,势必要先解决娑,这又绕到了原点,也就是他必须想到办法,在自己发病之前先杀了娑,摧毁白塔,如此阿迦城便分崩离析,绝无生路。

但要杀阿兰兹·娑,首先要了解娑,并且要尽快……因为他身上的疫源,五日之后就会开始发作。

“难道阿迦城的臣民一直都没有找到拯救娑的方法?或者说……没有其他能取代纯洁之力的东西存在?”他显得十分真诚和同情,“若是有,姬九绝不吝于出手相助。”

“捐鲤鱼香猪?”她却是听得两眼茫然,“我们不要鲤鱼香猪,普通的臣民不知道娑家族的秘密,只有阿迦城的重臣才知道,巫师们想过很多办法,但还是没有找到能取代纯洁之力的力量。”

什么鲤鱼香猪……云墒轻咳一声,“原来如此,那还……真令人惋惜。”

“但是娑自己没有在担心发愁啊,我好喜欢娑,因为他那么勇敢,他给我勇气。”她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云墒,“姬九,你有没有觉得一个人总是要待在同样的地方、哪里都不能随便去、每天都要做同样的事,他要这样一直到死,还能每天都很开心,是很了不起的?”

他再度微微蹙了眉,随即微微一舒,“是吗?”

“什么是吗?”她立刻瞪了眼睛,“当然是了!他会这样一直到死的,巫师们不许他出门,他不能离开阿迦城一步,连进入森林都不可以,可是他还是每天都笑,也没有生气发愁,也没有说他不干了。”

待在相同的地方,每天都做同样的事,然后一直到死……他看着面前这张年轻而懵懂的脸,唇角微微一勾,他已在相同的地方做同样的事做了近十年了,每天都笑、不生气发愁……这有什么难的?

娑每天都做的……是善良、圣洁、宛若背负神谕的事。

而他做的是什么?

充满污秽、欺骗、情欲、沉沦……专司……将活人引入地狱。

“娑城主……”他微笑着看零公主,艳色的唇吐出来的是轻描淡写的字眼,“真令人敬佩。”

“娑是很好很好的,他每天都太无聊了,就是喜欢吃,我们去抓阿曼鱼吧!”她和人多说两句就浑然把云墒当成了朋友,“不过森林里好久都没有发现阿曼鱼了,我一共也才吃过两次。”

“最远的水潭在什么地方?”他徐徐的问。

“最远的?伊蓝森林很危险,因为有圣光的维护,它总是会长出很多奇怪的东西,太远的地方我都没去过,只要是臣民没有报告说遇到野兽的地方,我都没去。”她折断向西去的道路上的树枝,“我的职责是保护臣民,大家都只敢在距离城邦三里的范围内活动,谁也不知道森林深处有什么东西。”

“公主可愿和我一起探险么?”云墒微笑。

“可是娑也不许我去危险的地方。”她在犹豫。

“姬九担保公主安然无恙。”他袖袍一拂,卷云抱月般将零公主搂住,随即纵身跃进了森林。

她吓了一跳,只觉森林里越来越冷的风掠面而过,身边的景物一瞬即过,等她再看清楚,已经到了一处景色奇丽、充满了连她也没有见过的植物的地方。“哇!你也会魔法吗?”

云墒紫袍飘拂,在淡蓝色的森林之中,他像个植物幻化的魅,“哪里……姬九期待见识公主的武魂之力。”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东张西望,茂密的耶尔琳树下一泓清澈的池塘在细碎的阳光下静静地闪着光,四周围既没有蚊虫、也没有蛛丝,空气中有一股树叶和水的清香。许多长长的青绿色的藤蔓从耶尔琳树上垂了下来,藤蔓上一个个白色花苞在风中轻轻摇曳,宛若垂幔的帘幕。

“不知道。”云墒唇角微扬。

“我还没有看到过活的阿曼鱼,都是很小的时候吃到一点点,听说阿曼鱼沉在水底,从来不浮起来。”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池塘,“我只知道它是红色的,它烤熟了以后是红色的。”

他再度皱起眉头,“烤熟了以后?”

