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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才是真实版本的《赌神》……

李多 新九州 2019-10-25

李多,又名:城堡,奇幻小说作家,游戏设计师。处女作《忒密尔之狼》发表于2005年第七期《飞·奇幻世界》,发表于2007年第一期《幻王》的《斗而廊》广为人知。后陆续在《奇幻世界》和《九州幻想》上发表若干作品。2011年,以《2011:丧尸围城》获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

其他代表作品:《粉色暖瓶里的沙罗曼蛇》、《随机之年的母系氏族》、《雁返湖浪潮》等。


《祁小七》,李多作品。一个曾经在第一次进赌场后输的精光的种菜小弟,重新出现在赌场上,此次翻云覆雨,几乎盘盘获胜。究竟是赌运冲天还是另有玄机?第二次进赌场的祁小七,最终能否扬眉吐气,抱得钱财归?


PS:小新非常喜欢这篇故事的结局,希望你们也喜欢。


温馨提示:全文约九千五百字,阅读需要19分钟。



《祁小七》

这是祁小七第二次进赌场。从斜街上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蹩进去,走过曲折黑暗的过道,这才进得了赌场。甫一进门,刚刚那些像是蒙了一层轻纱的喧闹声,陡然爆发出来,打雷般地灌进祁小七的耳朵,弄得他有些发蒙。

赌场里的声音像是酒馆中的喝酒行令,但细细一听又不是太像,这声音要比行令的声音猛烈得多。祁小七记得第一次来这家赌场,大厅还没有现在这样大,竟然放得下二十余张赌桌——光线也要比如今亮堂好多。

小七正巴着眼看赌场里的情形,走过来一个个子不高但相当粗壮的赌场保镖:“小子!这是赌场,有钱则赌,没钱滚蛋,我们不收叫化子!”

小七不服,猫腰从破破烂烂的下衣里摸出几块碎银子:“我有钱!”

“这么点也叫钱?”那保镖笑了。“你呀,去边儿上那桌赌,那都是小本。”

祁小七没向保镖道谢——他认得这保镖的,此人拳脚确实了得。保镖告诉他的那桌,果然围着一群同他一样穿着破破烂烂的人,小七还看到了街坊陈幺虎。陈幺虎是惯偷,小七想不明白,这小偷儿怎么也来赌场赌,要钱,偷不就完了。

陈幺虎瞪着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到处看,看到祁小七,故作吃惊地吆喝道:“哟!这不是种菜的祁小七么!怎么,又来赌?”

这一喊,赌场里黑压压的人头都转过来看祁小七,弄得小七哪儿都不自在。小七摸了摸脸上那道疤,冲那些陌生的赌客傻笑了两声。其中有个认识小七的人朗声说:“呵,这个小七很久以前也来赌过,我见过他摇骰子,好一双菜手!”

这句俏皮话说出来,赌客、庄家和保镖们哄地一下都笑起来。也许是众人都输红了眼,发生这么一件并无大碍的事情,也能让他们笑半天。小七讪讪地说:“笑什么,笑什么,输了便输了,咱也有赢光你们的一天哪。”可惜没人听到小七的话,赌客们又看看他,终于找到了比自己手气还“菜”的人,心里又变得稳当当的。

这桌的庄家倒是和善得很,招呼小七过去。小七认得这庄家,出了名的“黑心豆腐”赵老壳儿,不知多少穷苦的兄弟都在他手里被剥得精光。这赵老壳儿脸上和善,心里却不住地打着每个人口袋里银子的小算盘,还会讲甜言蜜语,算得上这赌场里数一数二的庄家了。小七就走过去,站在陈幺虎身边。这是一桌“红黑阵”,和“押大小”差不多,庄家的平底瓷碗里有一张骨牌,正面漆得大红,背面一片黝黑,桌上也装模作样地画着什么六丁六甲阴阳八卦之类的阵法,分成红黑两片儿,赌客就在这红和黑中选择其一,押上银钱,等着庄家“开门儿”。

小七以前没玩过这红黑阵,不过他知道这是赌博中最简单的一种了,庄家怎么开门儿,也都只有一红一黑两种可能,胜负各占一半儿。正因为简单,新赌客大都先玩红黑阵练手,再去碰骰子、麻将还有其他花样儿。

小七摸摸腮帮子,瞅着这花里胡哨的红黑阵。围着一圈的赌客谁也不押宝,都瞪着眼瞅着小七。“你们倒是押呀,”庄家赵老壳儿有点急了,拉长了嗓音说,“你们不押,等着我空开门儿哪?”

大家都知道,“空开门儿”,也叫“开空门儿”,是很不吉利的。都不押宝,庄家开空门儿,保管让这整座赌场的赌客们都霉运当头。可这一桌人硬是都不押,都看着小七。

有人说了:“祁小七新来,新来先押,讨个顺风儿。”

小七也不知道什么叫“顺风儿”。他看了看众人,众人看了看他,小七皱皱眉头,略微一想,就把一小块碎银子放在红阵中。他还没撤手呢,一帮人哄地一下,像是一阵风,全部把钱压在了另一边的黑阵里。

“好家伙,你们这是欺负我哪?”小七大声说,“怎么净跟我对着干?”

陈幺虎拉拉小七:“这是惯例呀,小七你赌运不好,你押红大家自然押黑,你赔我们赚嘛!”

“呸,”小七装着对地上啐了一口痰。“爷今天偏押红,你们跟着爷押红,保赚,押黑,赔光!”

众人哈哈大笑,没人理他。赵老壳儿看了看黑阵这边白花花的银子,高唱一声“开门儿——啦——”手握平底瓷碗在空中走了几个来回,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的清响,赵老壳儿已然摇好了碗,他叫声“定”,又是呯地一响,赵老壳儿已然反手将平底瓷碗稳稳扣在桌上。

小七咽了口口水,陈幺虎拍拍他,意思是:“兄弟,你的钱没啦。”小七甩开陈幺虎那双偷过不知多少银两的手,瞪了他一眼。庄家手按瓷碗,笑吟吟地看着赌客说:“还有没有人押?有没有人改?要改,现在可来得及!好,不动了我可开了——”

赵老壳儿翻开瓷碗,大家傻了眼——碗里的骨牌是红面儿朝上。小七乐得跳起来,说声“对不住啦”,就拿了两倍的碎银子回来。周围稀稀拉拉地起了脏话声,赵老壳儿笑呵呵地收掉了押错宝的赌客的银子说:“小七开门儿红,红彤彤,再来一把押红,我看还能赚。”

“好!我还押红!”小七想都没想,取出自己一半的银两放在红阵上。旁边的赌客连骂晦气,真是来了个祁小七,输得找不到西。小七又押了红,可是没人敢跟他。有几个赌客窃窃私语了一通,拿出几块银子放在黑阵里,又过了一会儿,又有好几个人押了黑。小七嘿嘿一笑,并不说话,赵老壳儿一看没人再押,就娴熟地摇起了瓷碗,扣放在桌上,问了问还有没有人押宝,说声“开”,众人咬着牙向那翻开的瓷碗看去——竟然又是红。

有人骂起了娘,眼看运气都被这祁小七败光了,甩袖子就走。有人不信邪,专门跟小七对着干,还押黑。小七干脆又往红阵上放了几块碎银子,叫赵老壳儿开。赵老壳儿也觉得奇怪,他特意在空中摇了好一会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很是不安,摇到他略微平静了一些,这才扣下碗来。

“我来开!”有个汉子一把推开赵老壳儿,“这次得是黑了吧。”他猛地一掀碗,一块红色的骨牌暴露在他们眼前。

“邪门儿!真他妈邪!这个小七是不是财神临头了?”

“邪个屁!老子就不信邪,什么财神财王八,给爷滚犊子,老子偏偏就要押黑!黑黑黑!我看看今天能不能出黑!”有人吼了起来。

陈幺虎附在小七耳边悄声说:“别太得意,少押些,小心庄家拿饵钓你,等你赢得高兴了再让你数个精光,到时候连娘都喊不出来!”