“当然了,我只吃到一块,那块它是红色的啊!”她回过头来瞪他,“阿曼鱼是很大的,捕猎到一条就可以让全城的人都吃到一小块,我看大部分的人吃到的都是红色的啊!它还会咬人,因为太大了,所以经常听说有去打猎的人掉下水塘就回不来了。”

他皱着眉头,并不回答,她多看了两眼,开始觉得奇怪了,“为什么要皱眉头?这里太冷了?”

“每个人都吃一小块是不是表示……”云墒叹了口气,“其实大多数人没有看到完整的阿曼鱼?如果这个水塘里有两种红色的大鱼,你也不知道哪一种才是?”

她呆了一呆,开始皱眉头,“我没想过耶……它里面不会有两种红色的大鱼的。”

“不会?你确定?”

她点头。

“根据呢?”

“我就是这样想的啊!”

“如果下面有两种红色大鱼,两种都会攻击人,要是不能确定要捕猎的是哪一种,我们就要多做很多不必要的事……”

“喂!太细国的椰子!你想很多耶!为什么要管下面到底是几种鱼啊?要是下面都没有鱼怎么办?”她听得不耐烦叫了起来,“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啊?”

“要是下面有十几种红鱼,难道我们要把池塘里所有的红鱼都抓回来?”若非云项的雄心重于泰山,他何苦要和这不懂事的小丫头纠缠不清?他不易变色的脸上也微微露出了不耐之色,在她叫起来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想一掌把这丫头拍死。

“抓就抓啊!反正娑什么都爱吃,凡是吃的他都喜欢,反正有很多很多时间,有一百条也抓啊。”偏偏零公主浑然不觉杀气临身,顶风而上,继续说话。

你——云墒微微咬牙,小丫头讨厌起来,真是会让人想一巴掌打得她满地找牙,脸上却依然要平静,“那你我以池塘中心为界,各自开始捕鱼。”

“好,凡是红色的都要抓哦!也许阿曼鱼也会有小时候,说不定它小时候就长得小小的……”她走向了池塘的另外一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小小小小的阿曼鱼……”

云墒站定不动,阿迦城的战将零公主,根本是个白痴。

他不喜欢聪明人,但也不欣赏白痴。

零公主走到了池塘一边,池塘清澈的表层游着几只小鱼,她右手握起,举到头顶,“阿迦——”随着她一声叱咤,她的右拳乍然爆发出灿然金光,一拳击向湖面,但听轰然巨响,湖水爆裂散开现出湖底,巨大的水浪四周翻涌,耶尔琳树纷纷受力折断,随水向四周冲了出去。

云墒吃了一惊,跃起半空,落在那些青色藤蔓上,但见湖水四散,湖底现出的却不是什么红色大鱼,一条色彩缤纷的蛇状怪兽随水浪涌起,向零公主扑了过去。

“让开!”她毫无惧色,拳头上的金色光芒瞬间波及全身,怪物扑出的速度快逾闪电,她一脚向着那怪物的森然白牙踢了过去。只听森林中响起一阵凄厉嘶昂的怪叫,那彩色的怪物落回湖里,同时湖水也已震荡回落,只见一只闪烁着彩虹般光芒的大蛇渐渐的沉了下去。

四周花木折断,泥泞不堪,完全不见了方才的美景。

“啪、啪”两声,云墒鼓掌,“公主武魂之力,果然不同凡响。”

“啊?”她抬起头露出笑容,“这只是一条蛇,我捕猎过很多比它厉害很多的猛兽。”接着她很好奇的看着云墒,抬起手指着他,“你为什么可以站在那上面?那个……为什么不会断掉?”

他一笑,伸出手,“想上来吗?”