小七故意大声说:“怕什么?我上次不也输个精光。赢了,可就是有鱼有肉有女人,没钱了能怎么着,大不了一顿打,回家种菜。”

听了这话,人们对小七愈发有了兴趣,连旁边桌的赌客和庄家也跑来看小七赌红黑阵。赌场里无所事事的保镖也游荡过来,先前那个看不起小七的保镖也走过来,就着昏暗的光线,他突然看清了小七脸上的疤——这个小七,正是不知道几年前在这家赌场被赢光了银子的种菜小七。小七玩骰子输光了,就骗赌,拿出一副镯子说是家传的翠玉镯能值十两银子。后来镯子也输了,庄家把镯子拿到当铺去,店家说这哪是什么翠玉镯,简直是一对破烂儿,白送他们都不要。这才惹怒了赌场老板,几个保镖冲进小七穷困潦倒的家,拖到街上就是一顿好打。这小七早些年也是练过拳腿扎过马步的,后来忙于种菜,就荒废了武艺,几个大汉三下两下给他放倒,打了他一个鲜血淋头。这脸上的伤,就是这几个保镖留下的。

这小子也忒胆大了,赔光了一次,还来赌?有人想起小七的故事,就将给近旁的人听,众人更是对小七起了好奇,都凑过来看。

小七仍押红,有几个钱多的赌客在黑阵上拍了好几块纹银。有人说:“我看你能不能红透天。”小七笑而不答。

赵老壳儿手拿瓷碗在空中摇,脸上起了细细的一层汗。看来这小七果然运气非凡,庄家不出老千,恐怕要被他赢光。赵老壳儿的出千技巧在赌场里数一数二,今天碰巧轮到他管这桌“贫的”,也就是身上没有多少钱的赌客,本想着不用动什么手脚也能轻易叫他们一个个光着屁股爬出去,没想到碰上运气特别冲的新手,弄得他有些狼狈。庄家永远是赢家,被一个小小的祁小七压死在这个“红”上面,真叫他感到颜面尽失。赵老壳儿暗自运气,脚下沉着,他练的出千法,不是“眼功”,不是“诈心术”,而是“手活儿”,也就是在摇骨牌、投骰子上下功夫,他在摇碗的过程的最后要以极快的手法将牌翻到自己想要的那一面。赵老壳儿练这门功夫不少年了,投骰子要几得几很有准头儿,这只有两面的红黑骨牌更不用提。不过,今天他却感到有一丝不详,摇碗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股冷风。赌博的人都迷信,赵老壳儿一样不例外。他流着汗,摇了好半天,才重重地把碗扣在桌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庄家出千了。

“谁要押,谁要换阵?”众人摇摇头,有人却好像为了坚定这次必然出现黑牌的信心似的,又往黑阵上丢了几块银子。

小七仍旧不说话,只是盯着瓷碗看。赵老壳儿大喝一声,掀开瓷碗——完了,他心想,遇到鬼了——赌场之中,出千的人最清楚,赵老壳儿敢拿脑袋担保,他的确让这红面朝下,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可眨眼之间,怎么可能又变成红面朝上了?赵老壳儿感到身后的阴风更重了,他擦擦汗说:“这位小哥运道冲天,实在厉害。”

小七再不像初入赌场时那样惴惴了,他自负起来,忍不住脸上一阵得意:“怎么样,几年前我在这豪赌一场,差点被你们打死,今天呢,我要你们输得精精光光!”

赌客之中,有几个江湖上的人物听了这话按耐不住就要翻脸,嗤棱几声已经有人拔出刀剑来。保镖们相互看看,也握紧了手里的兵器。赵老壳儿一看不妙,连忙上前给那几个好汉赔礼说:“各位大爷莫要生气,这祁小七是新入门的,不懂咱们场上的规矩,张狂了些,各位大爷切莫动手,咱们赌场之中,以赌会友,不以刀剑争高低,收起来吧,收起来吧,小的请各位大爷收起来吧,都是朋友嘛朋友……”

小七也想到这些人是惹不得的,连忙深作一揖道:“各位好汉,小七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方才赌性正酣,不免说了些狂言狂语,是小七不是,好汉请勿生气,咱们以赌相识,很是有缘,等小七我赢光了这赌场里的所有银钱,就请各位好汉喝酒!”

“好!你小子有志气,我看看你怎么赢!”那几个人刀剑入鞘,就站在一边看小七赌。“祁小七,要是喝不到酒,我们可不客气。”

祁小七满脸自信说:“各位大侠放心,小七我今天不知怎地喜气冲头,怕是真的要大赢一场了。”

赵老壳儿见局面缓和下来,连忙说:“小七还要赌什么,骰子还是双九牌?”

“双九我不会,再来一局红黑阵,然后咱们打骰子。”

赵老壳儿一听小七还要玩红黑阵,不由得脸上变了色:“好!再来一局红黑大阵,小七还是押红么?”

“自然是红。”小七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放在红阵上。他已经赢了不少,比起之前稀稀拉拉的几块碎银子,这次红阵上已经有了可观的银子了。

方才那几个江湖客要和小七翻脸的时候,陈幺虎趁乱摸走了几个赌客的银子,正要溜出赌场,往外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想看热闹,就又跑了回来。先前和小七唱反调的那几个赌客,有的已经骂骂咧咧地走掉,有的向旁边的朋友借银子。有个瘦瘦的穿绸缎衣服的员外走过来要和小七赌:“喏,今日赢的三十五两,全押在黑阵上,咱们换个新赌法,不管庄家,这次开局,红,三十五两你拿走;黑,你的钱全给我,你给我爬着出去,敢么?”

“同是大丈夫,有什么不敢?”小七环视周围的人,“那这最后一句,我就和这位员外两人做赌,胜负自负。庄家,开局!”

赵老壳儿只好硬着头皮再摇骨牌。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小子再赢了。红黑阵本是根据阴阳两极发明而成,开局所出的骨牌或红或黑,赌客有输有赢,这才是天地正道,除去出千作弊的,还没听说过哪个赌客能叫这牌每一局开出来都是红!赵老壳儿稳稳心神,把瓷碗扣好——这次,他敢绝对肯定碗里的骨牌是黑面朝上!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

小七将员外的银子揽入怀中。没等他开口,那瘦员外已经灰溜溜地走掉了。赌场里有几个地方发出喝彩声,毕竟这种稀罕事他们还没见过。小七拿起那张骨牌,在手里掂了掂:“又赢了。这红黑阵势在没有趣味,我们去打骰子!”

祁小七移步到那张玩骰子的大赌桌,一帮人呼拉一下也跟着拥过去。小七站在桌子这头,陈幺虎挤在他身边。小七啪地一下打开了陈幺虎的手:“怎么,虎哥,连我种菜小七都要偷么?”

陈幺虎不好意思地说:“我哪是偷,我是帮小七数数赢了多少钱……”

小七白了他一眼,大声说:“庄家是哪位?这骰子怎么个玩法?”

赵老壳儿两腿发软地走过来:“本赌场的骰子,有单打、双打、三打三种玩法,自己打骰子,轮流上庄,庄家多挣也多赔……”

“好了我知道了,”小七说,“几年前我在你们这输光,便是因为这骰子。如今我时来运转——谁来和我玩?你?”他看看赵老壳儿。

赵老壳儿摇摇头:“我有些背运,先不玩……”

“怎么!庄家有的是钱,怎么就不玩了!这赌场的规矩怎么就破了?”有人起哄。赵老壳儿忙说:“我玩,我玩,咱们玩三打,三打难以出千,对大家都公平。”

“好,就玩三打!”小七取出一半的银子放在桌上。“我先押一半,这大概有多少两?”

陈幺虎眼尖:“我估摸着至少也有四十两了吧。”

“就算它有三十两!三十两作注,有没有人玩?”小七的眼光盯在每个人脸上。

赵老壳儿叫来一个保镖,和他耳语几句,不一会儿保镖就拿来了一托盘的银子。庄家钱财无数,自然能出得起这笔钱,围观的其他赌客却都有些发怯。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个拿折扇的公子走出来,在桌上放了三块银元宝:“我来。”

“黄公子……这……”赵老壳儿犯了难。黄公子的父亲黄大官人是这座赌场老板的熟人,黄公子经常出入赌场,从来都是只赚不赔——庄家都出千照顾他。今天碰上祁小七这么个刁人,难保会不会让黄公子丢丑。赵老壳儿想到黄大官人的权势,不由得有些发抖,可这公子执意要赌,他也只能暗自祈求观音菩萨保佑了。

赌场伙计送来三只轻巧的白瓷小碗,放在祁小七、黄公子和庄家面前。又给每人取来三只精工象牙骰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小七摸着这骰子,感到手心一阵冰凉。

“谁先投?”黄公子说。

祁小七见这黄公子分明是想先投,就顺着他的意思说:“小的不敢造次,请黄公子先来。”