“想。”她很老实的点头,“但是我爬不上去,我很重,藤蔓会断掉。”

云墒又笑了,他的笑有很多种,有时候唇在笑,眼睛不笑,有时候眼睛笑了,唇却不笑,有时候笑起来让人害怕得发抖,有时候笑起来让人不自觉就跪下去。

但这一次他笑得很迷人。

零公主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睫很浓,眼睛的细微表情都很清晰,只是上眼睫微微一动就有一种狡黠的神色。突然之间,这个太细国的椰子在她心里不再是个会带着桌子椅子出来打猎的怪人,也不再总是轻描淡写随声附和的陌生人,她发现他原来也很年轻,也会笑得很可爱。

云墒握住身边垂落的带着白色花朵的藤蔓,“拉住。”

那青色的柔软的藤蔓上,白色花朵含蓄而优雅,她抓住藤蔓的一端,“会断掉的。”

“姬九担保公主安然无恙。”他微笑,接着手腕一提,慢慢的拉起了那条藤蔓。

她慢慢的从地上向上升,一点一点离开地面,一点一点接近天空,柔软的藤蔓中传来稳定的力量让她知道藤蔓真的不会断,那是来自云墒的力量。扬起头看着他,他对她一笑,一抖手,那藤蔓突然将她抛了起来,她尖叫一声,一圈温暖光滑的丝绸将她缠住,徐徐将她放在藤蔓上。

那是云墒的长袖。

她惊魂未定的看着他,他在笑,用他那双画似的眼睛。

藤蔓轻轻的晃动,但他扶着她的腰,她觉得自己其实是被他抱了起来的,只是他抱得太巧妙了。

巧妙得让人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抱了起来。

或者仅仅是扶着她不让她跌倒?

她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像小鸟一样落在藤蔓上,所有的重量都在他的手臂上,而他自己似乎依然轻盈。

或者他才是一只能飞翔天空的鸟?

太细国的九王椰,真的是神秘莫测的男人,他会飞。

他不怕森林。

他能和花与树融为一体。

他很温柔。

云墒看着她的脸,看到她满脸的红晕,如醉的眼神。

这小丫头显然从来没有被人搂住过,他看着她的眼睛,“喜欢娑吗?”

她茫然的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问这个。

眼前云墒的脸突然放大,唇上灼热,有人轻轻压住她的唇,随后一用力搂住她的腰,深深的狂野的吻了下去。

我……

我好像……在森林中遇见了……很坏的……

“啪”的一声,藤蔓从中断裂,两个人凌空坠下。零公主尖叫一声,云墒衣袍轻拂,在断去的藤蔓上借力跃起。

刚才承载了云墒的漂浮术太久的藤蔓片片碎裂,白色花瓣随风飞扬,她睁大眼睛看着天空看着花,云墒的衣袍在飘,落下和跃起的风声都很柔和,他们上了更高的树顶,毫发无伤。

在更高的树顶可以看见大半个伊蓝森林,阳光灿烂,淡蓝色的翠绿色的树林茂密,有些地方池塘如宝石般闪闪发光,有些地方飘着浓雾和轻烟,许许多多的鸟在飞,自由自在。

“好看么?”他问。

“好看。”她也爬过树,但从来没有爬得这么高,看了好久,才想起来问他,“你为什么要亲我?”

他笑而不答。

“我不会喜欢你的,我只喜欢娑。”她说。

他答非所问,“喜欢飞吗?”

“喜欢。”

于是他搂着她的腰,使用漂浮术从这棵树掠到那棵树,从这个池塘飞跃到另一个池塘。他请她吃糕点和水果,为她采花,带她探寻从不曾见的美景,一直到夜色已深才返回阿迦城。

当然谁也没有抓到阿曼鱼和苏尼士草。

娑曾经来过,森林外也曾经有许多市民在等待结果,但等他们出森林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回家了。

夜晚的伊蓝森林据说更可怕。

但非但白天云墒和零公主在森林游戏没有遇见什么太可怕的猛兽,连夜晚森林都是静悄悄的,没听到任何野兽的气息。

谁也不会知道,在今日太阳升起之前,泰熙国十三侍卫已经潜入森林,将森林中几乎所有的野兽屠戮殆尽。

充满神术和灵性的森林毕竟不能抵挡长枪血刃的侵略,森林所育的生灵再勇猛,也敌不过沙场中带来的腥风血雨。


(四) 白塔之夜


云墒将零公主送回了家,月圆的时候,他踏入了白塔。

这个时间,整个阿迦城都安睡了,只有皎洁的白塔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芒。

白塔的门口有两名年老的祭司守卫,他们结着法印,念着咒语。他亲眼看见了零公主武魂之力的强悍勇猛,绝不敢轻视阿迦城巫术的力量,于是拾了两块石头,轻轻的弹向那两个老者。