黄公子哼了一声,随手丢下那骰子。只听得一阵清脆的滴溜溜的响声,那三颗赌具在瓷碗里上上下下地跳了半天方才停稳,众人定睛一看,是一个一点,两个四点。有几个阿谀奉承的急忙上前大拍马屁,说黄公子手气果然非同一般,上手就是双四。黄公子又哼了一声,看着小七。赵老壳儿也不管小七,他也丢下手里的骰子,咕噜噜地在碗里兜了几个来回,原来是两个一点,一个六点。

祁小七捏着骰子在掌中撮了好久,直撮得那骰子上的寒气散去,这才出手,三个骰子飞快地转着,那声音像是一首歌。等了好半天才停下来,仔细看去,是一个两点,一个三点,一个五点——众人这下炸开了锅。投骰子者,有双为大。小七打出的这三个数,不成联,没有双,是最劣等的了。赌场里闹成了一片,看热闹的,有人拍手称快,有人替小七可惜,遗憾他这好运气不过是一时间做怪,现在又悄然而去。

小七不以为然:“赌,有赢有输,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他将自己押上的银子推到黄公子面前:“黄公子点数最大,我输得心服口服!”

黄公子硬是压着脸上的笑意。他还是哼了一声,用扇子指着小七说:“你还有多少银子,全押上吧,本公子还有窑子要逛,不陪你玩儿了。”

祁小七把身上所有的银子放在赌桌上:“这么多,大约也是三十两。”黄公子在桌上放了几乎一倍的银子:“我这是六十两,赢了,你全拿走,输了,滚回去种菜。”

小七并不生气:“庄家,这局谁先打?”赵老壳儿看看黄公子,黄公子摇摇头。他于是说:“既然黄公子礼让,祁小七就先打吧。”

小七从碗里抓起骰子,翻手丢出。这一次骰子转得慢了许多,很快便能看清,那是一个二点,一个五点,一个六点。“乱点”。这下,赌场里再次乱了起来。庄家赵老壳儿不慌不忙回手一丢,小白瓷碗里便出了一个六点,一个五点,一个三点——光点数都要比祁小七的大。黄公子得意极了,这次他打出一对两点,一个五点。他拿起瓷碗,将三颗骰子扣在当场,对他身后的家丁说:“收银子,逛窑子!”

“等一等。”小七说。黄公子大哼一声,头也没回:“怎么,输光了,还拿什么赌?赌命?”

祁小七摸了摸脸上那道伤疤:“这倒不至于。小七我还有一副镯子可以赌。”

镯子?赵老壳儿想起几年前祁小七拿假镯子骗人那桩事儿来。“祁小七,你又是想挨打了么?”

小七昂起头:“有没有哪个行家来看看,这是什么镯子?”

黄公子忍不住回头看看。他见到小七手里那镯子所泛出的翠绿的光,急忙推开众人拿过镯子细细观看,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哎哟,哎哟,这是真正的翠金绿玉镯呀,真好,真好。”

“怎么样,能赌么?”

“赌!你这小子,竟然能弄到这样好的镯子,我看它也能值个五百两吧,阿三啊——”

“公子爷,我在呐。”

“今天我们带了多少两银子啊?”

“回公子爷,三百两。”

黄公子看看赵老壳儿:“那,庄家借我二百两吧,我和这小子赌上一赌!祁小七,祁小七,我还不信今儿个你能给我打出个七点来!”他还没等别人回话,就抓起骰子扔进碗里——这次打出的竟是两个六点,一个五点——双六,是很大的点数了。祁小七这时看来有些紧张,他伸手拿回了自己的镯子,摩梭了半天,这才把骰子扔进小碗内。骰子转动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有一个停下来了,是六点,又有一个停下来了,是六点,最后一个停下来,依然是六点!三六!

“哪吒闹海!哪咤闹海!”方才寂静的赌场哄地沸腾了。三个六点是极难打出的,有个诨名叫“哪吒闹海”,自然要比黄公子的双六大得多了。黄公子愤然砸碎了瓷碗,走出赌场,后面跟着那几个家丁。祁小七有些茫然地站在桌旁,看着黄公子扔下的那一堆白花花的银子。陈幺虎蹭过来:“那黄公子的父亲可是很有名望的黄大官人,你赌赢了他,怕是……”

“怕什么!”小七将那一大堆白银拢在怀里。“咱们赌桌上见高低,愿赌服输嘛,倘若输了就在赌馆外寻仇,岂不是有失大官人家的体面?!”

众赌客低声称是。这小七赌技高超,人品也好,一身正气,让人不由得有些敬佩。有个江湖上的剑客走过来冲他抱抱拳:“这位小兄弟,我行走赌场这么多年,今天才见识到如此赌技如此赌品,在下相当敬佩,这样,小兄弟之前说的请大家吃酒不算数了,咱们兄弟几个做东,请这位小七兄弟去鸿阳楼喝好酒去!”

“慢!”人群中走出个神色刻版的中年人,“在我的赌场挣了钱就走?还没有跟我赌过,怎么能走呢?”

赵老壳儿连忙上前低头道:“老板……”

“没用!下去!”赌场老板喝退赵老壳。“祁小七,你今天在我这赌场豪赌一次,坏了我的生意。我从赌多年,自然对你这点小把戏不屑一顾,你赢得了那些人,未必能赌得过我。我跟你赌,倘若能赌过我,我心服口服,倘若赌不过我,别怪我跟你翻脸。”

那几个江湖客看到赌场老板一定要拿小七出气,十分生气,就要动手。小七连忙劝住他们,对老板说:“好,我跟你赌。我这里有五百两银子,一对翠金绿玉镯,总值一千两,咱们一次决胜负。麻将、牌戏我都不会,咱们还是玩骰子。”

“不,咱们换个玩法。你打一颗骰子,我打一颗,底注一百两,轮流下注,惧者弃权,怎么样?”老板说。

小七点点头。他放下一百两底注,拿起一颗骰子扔进瓷碗,静下来再看,那是一点。有人暗暗为小七着急。这赌场老板,是江湖中的老千客,人称“飞不倒金钱客”,逢赌必赢,自然很有出千的手段,怎是他小七可以匹敌的对手?小七要和他赌,未免太过自信,打出一点,胜率更是渺小,还是弃权得好。

老板指了指小七那一百两银子的底注说:“怎么样,要重打么?这次可以不要你的底注。”小七摇摇头:“就要这个一点!”

“有志气!”老板大笑一声,随手就丢出一个六点。“我再押五十两。祁小七,现在弃权也是可以的。”

“不弃权,我也是五十两,”小七说,“第二轮老板先打。”

老板不动声色,指法飞快地一变,叮当一声,一个六点已然躺在众人眼前。“祁小七,我想要打出个哪吒闹海,简直比打一个喷嚏还简单。你还要和我赌么?”

小七看看身边紧咬牙关的陈幺虎,没有说话。他左手一抖,骰子在碗里轻轻转了两转,停下来,这次仍是一个一点。老板嘿嘿一笑说:“手法不错,不过第三次你必定不能成功。”他看了看赵老壳儿:“这次全押。祁小七,还要跟么?”

小七不说话,把银子和镯子都放在桌子上,伸手示意老板继续打。赌场老板大喝一声,攥着骰子的手格格作响。他猛地吐出一口气,向瓷碗猛地一丢,那骰子竟然转也不转,就安安静静地停在碗里,一个大大的六点。旁边的几个江湖客已经看出,这老板手段了得,也许是个用暗器杀人的高手。象牙骰子碰到瓷碗,按常理而言,是不可能不跳动的。这老板竟然能将骰子稳稳地定在碗内,也不知道用的是哪路功夫。赌场里这时一片沉默,已经没人相信小七还能胜出了。哪吒闹海乃是第二大的点数,唯有——

唯有三个一点的“豹子头”方能破解。豹子头有些奇怪,碰上其他三个相同的点数,譬如三个四点,是没有对方大的——偏偏碰上三个六点,却能克制住它,称为“豹子吞海”。在赌界,有能连续打出三个六点的高手,已是凤毛麟角,这个外号叫“飞不倒金钱客”的老板,也不过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能勉强打出个哪吒闹海来,以祁小七的本事,想要用豹子破解这哪吒,怕是不大可能。