碰的一声,地上冒出熊熊火焰,刹那吞没了那两块石头,就在这一瞬间那石头竟被烧成了琉璃一般的东西。云墒蹙起眉头,好厉害的巫术,但也在这一瞬间法印露出空隙,一个法印被云墒的石子之力撞歪了,两位祭司重新结印。

地上如铁水一般灼红耀眼的阵法闪烁了几下,只是这片刻的空隙云墒已经冒险闯入,两名祭司发觉有异物攻击,法术增幅,撑起巨大的结界。但阿迦城巫术和神力的速度却是不如云墒瞬行术的快,结界撑起的时候,他已经悄然进了白塔。

白塔之内,一切都是圣洁无暇的白,阿迦城盛产黄金水晶,白塔由洁白如玉的巨石砌成,墙上以金线镶嵌着很多弯弯曲曲的符号,似乎并非文字,而是咒语。除了随处可见的黄金雕饰和铸像,白塔之内也到处装饰着水晶,色彩斑斓的水晶在夜色中散发出迷人的光泽,灯光让它们熠熠生辉,仿佛流淌在晶柱上的每一丝光线都充满魔法。

除了一簇一簇的水晶,每隔几步就会有雄伟的黄金架子,架子上托放着巨大的水晶球。清澈无暇的水晶球辉映着点点烛火,白塔里的圣洁的光芒不知是来自于水晶球,或是来自于那些微小的烛火。

这的确是个不同寻常的世界。

云墒静静地站在门口,他不敢轻举妄动,根据零公主所说,每天这个时候,娑必然会在白塔里释放纯洁之力,支持圣光覆盖整个阿迦地区。

神之力太过莫测,所谓的释放纯洁之力究竟是怎么做的?他扫视着两边墙壁上的咒语,这些咒语显然是预防敌人入侵使用的,一旦一步踏入,恐怕难以全身而退。但阿迦城人不会“飞”,他唇角微勾,阿迦城人从未见过东陆大陆上盛传的漂浮术和瞬行术,他们不知道人可以不经过地面而潜入一间屋子。

通道两侧有巨大的黄金架子和水晶球。

他不知道那些是做什么用的,手指一动,他向最近的一个黄金水晶架弹出一朵花。

那朵花是今天在伊蓝森林游玩的时候零公主采的,一直插在他衣襟上。

白色的花朵轻飘飘的落在水晶球上。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他飘了起来,在那水晶球上略一借力,越过七八个水晶球,在第九个上再度借力,如此重复,很快通过了漫长的咒语走廊。

那些墙壁上的金咒语异常安静,似乎并不知道有人闯过了诅咒。

咒语长廊的后面是一个诺大的水池,云墒听到了清脆的流水声,圆形的水池里盛开着洁白的花朵,有点像莲花,却又不是莲花。一缕清泉从白塔之顶倾泻而下,落入水池中心,从白塔外面来看,浑然看不出有泉水的来源,但白塔之内却凭空冒出了一股清泉。

在清泉之下,洁白的花朵之中,有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任泉水冲刷全身。

那个人穿着白色的长袍,泉水之下全身纤毫毕现,宛若裸体,一头黑发紧贴鬓边,即使在泉水之中也能清晰可见的辨认出那是一头齐额的不长的黑发。

娑?

云墒悄然无声的往前移动了两步,凝视着水池里的人。

但那显然是一个女人。

她个子较高,样貌在水中并不清楚,身材谈不上丰满,消瘦而纤细。

泉水哗哗,她闭目站在冰冷的泉水之中,云墒经过一阵观察,认为她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响。

这个白衣人是娑吗?

这是一个女人。

娑……真的是一个女人?

或者他不男不女?

他迈入水池,清澈的泉水在他踏入的一刻腾起了一层淡淡的黑气,白衣人的全身散发出光芒耀目的白光,一瞬间驱散黑气,让泉水恢复清澈。他笑了笑,连阿迦城的圣泉都判断他污秽不堪,果然是神之境地,望着泉水中神秘的白衣人,他一步一步靠近,慢慢的伸手……去触碰她的全身。

他判断这是个女人,以他丰富异常的经验。

零公主说白塔里的人是娑。

于是……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落入水池的泉水冰冷得超乎想象,在温暖潮湿的阿迦地区,冬季从不下雪,但这水却比雪水还冷。云墒的手指触及泉水,连他也微微一颤,双手随即穿过泉水,将泉水中的那个人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那个人全身一震,显然是刚刚发现有人入侵。云墒搂她入怀,抹去她脸上的泉水,这是张年轻可爱的脸,果然是……娑。

将娑搂入怀里的时候,他感受到身周源源不绝的散发出温暖之力,正在将冰冷的泉水变得温热,一丝一丝若隐若现的白色光芒自身周散发开去。她感觉到有人正把她搂入怀中,却并不睁开眼睛,也没有停止发散那白色的光芒。

云墒轻轻抚摸着她姣好的皮肤,娑是一个女人……以云项收集打探的消息,阿迦城主阿兰兹·娑应该是一个女人,但她为什么要假扮男人?城邦中有多少人知道她是一个女人?显然零公主并不知情。

这会是个天大的隐秘吗?

他对阿迦城的隐秘没有兴趣,现在让他有兴趣的是泉水之中娑颤抖的身体,她是阿迦城的神,却落在他的手心,只要他想……就可以肆意凌辱。

娑只是颤抖了几下,很快平静下来,身周白色的光芒渐渐增强,冰冷的池水慢慢温热,渐渐仿佛开始要沸腾起来。

他仍在恣意抚摸她的肌肤,她不为所动,全神贯注的施放她的纯洁之力。

就像那搂着她轻薄着她的手并不存在一样。

从容的女人,有一副为了阿迦城可以牺牲小我,安然不迫的淡定。他并不讨厌这种冷淡,甚至莫名的有些喜欢,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出使阿迦城的目的,眼前的是阿迦城的娑,而他在这里的重要使命,就是杀阿兰兹·娑。

一刀就能让她毙命……很可惜,云项坚持要用疫源……因为刀伤太容易挑起明确的仇恨和战争,也许会弄巧成拙。

他也闭上眼睛,对着她苍白的唇吻了下去。

云项在他血液之中种下疫源,而传染疫病最好的方法就是……以血传血。

他咬伤了自己的舌头,随后咬破她的唇,唇齿缠绵之间,伤口缱倦着伤口,一种莫名的欢愉和灼热弥漫着他的胸口,让他心跳不止。

娑并不是个美人,他却停不下这个杀人的吻,思绪有阵阵的空白,有时候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杀人而吻她,或只是为了想吻而吻她。

池水已经全然沸腾了,只有头顶倾泻而下的这部分依然冰冷,娑缓缓张开双臂,蓦地挣开云墒的唇,仰天睁开眼睛,“呵……”的一声长长吐出一口气,头顶冰冷的泉水和水池里所有沸腾的水一瞬间消失不见,宛若梦境一般。

只余下袅袅水雾弥散,水雾之中朵朵白花娉婷摇曳,鲜活异常。

他还搂着她不动,用那双上下眼睫都极黑的眼睛笑着看她,仿佛方才他所做的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既不愧疚,也不害怕。

娑看了他一眼,咳嗽了两声,似乎本来要说些什么,却微微一晃,软倒在云墒的臂弯里。

释放纯洁之力的确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负担,云墒身影一晃,将她抱离那个古怪的水池,抓过手腕略一把脉。

她的身体很虚弱,远远不如表面看起来的年轻和活泼,怪不得零公主会说娑喜欢睡觉和吃东西。她如果不经常休息和补充力量,怎么可能撑得过每个深夜的消耗?但吃再多的东西也弥补不了这样剧烈的耗损,难怪娑家族的人即使拥有千年的寿命也不能长寿。

三十岁的年龄相对于千年的寿命而言应该是异常年轻的吧?他凝视着娑的脸,但从这张年轻活泼而常笑的脸上已经看得到惨淡的肤色与眼下细微的纹路,她为什么要假扮男人?她拥有奇异的力量,她的力量会让她明白他西行的目的吗?

他知道了娑的秘密,娑会杀人灭口吗?