陈幺虎眼见祁小七要输,他想了想,害怕因为认识小七,也被那些凶神似的保镖殴打,便悄悄溜了出去。祁小七也不去理会他,抓着那最后一颗骰子举在瓷碗上方,陡然脱手,骰子降至碗内,脆响一声,竟然跳了出去,落在赌桌上,滚了两滚,这才停下。好家伙,还真的是一个一点!这下,所有人再也忍受不住了,整个赌场简直像是个引爆了的二踢脚——有的想要拔刀袭击祁小七,有的对天长啸赞叹不已,有的眼含热泪哭爹喊娘。那老板用一方手帕捂着嘴,吐出一口血水来:

“我动用了十成的功力,方能打出三个六点来,你怎么可以如此轻易……”

小七将那颗落在外面的骰子抓回来,大声道:“呵呵,既然赌场老板都承认他出千,那我也不用隐瞒什么了。自古以来,哪一家赌场不是欺诈赌客呢?你们这帮人等,执迷不悟,难道不知道这赌场的庄家是一定要出老千的么?老板用的是内功,硬是将飞转的骰子逼得停在六点上,的确技艺非凡,我却是用了巧劲儿,各位有所不知,自几年前在这赌场受辱时起,我便寻访天下各地,想要找到一种最厉害的出千的办法:教我这神功的,乃是一位隐居的老者,这是一套极快的手法,叫做‘天拢手’,无影无形,用作出千,再好不过。”小七顿了顿说。“我苦练数年,才掌握这套绝技。有这天拢手,我作弊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轻易,在红黑阵开局之时偷偷翻牌,在骰子落下之时将它翻到我要的一面,你们当然不知不觉。我学艺归来,重回这家赌场,无非是想要挣回一口气,也告诉在场的各位,每赌必诈,人心肮脏,想要靠赌发财的人,最终都要将自己赔进去啊!”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老板愣了一会,这才醒悟到:“你这小子,是特意来本赌馆砸场子么?”

“不敢。小七学武不精,在此赌得倾家荡产,无奈打不过赌场的保镖,才励志习得天下最精妙的赌术,来此扬眉吐气,挣一些银钱,当作回家种菜的本钱。老板,各位,赌场无情,人间有爱,在此多有得罪,小七告辞了。”

老板两步跳过来,挡住小七:“不行!你搅乱了我的赌局,气走了我的赌客,想这么容易就走么?我还要和你赌!”

“哦?”小七沉吟半晌。“我对银钱并不感兴趣,请问你拿什么和我赌?”

“赌场!我这整间赌场拿来和你赌!赢了的话,这赌场任你处置!”

“输了呢?”

“把你的命留下。”

“好,我赌。”

这一次赌博,江湖上并没有确切的传言。因为那些在场的看客,后来都一个个地死掉了,包括那几个武功高强的剑客。关于这赌博的结果,祁小七的朋友们都说是他赢了。有一种说法是,老板和小七赌,一个骰子定输赢,比点数大小。老板投出了一个六点,由于老板是庄家,小七即使打出一个六点,也是老板胜。轮到小七投的时候,他发现老板在他的骰子上做了手脚——那是个内藏有机关的骰子,被老板暗自摩挲一番后,变得没有六点,最大也只有五点。但祁小七的天拢手竟然从别处搬来了很多很多个骰子,他只是向空中抛出一颗骰子,仅仅一瞬间,众人眼前一花,落下的骰子竟然盖满了整张赌桌,它们弹跳着散落到赌场的各个角落,那清脆的响声传到了几里之外……据说,小七这次投出的骰子的点数,总共有五千一百多点——因此他胜了,那老板疯了。

后来,小七收下了这家赌场。他解散了那些保镖、庄家和伙计,拆掉了通向赌场的那个曲折昏暗的通道。他用这间大房子做起了正经生意。

小七还认识了一帮好朋友,那些武艺高强的江湖客。他资助他们练武,还经常和他们一起去最好的酒楼喝酒。又过了一段时间,小七喝醉后,和朋友失散,就消失不见了。后来,人们在一条小巷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他的左右两手的肌肉中,都嵌着一只当作暗器的象牙六面骰子。在他来得及发动那绝世的天拢手之前,小六的双手已经被暗器打穿,接着,他就被人轻易地杀掉了。

小七年纪不大,性格耿直。他临死前还带着笑。也许他还不知道,人世间其实要比赌场黑暗险恶得多——人世间的赌博要比投骰子恐怖得多——他们出千,不是想要他的钱,而是要了他的命。

这毕竟只是小七第二次进赌场而已。

(完)

我要说的话都在图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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