他是不是该一掌将她打成重伤,任她昏迷不醒,随后病发身亡?如此……阿迦城的元老和臣民就不会知道来自泰熙的阴谋,更不会知道云项的雄图大计。

但……他抬起了手掌,却贴在了娑的后心,绵绵的施展治疗术,助她气血运行,培元固本。他在泰熙国兼修了漂浮术、瞬行术和治疗术,甚至练习了一部分攻击技能,这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可想象的,很少有人能兼修多门技能,兼修几乎是个禁忌。

过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娑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似乎有些迷蒙,睁开眼睛之后流露出一种思考的神色,随后露齿一笑,“你好。”

身为阿迦城城主,在圣殿之中遭人强吻,清醒之后居然能说一句“你好”,云墒笑了起来,“城主可感觉好些?”

她站了起来,那身白色长袍在泉水消失的时候就已干透,宽松的长袍下全然看不到曲线,不长不短的黑发,一张孩子气的脸庞,瞧起来只像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你……”她略动了下手指,动作之间充满了青春洋溢的少年气息,“我应该先问今天打猎是谁赢了?”

她真会扯些不相干的……他依然那样笑着,“城主猜呢?”

“我猜……你肯定也是用刚才对付我的方法……对付了零。”她耸了耸肩,“泰熙国的九王爷,听说是很好色的,没想到……”她侧头上下看了云墒一阵,“没想到除了零,你竟然会闯进白塔里来。”

“让我猜一猜……你让零公主和我去打猎,该不会是算准了要我引诱她?”他柔声说,“因为她那么爱你,你却是个女人?你想要我分她的心?”

“有点。”娑屈指托住下巴,想了想,“但更多是想要吃阿曼鱼啦!零那么勇猛,如果你引诱得了她,说明太细国的椰子也不是一无是处的男人啊,能让她分心也好……现在看来万万是没有荒淫好色那么简单的,唉……”她摇了摇头,“我后悔了。”

他微笑道,“叫我云墒。”

“嗯?”她歪着头看他,“耶?”

“叫我云墒。”他笑得浓密乌黑的眼睫都充满张力,仿佛一颤一张之间都张扬着勾魂摄魄的艳色,“你很清楚我不是太细国的椰子,城主。”

“可以。”她很爽快,手指点了点他,“云墒,有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

“城主请问。”

“现在这种时间,你闯进白塔做什么?”她也以一脸笑容对着他,“闯进白塔,进了白池,你想做什么?”

“我认为娑是个女人。”他说谎向来不眨眼睛,“零公主说城主每天晚上都会在白塔施放力量,阿迦城神秘的力量我很好奇,城主的身份我也很好奇,所以冒昧就进来了。”

她抱胸看着他,那动作一点也不像女人,那眼神瞧起来也没相信多少,“你就没有一些……别的要求?”

“别的要求?”他倒是奇怪了,“什么别的要求?”

她摊开手,“现在你知道我的秘密了,我是个女人,阿迦城的城主是个女人,战将零公主迷恋的是个女人。在阿迦城女人只能作为巫女存在,是不能成为城主的,所以你就可以向我提很多要求啊……比如说要多少黄金,或者强暴我啊,或者嗯哼……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啊。”她以很认真和无辜的眼光看着他。

他有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瞬间又明白他的耳朵并没有出问题,张开嘴巴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然后笑了。他真是笑了,笑的时候心情轻松了许多,“可惜我什么都没有想出来,”也许是因为娑说得煞有介事,于是他的声音也多了点认真,“看见城主站在池水中间,抱住……你之后,确认你是个女人……”他柔声说,“突然很想吻你,于是我就吻你,那就算我知道你的秘密之后过分的要求,好不好?”

她转过头来看他,“真的?”

他看着她顽皮的动作,想到她刚才的颤抖和淡定,想着她的寂寞和努力,心中泛起一层淡淡的温暖,犹然而生宠溺的欲望,“真的。”

她笑得好灿烂,“那亲过就算了,白塔的圣光只有阿兰兹家族的纯洁之力才能支撑,如果大家知道我是女人,他们就会劝我放弃了。”

“放弃了会怎样?白塔会崩溃吗?阿迦城会灭亡吗?”他别有用心的问。

“不,”她说,“如果阿迦城没有城主,元老会就会出来支撑白塔。”

他笑笑,故意不去问什么是元老会,“娑。”他突然不叫城主,温柔的叫娑。

“哇,你这个人真的很不客气,我还没请你叫我娑呢。”她摇摇头,“云墒,泰熙国现在正逢内乱,云帝派你西行到阿迦城,难道真的没有图谋?仅仅是为了打发走一个他看不顺眼的人?或者是希望阿迦城对泰熙提供某些支持?如果说只是单纯来走走,我是不信的哟!”

他的目光从她少年般可爱的面容上掠过,善良的少女,无论她背负怎样的神力、无论在这世界已经渡过多少岁月,她始终不能明白人对人会存有怎样无端的恶意……就像他一句一句温柔的欺骗,她却并不怀疑,被强吻了也相信别人是善良的。

他知道了她的秘密,怎会别无所求?

他要的……不是黄金或女人,他要一整座城。

他要她视若性命,努力保护的阿迦城。

“泰熙国让我出使阿迦城,原因是皇上怀疑我……插手了这次赈灾钱粮的发放,他查到有人从中牟利,但又不能公然查我,所以他让我出使阿迦。”他随口说了个理由,半真半假,赈灾的事云帝的确对他存疑,只是事情不是他做的,就任云帝查去,最后是冤枉了他还是证实他清白他也不在乎。

他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什么也没有。

“就是说你们的皇帝讨厌你,想要抓你,现在只是先把你赶出来,等你回去了他找到证据了就要抓你了是不是?”娑屈指蹭了下巴两下,指着他,“那你干脆就不要回去了,在这里住下来就好啦!这里什么吃的都有,九州大陆上所有好玩的东西这里都有,每天都会有很多不同的人从不同的地方来,住在这里不会闷的。”拍拍手,她指着他的手指比划了两圈,“你就一直住在行馆里好了,我把行馆送给你,吃的和用的尽管找我。”

“你不怕我在阿迦城里奸淫掳掠,或者是偷盗掠夺黄金?”他玩笑,“泰熙国九王爷不管从哪里的风评听来,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人。”

“呵……”她抓了抓头发,笑得有点憨,又指了指他,“可是你刚才救了我,你要是个坏人,在我晕倒的时候,想做什么都可以啊。”

他看着她的笑容,想到云项说“为防阿迦城自救之可能,此种疫病并无解救之法。”,心头突然微微一痛,那种痛痛得难以形容,并不是很重,却几乎让他跳了起来。“娑,”他说,“日后若是身体不适,可以到行馆找我,我会助你调理。”也许因为心悸尚存,这句话竟然说得有些当真。

“啊……我要是真的撑不住就会去找你的。”她对头顶扬起手指,一股淡淡的白色光芒飞升到白塔顶端,随即白塔中光亮渐渐黯淡,只剩下几点烛火的光芒,“这里结束了,走吧。”

原来白塔之中明亮的光芒也是出自于娑的力量,他跟着她走出白塔,门口两名结印的祭司表情震惊而错愕,但娑满脸笑容,拉着云墒的手,两位祭司不敢说话,鞠身让两人出门。云墒走出白塔,白塔外娑的象车静静在一旁等候,她登上象车,挥手而去。

大象沉重的脚步声在夜空里缓缓远去,沉重……却很平静,像一条夜河里跳起的鱼,跳了一次、两次、三次……很雀跃,却也很安静。

夜风吹来的时候,转身望着阿迦城中各色水晶所反射的月光,莹莹闪闪,熠熠生辉,他有一种莫名的……空洞的感觉。

这一天,他做了很多事,每件事都在预料之内,没有哪一步脱离了他的预谋。亲近了零公主,机缘巧合发现娑是女子,将疫病传染给娑,该做的事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阿迦城的城主和臣民都热情好客,善良单纯,与心机重重的云项全然不同。

云项种在他身上的疫源发作起来,会是什么模样?他轻轻抚摸自己的脸,究竟是人人都会化为骷髅、还是人人都会失去理智,变成恶魔?

数日之后,这个地方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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